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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經典改編│可是真相不會說話

      「痛苦要求被感覺到。」

      許嘉梁手裡握著鉛筆,在白紙上慌亂的留下難以辦認形狀的線條,粗細不一的、或蜿蜒或僵直的將白紙分割成雜亂的碎塊,他用四指將筆壓在手掌間,手背用力得浮出青筋,嘴裡喃喃的傾訴著:「她、她一直和我說話……說話,但是她……臉、臉上的嘴巴不會說話……臉上的沒有聲音……」

      他用筆反覆畫著圓,似乎是想表達那是臉的部分。

      醫生仔細地觀察許嘉梁的表情,語氣冷靜而柔和的問道:「那她是怎麼和你說話的?」

      「她的……這裡、這裡、這裡、這裡,還……還有很多地方,都、都被刀割開了——」許嘉梁在紙上依序用力畫出數個短線,方向和位置各異,他重重的嚥了下口水,忽地抬起頭直視醫生的雙眼,眼神驚恐的說道:「那個血會說話……有血的地方裂開了,就有聲音……」

      醫生淺淺的皺了下眉,低頭將他說的話記錄在診斷書上,接著問他:「你是什麼時候見到她的?」

      許嘉梁鬆開手,鉛筆倏地落在桌上,他神情焦慮的反覆張開手掌又握緊拳頭,背部緊緊弓起,目光不安的四處轉動:「我、我每天晚上去……花園的時候都……都會看到她,她就在……草、草地上……」

      「哪裡的花園?醫院後面的嗎?」

      「應、應該是吧。」

      醫生抵在紙上的筆尖頓了頓,先不說醫院後面的花園現在在施工,據她所知,那個花園只有一些花壇和樹叢而已,根本沒有草皮。這種情況下,可能是許嘉梁將夢境和現實混淆了,或是他開始產生夢遊的症狀,如果是後者的話,那就十分危險了。

      「你為什麼要每天晚上到花園去呢?」

      「因為……她會跟我說話。」

      「你去花園的時候,除了她,都沒有遇見其他人嗎?」

      「嗯、嗯……」

      許嘉梁堅信他每晚都會到花園的草皮上,去聽一個女性屍體說話,屍體原本的嘴巴不會說話,只有身上凌亂的傷口會像活的器官一樣發出聲音。醫生去調閱監視器之後發現:許嘉梁過了入睡時間之後,整晚都沒有出過病房,由此排除了他夢遊到病房外的可能。

      醫生靠在椅背上,思索著:難道許嘉梁這次的症狀只是把夢境和現實混淆這麼簡單嗎?正在腦海裡檢查每一個細節的時候,面前的電腦發出警示音,通知她二零三病房有緊急狀況。

      她霍地站起身,二零三,正是許嘉梁的病房。

      醫生趕到病房時,護士全都拿著急救工具站在牆邊,臉色惶急的想替許嘉梁身上的傷口做緊急處置,卻又被他不尋常的精神狀態逼得不敢輕舉妄動。

      許嘉梁伸著手臂,將上面淌滿血的傷口舉到護士眼前,年資尚淺的護士被他逼到牆角,神色恐懼。他說:「你看、你看,不對,你聽,聽到這個嘴巴在說什麼了嗎?」

      他把手臂貼到護士耳邊,黏稠的血液沾到她的髮絲,使她渾身一顫,差點尖叫出聲。許嘉梁見護士沒有回答,又換了另一隻手上的傷口,貼到護士的另一邊耳朵上:「聽到了嗎?這種嘴巴不會騙人的,你快跟我說你聽到什麼了!」

      護士被極近的血腥味逼得憋氣,全身僵硬的靠在牆上,用眼神向不遠處的醫生求救。醫生觀察著許嘉梁的神態、語氣和肢體動作,快速判斷出他的妄想症又發作了,只好上前嘗試和他交談:「嘉梁,我是徐醫生,你的手怎麼了?可以跟我說嗎?」

      許嘉梁的注意力被轉移開,護士鬆了一大口氣,連忙從牆角逃走,和另外兩個護士站在靠近門口的地方待命。

      「……我的手?」許嘉梁皺起眉,神情迷茫的望向徐醫生。

      「對,你的手,這是你自己弄的嗎?」徐醫生瞥了一眼地上的碎玻璃,和牆上失去玻璃的窗框,默默在心裏一嘆:這可是氣窗,在那麼高的地方,他都要爬上去砸了嗎?許嘉梁以前的妄想症沒有嚴重到這個地步啊。

      「……它們會說話。」許嘉梁伸出淌滿鮮血的手臂,徐醫生迅速看過一遍,傷口有點長,但幸好都不深,沒有傷害到動脈。

      「你說這些傷口會說話是嗎?那你聽到它們說什麼了嗎?」徐醫生引導著許嘉梁坐到病床上。

      許嘉梁搖搖頭:「我只聽得見屍體上面的,但我身上的嘴巴一定也會說話,一定有人聽得見。你有聽見嗎?」

      「對不起,我聽不到。」徐醫生抿了抿唇,問他:「你又夢到那個傷口會說話的屍體了嗎?」

      「對!」許嘉梁的情緒忽然激動起來,他站起身,把手臂上的血粗魯的抹在衣服上,露出皮膚上的切口,像在列舉證據一樣舉到徐醫生面前,語氣激烈的叫喊:「它們昨天跟我說,說,說……說殺了林文義!殺了林文義!」

      徐醫生問他:「它們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你知道嗎?」

      許嘉梁全身的動作都隨著這個問句而靜止,他緩緩垂下頭,低聲道:「……我不知道。」

      「但、但我覺得,它們是想告訴我,她是被誰殺死的……」許嘉梁猛地抬眸,執著的眼神撞向徐醫生眼底,使她忍不住背脊一麻。在徐醫生驚異的目光下,許嘉梁開始堅定地訴說自己的推測,語速越來越快:「它們每天都會告訴我一點點線索!」

      「前天是大腿上的嘴巴說的,說它是被水果刀切開的。」他的手指按在大腿的地方比劃,彷彿那裡真的有一個嘴巴。

      「大前天是肩膀上的嘴巴,大叫著任務失敗之類的話!」他將眼睛瞪大,手做刀狀在肩膀上做切割的動作,快速的來回反覆切割。

      「昨天是腰這邊的嘴巴,一直在喊要殺了林文義,我不知道林文義是誰,但一定跟這個女人被殺掉有關係!」說到腰的時候,他的手掌在腰側用力搓揉,彷彿那裡的切口不是一條橫線,而是一個手掌大的坑洞。

      徐醫生深吸一口氣,自責於自己沒有發現許嘉良的妄想症在短時間內加重到這個地步。她思索了一下,和許嘉梁做了一個約定,方便追蹤他的病情:「嘉梁,那些嘴巴每天都會跟你說話對嗎?」

      許嘉梁點點頭,目光堅定得不似一個精神病患,因為他取得了堅固的信仰。

      「好,那我們一起看它們想告訴你什麼好不好?」

      「嗯。」

      「好,我會給你一本筆記本,你把它們每天跟你說的話記下來,我們一起看這些線索代表什麼,好嗎?」徐醫生熟練而耐心的循循善誘道。

      「好。」許嘉梁鄭重的點頭,像是接下了一個神聖的任務。

      徐醫生想讓護士幫許嘉梁處理傷口,但他十分抗拒,他說要等傷口說話,所以不能擦藥。徐醫生和護士交換了一個眼神,先讓護士出去了,徐醫生留在病房內稍稍安撫許嘉梁的情緒之後,才走出病房,轉頭對護士說道:「等他睡了再處理傷口吧,不要上藥,清理乾淨避免感染就好了。」

      護士點點頭,記了下來。

      徐醫生忙著和其他病人談話、檢查和治療,再見到許嘉梁已經是一個星期之後的事了,她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對面的許嘉梁,把手上的筆記本翻開,許嘉梁的字跡意外的工整,每一行字都整整齊齊的排列在紙面上,但仔細閱讀卻意義不明,真是神奇的反差,徐醫生在心裡默默嘆道。

      【美工刀和水果刀。任務代號793。目標人物。不要說話。她在看我。】

      【最成功的偽裝會讓自己忘了自己是誰。】

      【被抓到要麼死要麼啞。你不是要救我嗎?好痛。殺了林文義。】

      【我沒有秘密。你為什麼不殺了我?我的雇主是你。我的主人已經不要我了。求你殺了我。】

      【殺手守則第一條。我沒有名字。你不是喜歡我嗎?你在乎我是誰嗎?】

      【殺手代號七伍七。知道了又能怎樣?脖子在這裡,刺下去吧。我回去也是死路一條。你好像心軟了。】

      【我不是真的妓女。你也知道不是嗎?這裡是心臟。刺下去吧。我違反了規則。這是報應。】

     

      【我沒有說過我相信命運嗎?我還相信前世。你不要這樣看我。】

      【我愛你,所以活該被你殺死。真的。】

      【你聽說過殺手可以談戀愛嗎?是我心軟了,你沒有,所以,殺了我。】

      徐醫生沉默良久,她是醫生,不是偵探,這麼懸疑的劇情她無法解釋,但許嘉梁心裡肯定有他的答案,於是她問他:「你覺得這些是在說什麼呢?」

      許嘉梁神秘兮兮的壓低聲音:「我覺得,這個女人的身分很複雜。」

     

      「怎麼說?」徐醫生也跟著他嚴肅的神情,而緊張起來。

     

      「那個女人啊,死掉的那個女人,她好像是一個殺手。你看,任務代號、目標人物、殺手守則、殺手代號七伍七,還有殺了林文義這句話,林文義應該就是她的目標人物,她說任務失敗了,代表她沒有成功殺掉林文義。」許嘉梁指著筆記本上的字句,時不時抬頭追求徐醫生贊同的眼神。

     

      「還有這個地方,最成功的偽裝、我不是真的妓女,這個的意思就是:她為了完成任務所以偽裝成妓女,但真實身分是一個殺手。很複雜吧?」許嘉梁的眼神莫名清亮,就像一個真正的警探。

     

      徐醫生順著他的意思,點了點頭。有時候,精神病患的邏輯推理不比普通人差,這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接下來啊,她殺手的身分暴露了,所以就有人逼問她幕後主使是誰,她被綁起來,對方用美工刀跟水果刀一刀一刀的切開她的皮膚,她說了自己是殺手七伍七,但就是不說出她的主人是誰。她身上的刀口越來越多,太痛了,所以她一直求對方直接把自己殺死。」許嘉梁彷彿能看見那幅場景,能看見鮮血淋漓,能聽見痛苦的嘶吼,能聞到絕望的血腥味。

     

      「但是啊,她又提到了愛。她說我愛你,這個愛好像是對刑求她的人說的,她在任務過程中愛上了這個正在刑求她的人,這也是她的任務會失敗的原因。殺手是不能愛上目標對象的,目標以外的人也不行。所以她求她的愛人殺了她,痛快的殺了她,然後……」

     

      許嘉梁正說著,徐醫生也漸漸進入到他所描述的情境裡,此時診間的門卻忽然被撞開,一個披頭散髮的女子衝了進來,匆忙慌亂的躲到徐醫生的椅背後,一位護士跟隨其後,進入診間,用無奈的眼神對徐醫生說:「這次……好像是個小女孩。」

      徐醫生從椅子上起身,面對著那名女子緩緩蹲下身,視線與其齊平,溫柔的開口道:「蕭晴,你記得我嗎?我是徐醫生。」

     

      被稱作蕭晴的女子,表情委屈的癟起嘴,手指著門口的護士,用二十歲的外表和七、八歲幼童的語氣對徐醫生說:「大姐姐!那個阿姨要搶我的糖果!你快把她趕走!」

     

      護士滿臉緊張的說:「那是加了安定劑的糖果,是給隔壁房的弟弟吃的,蕭晴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了幼童人格,跑去偷了糖果。是我沒有注意,對不起,徐醫生。」

     

      徐醫生搖搖頭示意沒事,轉身拉開辦公桌的抽屜,拿出一罐軟糖,遞到蕭晴面前,「這裡有一罐水果糖,比你手裡的好吃喔,要不要跟我換?」

     

      「這麼多……全部都給我嗎?」蕭晴露出了燦爛天真的笑,眼神晶亮的望著那罐糖果。

     

      「對啊,我的給你,你的給我。」徐醫生伸出一個糖罐,和一個向上的手心,蕭晴便笑盈盈的把安定糖放進她的手心,拿走了一整罐水果糖,扭開蓋子吃了起來。

     

      徐醫生和護士都鬆了一口氣,提起的心還沒放下,蕭晴又忽然皺著眉開口說道:「好吵喔!從剛剛開始就好吵喔!是誰一直在說話?」

     

      徐醫生和護士驚恐的瞪大雙眼,互相對視一眼。不多時,徐醫生迅速恢復冷靜,小心的詢問蕭晴:「你聽到了什麼聲音嗎?」

     

      蕭晴抱著糖果罐站起身,滿臉不耐煩的左右環視著診間內,最後視線定格在面前的許嘉梁身上,手臂伸得直直的指向他,問他:「聲音在這裡,是不是你一直在說話?吵死了,一直說我聽不懂的話!」

     

      許嘉梁的神情瞬間亮了,眉梢迅速染上喜色,動作俐落的捲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傷口,嘴角的弧度扯得極大,笑得有些滲人,他看著蕭晴:「你是聽到它們在說話嗎?」

     

      徐醫生渾身一震,趕忙要護士幫忙把蕭晴帶出去。

     

      「她……她聽到它們說話了?」許嘉梁的臉上充斥著徐醫生從未見過的燦爛笑意,彷若他的神明在他面前顯靈了一般,面露崇拜和痴狂。

     

      徐醫生慢慢的坐回椅子上,她執醫近六年,從未見過兩個病患的症狀以如此奇妙的方式連結在一起,心中產生的振動難以言喻。她看著許嘉梁生動的表情,強撐起自己的職業素養,鎮定的說道:「嘉梁,剛剛的故事還沒說完,我們先把剛剛的故事說完好不好?」

     

      許嘉梁對徐醫生的話充耳不聞,目光逼仄的集中在他的傷口上,極度喜悅、興奮的笑容在他臉上綻開,他舉起雙手,語氣狂喜而激烈:「可是她聽得到它們說話!有人聽得到了!她聽到了!」

     

      徐醫生努力鎮定下來,雙手交疊放在桌上,小心的問他:「如果蕭晴真的能聽到這些傷口說話,那代表什麼呢?」

     

      許嘉梁的情緒隨著這個問句,瞬間從最高點跌落下來,笑意倏地從臉上抽離,他表情僵硬的把脖子歪向一邊,瞪大雙眼望著徐醫生,語氣隱含著憤怒:「那就代表,你們是錯的,我是對的!」

     

      「我知道你假裝認真的聽我說那些事情,但心裡一定覺得我有妄想症,根本不相信我說的話是真的,你不相信我見到的女人屍體,不相信傷口會變成嘴巴說話,就算我想辦法證明給你們看,你們也只會覺得我病情加重了,開始自、殘、而、已!」許嘉梁表情陰森的將雙手抵在桌面上,嘴裡一邊吐出異常清晰的字句,一邊緩緩的逼近徐醫生的臉。

     

      徐醫生的身體僵在椅子上,背脊有些發涼,卻還是強撐著與許嘉梁對視。

     

      「現在終於有人證明我是對的了,你們看不見、聽不見的東西,不代表不存在啊……自詡正常人,把我們當成病人,真是愚蠢透了!」許嘉梁的臉在徐醫生的臉前面幾公分的距離停了下來,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接著緩緩的退回去,穩穩地靠在椅背上,目光冰冷而譏誚的將她望著:「你不覺得嗎?」

     

      徐醫生從巨大的壓迫感下脫離,不動聲色的大力深呼吸,努力恢復平靜:「嘉梁,對不起,我的確是把你當成病人,畢竟我是醫生,但我絕對沒有看輕你們的意思。」

     

      「那你相信我說的話嗎?」許嘉梁臉色冷漠的問道。

     

      徐醫生望著他的雙眼,一時語塞。

     

      許嘉梁站起身離開診間,打開門的時候頓了頓,笑著回過頭看向徐醫生,唇角捎滿冷漠:「對了,你說想知道故事的結尾嗎?」

     

      「我忘了告訴你,她身上有一百三十七個刀傷,每一個都會說話,只有一個地方還沒開口,那就是這裡。」他指著左胸口心臟處,緩緩說道:「她的心臟也被切開了,我還在等她的心臟跟我說話,我相信真相就在那裡。」

     

      話音落下,門被關上,許嘉梁離開了診間。

     

      當晚,徐醫生去了蕭晴的病房,遇見了她的叛逆少年人格——小筌,問他白天的小女孩人格現在怎麼樣了。

     

      「今天新來的那個小妹妹喔?就是小屁孩啊,我們都跟她談過了,叫她一個月出來一次,她還不願意,有夠白目。一兇她就哭,吵死了。」小筌表情不屑的蹺著腳坐在病床上,邊翻白眼邊說道。

     

      「那你現在可以讓她出來嗎?我有點事情想跟她聊一下。」徐醫生問道。

     

      「不要。」小筌毫不猶豫地拒絕了:「現在是我的時間欸,她那麼白目,把她放出來,抓不回去怎麼辦?」

     

      「好吧,那麻煩你們幫我轉告她,讓她出來的時候來找我,好嗎?」徐醫生只能退而求其次,她想找到蕭晴和許嘉梁病症之間的連結,如果處理不好的話,兩個人的情況都會更加嚴重,絕對不是自殘這麼簡單了。

     

      「嗯。」小筌漫不經心的點點頭,答應下來。

     

      週末,醫院的病人被准許到為他們設立的娛樂室裡,享受裡面的運動、娛樂、休閒設施。許嘉梁走到娛樂室的冰箱前,拿了一個鋁罐裝的可樂,一口氣全部喝完之後,把鋁罐從中間壓扁對折,捏出一個尖銳的角,面無表情的用尖銳的地方,把自己手上即將癒合的傷口,再度割開。

     

      他看著血淋淋的雙手,滿意的打出一個可樂味的嗝。

     

      在櫃子裡找到一片CD放進隨身播放器,插上耳機帶到一個靠窗的沙發上,愜意地躺在上面聽音樂,一邊讓傷口呼吸,一邊閉上眼緩慢地睡去。

     

      任何人在夢裡都是自由的,不會痛、不會偽裝、不會說謊,就像世界持續忽略人們的痛苦,以為人們是為了逃避痛苦才躲進夢和幻想裡,但其實恰恰相反,是痛苦要求被人們感覺到,恨不得長出嘴巴來大喊停止傷害,那些聽見了的人,才是真正從夢裡醒來的「正常人」。

     

      許嘉梁被輕輕搖醒,夕陽的光從窗外照進來,他睜開眼,看見一個女人坐在他旁邊的位置上,腿上放了一本書,而她的手正放在他的肩膀上,將他喚醒:「不好意思,我在看書,可以請你安靜一點嗎?」

     

      許嘉梁的雙眼漫上一層困惑,仔細地望清楚女人的面容之後,他驚喜的笑了:「……是你?」

     

      在許嘉梁面前的是蕭晴的文靜少女人格——小熙,她禮貌的朝他點了個頭,問道:「你認識我?」

     

      許嘉梁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開心的坐直身子,面朝著小熙伸出雙臂,滿懷期待的問她:「你是說它們很吵嗎?」

     

      「應該是吧,雖然你好像在睡覺,吵醒你很不好意思,但是它們一直在說話,有點干擾到我看書了。」小熙只看了一眼他滿佈傷口的手便移開視線,怯生生的回答道。

     

      許嘉梁激動的抓住她的雙肩,迫切的追問:「那你聽到它們說什麼了?它們都說了些什麼?快說啊!」

     

      「對、對不起……!」小熙被許嘉梁強硬的態度嚇得縮起身子,退出了意識,另外一個人格搶著上來主導了身體,只見她妖豔一笑,把雙手搭在許嘉梁的脖子上,眼神和呼吸都透著媚意,她主動拉近了兩人的距離,靠在他耳畔吐氣如蘭:「小弟弟,你嚇到我們家小熙了,還是我來跟你說吧,我叫蕾娜,很高興認識你。」

     

      許嘉梁冷著臉問道:「你聽得見這些嘴巴的話嗎?如果聽不見,我沒有興趣認識你。」

     

      「聽得見,我當然聽得見。」蕾娜姿態嫵媚的撩了下頭髮,伸手輕撫著許嘉梁的臉,將鼻尖抵住他的鼻尖,壓低了嗓音說道:「你喜歡那個殺手七伍七嗎?她有我漂亮嗎?」

     

      許嘉梁的眼神閃過一瞬光亮,笑意剎那間在他臉上瀰漫開來。

     

      「你好像很開心?」蕾娜也跟著他笑了,但兩人的笑完全是不同的意味,她在他臉頰上輕輕的吻了一下,手指按在許嘉梁的傷口上,說道:「你想知道你的這些小可愛都跟我說了些什麼嗎?」

     

      「想。」許嘉梁毫不猶豫、急不可耐的吐出一個重重的字。

     

      「你吻我一下,我就告訴你。」蕾娜輕眨了下眼睛,提出了微妙而荒唐的交易:「是嘴巴喔,不是帶血的那種,是真正的嘴唇。」

     

      許嘉梁愣了一下,皺著眉在蕾娜的唇上輕碰了下,要離開的時候卻被她抱住了後頸,用力的加深了這個吻,她熟練的咬住他的上唇,舌尖輕輕擦過他的上顎,勾起他的舌頭不輕不重的撥弄、交纏。

     

      一個充滿情色誘惑意味的吻。

     

      蕾娜靠在他的額頭上,仔細聆聽他紊亂而粗重的喘息聲,輕笑著道:「我這就告訴你,你聽好囉。」

     

      「它們說,殺手七伍七沒有死。」

     

      許嘉梁瞪大了雙眼。

     

      「她反殺了她愛的人,追殺任務目標一年半,終於完成任務,帶著全身的傷疤,回去組織覆命。她再也不會愛人,再也沒有弱點,再也不會軟弱的求死。她將永遠成為一個殺人機器。為達成任務,不擇手段,將個人生死置於度外。殺人,是她存在的唯一意義。」

     

      蕾娜跨坐在許嘉梁的腿上,望著他呆滯的神情,她笑得嬌豔欲滴,抬起許嘉梁傷痕累累的手臂,癡迷的在溢出鮮血的縫隙上,印下一個又一個吻,甚至伸出舌頭舔舐那些血珠,直到她的唇變成艷麗、怵目的血紅色。

     

      「痛苦,要求被感覺到。」她鮮豔的紅唇一張一合的問道:「這是七伍七說的,還是你說的?嗯?」

     

      「……是我說的。」許嘉梁用力閉上眼睛,再狠狠睜開,注視著蕾娜的雙眼,語氣狠戾:「她現在在哪裡?」

     

      「我不知道啊,它們又沒有告訴我。」蕾娜事不關己的聳聳肩,手指輕輕劃過他的手臂。

     

      許嘉梁無情的把蕾娜從自己身上推開,帶著混亂的思緒,走向離開娛樂室的門,在他觸到門把之前,有人先從外面打開了門把,一位年邁的痴呆患者走進娛樂室,繞過許嘉梁往裡面走。

     

      這時,那位老者忽然發出了驚恐的叫聲,許嘉梁下意識轉身去看,發現蕾娜正拿著他用來割傷口的鋁罐,將老者挾持在懷中,用尖銳處抵著他脖子上的動脈。一旁正在玩遊戲機的小弟弟尖叫著:「啊——!笨蛋蕭晴又換人格了啦!」

     

      許嘉梁看向她的雙眸,發現那眼神的確不是蕾娜的魅惑,而是一種冰冷而肅殺的眼神。

     

      她手持鋁罐像持著刀械,在老者耳邊道:「你好呀,有人要買你的命。」

     

      「我我我只是一個老頭子,怎麼會……妹妹啊,你又換人格了是不是?你冷靜一點,先把這個東西從我脖子上拿開好不好?」老者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懼,慌慌張張的對蕭晴請求道。

     

      「我沒有換人格,我就是我。」蕭晴嘴角撇出一絲冷笑,語調平靜的說道。

     

      老者渾身都在發抖,顫顫巍巍的問:「那……那、那你是誰啊?」

     

      「你問我是誰嗎?」蕭晴微微瞇起眼睛,收起了笑意。

     

      許嘉梁往他們的方向踏了一步,開口道:「對,你是誰?」

     

      「我是殺手,我沒有名字,只有代號。」

     

      「那你的代號是什麼?」

     

      「七伍七。」

     

      許嘉梁在那瞬間失去了呼吸的能力。

     

      醫生和護士接到消息趕到娛樂室,徐醫生看著眼前糟糕的情況,只能想辦法及時止損,她看著蕭晴,說出曾說過上百次的話:「蕭晴,你還記得我嗎?我是徐醫生。」

     

      「徐醫生?」

     

      「對,是我。你可以告訴我現在發生了什麼嗎?」

     

      「徐醫生又怎樣,你看清楚,我不是你的患者!我是為任務而來的,只是稍微假裝成人格分裂,你就把我當成你的病患負責,會不會管太多啊?還是說,連這點判斷能力都沒有,你配當醫生嗎?」

     

      七伍七涼薄一笑,把鋁罐刺進老者的動脈裡,用力的扭轉了兩圈再壓緊。

     

      血流如注,呼吸中止。

     

      「任務完成。」七伍七把手上的屍體丟到地上,說道:「你們猜,見過殺手真面目的人,一般還可以活多久?」

     

      在場所有人都瞬間被刺骨的寒意所侵襲,壟罩在死亡的恐懼下。

     

      「我動作夠快的話,大概……十五分鐘?」七伍七嘴角帶笑,眼神卻十分認真。

     

      許嘉梁兩步走到七伍七面前,一滴淚從他左眼滑落:「你真的是七伍七?」

     

      「如假包換。」

     

      徐醫生看著許嘉梁魔怔的背影,著急地開口大喊道:「嘉梁!她不是七伍七!她是蕭晴,只是因為受了你的影響發展出七伍七的人格而已!她真的是人格分裂患者!病歷上記得很清楚!不要靠近她!很危險!」

     

      「真是聽不懂人話,我都說了,人格分裂什麼的,只是我裝出來的。」七伍七不耐煩的皺起眉,伸手掐住了許嘉梁的脖子,平靜的說道:「那就從你開始吧。」

     

      七伍七手上發力,許嘉梁的臉在她手中迅速脹紅,即使呼吸被逐漸奪去,他仍執著的將目光放在她身上,痛苦的張開雙唇:「為什麼……我看見的,是你的屍體?」

     

      七伍七面無表情的冷冷說道:「那是你有病,跟我有什麼關係?」

     

      徐醫生慌張地叫人去報警,自己則小心翼翼的嘗試和七伍七對話:「好,你不是蕭晴,你是七伍七,七伍七,你先放開嘉梁好嗎?他是無辜的。」

     

      「醫生,你可能不太了解殺手這個行業,我們殺人是聽命令、看酬金的,人無不無辜我們不在乎啊。」七伍七冷笑著說道:「你好像還是不相信我是殺手,要我證明給你看嗎?」

     

      七伍七神情一變,換上了天真無邪的笑容,和童稚的聲音:「大姐姐,你還有糖果嗎?」

     

      再一變,露出對一切感到不屑,玩世不恭的表情;下一秒,又換上恬靜羞澀的笑容;一眨眼,她伸出舌頭輕舔上唇,露出妖冶迷人的表情。

     

      「小筌、小熙、蕾娜,這三種性格特徵明顯的人太好演了,對我來說根本不算什麼。」七伍七冷酷的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聽見許嘉梁痛苦的嗚咽聲也無動於衷,她像是對自己許下一個重大承諾般,一字一句的道:「我可以扮演任何人,但我再也不會忘了我是誰。」

     

      徐醫生表情悲慟的摀住了嘴,混亂的搖著頭。在她的記憶中,蕭晴十三歲就被送進院裡,這七、八年來不斷出現新的人格,多到病歷換了一本又一本,她根本不可能是什麼殺手,除非她從十三歲開始就是在演戲。

     

      可是不論哪一種假設,她都不忍相信。

     

      跟精神病患談什麼真相呢?跟精神科醫師談什麼真相呢?他們相信痛苦、相信死亡、相信命運和天堂,唯獨不相信常人眼中的真相。

     

      許嘉梁斷氣前,用盡全力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我愛你,所以活該被你殺死。」

     

      「沒有什麼活不活該的,我不是說了嗎?我相信命運。」七伍七輕眨了下眼睛,低聲說道。

     

      許嘉梁躺倒在地,望著他的神明,緩緩地笑了。

     

      你相信你的命運,我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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