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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言情】《蝦與海草》

1.

討人厭的早晨鬧鐘響起時,柏格正夢到一艘沉船。

鏽壞的船艙、截成兩半的桅杆,藻類覆蓋任何能見之處,各色熱帶魚穿梭其中,海水因綠藻而混濁,一切安靜的不可思議,能見度似乎還不到一公里。

柏格坐在過於傾斜的船頭,垂眼盯著自己的腳趾,在一隻小蝦游向他的腳踝時,他終於意識到這是一場清醒夢。

也是此時,震耳欲聾的鬧鈴在四周襲來,船體忽然劇烈震動,崩裂、粉碎,連同他的思緒一起,撲面而來的巨浪將所有捲走,他在浪中翻滾了好幾圈,一頭撞上不知哪來的暗礁——

他倏地睜開雙眼,瞪著臥室的天花板。

柏格嘆了口氣。

2.

對著鏡子梳了好幾種髮型,最後還是決定把整頭的髮膠洗掉。

柏格草率地用毛巾將頭髮擦到半乾,對著鏡中的自己翻了個白眼,自然捲的頭髮像從海裡打撈出來瀝乾的海草,看起來真是糟透了。

即便柏格恨透人群,可偏偏學習是他在這個年齡層的本分,反正頭髮在陽光下曬一曬就能乾,他索性放棄吹乾還微濕的髮絲,撥了撥瀏海就轉身背起書包,心想著等他到了學校,那個煩人的女孩會如何調侃他。

果不其然,艾琳一看到他便放肆地開始大笑,深怕周遭的人沒聽見似的浮誇,柏格不想理她,坐到窗邊的位置扭頭望向操場,即便根本沒有任何人在跑道上運動。

「你的頭髮是剛從海裡打撈上來的海草嗎?」艾琳摀著嘴笑道,一手還指著他的頭頂,「還是從樹上掉下來的鳥窩?我都能看見裡面的鳥蛋了!」

「閉嘴,這是自然捲。」柏格對於她和自己的想法相同而感到不自在。

「好吧、好吧,自然捲。」艾琳不以為意,「雖然看起來比較像是燙壞,可既然你都說是自然捲了,那就算是自然捲吧。」

柏格瞪了她一眼,默不吭聲。

女孩沒有得到回應,又提起另一個話題:「嘿!我昨晚夢到一個很酷的夢,你想聽嗎?」

「不想。」柏格說。

「我夢到我在大海裡面呼吸。」艾琳無視他的拒絕,「有一艘很大、很大的沉船,還有很多熱帶魚和小蝦子,船艙裡面都生鏽了,看起來有點噁心⋯⋯」

柏格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忍受著對方的喋喋不休。

根本不用她說,柏格也知道艾琳要說什麼。

多虧這女孩總愛來招惹他,柏格在很久之前就知道一件事情——

他們兩人的夢境是相同的。

柏格站起身,伸手將艾琳的臉頰推向另一側,讓她面朝窗外。

「我求妳住口。」柏格心累,「閉嘴吧。」

艾琳噢了一聲,總算安分了下來,坐到柏格旁邊,從包裡掏出隨身鏡補唇膏。

柏格緩緩地呼出一口氣,趴在桌上將臉埋進臂彎。

天氣有點熱。

3.

柏格坐在床上,背倚著床頭,手裡盤玩著一顆彈力球,心裡不知道已經質問自己幾萬次為什麼會那麼在意那隻煩人精了。

是因為她一直來找自己搭話嗎?還是因為一樣的夢境讓他不得不在意?

不管是何者,柏格都覺得自己矛盾極了。

他可不想將自己的夢境暴露給任何人知道,卻又會因為艾琳前來和他搭話而莫名感到雀躍⋯⋯

雀躍?

柏格哼笑一聲自嘲,這想法實在荒唐。

他將彈力球用力砸向牆壁,等球反彈回來後接住,就這麼一下又一下,重複著同樣的丟擲、接起、丟擲、接起、丟擲⋯⋯

直到他因失神而使力過猛,彈力球反彈時沒回到他手裡,而是用力撞進他的胸膛,胸口彷彿被子彈打穿似的疼痛,他吃痛得倒抽一口氣,放棄了靠丟球來舒緩心裡的鬱悶。

球滾落到他的床上,重力讓它陷進柔軟的棉被,霧霾藍的被子像汪洋大海,而他是那顆陷進去的球。

柏格將球放回床頭櫃的抽屜,關燈躺下,用棉被把自己裹得嚴實。

希望今天不要做惡夢。闔眼的那一刻,他暗自祈求著。

4.

雨稀哩嘩拉地下著,不時有雷電閃過,陰鬱的天氣讓柏格感到厭煩。

厚重的烏雲籠蓋整座城市,全世界都變得暗沉,他從窗前往外探去,屋前那條人行道果然不見人影⋯⋯

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對街有誰撐著檸檬黃色的雨傘,在灰矇矇的視野中格外鮮明,柏格瞇起了眼睛,那傘下的人莫名有些熟悉。

他再仔細瞧,就在傘下的人往這方向轉頭時,柏格的身體比大腦開始了動作。

換身衣服、拿了鑰匙就出門,三層樓的樓梯都兩階兩階並著走,在踏出公寓的三秒後他才想起此時正下著雨,而頭頂和肩膀已經被淋濕。

撐著傘的艾琳發覺有誰來了,下意識回身,看見是柏格後發出了驚呼:「哇,你怎麼在這裡?」

柏格躲進,說話還有點喘:「妳、妳才是,為什麼會在這裡?」

艾琳抓了抓後腦勺,說道:「沒有啦,我剛好經過這裡,想說這邊很眼熟的樣子⋯⋯應該是之前有夢到過吧?你呢?」

柏格愣住了,他之前有夢過自己家門前嗎?

「⋯⋯我住對面。」他選擇扔棄腦內的疑惑,回答對方的問題:「剛好看到妳⋯⋯」

⋯⋯所以就跑出來了?

不對。

柏格這才找回自己的理智,天哪,他居然因為艾琳這麻煩精就淋雨跑出門?

他像個失心瘋的白痴!

「所以就跑出來了?」艾琳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閉嘴。」柏格面紅耳赤。

艾琳笑得更開心了,搞得柏格恨得牙癢癢卻無從反駁。

「你要不要進來?」她把傘往上舉了舉,是柏格彎腰就能靠進來的高度:「自然捲快變回海草了。」

柏格嘆了一口氣,將傘從對方手中接過。

「妳要往哪邊走?」柏格無視仍然淋著雨的外側肩頭,檸檬黃色的雨傘悄悄往女孩那方傾斜。

5.

其實也只是在社區繞了幾圈。

雨水滴滴答答,打在傘面產生震動,柏格舉著傘沒多久就感到手腕痠痛了,可女孩似乎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他就繼續撐著。

艾琳依舊如往常那樣,總有無止盡的話可以說:

「數學題實在太難了,我寫得頭好痛!雅可老師總愛出些奇怪的作業刁難我們!你數學成績不是很好嗎?能不能教我數學啊?」

「嗯。」

「山米歐老師好像和安妮老師吵架了,連在學校走廊遇見都不打招呼,明明他們之前看起來蠻要好的⋯⋯」

「喔。」

「對了,今天的雨好像會下一整天喔。」

「⋯⋯」

「我其實很喜歡雨天,就今天來說的話。不過我更喜歡在下雨天淋雨,不覺得很酷嗎!在雨中一邊奔跑一邊鬼叫,就像小說裡那樣!」

「那妳去當妳的落湯雞,掰。」

「才不要咧!」艾琳對柏格吐了吐舌頭:「難得讓你幫我撐傘,我怎麼可以錯失這個絕佳的好機會?」

柏格感覺胸膛裡的心臟就快要跳出來了。

什麼意思?我幫妳撐傘是一個好機會?妳到底在說什麼?

他張了張嘴,愣是沒敢問出口。

「你知道嗎?你有時候真的很像蝦子。」艾琳在旁嘲諷他。

柏格疑惑:「什麼?」

「夢裡那隻。」

「哪隻?」

「游到腳旁邊的那隻。」

「妳才是——」

柏格瞬間頓住,他很確定本該跳動的心臟就在此刻驟停,周遭的空氣彷彿凝固了。

「發現了?」艾琳沒心沒肺地大笑了起來:「你現在真該照照鏡子,你的臉真的有趣極了!」

「妳知道?」柏格不可思議地瞪著她。

艾琳聳肩:「我猜的,看來是真的囉?」

柏格原本還想問些什麼,最後千言萬語都被囊括成一聲嘆息。

他感覺心情複雜,說不上是憤怒,但也沒好到哪裡去。一直以來,他都盡力避免讓艾琳察覺到她知曉兩人夢境相同的事情,天知道對方居然猜到了這件事⋯⋯

「我每次跟你說自己做了什麼夢,你都一臉『我知道了妳別再說了』的表情,更何況,在夢裡我都可以找到你,所以我就在想,會不會我們的夢是相通的——」

等等?

「妳是說,妳?夢到我?」柏格舉手喊停:「第三人稱視角的那種?」

艾琳點頭。

柏格抹了抹臉,試著回想自己在夢裡是否有做出什麼白癡的事情⋯⋯這實在是太丟人了。

「我要回家了。」柏格腦袋發熱,只想逃離任何會出現艾琳的地方,現在,立刻,回家。

艾琳壞笑著伸手拉住他:「想逃跑?」

雨不知道何時停了。

「那你回去吧,」艾琳鬆手,一邊將傘收起,抬眼對柏格微笑:「我們夢裡再見。」

「不,妳別想。」柏格翻了個白眼,掉頭就走。

回到家,鎖上門,柏格倒在床上,只想將自己一頭撞死在牆上。

他感覺自己好像病了,方才停下的心臟再度活了起來,還跳得飛快,彷彿被按了加速鍵。

最有病的是,他居然有那麼一點期待今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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