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新功能「收藏作家」上線啦!
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大約在冬季——Dear Adonis

      平民區有座垃圾山。

      不過這只是人們給的別稱,並非真是座山。

      那是棟兩層樓的老宅,數十年前為一名貴族持有,但因急需用錢便賤賣了出去。不過房子卻一再易主,有人說是風水不好,有人說是初代貴族的怨念;總之風評一年比一年差,售價一年比一年慘,後幾任屋主甚至只把它當倉庫用。因此別說翻修了,房子誰買誰賠錢,連當地政府都不願意收。

      但就在兩年前,那房子以低到不可思議的價錢(幾乎可說是用送的),讓給了一名女性。那女性有著漂亮的褐色長髮,天生大波浪捲的髮質,在陽光下閃閃動人。

      超乎所有人預料的是,她搬進去後,那房子竟變得更加詭異……大包大包的雜物開始堆出大門,窗戶跟牆壁開始掛起破布、獸骨、以及一串串沒吃完的吐司;不久,再也沒人能夠分出哪邊是牆、哪邊是窗、哪邊是門,整棟房子成了雜物堆,從哪個角度看上去都一樣。

      好吧,也許那真是座垃圾山也說不定。

      但有趣的是,雖然有人私下叫那女人垃圾山魔女,但最多人對她的稱呼,卻是賣火柴的小女孩。沒錯,她一年到頭都在賣火柴,雖然偶而會在老宅前賣畫,但大多數的時間都提著一籃火柴,沿路叫賣。

      「今天又來批貨了啊。」雜貨店老闆說道。

      「是啊,入冬火柴生意特別好,多虧了您的關照。」女人說道。

      老闆苦笑,不論看幾次,他都無法想像眼前的女性是那垃圾山魔女,明明衣著乾淨、皮膚白皙,還散發著若有似無的芍藥香氣……這樣宛如公主般的女性,竟然住在那垃圾山裡!

      「也快要年底了,小姐妳沒想休息幾天嗎,做一些居家聖誕布置之類的?」

      女人笑了笑,「您別開玩笑了,生意正好的時候,補貨都來不及了,哪有時間休息呢?」

      老闆搓了搓鬍子,「那麼……看看有沒有甚麼東西,可以捐給慈善機構如何?我前幾天去拜訪,那裡的小孩都很可愛,也在籌備聖誕義賣。」

      「聽您這麼說也對,年底做點公益的確是美事一件……」聽見女人這樣說,老闆用力點著頭,「不過家裡沒有什麼東西可以送,真是可惜了。」

      這轉折讓老闆無言以對,他本來想再說些什麼,但想想還是算了。面對一個美女,怎麼也無法直接說出「你家很亂,應該要找時間打掃一下」這種話,更何況她那水汪汪的眼眸,正天真無邪地看著自己。

      「對、對了!最近剛好進一批火柴盒,要不要批一點去賣?」老闆連忙轉移話題,「那些貴族總喜歡用些奢侈品。這些東西單價高,賣了好過年,考慮看看吧?」

      女人她猶豫了半晌,最後目光停在了一個金屬盒上,「這也是嗎?」她問道。

      「噢!那邊是二手的,價格可……」

      「我要這個!」

      話被打斷的老闆愣了一下。

      女人停頓了一會兒,這才說道:「我想先拿幾個二手的去測測水溫。」

      老闆想了想,「樣不這樣吧,這幾個新品也請你去試試,我們合作這麼久了,若賣得好記得通知我這老夥伴——」

      「不好意思,一直以來都麻煩您費心了。」女人把貨物包好,再次跟老闆道謝,便轉身準備離開。

      「對了──」老闆突然說道,「聖誕節要不要來聚聚?聽說打鐵舖的兒子接了貴族的訂單,想要買火雞來慶祝啊──」

      但此時女人已經出了店門,也不知道聽到了沒;她在玻璃窗外回眸一笑,像極了幅美麗的畫。

      女人回到家後,隨手把火柴丟在一旁,在雜物堆中清出一塊地席地而坐。

      「臭大叔,以為我聽不懂暗示嗎!」女人小聲嘀咕著,「自己的雜貨店也沒多乾淨,要我丟東西?開什麼玩笑,這些東西我收集那麼久,不識貨的老傢伙──」她拿起畫筆在木板上左塗右畫,發洩完後隨腳一踢,接著豪邁地躺下,掀起地上的一層灰。

      「不過,沒想到那大叔竟然有這東西……」她拿出從店裡拿來的金屬火柴盒,老實說她原先只想要這個火柴盒而已,但一個女人只買了個男人款式的東西,不免可能被說閒話,因此才勉強多批了幾個。

      那盒子是銅製的,是過去很流行的掀蓋設計,不用擔心火柴會散落滿地。但最重要的部分,是火柴盒底部刻著A.M.兩個英文縮寫,以及樹藤的家徽。

      「安東尼斯.莫里森。」女人低聲說道,「沒想到過了這麼久,還能看到這個男人的名字……」

      她打開火柴盒,裡面還有三根火柴,那些都是特別訂製的,深藍色火柴頭搭配黑色木棒,看上去很典雅。

      「哼,裝模作樣的男人。」她拿起一根,唰地點燃。

      火光照亮了女人的臉龐。

      有兩件事情讓女人感到吃驚。第一件事是,她沒想到這放了十多年的火柴還能點得起來;第二件事是,自己眼前竟然看出現了幻覺,在火柴的光下,空中浮現出一扇門......

      女人認得這扇門,那是她念高中時保健室的大門。

      過去的回憶如海浪般襲來。

      那已經是數十年前的事情了,女人想起那時候的自己不但剪短髮、穿短褲,還把自己的名字從薇莉安改成了布倫特。她這麼做的最大原因,是因為自己想念美術,只可惜美術班只收男性。不過,說來也幸運,因為父母親在貴族那工作,透過點關係讓自己得以隱藏性別去上學,不然光靠女扮男裝這種天真的策略,早晚都要被退學。

      就在高三上學期那年,布倫特製作版畫時不慎傷了手指,雖然只是皮肉傷卻血流不止,見血暈眩的毛病也犯了,最後只好硬著頭皮到保健室。那是一個陽光充足的午後,她推開走廊盡頭的保健室大門,映入眼簾的是白色的窗簾、白色的床單,還有淡淡的百合花的香味迎面而來。

      但瞬間吸住目光的,是那名穿著制服的青年。

      他金髮碧眼的樣子猶如天使,坐在窗邊的床位靜靜地看書。

      時間宛如暫停了一般,布倫特愣在原地久久無法移動,手指的痛覺幾乎都消失了。「同學,怎麼了嗎?」直到校醫的聲音響起,布倫特這才回過神來,驚覺醫生一直都站在她旁邊,頓時覺得尷尬萬分。

      醫生處理完傷口後,要她暫時在保健室躺一下,頭不暈了再離開。

  

      「躺、躺那張床嗎?」布倫特問道。

      「不躺床難道躺地板嗎?」醫師皺起眉頭,沒好氣地揮了揮手。

      布倫特尷尬地走到床邊,「不好意思,打擾了……」她對隔壁床的金髮青年說道。她覺得自己的心跳好快,頭也好暈,臉跟脖子整個都燙了起來。但接下來在內心大聲地吐槽自己——幹麼沒事打招呼,看見校草想搭話也不是這樣的吧!

      青年闔上書本,抬起頭笑了笑,白襯衫下的鎖骨若隱若現。

      他接著用有點性感鼻音說道:「呦,躺地板笨蛋。」

      布倫特愣了一下,方才眾多幻想碎了滿地,也瞬間明白了件事。

      ──惡魔這種東西,有時候有擁有天使般的外表。

      但也不知道為甚麼,在那之後布倫特竟跟對方熟了起來。他的名字是安東尼斯.莫里森,是外地有錢人家的孩子,自己出遠門念書。但因為體弱多病,常常在保健室待上一整天,以至於早該從美術班畢業的他,現在還在學校裡惡補學分。

      安東尼斯在校是眾人皆知的校草人物,但有趣的是,在校內幾乎沒有追求者。原因很簡單,安東尼斯幾乎不離開保健室,也不太搭理人,縱使開口了也吐不出甚麼好話。他過分俊美的外貌,更是讓所有的女性不敢貿然接近。當然,他也是一點機會都不給別人就是了。

      就在高三最後的個冬季,有件麻煩事找上了布倫特。布倫特家族服侍的貴族,因為財務危機不得不解聘所有傭人跟工人,連在下城區的房子都賣了。而這些勞工最後幾個月的薪水,也被貴族拿去抵債。布倫特一家陷入經濟困境,她的求學之路也出現變數。

      但屋漏偏逢連夜雨,當新學期開始,布倫特正愁沒學費時,學校發生了竊盜事件。主任宣稱,有一筆球隊的金費不翼而飛,且有目擊者表示,早上看見了布倫特進入教師辦公室。

      布倫特表示,自己是因為看到字條要才來找老師,但那時候辦公室空無一人,於是甚麼事情都沒做就離開了。當然,這樣子的說詞老師們絲毫不相信,一口咬定布倫特偷錢,更糟的是布倫特找不出紙條,無法證明自己的說詞。

      於是老師們越說越生氣,最後揚言要搜身。布倫特奮力抵抗,過程中不慎揮拳打了主任。這更讓主任血壓上升,不顧形象地指著布倫特一陣痛罵,甚至揚言要告上法院。最後辦公室陷入一團混亂,直到安東尼斯打開了門。

      只見安東尼斯拿著布倫特的書包,從裡面取出一個裝滿大抄的牛皮紙袋,「今天早上布倫特在走廊上撿到了錢,本來要歸還的,結果忘了。主任,這件事情是別再苛責她了,還是你真想要上法院?」

      只見主任張著嘴,臉脹成了深紅色,臉上的憤怒沒有消退,反而增添了幾分錯愕,「你──」主任指著安東尼斯喊道,但過了幾秒卻轉向布倫特,「算了算了!給我好好反省!」他搶過牛皮紙袋,沒好氣地離開辦公室。

      縱使這整件事充滿不合理之處,但既然錢找到了,校方也想息事寧人。事後學校沒報警,但布倫特因打傷師長、未歸還遺失物而遭暫時停學處分。她與安東尼斯的關係也產生了疙瘩,布倫特不知道為甚麼安東尼斯要這麼做,她敢發誓這筆錢絕不是自己拿的,縱使安東尼斯要試圖解圍,也不應該說是在她書包裡發現……

      不過,這件事情終究沒有辦法跟安東尼斯說清楚。因為布倫特被停學後依然湊不出學費,於是再也沒能回到學校;至於安東尼斯,他的病情急速地惡化,新學期開始還不到兩週,就不幸逝世了。

     

      火柴逐漸熄滅,保健室大門的幻覺,也隨之消失在空中。

      布倫特躺在滿是灰塵的地上,嘆了一口氣,沒想到這些事情過去那麼久,現在回想起來還能那麼印象深刻。自己手上的火柴盒是安東尼斯的遺物,過去常常看他在保健室裡把玩。

      火柴盒裡還有兩根火柴,布倫特猶豫了半晌,接著站起身子面向一堵牆。

      「就當作是再被騙一次吧。」她喃喃自語道,唰──再次點燃下根火柴。

      只見火柴的光照上了牆面,保健室大門的影像再次浮現。

      布倫特嚥了嚥口水,深呼吸幾次,接著伸出手向前一推。

      下一秒大門竟轟地敞開,一陣風迎面而來。

      映入眼簾的是白色的窗簾、白色的床單,還有淡淡的百合花的香味。當然,還有一名,金髮碧眼宛如天使般的青年……

      布倫特突然有種鼻酸的感覺,她走入幻象之中,裡頭的場景跟過去的回憶如出一轍。只不過床上的青年憔悴許多,他的臉龐依然美得不可思議,但身體卻更瘦了一點。

      「安東尼斯?」布倫特輕聲問道。

      正在閱讀的青年抬起頭,愣了幾秒,接著露出若有似無的笑意,「有什麼事情嗎,大嬸?」

      等等!

      大嬸?他說我是大嬸?大嬸個鬼啊!

      布倫特閉上眼睛翻了個白眼,就算這時候的安東尼斯看到的,是一名接近三十的女性,但用大嬸稱呼也太離譜了!不過她隨後笑了笑,果然,這個安東尼斯就是那個安東尼斯。

      布倫特謊稱自己是打掃阿姨,兩人隨後聊起天來。安東尼斯說了一些最近讀的書,說了一些朋友送他的畫,也說了些跟布倫特相處的趣事。最後,他表示自己想要告解,因為病況已經嚴重到沒辦法上教會了。

      「我只是一個陌生人,這樣真的好嗎?」布倫特說道。

      安東尼斯輕輕閉上眼睛,用很輕柔的聲音說道:「沒事……是你就可以了……」

      布倫特猶豫了半晌,最後答應了請求。

      只見那虛弱的青年斷斷續續地說了一段故事。那是一個自己在保健室中,意外得知學校主任要揭穿自己朋友的女性身分,甚至想把這事情渲染成醜聞,來打擊相關貴族的計畫。

      青年認為,若那朋友若繼續在學校只會有更多危險,只好把自己的醫藥費充當遺失的錢,暫時阻擋計謀。只是萬萬沒想到,後續還來不及跟朋友解釋,自己的病情竟惡化到再也下不了床……

      布倫特聽完故事後,眼眶已經守不住淚水,她大聲地啜泣,抓著安東尼斯的手反覆說著對不起。

      「安東尼斯!安東尼斯!其實我……」布倫特正要想把話說下去,但淚水卻滴上了火柴,只見火焰熄滅,眼前的幻象快速地退去。「等等!我還沒,等等──」布倫特眼前的安東尼斯逐漸變透明,原本緊抓的手也正在消失。

      只見安東尼斯用盡力氣撐起身體,在布倫特的額頭上輕輕一吻。

      「沒想到,你留長髮滿好看的。」他輕輕地說。

      下一秒,所有的幻象全部消失,布倫特又回到了自己的垃圾山老宅。

      愣了幾秒,她再次放聲大哭。

      平民區有座垃圾山。

      不過那只是人們過去對它的稱呼,就在今年聖誕節前,那女屋主進行了一場大掃除,那棟美麗的屋子這才「出土」。那女人過去有人稱呼他為垃圾山魔女,或賣火柴的小女孩……但最近大家都直接稱呼她為布倫特小姐。

      她的房子變成了間有名的畫室,白色的牆壁、白色的窗簾,還有微微百合花的香味。其中最有名的作品,是一幅保健室青年的畫像,說明牌寫著行小字:「安東尼斯,希臘神話中掌管植物死而復生的俊美男神。」

      至於那最後一根火柴,布倫特拿去聖誕火雞派對點蠟燭了。

      這數十年來,布倫特第一次跟大家過節,她覺自己彷彿又活過來了。

(完)

上一篇回作家的PO

回應(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