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我第一次看到那個病人時，他已經被病魔折磨的瘦成了皮包骨，嘴裡插著提供他殘存的氣管內管，雙眼大大的瞪著天花板，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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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大腸癌末期的病人，他腹水嚴重，無法自解大小便，身上全都是引流他體內多餘液體的引流管，這是我第一次照顧癌症末期的病人，也許是電影把癌末美化得太嚴重，我居然被他的模樣給嚇到，過去看電影，癌末的病人都是帶著一頂很美的毛帽坐在陽光下，身邊有很多愛他的人圍繞著，在安寧病房或是機構等待死去，而陪伴他人生最後一哩路的卻只有低溫的加護病房還有冰冷維持他生命的機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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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管內管讓他嘴巴二十四小時都是張開的，也導致空氣灌進去他嘴巴會乾燥，我的經驗不夠，當時我只想著我要顧好他的生命徵象，如果血壓掉，我要趕快通知學姊，學姊要趕快通知家屬留最後一口氣把病人帶回家，卻忘記末期病人最重要的照護是舒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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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學姊過來看他，問病人嘴巴會不會乾，病人睜大的眼睛微微的點點頭，學姊跟我說病人這樣一直打開嘴巴會很乾，妳有空就拿棉支沾水把他嘴唇、嘴巴裡沾一沾這樣病人會比較舒服，那時我才意識到，原來病人這麼不舒服，後來我三不五時就問他要不要沾水，他每次都點點頭，我也很希望我可以讓他人生的最後可以過得舒服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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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加護病房都有固定時間讓家屬進來探視，病人的家屬每天都會來看他，跟他說說話，雖然無法回應，但病人總是很認真的聽著家屬對他說的話，然後點頭，學姊跟我說病人好像想要講什麼話，你去拿小白板來，我把小白板拿給病人，由於手比較僵硬，所以病人其實寫得很吃力，而且要很努力看才看得清楚他寫什麼，我和他的妻子圍繞在他旁邊看他寫什麼，我們什麼都猜，卻一個都沒猜對，直到很久以後我們才猜出來，他寫的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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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住在醫院這麼久的他想家了，他更想見的是他剛出生的小孫女，學姊請家屬帶一張孫女的照片過來給他看，然後把照片貼在他的床邊，病人的家屬每天過來都會緊緊握住他的手給他溫暖，說一些鼓勵他的話，有時候我看著看著都會忍不住紅了眼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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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屬很積極的每天都跟醫師討論回家的事情，但每一次都只能說再觀察看看，現在還不是回家的時候，我看著出來，他每天都期待回家看孫女，每天上班，他都老是望著天花板好像在思考什麼事情一樣，那時候我的心情也跟他一樣煎熬，因為如果是我躺在旁邊，我一定會很希望我可以趕快回家，因為我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會離開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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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班的時候我老是望著他起起伏伏的血壓，很怕我一不留意，他的血壓就掉了，學姊幫他做護理時問我，你覺得他現在的護理目標是什麼，我想了一下說應該是舒適，我也很盡心盡力的幫助他能感到舒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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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過去，家屬仍然每天來看他，學姊說你有時間你就多跟他說說話，他想回家看孫女，你可以說一些鼓勵他的話讓他撐下去，我很聽學姊的話，我每天都在他耳邊說，加油，你孫女還在家裡等你，你要努力，他總是跟我點點頭，我也總是說著說著就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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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在醫師和家屬協調之下，終於可以回家了，醫師說現在把病人帶回去，我怕你們會捨不得他這樣痛苦的喘著，然後離開，雖然於心不忍，但經過討論後，家屬還是決定自費救護車送病人回家，我協助病人將病人服脫去換上他自己的衣服，那心情真的難以言喻，他的氣管內管沒有移除，一起帶回家，我跟他說你終於可以回去看到小孫女了，我真的打從心裡為他感到開心，他被抬上擔架離開，那張被貼在病床旁孫女的照片掉下來，我本來想撿起來還他，但卻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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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照片留下來夾在我的板夾，每當看到那張照片我總想到那個躺在床上，靠意志力撐下去的他，他回家後，我突然覺得有點空虛，我不知道他多久會被送回來醫院或者就這樣離去，但我打從心裡的覺得，如果他去了天堂，應該會輕鬆不少，至少他解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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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他解脫，為他擔憂的家屬們也解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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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是第一次讓我覺得原來死亡是這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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