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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你吸了口寂寥,從我嘴裡呼出

前言:

我輕輕吸了一口,

煙霧彌漫。

尼古丁當中,

尋找不到吐吶的意義,

尋找不到回憶裡的你。

就只有

你吸入的那口寂寥,從我口嘴裡輕聲嘆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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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如果說,女人總愛連群結隊上廁所,那麼男人也愛三五成群去吸煙。

      這是他從小在家人身上觀察出來的。

      以前他總不明白爸爸為什麼飯吃到一半,就和其他同桌叔叔伯伯離開十到十五分鐘。但他不敢問,一問父母又會吵架,母親又會講一大堆甚麼腦受損﹑肺變黑﹑癌症又陽痿,他聽不懂關聯的話。

      終於有次,父親帶他去奶奶家,兩父子和奶奶一起坐在沙發看著電視。

      奶奶不時和矮小的他笑笑說說討論劇情,父親沒參與過,偶爾跟著劇情起伏笑了笑,偶爾木無表情盯著電影,最後又是坐不下去,拿起茶几上的菸盒和錢包,淡淡然說了句:「我出去走走。」就這樣留下他一人。

      望著緊閉的大門,他不敢跟上。直到鐵閘搭一聲關上,他抵不住好奇心,偷偷問奶奶:「爸爸要去哪裡?」奶奶摸摸他的頭,說:「爸爸要出去抽口煙。」輕輕撫平他的不安。

      「為什麼要抽煙?」

      「因為工作壓力大啊!爸爸工作養家很辛苦,你要努力讀書,做個好孩子,別讓他失望。」他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未幾,她又說:「但乖孫啊!千萬不要學你爸爸抽煙。」

      「因為對身體不好?」他想起媽媽總是氣沖沖對他講的話。

      「因為你媽會生氣、會難過。」

      後來,隨年紀增長,他身邊的朋友一個接一位成了煙民。

      為了耍帥,為了成為大人,為了各種原因。他亦漸漸被他們的尼古丁吞噬,染得一身菸味,惹來媽媽的嘮叨。

      每次聽著媽媽在講,他會晦氣地想:「不如乾脆我也一起吸煙好了。把媽媽安上身的罪名成真,一了百了。」今天,他受不了媽媽的嘮叨,跟父親一樣留下背影走出家門。

      該要去哪裡?

      他沒概念,百無聊賴在屋苑的平台亂逛。

      走著走著,遠處一張石椅坐了個人,有火光在昏暗中忽明忽暗,爸爸的剪影亦時而清晰,時而黯淡。

      他走近去,父親習慣性地說了句:「啊!抱歉!」回頭發現是他,頓了頓,把煙盒遞來   「嗯!」他搖搖頭,百般無奈答:「我不抽煙。」父親顯得錯愕,隨之伸手向他,說:「手攤出來。」繼而像揖毒犬一樣嗅了嗅的指頭,確定沒問題,便把煙包擱在一旁,比比下巴讓他坐。

      於是,滿身菸味的他也贏的了父親身旁的位置。

      「吸煙不要緊,男人總少不免要應酬。」頭一次父親跟他聊著男人的話題來,仿佛沒再把他當成孩子看待一樣「但現在還不是時候。再大一點吧!到時你自己決定吸不吸,而且要吸煙也收好收妥,別讓你媽找到。」

      「找到,找不到,她一樣會嘮叨。」

      「只有愛你的女人才要緊張你,像有時候對女人撒謊也是男人的愛的表現。」

      說實話,至今他也聽不懂父親的邏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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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上大學以後,他搬了去宿舍,離開了父母的照顧,過著上學、聚會、功課、報告、把酒高歌的靡爛生活。才到學期中,他已被報告擊潰,實在沒力氣爬去玩,交上了報告就像老人一樣趴回床睡。

      那日一覺醒來,晨早七點,精神爽利。

      上了大學後他幾乎都沒這麼早爬起床過。

      「該做些甚麼?」

      想了許久,也沒甚麼好主意,朋友又未起床,心血來潮乾脆去學校附近的麥當勞買個早晨全餐。

      也就在那日,他遠遠看到了她。

      他們同一個科系,也曾經同組為報告奮鬥,說熟絡倒不是……「但禮貌上應打聲招呼。」他暗自決定。誰知道她拿好餐以後,一臉冷漠迎臉走來,拒人千里的氣場讓他卻步了。幾步之遙,他連一聲嗨也不敢說,眼睜睜看著她離開。

      難道之前同組時得罪了她嗎?可他自問也是個負責任的組員,積極參與,準時完成。

      還是她一早有起床氣?

      或是她就是那種天生臭臉的女孩?

      從小到大,他都有個壞習慣,凡事必須尋根究底,否則擱在心頭,將一直念念不忘。

      於是,他開始悄悄觀察她。

      翌日他抵著睡意爬起床,睡眼惺忪走到麥當勞,想碰碰運氣,看會不會遇見她。多巧,她又站在一邊等餐,仍是冷漠得很。

      後日,大後日,後來他每天也去麥當勞,她每天也在等餐,或是漠然張望,或是呶起嘴輕敲桌面,更多時蹙著眉把玩手機,但從來沒發現過他。而他,他也沒勇氣上前打招呼。

      有時,他們會在走廊相遇,她仍是視若無人走了去,但有時她又會笑如春山對他打招呼,甚麼閒聊幾句。

      她就像颱風季的天氣,變幻莫測。

      擺脫了令人焦頭爛額的期中測,他們系內幾個朋友辦聚會慶祝。在咖啡店玩鬧到人家要關門,又轉戰吃光糖水才甘願散場。

      「噯。」朋友一下摟住他的肩,問:「我們打算叫計程車回去,來嗎?」

      他望望手錶,凌晨兩﹑三點。其他人住得相近的人都結黨叫計程車。

      「不了。」他搖頭拒絕,這時份回去怕吵醒父母「我回宿舍。」

      「她家也在附近!」另一個女生把她推到他身旁,拍拍他的肩說:「小心送她回家!」

      這情況真夠尷尬。

      兩個人並肩而行,卻無話可說。最後她受不了,打破沉默,問:「你怎麼不回家?」他搔搔髮鬢,說:「我怕吵醒父母……」講完也覺得自己很遜。

      「想不到你這麼孝順。」

      他笑了笑,也不曉得該回答甚麼,眼角剛好瞥見那家麥當勞,便扯開話題說:「有時早上,我會在那邊看到你。」他指指麥當勞,怕被當成跟蹤狂﹑變態男,為著自己的形象他竟然撒了個小謊。

      「咦?」她想不到地說了聲,側頭看他問:「那你為什麼不叫我?」

      「嗯……」總不能說她臉太臭,他包裝了一下想法,便說:「我以為你看到我,但不想跟我講話。」

      她失笑搖頭,手肘推了他一把「把我想成這樣的人喔!我根本看不到你。」說著說著,她停了步。

      兩個人落差了好幾步。

      他不明所以地回頭看去,只見她用兩手比了個正方形,於空中框住了他「我沒帶眼鏡,現在這距離已經看得不太清楚了。」她把手收回身後,碎步追上前。

      「既然看不清楚,你為甚麼不帶眼鏡?」

      「五步之內,你已臉目模糊;十步之後,你我各不相干。」她淡然說著,連臉上的笑意也冷下去「你不覺得很浪漫嗎?」

      他蹙蹙眉,實在無法理解她的浪漫。

      「我這邊走。」她不欲多作解釋,也決意在這裡和他分道揚鑣「下次叫叫我吧!」

      說罷,她便走了。

      幾天以後,他準時去麥當勞買早餐,她仍舊準時站著等餐。接下去的日子,他們幾乎天天於麥當勞碰頭。

      「你每天都來,有沒有這麼喜歡吃麥當勞。」她放下電話,調侃說道。

      「珍寶早晨全餐吃得飽啊!」他又是撒了個謊,馬上又把話題轉到她身上「你還不是每天也來。」

      「其實我只想喝麥當勞的巧克力。」突然,她笑起來,狡黠的流光在星眸中閃爍「既然你也只是為了個珍寶早晨全餐,不如以後你的餐飲都點巧克力給我吧!」

      「好呀。」他答得爽快。

      回想過來,一開始他們已像兩個有默契相約在麥當勞的人。惟一改變的是,他們由互不相干,變成互相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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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每天早晨,他們都會因為一杯巧克力而共坐一桌,她會放下電話片刻,和他說天說地的閒聊一番。

      看似相處不錯,然而一個問題,又衍生出另一個問題。

      坐在教室的後方,他盯著她的背影,看著她掏出眼鏡來上課,若有所思地托著臉。

      近視解釋得到她的漠然,卻又解釋不了她笑容間的落寞。如果只是愛美,只是女為悅己者容,那為甚麼不帶隱形眼鏡?她是想要隔絕人群,還是隔絕哪一個特別的人?  

      好奇心真的會殺死貓。

      不自覺間,他的注意都放在她身上了。

      但他沒刻意去問,他知道問題一說出口,所有平衡都會打破。

      而且答案終究也會找上門,就像小時候一樣。

      為了迎接假期的來臨,他們一大群朋友相約在卡拉OK房。喝酒少不免,遊戲助興自然不過,五音不全的他就因為這樣喝了好幾回。直到喧鬧當中響起寂寞的歌聲,他被吸引過去,環視一周,驚覺唱歌的人是她。

      坐得老遠她竟然能看清楚電視上的歌詞,啞然唱著艾怡良的《我不知道愛是甚麼》。更令他出奇的是,她的目光不時瞄向同一個人,一個鮮有出席聚會的男同學,對方正和另一群女生玩得起興。

      未幾,另一首歌的前奏又響來,她輕啜了口飲料,含笑和身邊的同伴講了幾句,最終坐不下去,離開了房間。

      他和同伴笑說幾句,舉杯一喝,裝作漫不經心看了眼那男同學,對方也是看了他一眼,兩個男人最終移開了視線,又埋頭於各自的團體之中。

      一首又一首,一杯又一杯,他看看時間,距離她離開已十分鐘有多。他拿起電話向朋友搖了搖,解說也省卻。走出了房間,他循著九曲十三彎的走廊打轉,終於找到了她。

      矮小的她墊起腳,探頭看向小窗,隨後又一臉茫然地張望。

      「噯!」他走上前,戲謔問道:「你想找陌生帥哥搭訕嗎?」

      她皺皺眉,瞇著眼看去,發現是他以後,如釋重負說:「我忘了房間在哪……」他不敢置信哼笑了聲,粗線條地摀身看她「你眼睛很紅……」話未說畢,她又舉手抹抹眼,結結巴巴說:「隱﹑隱形眼鏡!我不習慣……」但望著水腫的雙眼,他不認為這是實話。

      「很紅嗎?」她又是怯怯問著,輕輕按揉著眼底。

      「別揉了。」

      剎那間,他好像明白了她的浪漫。

      「擲下來就沒事了。」他拉下她的手,扯著她的手腕走回去「裡面黑漆漆的,沒人會看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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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此後,他亦再沒有見過兩人共處一室,她亦沒再帶上隱形眼鏡。

      她跟那男同學是甚麼關係?單戀,明戀,還是暗戀?他通通都沒問。

      人生頭一次,他滿腹疑問,卻不想知道答案。

      就每天早上一起早餐,閒時訊息對方﹑參加聚會,兩個人保持不近也不遠的妙微距離,嬉笑玩鬧地又過兩年大學生活。本以為會一直到以後,可大三學期末,她突然宣佈要去海外交流。

      「怎麼之前你都沒講過!」

      「要是失敗了怎麼辦!當然要成功了才說!」她笑著回答眾人的詫異。

      真的是這樣嗎?

      他還是沒把疑問問出口。

      在毫無心理準備之下,他分別和幾批不同群體合作,默然幫她安排了好幾場歡送活動。

      「你很閒嘛。」換來是她沒良心的訕笑。

      「我是看在三年的早餐情誼份上。」又來了,他總是沒辦法對她坦率。那麼簡單一句想多見你幾次也講不出口「要好好慶祝以後沒人迫我早餐叫巧克力。」

      她嘖嘖兩聲,沒儀態地伸了個懶腰「啊~帶隱形眼鏡真的很累……」說罷,提手想取下隱形眼鏡,他隨即拉住她的手「喂!一會患上紅眼症,嚇死坐旁邊的外國帥哥。」她抬頭看來,那雙眼眸閃爍著街燈的昏黃,宇宙一樣動人,看得他一時失神。

      「啊~我連你眼簾上的痣都看很清楚!」她難受地說了聲。

      「我的痣又沒有礙著你。」他也不留情地摔開她的手。

      她咯咯笑著,探手進包包,翻出煙盒。

      要問她這些年有什麼改變,大概就是煙越抽越兇。

      「啊!沒了。」她把空盒握成一團,左右看看,離她家最近的便利店已經越過了。「欸,你有煙嗎?」

      「我不抽煙的。」

      「少來!」她推了他一把,攤手向他說:「你混身上下都是煙味,快啦!」

      「我不抽煙的。」他又是重覆了一次,笑得苦澀「身上的煙味是被阿豪他們熏出來。」

      「你又不抽煙,跟著出去幹嘛?」她困惑問道。

      對呢,為甚麼他們一大伙人圍著邊抽煙邊聊天那麼多次,她還是沒發覺?

      他沒回答,只是反問:「那你又為什麼越抽越多?」她頓了頓,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終是笑起來「我抽的是寂寞。」再一次以笑擋去了問題中的刀劍。

      「陪我去買煙吧!」她裝傻邊說,邊挽上他的手臂走回頭路。

      他沒開步走,站定原地,稍稍用力把她留住。

      「既然是這樣。」他從口袋掏出一張單據,把它卷成幼條遞上「抽這個吧!」

      頓然,他能明白媽媽當年的感受,看著所珍愛的人糟塌自己的感受。

      「哈哈!」她冷清地笑了幾聲,抱著臂打量他說:「不好笑。」

      「你不試試看怎麼知道分別。」

      她定睛看著他,彷彿想不透他今晚怎麼會如此纏人。

      兩人對視久良,她猛然明白甚麼似的鬆開眉,終是接過了紙卷放到唇邊,眼神越發死寂。她深深吸了好一大口空氣,像要把整個世界的冷暖都吸進胸膛,把裡頭的鬱悶與寂寞都一併沖出來。

      「怎樣?」

      「我說啊……」她垂眼扯起嘴角,淚花在昏暗中若隱若現「你果然沒抽過煙。」

      看著那淚光,他悔了。

      可惜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她彈走了指間的紙卷,墊腳吻上他的薄唇。始料未及之下,她把舌頭探進去,帶著淡淡煙草味的薄荷清涼與又咸又澀的味道,從她的口腔混進他的味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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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他吁了口煙,煙霧再次模糊了眼前的維港夜景。

      火光時明時暗,奮力點亮回憶中的她,最後一次見面的模樣在風中搖擺不定,又被眼前夜色所取替。

      那夜一別以後,他們斷絕了聯絡,連畢業典禮也不見她的蹤影。

      若干年後,他也成了煙民。

      而她吸入的那口寂寥,屢屢從他嘴裡呼出。

      又一口煙從鼻間噴出,掩卻一聲歎息。

      他扔下了煙,輕輕踏滅了它,踩滅了久遠的往事。自嘲似的笑著搖頭,看了看手錶,往家的方向走去。未幾,電話抖起來,是父親的來電。

      「喂?」

      「幫我買煙。」砍頭來一句,直接而粗暴。

      「不用買……」

      「你那包女人煙?」

      伴著父親的抗議,他探手進口袋「甚麼女人煙……咦?」怎樣也摸不到盒子,乾脆把整個褲袋也翻出來,空空如也。

      「怎麼了?」

      「沒事,放心吧……」

      連再見也沒說,父親就這樣掛斷了他的線。他又嘆了聲,搖搖頭,走著回頭路。

      只見原本空無一人的石椅前站了一個長髮女孩,背向著他,垂頭不曉得看什麼。

      他不自覺放輕腳步,走近才發現她正看著地上的煙蒂。煙蒂又有甚麼好看?他摸不著頭腦。本想不著痕跡拿回煙盒離開,可偏偏它就落在女孩身前幾吋。

      「抱歉。」沒辦法之下,他怪不好意思地搔搔髮鬢,開口打擾:「我留下了……」。

      聞聲女孩轉身過來,一雙明豔的眼眸浸在淚水中。

      他愣住看著女孩的眼眸。水光之中,蕩漾著維港的五光十色,也塗了一層熟悉的色彩;在陌生的眼眸裡,他看見了似曾相識的影子──

      他那份寂寥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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