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府

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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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沒有生沒有死的國度，沒有病痛也沒有老的時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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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生物，都是由泉水高速衝擊山岩產生。在霧濛濛的水霧裡，得到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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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靜謐的國度裡，充滿著泉水流動以及撞擊山岩的聲音。這個國度的人們，從沒開口說話，嘴唇始終保持微笑，那種明白的、體貼的微笑。這兒的人們用心來表達，泉水、空氣中的霧與露是傳遞的憑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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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人必定來這國度走一遭，像風一般，隨著霧氣旅行來到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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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太痛了，脫離肉體的那一刻，我什麼都沒準備。我仍舊不知生，焉知死地想要呼吸，想要純氧，更想要吶喊。如果，我能繼續吶喊。火山從我心臟爆發，岩漿遍佈我的血液裡。我的愛始終沒來得及給予，火炎就已吞食了我的靈魂。我還沒準備好，雖然，我想旅行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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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輩子，我總是抱著想去流浪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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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那顆想流浪的心卻耽溺於夢境，矛盾的愛著冒險也愛著習慣。因為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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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這輩子。總須背負著羈絆。但是，也是因為愛，我甘之如飴地將想流浪的這半顆心，賣給夢境，換取更多的生活上的平穩。我辛勤的工作，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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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一輩子，究竟有多少種可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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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年的歲月，究竟有多少種可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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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短了。我還沒準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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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沒準備好，去旅行。而如今，我必須一個人先上路了。我不知道這條路上，將會有什麼等著我，就如我年輕時的懵懂無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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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靜地我在你們的淚水裡畫上句點。我強烈的劇痛、烈火煎熬的苦得到了清涼。很想很想再啟動我的舌頭，告訴你們，我不想離開，而肉體背叛了我，降服了病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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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世界，我是失去了領域，失去了統治這個軀體的資格。它將回歸於自然。我的靈魂化作水霧，慢慢地擴散，溶合於空氣以及你們的淚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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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在心中問我，你害怕嗎？你仍擁有恐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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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徘徊於你們的淚水裡。我只知道我的病痛消逝了。這想流浪的半顆心的靈魂也溶於水霧，全部的我的一切都溶化了，隨著風兒與霧氣啟程，流動於山嵐之間。我，在瀑布中醒來，仍閉合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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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充滿著泉水及撞擊到山岩的回聲。我只被允許去感覺。聽著永恆的水的流動。我不習慣。漸漸的，恐懼湧上我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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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恐懼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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眷村的少年生活、北上唸大學、初戀失戀、畢業工作、父親過逝、結婚生子、外遇、回歸家庭、外派大陸、癌症……，都經歷過了，卻不曾體會過孤寂。即使是父親過逝；即使是一個人拖著行李上飛機，獨自來到上海經營公司；即使坐在輪椅上，接受腫瘤科醫師的宣布；即使是在病床上，無時無刻忍受著萬針刺背的苦痛。我的心，都不曾如此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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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就是盡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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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害怕孤寂，想念我的老婆兒女、老媽、還有我的兄弟姊妹。我的靈魂仍殘留著對於人世的渴望以及屬於人的習性。充滿著不甘心與仍想掌控我的領域。但，我只被允許去感覺。從無盡天空中落下的泉水，從不停止，穿透我的靈魂，這個化作水霧的靈魂，分分秒秒唯有傾聽水與岩石的交響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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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懂得移動，孤寂地飄蕩。又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感覺的到這兒的人們，他們始終都微笑著。我依舊是閉合著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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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動。隨著風兒與霧氣無目的的旅行。國度沒有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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飄忽在山嵐間。頃刻，我張開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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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奉佛的人們相信，人的靈魂會在死後十二小時慢慢脫離肉體，隨即意識陷入昏迷，一直到七日，才會逐漸甦醒。此刻的甦醒是重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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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遠的在世的我，曾相信，過逝人們的靈魂也許會隨著靈前一柱香的餘煙渺渺上升直到西方極樂世界。那個世界沒有生老病死，唯有遍地瓊樓玉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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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樂是何種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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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始找尋，隨著風兒流浪，化作露水停留在綠葉上探聽；乘著雨滴往上爬，想通往天際，攀登上了雲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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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端上，我向下望，望見我的兒子抱著用金黃色布料包裹住的骨灰罈，從黑色箱型車上下來，我的女兒打開一把黑色雨傘，擋住了他們的身體，也擋住了我的視線。我伸長了頸子向下望，好想再多看看他們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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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黑色雨傘慢慢地往靈骨塔裡走，我愈伸長我的身體向下望，突然我凌空，彈跳於大雨間，向下墜落，墜落到我兒女的淚珠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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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愛，我的愛，都化作水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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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露出微笑，那種明白並了解體貼的微笑，忽然之間，一切都是如此的清明，我的靈魂可以是清涼的泉水，可以是天邊的一朵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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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是這樣的自然，如流水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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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閉上了我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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