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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你沒對焦。」(2020-01-06)

「欸,你沒對焦。」

原本要經過的,卻駐足於他身畔,我按捺不住性子雞婆了一句。儘管,我和他僅僅是連招呼都不會打的同學關係。

聞言,他緩緩的抬起頭,沒露出一絲被打擾的不耐煩,只是無奈的笑了笑。

「我幫你吧。」我強硬的搶過他手中的手機,三兩下就對焦到了他原本要拍的筆記上,喀擦,畫面清晰得很。

「謝謝。」接回手機,他解釋道,「不知道為什麼,我一直對不了焦。」

「要我教你嗎?」

「好啊。」他聳聳肩。

然後我索性拉開他旁邊的椅子,和他一起鼓搗了陣。

——誰知道,他是真的無法對焦。

同樣的筆記,同樣的鏡頭,我拍起來就是HD高畫值,他拍起來就是高斯模糊。

「為什麼⋯⋯連智慧型手機都救不了你?」我崩潰,「智慧好夥伴呢?我原本以為這很簡單的。」

「一直都這樣的啦。不管拿誰的手機或相機的一樣。」

「好吧。」然後我放棄,偷偷在心裡幫他起了個綽號,無法對焦哥。

無法對焦哥真是名不虛傳。自從那次我和他搭話之後,他甚至秀給我很多沒對焦的照片。

從一開始的筆記,到登山後遠眺的美景,甚至到主角分明的近景,全都蒙上了一層霧。他手機所拍的照片,怕不是只有那天我幫他拍的那張是清楚的。

天知道他怎麼做到的。世界真是無奇不有。

漸漸的,我和他熟了起來。

他不像系上那些校草學長一樣是目光磁鐵,講好聽點叫曖曖內含光,說好笑點叫存在感低,形容得難聽點叫人緣差,朋友寥寥可數。

他不像大部分的大一生一樣散發著青春活力的光輝,他身上飄出的氣場就有如從文藝復興時期生長到現在的百年老樹一般,走過太多,世情都淡了。

就好比說,連相片有沒有對焦都沒差。

「沒關係啦,我朋友都習慣了,他們有自己的方式看清楚。」還記得那時,他坐在我對面,一面品嚐著學生餐廳的餛飩湯麵,一面慢條斯理地說。

順帶一提,他居然能接受那碗湯麵裡神奇的榨菜——不如說他對食物沒有特別喜好吧。不只食物,他甚至沒什麼是特別執著的。

那,他不汲汲營營於交友的事,也自然不言而喻了。

「花若盛開,蝴蝶自來。」並肩一同往系館的方向走,他輕輕地道來。

明明是百年老樹,哪來的花啊?我差點沒控制好的吐槽。

「哦?很有文學造詣哦。」我挑眉。

「我是誰啊?」他眼裡若有似無地泛著得意之光,依然瀰漫著那層看不透的霧氣。

只有這種時候,他才像是真正站在我旁邊,和同齡的我說話。

「一定是跟我在一起久了,耳濡目染啦。」

「妳挺有自信的嘛。」他突然大手一伸,點了點我的額頭。我怔了半晌,任憑一股灼熱緩緩爬上耳根,再蔓延到雙頰。

「我是誰啊?」我回。

但就是這樣的他,讓我以為只要待在他的身邊,有朝一日,我就能成為他的焦點。

然而,我又是太天真了。

「嘿,你在幹嘛?」在轉角處看見他的身影,我一陣欣喜,朝他奔去。

「買飲料啊。」他隨意,又像是熟稔地摁下了自動販賣機的鈕。叩嚨叩嚨地,一瓶可樂以及一瓶柳橙汁便到手。

「給妳。」

隨即把其中那瓶可樂扔給了一旁,方才站在我的死角的那個女生,那隻蝴蝶。

「哈哈,還是你最懂我,知道我要喝什麼。」捧著手上的飲料,我在那女生的眼裡看見了與自己相似的眼神。

她沒對我多說什麼,像是早已習慣了這場面般。

然後這位無法對焦哥,似是這才好好注意到了另一側的我:「妳也要喝嗎?」

「不了。」

我瞥了那張漾滿喜色的笑容一眼,再看向他一貫的表情。

心裡有什麼,也叩嚨叩嚨地,鏗然滑落。

日復一日,我才發現他的朋友其實不少。

來自同個高中的舊識,和他通識課同組的同學,曾經在餐廳併桌吃飯的陌生人:不知為何,只要有一面之緣,就能被他歸類到名為朋友的檔案夾。

他分得很明,絲毫不帶多餘的情感。當我問起某個和他打招呼的人,他總能不偏不倚的說出他們之間的關係。

像我,大概也止步於「大學同班同學」。

我以為所有的人和他都是保持著如此若即若離的距離,直到我趁他去洗手間時,偷偷瀏覽了他手機的相簿,才發現所有的淡漠,恐怕是為了襯出那人的獨特。

——除了我拍的那張筆記的照片之外,在相簿的最深處,還有另一張相片,焦點妥妥的落在那位主角璀璨無比的笑靨上。

我們都是天上的無數繁星:就算能夠星火燎原,也比不過銀盤一霎柔和照耀。

在那之後,我是真的止步了。

不曉得他有沒有發現我偷翻了他的記憶,不知道他清不清楚我和他又或親近、又或疏離的真正原因,但我不敢去揣懷,只怕這些事都不曾上過他的心頭。

某次的同學會,他未參加,我才從旁人的口中得知了那些後來。

聽說他拍照能夠對焦了,主角是和那張相片的同一人。

據說他找到了興趣,有了心生厭惡的事物,終於活得更像與我們同個世代的人了,百年老樹大減壽。

在那之後的很久很久,久到我早已不忍心細數日子,久到我以為自己忘了他的模樣了。

年末,我參加了公司的喜酒。結束後,一群人湊在一塊兒合照,我負責掌鏡。

一個同事看了看我拍的照片,這樣對我說——

「欸,妳沒對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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