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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融雪

        疫情之下,對藝人而言,節目拍攝、戲約和綜藝都少了許多,但饒是如此,金馬影帝向陽也沒想到經紀人會給他定下這麼一檔奇怪的真人實境秀。

        他翻了翻整份企劃,哭笑不得地看著安婷:「《Divorce   Home》?安姐,妳認真?就算再怎麼沒戲拍,我也沒有窮到得接這份工作吧?」

        「實際上,你有。」安婷推了推眼鏡,冷酷答話,「你自己說,上次電影投資失利你賠了多少錢?今年因為疫情的關係,很多劇組都停工了,再這麼下去,別說你這棟房子的房貸繳不出來,你和小雪花的生活都會出問題!」

        「哪有這麼誇張?」向陽嘴硬,「小雪花還很高興我不用出門拍戲,能陪她在家裡玩耶!」

        「向大影帝,你會不會太樂觀了點?」安婷翻了個白眼。

        「沒有其他工作嗎?廣告代言之類的?」向陽尷尬地抓了抓頭,「如果要接這個工作……雪茵知道嗎?」

        「這你不用擔心,我親自去跟她說過了,她願意上節目。要是不放心的話,你可以自己走到隔壁社區問她。」

        「不、不用了……安姐妳確定就好就行了……」向陽嚥了嚥口水,「那她說了些什麼啊?」

        「你不會自己問她喔?我是你的經紀人,又不是傳聲筒!」安婷又翻了個白眼,「我真的是搞不你欸!人家離婚搬回老家,你硬是要在雪茵老家隔壁買房子幹嘛?買的還是高價新建案,距離電視台又遠。你是吃飽太閒還是嫌錢太多?你知不知道你這樣超像跟蹤狂的啊?」

        「不是啊!就……雪茵就算跟我離婚了,她還是小雪花的媽媽啊!這樣她要看小孩也比較方便嘛!」向陽反駁,「雪茵的情況妳也知道啊!我是在體諒她!」

        「你們有約在家裡見過面?」

        「沒……」

        「呵。我看齁,你根本就還在暗戀人家,明明對她還有感情,當初幹嘛那麼簡單就答應離婚?」

        「事情很複雜啦……我也想知道雪茵為什麼要跟我離婚啊……」

        「唉。」安婷嘆了口氣,「我也是為你好,你好好考慮這個節目,如果事情順利,搞不好你和雪茵能復合也說不定。你們分開也快三年了吧?小雪花還小,正是需要媽媽的年紀。」

        「行了,安姐,我知道妳在擔心我,我會考慮的。」

        「你……」

        「爸爸!」

        一個小小的身影從房間裡衝出來,撲進向陽的懷裡,綽號小雪花的女孩仰起了頭,對著向陽甜甜地笑。

        「起床了啊?有沒有跟安阿姨問好?」

        「安阿姨好!安阿姨是要帶爸爸去工作的嗎?」

        「今天還沒有,要妳爸爸同意了才行。」

      小雪花擺出一副小大人的樣子:「爸爸,你不出去工作嗎?這樣會變成懶惰蟲喔!」

        「嗯……可是如果要去工作的話,我得跟小雪花分開一個月,到山上去哦!」

        「分開沒關係啊!你待在家太久了,我很困擾。」小雪花皺了皺眉。

        「欸?困、困擾嗎?」向陽受到來自女兒的一萬點傷害。

        「可是為什麼要去山上?」

        「因為我要跟媽媽一起工作哦!」向陽比著企劃書上的圖片,「妳看,就在這裡。」

        畫面中有一座歐式小木屋坐落在滿山落羽松之中,白雪覆蓋在枝頭與地面上,反射冬日陽光,營造出童話般的氛圍,讓身在其中的人彷彿都成為了幸福童話故事裡的公主和王子。

        「彷彿」而已。

        穆雪茵踩著冬陽走進民宿的時候,她的手心微微發汗,雙腳顫抖著。她知道不是因為高山氣溫寒冷的緣故,而是因為緊張。她已經很久沒有跟前夫單獨見面了,出發前她吞了一顆鎮定劑。

        她其實不確定自己現在的狀況能不能和向陽相處,更遑論是經營一間民宿,可是當安姐憂慮重重地在她面前說,向陽最近投資失利又沒戲可拍時,她擔心父女倆的生計便答應接下節目。

        離婚前她也常常跟向陽以夫妻身份上電視,年輕影帝與新星小說家的組合是很好的節目話題,再加上他們兩個都很上相,很快就成了媒體寵兒,當然,連離婚的消息,記者們也不吝於給他們好幾天的娛樂新聞頭版版面,這次一起拍節目的消息一出,大概又會引發軒然大波吧?

        藉這個節目,穆雪茵是想要回應一些問題的,為了向陽和小雪花,她不能再躲起來了,她要勇敢一點。她這般想著,深呼吸推開了民宿的大門,她的舉止很輕,以至於先到民宿的向陽並沒有注意到她。穆雪茵是在聽見向陽的聲音時才察覺屋內有人的。

        「喂?媽,小雪花到您那邊了嗎?這一個月要麻煩您照顧她了。嗯,對,我到民宿了,跟雪茵在一起……我知道您反對我上這個節目,我也知道您不怎麼喜歡雪茵……嗯,雪茵她有重度憂鬱症,這是我們兩個之間的問題,您也不能把錯都推給她……這段關係我也有責任啊……節目要開拍了,先掛電話了。」

        穆雪茵的心頭湧上一股窒息感,她焦急地尋找攝影機,不確定剛才那些話有沒有被機器錄到,手上的行李箱不小心落到地上,發出一聲巨響,向陽聞聲看去,發現玄關處的穆雪茵,她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裡,像受驚的小白兔。

        剛才的話被她聽見了嗎?向陽慌亂起來。

        「雪茵……」  

        「開始錄影了嗎?現在開始嗎?」

        「還沒有,你別緊張,民宿裡面的攝影器材還沒開機,節目組說等我們準備好再通知他們就可以了。」向陽小心翼翼地問,「妳之前看過企劃書了嗎?」

        「嗯,看過了。」穆雪茵提起地上的行李,斟酌著用詞,「我覺得很有趣。」

        期待離異的兩人能再度打造出一個能讓旅人放鬆的、類似於「家」的民宿空間,穆雪茵覺得這個節目的製作人該說是有勇氣、有創意,還是根本是瘋了呢?

        《Divorce   Home》是主打由離婚的名人(前)夫妻檔一起經營民宿的實境節目,節目的核心目標是希望能促進社會大眾對離婚議題的討論,不以偏見的眼光去看待離婚的男女。除此之外,對參演者而言,節目方則是希望雙方能在一起經營民宿的過程中,藉由溝通把彼此的心結解開,這企劃的另外一面也暗藏著提供夫妻復合的契機這等意圖在,不過最後是否真能再婚,理所當然得看當事人的意思。

        「嗯,我、我先帶妳參觀屋子?」

        「我覺得現在就可以開始錄影了,有多一點素材,節目組也比較好工作吧?」她對著向陽笑了笑,「我沒問題的。現在有在接受治療。」

        「那好吧。」

        向陽撥了通電話給節目組,幾乎是掛上電話的瞬間,屋裡的攝影機紛紛亮起了綠燈。玄關、大廳、廚房和兩人的房間都安置了攝影機,客房的攝影機則是在房客正式入住之後撤下。穆雪茵瞪大了眼,在攝影機前觀察著:「這已經開始在拍了嗎?」

        「對啊!」向陽輕笑,「妳靠那麼近的話,到時候會拍出妳放大後的臉喔?」

        穆雪茵聞語立刻拉開與攝影機的距離,向陽憋住了笑,自然地朝她走近幫她提起行李,往一樓的房間走去。節目組為他們安排的民宿位於山上,是一間兩層樓的小木屋,原屋主經營兩棟小木屋民宿,將其中一棟讓與向陽和穆雪茵,另外一棟則用來招待《Divorce   Home》的攝影團隊。

        「我們在一樓各有一間雙人房,妳想要睡在哪一間?」向陽比著一左一右的房間,開玩笑似地說,「還是要一起睡?我不介意喔!」

        啊,是因為節目的關係所以才這麼說的吧?穆雪茵很快地反應過來,默契極佳地配合著:「離婚的人不應該躺同一張床吧?我要右邊的房間。」

        「好啊!」他把沉重的行李放進房裡,紳士地退了出來並為她關上了門,「那妳收拾一下吧!收拾好就出來,下午有第一批客人喔!」

        穆雪茵很快地把自己要住上一個月的空間整理好,從行李中拿出藥袋的時候她猶豫了一下,最後仍選擇坦蕩地將藥品放在梳妝台上。她大概可以想像得到節目播出時鏡頭會特寫她的藥物,但她已有準備,她知道接這檔節目便無法迴避向觀眾公開她的憂鬱症。那是他們離婚的主因。

        沒事的,她在心裡為自己打氣。

        她走出房門,看見向陽以一種奇怪的姿勢為火爐加柴升火,聽見身後的動靜,向陽回頭朝她一笑:「妳好啦?再等我一下喔,我快把火升起來了,天氣太冷。」

        「你會升火啊?」

        「嗯,剛剛民宿老闆教我的。」

        「需要幫忙嗎?」

        「不用啦!妳坐著休息就好!」

        穆雪茵沉默了一會兒,而後說:「我可以做事情的。我沒有那麼沒用。」

        向陽一楞,趕緊說道:「沒有啦!其實是我也還不熟悉整個操作,等我熟練了一點再教妳。我沒有不讓妳做事的意思,只是……」

        「只是?」

        「我偶爾也想在妳面前耍一下帥啦!」向陽後頸微紅,「好啦!火升起來了,有暖和點嗎?妳靠近一點。」

        穆雪茵向火爐走去,伸出手感受火光溫暖,向陽蹲在她身邊,暖光打在他臉上,讓他帥氣溫暖的笑容顯得更加耀眼,那雙閃爍著光芒的眼眸只容她一人,穆雪茵忽然有點想哭,垂下眼不敢看他。

        向陽和她今年都只有二十八歲,幾乎是大學一畢業就結了婚,他們成名得太早,讓向陽在成年之前奪得影帝之位的電影,其原作小說的作者正是穆雪茵。他們在彼此的青春歲月裡濃縮了一生,相遇、戀愛、結婚、生子、患病、離婚,此後的時間便是大段重複的空白,工作與育兒,直到再度重逢。

        讓他們結緣的作品是穆雪茵的出道作《融雪》,講述一名少年在雪中為藝旦姊姊送葬的故事,故事落筆憂鬱,文字很大程度上反應穆雪茵的性格,她很訝異向陽在婚前居然沒有意識到這點——她自己是隱約察覺,卻在幸福之前選擇無視——向陽人如其名,個性與她截然相反,是積極樂觀的人,穆雪茵日後想起他們的婚禮,她覺得自己在被套上戒指的當下,一定是在期待著對方能為她照亮一段明媚的坦途吧?

        婚後她才發現自己的想法其實很不成熟,她可以用他們太年輕一語帶過,但那毫無幫助,有些人是長了年歲但不一定會長智慧。他是懸在天上的暖陽,而她是希臘神話中的伊卡洛斯,靠得近了就會被太陽融掉蠟作的翅膀,在她確診憂鬱症之後,向陽時常會鼓勵她,「妳不要想那麼多」、「妳要樂觀一點」、「加油,我們再努力一下下」……她是在許久之後才發現正是那些溫柔的話語融掉了她的翅膀,於是她提了離婚。

        「雪茵?妳在想甚麼?是不是火太小了,不夠暖和?」

        「沒有。我只是在想,雖然火爐很暖和,不過靠得太近的話會有點危險,民宿的客人中可能會有家長帶小孩子來,加點防護措施會不會比較好?」

        「有道理欸,那我等等去找材料把這塊區域圍起來好了。」向陽一邊贊同她的話,一邊起身,「真不愧是當媽媽的人欸!真的很細心。」

        「你自己不是當爸爸的人嗎?你這樣說我會很擔心小雪花。」穆雪茵開玩笑似地說著。

        「欸,我把小雪花照顧得很好欸!現在我的人設都從年下暖男轉成超級奶爸了,要不是因為劇組停工,我現在還在跟小雪花一起拍育兒綜藝呢!」

        「我知道,我有準時收看,還會錄影。」

        「錄什麼影?想看小雪花的話就到隔……跟我說一聲。話說回來,妳怎麼會答應要拍這個節目?」

        「你最想問的是這個?」

        「不是。其實我最想問的是妳為什麼要跟我離婚?」向陽摸了摸鼻頭,「但妳大概不會回答我……」

        「因為你太愛我了,我對你感到很抱歉。」

        向陽停下腳步,一臉莫名其妙地看她:「什麼意思?」

        穆海茵緊揪著衣襬,語調發顫,逼迫自己直視對方的眼睛:「我發病最嚴重的時候,你說了很多要我加油的話。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不過當時那些話給了我很大的壓力,後來能預期到你會回我什麼,我就漸漸不和你說話了,我想我們的關係是在那個時候變壞的。」

        向陽心口一窒。

        「抱歉,是我的錯。我那個時候忙著拍戲,工作很多,沒能陪伴妳,讓妳一個人照顧小雪花……不過我當時壓力也很大,我沒有想到妳會病的那麼重……啊!妳不要誤會,我沒有在怪妳的意思!」

        「沒關係,我明白。」穆雪茵笑了笑,「我也沒想過自己那段時間居然會變成那個樣子。我有時總覺得對不起你,讓你毫無準備地娶了一個憂鬱的老婆。」

        「妳不要這麼說……」

        「離婚前的那段時間,我覺得很孤單,覺得你不夠愛我,所以才會連網路上就查得到的事情都不願意為我做,可是後來想想,你當初要是被我的情緒牽著走,那小雪花怎麼辦?所以那時候,你保持你自己的樣子並沒有錯。那個時候討厭你了,對不起。」

        向陽眼眶發熱,他沒有想到對方積壓在心裡的情緒有這麼多。這些話,不論是在離婚前還是剛離婚之後,他都沒有聽穆雪茵講過,但他當時若是聽到了這些話,他會做何反應呢?在初出社會,工作壓力極大的彼時,他會崩潰吧?怨懟穆雪茵只在乎自己的痛苦。

        「那如果,我以後不說那些話,願意為了妳學習當一個陪伴者……」向陽小心翼翼地問,「我們能復合嗎?」

        「不能。做不到。」穆雪茵果斷搖頭,「要是我們復合,你就會戰戰兢兢地注意我的一舉一動,擔心自己說錯話刺激到我,你會活得很辛苦,就像現在這樣。」

        「……就算是為了小雪花也不行嗎?小雪花還這麼小,她需要一個媽媽。」

        「在小雪花需要我之前,我得先需要我自己。」穆雪茵在心裡築起銅牆鐵壁,現在還不是時候,「復合的事情短時間內我們都不要再提了。」

        「好吧。不提了。」向陽深呼吸一口氣,眨了眨眼把眼淚收回去,收拾好情緒,掛上在螢光幕前的標準笑容,用輕鬆的語氣問道,「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去迎接第一組客人吧?」

        「嗯,也好。」穆雪茵穿上外套,看向窗外時不自覺輕嘆,「啊!下雪了。」

        「真的耶!」他看了她一眼,「希望雪不要積得太厚,不然就麻煩了。」

        雪輕飄飄地落在落羽松上,他們推門而出,一起走入雪景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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