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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雕像

一身黑色教仕服手上拿著聖經,儒雅的牧師用溫柔的話語制式的祝福已逝之人,灰色的石碑緊緊的鑲在草地,上面深深的刻著生日以及死期,平凡的數字在此格外的沉重,潔白的十字架穩穩的立在後方,每一支十字架都代表著一位逝世之人,無數的十字,無數位死者,但每一個死亡都是解放,上帝只是

奪走後,再一次賜予而已。

我是一座雕像,用大理石刻成的身體和後人幫我加上的一對翅膀。我生前是這個國家的王子,數百年前,帶領著軍隊抵抗外患,最終死在了戰場上,如今我不再擁有金色柔順的短髮,清澈湛藍的瞳仁,取而代之的是堅硬且無色的大理石,我無法再保衛這個國家,但成為了守護這座墓園的天使。

「媽媽你看!是天使欸!」一位金色短髮的小女孩,像是看見寶物似的,開心的跑向我,一身和大家相同是黑色的洋裝,雖然嚴肅,但胸前黑色的蝴蝶結卻又不失俏皮,如此的符合小女孩的活潑,如此的符合墓園的莊嚴。

「是啊!它是守護這座墓園的天使喔!」她的母親也緩緩的走向我與小女孩解釋著,一頭金色的長髮隨著風在空中飄逸,黑色的連身裙沒有半點的裝飾,但一點也不空虛,全身散發著和藹的感覺,讓人安心。

「那它會守護在天堂的爺爺嗎?」小女孩抬頭看向母親,她金黃色的眼睛睜的大大的,期待得到肯定回答的看著母親。

「當然會的!」小女孩的母親低頭看向她,溫柔的摸著女兒的短髮。她不只是回答小女孩的問題,更是說出自己的心願。

母女兩尊敬的向我微微點頭道謝後,離開了墓園。來訪這片墓園的人們,總是稱我為「天使」,希望能像生前一樣勇猛,守護在這墓園的亡靈。

「嘎!早安!」一隻平凡無奇的烏鴉飛了過來,並向我打了聲招呼。

「早安!烏鴉」我和牠一如往常的打招呼,只有牠聽的見。

「對了!你知道今天又多了一個新鄰居嗎?」烏鴉停在我堅硬的肩膀上和我說著。

「聽說是一位貴夫人呢!」烏鴉八卦地和我分享著剛剛聽到的消息。

這烏鴉是在三年前來到這座墓園,那天夜晚下著傾盆大雨,牠無助的在雨中飛著。

「好心的天使!能讓我這隻迷路的烏鴉躲雨嗎?人們都說我是不詳的象徵,紛紛驅趕我!」烏鴉不安的在我身邊吃力盤旋著。

「我知道了!你就先躲在我的翅膀下吧!」我看著濕透的烏鴉,在大雨下格外的狼狽,所以我決定讓牠避風躲雨。

「謝謝你了!」烏鴉就這樣住了下來,每天除了覓食之外,還會跟我說些墓園的消息。

「是哪一位夫人呢?」雖然我面無表情的說,但其實非常悲傷,因為我並不希望墓園一直增加人,可我是雕像呀!雖然是天使,卻無法阻止人們死亡,只能無盡的等待著,看著悲傷的人們,為他們祈禱。

「就在那兒!」烏鴉舉起翅膀向前一指,在不遠處確實有穿著黑色喪服的人們圍在一起。

這是我和他第一次見面,那個小男孩沒有流淚,但是神情卻十分悲傷,我們不經意四目相對,小男孩靜靜的看著我,烏黑的短髮,如綠寶石般翠綠的瞳色,那個眼神雖然無比的傷痛,但是非常的清澈明亮,和生前的我有幾分神似。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跑到我面前。

「天使!」小男孩仰頭看著我,綠如寶石的瞳孔再一次的和我四目相對,近看,他的眼睛更加的透亮。

「請你照顧我媽媽,不要讓她走丟了。」小男孩應該是擔心死去的母親會因為思念親人而徘徊在人間,到不了天堂,所以忍著不讓自己的眼淚落下,堆積在眼眶的淚水,讓他的眼睛又更加的明亮。

然而小男孩誤以為我是來迎接她母親的天使,才會跑來拜託我,說完他掉下了眼淚,淚水不斷的溢出眼眶,像是水庫潰堤一樣,但他並沒有哭出聲音,只是靜靜的落淚,無聲的哭,看著小男孩不停的用小手擦著臉上的淚水,我真的很想安慰他,可我只是雕像啊!

在這之後的幾年,小男孩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來探望他的母親,並且和我說說他的日常。在不知不覺中,他從小男孩長成了青年,少了點過去的稚氣,多了點成熟的氣質,但一直不變的是他那雙綠色的瞳仁所看向我的眼神,清澈且單純,散發出的氣場和當年的我一樣。

「喂!你看那孩子今天也來了!」烏鴉和平常一樣,停駐在我肩膀上看著遠處的人影。

「早安!天使先生,好久不見!」成長為青年的小男孩,聲音低沉了許多。

「早安!」我知道他聽不見我的聲音,但還是禮貌性的回應一下。

「今天我被教授教訓了一頓呢!   ……」青年倚靠著長在我身旁的大樹下,隨口說著今天所發生的事。

「對了!我交到女朋友囉!下次帶來給你認識吧!她可是一位金髮美女呢!......」青年有些驕傲的說,像是在和我炫耀一般,講著臉都紅了也不知道。女朋友呀!是呢!他也到了這個年紀,終於不再孤單了,不再是一個人了,有了一個可以和他對話陪伴、他一生的人。

夏季的風在他和我的身旁流竄,烏黑的短髮隨著風飄著,那雙綠色的瞳孔溫柔的看著我,時而飄向空中,藍天白雲映在他的眼中顯得特別的美。這些年來,他得知了我原本是王子和戰死在戰場上的事,至於我透過他每一次的探訪,聆聽他的敘述進而瞭解了他的生活。每次臨走前,他總會留下一束花給我,我與他相處的這段時間,是我成為雕像後,第一次意識到時間的流逝世多麼的迅速。

「欸!最近很久沒看到他了吧!」烏鴉說著,在我附近環繞的飛著。

一旁的樹掉下了最後一片葉子,沒了葉子的樹,就像枯木一樣,唯一的不同是,它還可以抵擋強風的吹拂,仍然屹立在我身旁,就像你一樣的堅強,但是最終還是會枯萎,就像你遲早會離開我一樣,可是想不到那一天這麼快就來到了。

「對啊!」多久了呢?我從來不記得他什麼時候會來,隔多久會來,有時會連續來兩天,有時待了一整個下午,有時又只是打個招呼留下花束就走了,但這次真的有點久,會不會是在陪女朋友呢?我不經意的想到,這也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原因,從來不在意時間的我,居然會開始期待你每一次的到來。

「啊!你快看!」烏鴉從遠處飛了回來,停在我肩上喊著。

「天使先生,好久不見了!」應該是今天特別冷清,又穿得比平時來得多,所以看起來有幾分惆悵,頭上戴了一頂帽子,是迷彩圖樣的軍帽。

「好久不見,怎麼了嗎?」雖然這麼問,但看見帽子時就猜到了,反正他也聽不到我的疑問。仔細的端詳著他,這個表情我還記得,他露出了很悲傷的神情,就和他還是小男孩時,母親去世那個時候所露出的表情,非常相似,看著我,雖然沒有皺眉,沒有流淚,但他的眼神無比的傷心。

「我是來道別的。」他彎下腰,放了一束花在我腳邊,就和平常一樣,唯一不同的是頭上的那頂帽子。

「戰爭要開始了!我和家人討論過,所以我……我決定去參戰。」他與我四目相對,那翠綠的瞳孔還是和以前一樣沒有變,清澈明亮,沒有一絲的恐懼,只有悲傷,離別的悲傷。

「可是誰能保證這是最後的見面呢?為什麼要道別?你不是還要介紹女朋友給我認識嗎?為什麼還要道別?為什麼要露出這麼悲傷的神情?」我激動的大聲吶喊著,儘管只有烏鴉聽得見。

「謝謝你天使先生,正因為有你,才會有現在堅強的我。」他脫下軍帽放在胸前,深深的鞠躬。許久,他站直並將帽子戴回,對我做出最後的微笑,轉身漸漸與我越來越遠。

「喂!等一下,要不要我去阻止他!」可能是聽到剛剛的吶喊聲,烏鴉在我身旁緊張的前後來回飛著。

「沒關係了!我也曾參過戰,我能理解他的心情,其實,我倒是希望能與他一起去,在他身邊幫助他。」我懂,在我看著他那堅定的眼神時,我了解了他的決心,也能知曉他內心的傷痛。知道即使會死,但已經決定要一直走下去了,如果在此時背離自己的信念的話,一直以來累積的一切都將成為了謊言。

「可是……」烏鴉終於停止飛翔,穩穩的站在我肩膀上,有些疑惑的看著我。

「是啊!我現在只是一座雕像,擁有雙腳卻無法行走,擁有雙翼卻無法飛翔,這或許是我第一次痛恨現在的自己吧!」我看著青年的背影,他離開了墓園,從我的視線中消失,這大概是最後一次了吧。

「我替你去吧!不用擔心,我飛很快的,這也算是報答你幫助我的恩情。」烏鴉說完便從我的肩膀上振翅,飛向青年離開的方向。

「謝謝你,烏鴉!多保重。」我看著烏鴉快速飛翔,牠和青年一樣,離開了墓園,離開了我。烏鴉隨著青年上了戰場,久久回來一次,而我只能注視著天空,期盼著烏鴉的歸來,你也會回來的吧!就和烏鴉一樣,就算離開了墓園,還是會再次回到這裡,對嗎?看著秋天樹木瘋狂地掉葉子,看著夜空流星和變幻莫測的雲朵,可能是我一直在等待,等待著最後的冬天,等待著那個結局,那個即將到來又無法逃避的結局。

下雪了,冬天來臨了。某日的下午,烏鴉和前幾次一樣快速的從青年離開的方向飛向我,不同的是這次叼著一條紅色的圍巾,是他的,是他臨走前所圍的圍巾,我記得。

「請先替我保管,等戰爭結束後再向你拿吧!」青年是這麼和烏鴉說的。

雖然我不會感到寒冷,但是戴著他的圍巾,卻令我覺得溫暖,冬天的寒風與天上降下的白雪,這些都不在我眼裡,這圍巾散發出的溫暖提醒著我並不孤單,我還有你。

「欸!你看,雕像也圍圍巾耶!」「哈!哈!哈!真好玩。」一對兄妹穿著非常厚重的衣服,因為地上積滿了白雪,兩個走路都非常的不穩,邊說嘴還吐出白霧。

「真是吵鬧的小鬼。」雖然我並不討厭小孩子,但現在我只覺得不耐煩。

「戰場現在一定很冷吧!」我看著又快下雪的天空,想著戰場應該也是一樣的天氣。

「他把圍巾給了我,現在一定正在受凍吧!」過了幾天,風又更大了,刺骨的寒風讓墓園更加的冷清。

「就是說啊!不過別擔心,或許很快就可以見面了呀!」烏鴉上一次去戰場的時候,青年說戰爭就快要結束了,要烏鴉別再去了,但過了很久,都不見你的歸來。

看著那燦爛的星空,你是否還記得我呢?我不禁冒出這樣的疑問,盤旋在世界的點點曙光,點綴那曾被遺忘的天空,想起曾經的點滴,你是否也願意回憶起呢?

今天晚上,降下了少見的大雪,漆黑的天空飄下閃亮的白雪,將墓園覆蓋成一片銀白,我在風雪中依稀看到,有一群人聚在對面的山坡上,似乎是一座新的墓,但被白雪阻擋著,我決定雪停之後再請烏鴉去看看。

「烏鴉!烏鴉!可以請你幫我一個忙嗎?」第二天早上出了太陽,天氣非常好,厚厚的冰雪融化了,四處都滴著水,我急忙叫醒睡的舒服的烏鴉。

「嗯!什麼?」烏鴉還不是很清醒,迷糊的從我的羽翼下飛上肩膀。

「我想拜託你,替我把圍巾送到對面的山坡上。」我看著烏鴉,快速的把請求告訴牠。

「咦!你在哭嗎?」烏鴉終於清醒了,牠飛到我面前,一滴水珠正好從我眼睛滑落。

「不!只是昨夜積的雪融化成水而已,再說雕像怎麼可能流淚呢?烏鴉啊!趁雪水將圍巾浸濕前,將它放到對面的新墳上吧!」雪水不斷的從我臉上滑下。

「新墳?啊!這是……」烏鴉看向對面的山坡,牠才反應過來。

那是和青年長的一模一樣的大理石雕像,在對面的山坡上俯視著我,他烏黑的短髮不再飄逸,那翠綠的瞳孔也不在了,但那堅定無畏的眼神更讓我確定是他。

「請把我的墳墓蓋在山坡上,再將我的雕像放在可以看見天使先生的地方。」這是青年的遺囑。簡短的話語,卻讓我感到溫暖,儘管你不再回來。

「他請我將遺囑帶回給家人,但是我……我怕你傷心,一直不知道怎麼告訴你,」烏鴉擔心的解釋著,牠並不是怕我責罵牠,而是怕我悲傷,真是貼心。

「沒事的!烏鴉,這是他自己決定的人生,而且你看,雖然距離遙遠,不能再次聽他述說生活,不能再次聽他抱怨生活,但是,我們可以朝夕相望,就算過了幾十年、幾百年,也不會移開彼此的視線,我真的很開心,謝謝你。」我真心覺得這樣就很好了!

如果離別是解藥,那當初又為何甘願服下毒藥?也許在你離開的那個時候,我就知道結局了,深知沒有永恆,但我仍然守候著你。只要有開始就一定會有結束的一天,我們的故事都走向了結局,或許現在的你會感到孤單,但你要知道其實你不是一個人,要相信我永遠都會在你身邊。

「歡迎回來!」看著他,雖然後人並沒有幫他加上翅膀,但我可以想像他成為天使的模樣,就這樣看來,我們真的很像呢!青年。

「您好!天使先生。」是一位留著金色長髮的女人,高挺的鼻子配上端正的五官,神情相當的溫柔,沒有一絲的悲傷,和平常的人們很不一樣,但是她手裡拿著一束花,就和青年一樣呢!總覺得很熟悉。對了!我以前見過她,那時候她還是個小女孩,和今天同樣都穿著黑色的喪服,胸前也都繡著一朵黑色的花,金色的長髮和與髮色相同的眼睛,絕對就是她了,真是好久不見了。

「謝謝您,天使先生!之前時常聽丈夫提起您喔!他生前總是常說和您一起度過的日子呢!也說過要帶我來見您,這花也是他堅持每一次來一定要帶的,可惜來不及了。」她說著說著,頭也漸漸低了下去,聲音越來越小。

「來不及?而且經常提起我?還要帶你還見我?難道……」這是真的嗎?聽到她說的這些話,我不禁嚇了一跳,或許無法表達出情緒的臉看不出來,但我真的十分驚訝。

「您看,我丈夫就是他。」她身體側向左邊,右手向前一指,那青年的雕像就出現在她所指的方向。真的是他,你果然實現了你的諾言,我見到她了喔!你有看到嗎?就跟你說的一樣是一位美女,雖然你並沒有一起回來,但能再次見到她,能看見她因為你所展露出的幸福的笑容,這樣我也滿足了,相信為了保護家園而犧牲的你一定也滿足了,對吧!

「謝謝您,天使先生!我還會再來的。」她放下手上的花,和我鞠躬道謝後,離開了墓園,但我知道她會再次回到這裡,再次回到這擁有你的地方。

「這花……」平常總是不太在意,但突然發現,你堅持要帶來的花是紫丁香,我怎麼都沒注意到呢!

「的確是光榮啊!哼!真的很適合你和我呢!」紫丁香的花語是光榮啊!

成為雕像的我們心是一樣,儘管時代不同了,我們的想法卻很有默契的相同,你不像別人笑我傻,笑著說何必為了別人犧牲自己呢?是一位蠢王子,而你,認為這是光榮啊!確實很光榮啊,謝謝你,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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