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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黯薔薇〉

      總待沉寂了,當夜幕掩蓋喧囂,夜空中那一暈潔淨,才真正令人安心。透過偵察視野的光紋,我看著她的樣子。波長清晰吻合……她的確是訊號源。

      一陣寒冽,我握緊手心,感覺格外冰冷,甚至刺痛。

      「這裡是夜鴞一號,計畫變更,所有人至標記點準備。」我下令。

      指揮介面的確認燈逐一亮起,唯獨懷絲,同時私人頻道傳來聲音。

      「她不是黯薔薇嗎?」她道。

      艷麗花瓣於血泊綻放,高傲針刺下沾染鮮紅,點燃恐懼,燒盡戰場,最後再以冷眼澆熄——黯薔薇,這是普遍印象。三年前夜鴞部隊成立,為了對其反制。但他們疏忽了些事,對於黯薔薇,對於我。

      「難道她是……」

      「不要說了。」我打斷她。

      「了解,長官……愛妮塔,小心點。」

      跪在河畔,我擦拭著右臉的血漬,天黑前濺上,終於能洗掉了。儘管沾血是常有的事,濺在護甲上也不明顯,依然讓我挺反感的。

      我抹去水滴,尋了棵樹,伸直雙腿坐下。一股沁涼,我閉上雙眼,這種感覺,是寧靜嗎?

      或許吧,但寧靜從不容易。畢竟五小時前,近四百公尺外,也才死了三十八人。

      左手挽救著性命,同時自右手消逝的,又是多少生靈。我仰望夜空弦月,不願回想那些光景,哪怕早已見慣。

      「1115,打擾到妳了嗎?」通訊屏出現一位女性,綁了金色短馬尾,是1112。

      我使了個眼神,意思是——妳明知故問。

      「好嘛,只是想跟妳說,依照1027三分鐘前的遙測,這片流域不只有我們,無敵我識別,很可能是敵人,從時間點來看……」

      「專門的驚喜?」

      「應該是,總之避免不必要輸出,我們反應核的波長很好認。」

      「讓1027和1119支援妳,如果情況危急,妳們就先收手。」

      「抱歉,後面拒絕,黯薔薇同生一根的,而且妳也知道,我相信妳!」

      知道我不會應對,她笑了下,關閉通訊屏。相信,可真鼓勵呢,的確是她的調調。

      我站起,不自覺凝視左腕內側,刻了淡淡的「BR1115」字樣。

      沒有名字,自意識以來,我便開始橫溯一片片血腥。我們屬於澳波法西(Apofasi)共和國,全名為戰鬥級救援自律機,以瑟沃伊聯邦(Seevoi)為敵。

      然而三個月前,在某次任務中,一個小隊意外得到份資料。也許是有人忘了銷毀,那是件極機密,檔案名稱為——藍水實驗廠,黯薔薇研究計畫。

      我們……黯薔薇,到底是什麼?至此方留下疙瘩。

      持著懷疑和希望,我們開始暗自調查。但因數據庫的痕跡甚少,只能親自走一趟。藉戰事擴大的事實,投入了各個地區,我們已找遍原塞爾維亞國土。無人願停下喘息,因為彼此都明白,唯有戰爭結束前找出藍水,才能找出答案。

      嘆了口氣,我穿回腕甲和肩甲。護甲監測顯示良好,但表面早已布滿刮痕。

      「關閉電漿砲,擬態刺刀保持連線,動態視力增幅最大限度。」我取消自動調節。屢試不爽啊,與其遙測不如說預測,1027的警告從不容小覷。

      從大腿拔出手槍,我朝向斜後方,仰角二七,扣下板機,一個人影跳下,同時樹叢騷動,夜鳥驚鳴飛竄。

      他踉蹌後起身,右手握著手槍,左手是持刀姿勢。他的頭一偏,身後樹幹瞬間迸裂。我再次開槍,他已不著蹤影。

      「啟動熱感應。」視野出現扭曲色塊,我朝樹林移動,尋找任何暖色系。

      我留意著動作感測。後方突然出現紅點,我立刻轉身,眼前出現一個生物。

      是一隻鹿。

      「放輕鬆,好嗎?」耳邊傳來女性柔音。

      槍口抵住我的頭,頸下是把利刃。她鎖住我的腳步,讓我無法進一步動作,只要她右腳一踹,便能將我制伏在地。挺聰明的。

      我鬆手,手槍落地,利用她半秒的注意力,我往上用力一仰,後腦傳來一陣疼痛。雙手抓住她的前臂,我右腳向前,腰部連帶施力,她失去平衡,重跌在地。

      我踢開她的手槍,並啟動擬態刺刀,朝她的胸前,冰製匕首成形。

      /錯誤/

      頓然出現警告,為什麼?

      /感應系統錯誤/

      怎麼可能!

      /擬態裝置離線/

      刺刀瞬間消失,眼前閃爍一堆雜訊,麻痺感傳至全身。

      該死,我的頭好痛!

      /錯誤……警告,主控制系統離線/

      對不起。

      黯中漸聞噪音,低沉平穩。

      睜眼,正倚窗托腮,列車疾馳。

      雲散天橙,窗外斜陽傾瀉,耀海碧藍。

      「新,妳還好嗎?」

      回首,依柔聲處。

      光影忽模糊,頃刻……淚已盈眶。

      看不清容顏,耳中嘈雜,唇形單調,正道著什麼。

      是名字。

      劇痛難耐,無從出聲。猝然,眼簾唯剩漆黑。

      寂靜,無覺。

      鳥鳴聲此起彼落,迴盪樹林間,清脆而略顯雜亂。微風徐拂,陽光自間隙瀉下,形成地面點點光影。堅硬的觸感,我枕在一塊圓石,身旁坐了個人。

      我悄悄打量著她。淺褐色短髮即肩,她的容貌白皙,露出天藍色左眼,充滿稜角的偵察器覆蓋了右上面部。

      至於裝備嘛,看來是輕裝。暗紫色護甲,除了脆弱部位及關節外側,不見其他部份。裡層是黑色戰術衣,應是保護凝膠和防彈纖維製成。

      「醒了嗎?」過分柔細的嗓音,聲波相符,是昨夜那人。

      我搜尋了資料庫,發現她是夜鴞部隊的成員。總覺得不怎麼意外。

      「我在哪?」

      「我們還在貝卡河。」

      她起身,在冰鋒劃破喉嚨前,而我的面前出現槍口。

      「這是妳打招呼的方式?」她說,「我叫愛妮塔,我知道妳和我是……敵人,但我有幾句話要說。」

      她在等我回應。我花上一秒,趁機進行生物掃描。她的心律平靜,呼吸頻率正常,面部無增溫現象。她只是看著我。

      「沒什麼好說的,我能立刻殺了妳。」

      她笑了兩聲,「如果我這麼認為,就會把妳綁起來,或是直接把妳拆掉。」

      「知道這是什麼嗎?」她舉起左手。

      「電磁脈衝。」我看著她手中的長形裝置,「所以……都卜勒式雷達!妳是故意的。」

      沒必要的主動雷達,昨晚她讓我先攻擊,以便引我至樹叢內,再使用近距離EMP。不過,我應該死了才是。

      「懷疑自己應該報廢嗎?這是證據之一,妳們不只是自律機。」

      「不用妳提醒我,謝謝。」

      「那藍水實驗廠呢?」

      實驗廠!她知道我們的目的!為什麼?

      她沒回答。若不妥協,明顯會是場苦戰,而且她擁有情資……反正她左手手指一動,我便完全任她擺佈。

      她用得意的眼神,瞧我收回刺刀。

      「好吧,願聞其詳。」

      暗紅色護甲下,五官更深邃了點,儘管多了幾分桀驁,卻依然動人。無需多言,我得謹慎點。況且在結束前,什麼都不重要了。

      順沿貝卡河,半小時即可與多瑙河匯流,藍水實驗廠即位於東側。以夜鴞的任務內容為交換條件,聽完我的話後,她相信了我。對此,我沒說謊,這不是秘密。

      「長官,緊急狀況。」是懷絲,用隊上的公開頻道。

      「回報。」

      「已部署妥當,但十分鐘前,區域指揮官帶來了部隊,我以副隊長身份,表示您已深入敵陣,進行計畫中。」

      區域指揮官嘛,大概也不需問原因了。

      「知道了。讓我們的人準備好,這就過去。」

      「是,長官。」她接著更換頻道,「那妳那邊呢?」

      「和猜測的一樣,她們在找藍水。」

      「我是說妳。」

      踩著河畔碎石,我看著她的背影。

      「妳知道我的個性,公事公辦。」

      流水不甚湍急,但也不比山坡輕鬆。自開始涉水後,也許是錯覺,但愛妮塔完全沒敵人的樣子,反而有點——開朗?豔陽高掛頭頂,無任何樹蔭,走了好久,沿途好多自律機殘骸和遺體。我喘著氣,站在生苔的大鵝卵……

      「小心!」

      她拉住我的手,將我拉上。

      看著她,我撇過頭,「謝,謝謝妳。」

      她表示我攻擊沒意義,便走到了前頭。我跟在後方,跟著她的背影。

      她的背影……我甩了甩頭,繼續專注腳下這該死坎坷的路。

      視野突然閃爍,是1112的通訊屏。

      「1115,已拜訪敵軍網路,帶回紀念品了。夜鴞部隊只比我們晚一天,在昨日子夜,他們只派出一小隊,包括在妳身邊的指揮官。」

      在啟程前,我將圖像和記錄傳予她,以及實驗廠的座標(當然由愛妮塔提供)。和1027一起,她們倆隨即進攻敵軍數據庫。

      「妳真的相信她?」她問。

      「只能賭賭看了。」

      到底夜鴞部隊還是敵軍,我們對這支部隊了解不多,只知其為敵人對我們的反制措施。而弔詭的是,儘管曾正面衝突,卻無任何黯薔薇犧牲,反而似乎在他們計畫內。

      以此為條件,我要求愛妮塔說出事實。

      她告訴我,表面上為抵抗,但實際乃獲取黯薔薇技術,因此瑟沃伊命令了夜鴞,不能將我們摧毀。但他們犯了錯。總數近百人,以愛妮塔指揮官為首,他們認為一旦如此,地中海勢必染成血海,所以藉口活捉失敗,始終遊走在模糊帶。

      至於藍水,某種程度是彼此的共同目的。

      「在座標會合,我會加派增援。」我道。

      「不行。」1119開口反駁,「沒辦法增援,隊長妳沒收到撤退指令嗎?」

      「沒,什麼時候?」

      「在妳的訊號消失之後。」1112補充。

      強制執行指令,雖然並非不可能,但從沒發生過。任務的明目是偵察敵軍,最小編制四名黯薔薇,可沒理由撤退。

      「妳決定吧,隊長,我們會聽妳指示的。」1027說到。

      我思考著。藍水,不論是潘朵拉盒子還是真理之門,答案很簡單——我受夠了。

      「黯薔薇,」我看向河床不遠的匯集處,「我們繼續前進。」

      「不要怕……沒事的,和妳在一起的日子……我很開心……謝謝妳愛妮塔,忘了我。」

      我還記得這句話,最後一刻。這雙眼睛,總是比我勇敢。

      對不起,我辦不到……我無法忘記。

      「怎麼了嗎?」

      「沒事。」我回過神,「座標是這裡嗎?」我道。

      她凝視手中立體投像,是城市結構圖,「應該,只有那裡結構延伸到地下。不過妳不知道嗎?」

      「我沒來過,藍水不是瑟沃伊的,調查可不簡單。」

      我們拿出武器,沿平房牆垣前進。前方建築物架了鐵網,外觀與周圍差異不大,標準歐式建築,但前院沒有草皮,反而擺了幾組發電設備。

      她摸著鐵網上的貼紙,「藍水實驗廠,非相關人事請勿進入。」

      這就是了。走到鐵網前,我看著她的手,「妳……嗯,1115,等進去這個研究廠,如果妳得到妳們想要的答案,妳會怎麼做?」

      安靜了片刻,「我不知道。」她轉頭看向我,「那你們呢?妳知道座標,要完成任務,沒必要帶上我,而且在我失效時,妳也只是等著我醒來……為什麼?」

      我無法回答她,一根神經干擾器射入她的頸部,數條勾爪刺進了地面,自周圍樓頂,埋伏的夜鴞成員滑落下來,隨即包圍她,她跪坐在地,神情痛苦不堪。

      我舉起手槍,指向她。

      「我也很想知道。」身後傳來令人討厭的男性嗓音,「妳說是吧?夜鴞指揮官。」他說,一邊走到我身旁。

      「妳騙我!」眼神變成仇視,她向上斜看著我。

      「我沒有說謊。」

      更多士兵聚集了,不是夜鴞,看來是總指揮官的人馬。

      「把這該死的黯薔薇帶到街上,還有其他三個。」

      「你把他們怎麼了!」她大吼。

      「還有力氣?算了,反正也活不久。」

      「回答我!」

      他冷笑,接著是令人咋舌的狂笑,「我只是幫她們戴上狗鍊,才能夠聽話,等著和妳一起死。」

      跟著這男人,我們來到後方大街,四周湧現瑟沃伊的步兵。而掩在各房屋窗戶旁的,那些是懷絲請求的增援。縱錯的射擊方向,包圍了中央區域,形成密集的攻擊網。

      三個黯薔薇跪在地上,頸部皆掛著神經阻斷項圈。它對自律機和人類都有效,只要一有激烈動作,便會造成神經系統永久傷害,以致死亡。我的視線掠過她們的臉龐,其中一位綁了金色短馬尾,臉上一條血痕,因為項圈作用無法復原。另外兩個是褐色短髮,面容凌亂不堪,明顯遭受襲擊。

      最後是她。

      「夜鴞部隊長,請向前。」他站在她們前頭,說到。同時懷絲走了過來,站於我身旁。

      我走向前,行了禮。

      「由妳進行處決。」

      我拿出手槍,上膛。可真喪心病狂,若我不從,便當場叛國,若殺了黯薔薇,他肯定也會藉故指揮不周,將我拔除夜鴞指揮一職。

      我望向她,她的眼眶泛紅……與方才同樣眼神。

      「長官,你知道今晚是紅月嗎?」我說。

      「什麼廢話,別拖拖拉拉了!」

      「紅月,」我舉起手槍,「是夜鴞狩獵之時。」瞬間一發子彈射出,貫穿一片血肉。

      下一秒,周圍的士兵倒在血泊中,我往一旁翻滾,射空了彈匣。頓時嗆聲四起,火光閃爍街頭。來自各方的吼叫聲,慘叫伴隨煙硝瀰漫空氣。我跑向她,拔出她頸上的針,懷絲左手開著槍,右手解除著其他人的項圈。

      她深吸了口氣,開始咳嗽,「為什麼?」

      「有問題待會再問。」

      我將她扶起,準備離開火網,剎時,彷彿死神降臨,眼前是一管火箭發射器。「愛妮塔!」懷絲喊到,但已來不及,火藥已經爆炸。我緊閉雙眼。

      玻璃碎裂的聲音,好痛,我摸向腹部,感覺濕滑,我抬頭,眼前是另一名黯薔薇,她用擬態形成一道防護層,「1115,這裡交給我們。」

      懷絲閉上左眼,那名士兵倒下。「快走!」

      拋下戰火,我們朝另一邊跑去,朝著藍水實驗廠。

      陽光透進窗戶,辦公桌上文件散亂,狼藉不堪,每個房間都是,看來他們離開許久。略過這些房間,我們來到一處長廊,盡頭是架電梯,能載貨的那種。

      「走吧。」愛妮塔說到。

      身體還隱隱作痛著,她走進電梯,我停下,開始猶豫。

      「對不起,我……」她呻吟一聲,摸著腹部。

      我走進去,按下開關。下降了整整二十公尺,電梯門打開,眼前漆黑一片,夜視系統壞了,我向前一步,明亮的白光忽然自動開啟。我們確認沒別人後,走向一張電腦桌後方,我讓她平躺在地毯上。

      「妳知道,我是戰鬥級救援自律機。」我說,「閉上眼睛,等我處理好傷口,我要妳解釋清楚。」

      我剪開她腹部的衣物,血紅的肌膚,不知看過多少次,但我卻……忍不住泛淚。我把金屬碎片取出,以滅菌射線照射兩秒,注入凝血劑,再啟動細胞再生放射,最後進行簡單的微米縫合技術。我為她綁上繃帶,徹底止住血流。

      我看著手中的血。

      「妳為什麼要救我?」我道,「夜鴞部隊到底是什麼?妳到底知道什麼?」

      她凝視著我,我的掃描系統壞了,但似乎也不大需要。她拿下偵察器,右眼露出一條疤痕。

      我翻找著戰術袋,拿出一小瓶蒸餾水,靠近她的唇部。她喝了口水,將視線別過一旁。

      「對於夜鴞部隊,我說的是實話,我們在高層有眼線,那是他們知道的部分。至於真正的目標——與妳們聯合,結束這場戰爭。」

      「為什麼是我們?」

      「妳們不一樣。」她看向我,「和其他自律機不同,在幾次觀察後,我們在妳們身上看到人性,近十年的戰爭,那些高層從來不曾擁有……為了找出真相,同時刺激妳們,所以……」

      「所以那份藍水機密資料,是你們做的。」

      片刻,她微微點了頭。

      「但是,我們沒必要聯手。」

      「我問妳,這些殺戮,真的是必要的嗎?……我們能結束這一切的。」

      我沒回答,這問題一直存在心中,每個黯薔薇都問過自己,但直到戰爭結束,都不會有答案。

      「對於自己的過去,妳記得什麼嗎?」

      我搖頭。走出冷凍艙的那一刻,是我最早的記憶,我們都是。

      她嘆了口氣,雙眼闔上片刻,然後再次轉過頭。

      「我曾經有個戀人,她叫芯西亞,她對我而言,就好像另一半生命……但五年前,發生一場意外,我們乘坐的列車在海邊遭受攻擊,她離開了……直到加入夜鴞計畫,到了現在,我還是無法,無法將她忘記。」

      她說完,我們沉默了許久,避開對方的目光。我看向她的藍瞳,沒想到她也是,承受不住半秒,我們移開了彼此視線。

      「那之後妳怎麼辦?」我開口,「妳應該是提前行動了吧。」

      她左手支撐地面,然後坐起,「先處理眼前的事。」

      這兒供電正常,空間不甚寬敞,瀰漫些微消毒水味。迂迴的走道,緊急告示在每個轉角閃爍。房間是玻璃牆,能清楚看見房內,而幾處發出藍光,是操作面板,看上去記錄了不少數據。

      我沿著走道。手術室有三間,一間組織培養室,三間陳列著不明器具,兩處檔案備份室,藥品和衛浴室在盡頭。

      我走進手術室,愛妮塔則是往檔案室調查。我站在操作面板前,將記錄簿關掉,並打開資料夾,但都有權限限制。我將手掌貼於面板,闔眼,「搞定。」

      我開啟第一個檔案,上面寫了黯薔薇最終開發計畫。

      ……根據先前實驗結果,女性的基因相容性較男性高,推測為最末對染色體造成,配合永久血清,改造成功率已大幅提升,建議以女性個體優先考量。以此為基礎修正,人形兵器改造計畫已趨完備,將再一日後執行。

      我打開另一個,寫了改造細項。標題列了一長串:神經系統電子化、骨骼鈦衣強化、內分泌調控、實影技術融合。迅速瀏覽過數十個分則,我停在最後一欄。

      記憶洗清——適應而成功之個體適用。保留基本知識及語言,其餘記憶已予以消除且格式化,以排除可能造成失控之變數。詳盡方式參閱附件。

      記憶消除……我扶著面板,暈眩感襲來。我睜大雙眼,眼前變得昏暗。

      好沉重,我的頭好痛!

      「妳還好嗎?」一個聲音響起,我記得她的!我只記得,我……

      「怎麼了?喂!」我回過神來,愛妮塔正按著我的肩膀。

      「我,我沒事。」

      她將一份資料遞給我,以迴紋針固定,是一頁頁的名單。我翻閱著資料,看著每一張照片,每一個熟悉的臉孔。直到看見其中一個表格,我的手,不自禁發著抖。

      編號1027,雪容,22歲女性

      編號1112,柔伊,14歲女性

      編號1119,艾莉西雅,19歲女性

      名字,我們原本的名字。我逐漸喘不過氣,我慢慢找尋著,想要看見,同時卻不希望。編號1115,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到底該怎麼辦。

      愛妮塔向前,摸了我的手,不知怎地,竟有一絲安穩。

      通訊屏突然亮起,「隊長!妳快點走!」1112抱著頭,「不要回總部,現在只有我們,我們沒辦法……呀啊啊啊!」

      「1112!」

      她忽然停下,眼神變得凶橫。

      「目標已定位。」她道,「執行指令確認,對象確認編號1115,開始回收資財。」

      被遠端強制複寫系統,她們眼裡將只剩殺戮,沒時間思考為什麼了,當務之急得遠離藍水。快速備份了些資料,並帶走那份名單後,經愛妮塔的掃描,我們找到一個後門,一路通往兩公里遠處。

      我們站在走廊盡頭,我伸直手臂,啟動電漿砲的實影,一門火砲浮現在肩上,對著鎖住的暗門,「後退。」我道。

      被高熱電漿離子熔化,金屬門板破了個大洞,我踹向前,門板倒下,後方平台上是輛纜車。經過岩壁上幾盞熒光,一分鐘後抵達地面,門後是間儲酒地窖。酒吧沒半個人影,而街上看起來一片荒涼,唯塵土飛揚。

      我們走出門口,陽光耀眼炙熱。停下腳步,我左手遮陽,環顧著天空。類似山洞的風聲,我認得這噪音……有點棘手。

      「那是什麼?」愛妮塔朝我的視線看去。

      「葉翼。」

      黯薔薇專用的單人飛行器,葉翼能遠端操控,常用以快速打擊,因為太引人注目,並不會在偵察時使用。緊追到這種程度,強制指令病態了點。

      她將兩根手指靠近耳窩,「懷絲,聽得到嗎?我需要支援。」

      一會兒後,她拿出掛載背後的衝鋒槍,蹙眉,並咬著下唇。看來是抽不開身吧,他們和瑟沃伊部隊的戰線。

      我們離開空曠處,退回屋內。指令為回收資財,她們得親手將我殺了,如此便非得降落不可。

      極大的噪音,大片塵土吹起。我凝視著落地窗外,「來了。」各由四組長葉形推進器組成,三架葉翼佇立街上。

      剎時玻璃碎裂,我們翻滾至兩旁,木質吧台被炸得粉碎。我啟動電漿槍實影,1112首先走進屋內……我猶豫了一秒,她閃過迎面而來的電漿。

      左邊破碎櫥窗傳來動靜,1119躍了進來,她們打算攻堅。猛然亮起兩處火光,我往一旁柱子掩護,重新填充能量,感覺到彈雨灑落在後。該死。

      我往愛妮塔的方向看去,她停止開火,準備向一旁閃躲,頓時又一陣爆炸,震波衝擊,她撞向身後酒櫃,嘴角滲血。

      「愛妮塔!」我喊到。

      「沒什麼。」她咳血,隨即抹去嘴邊鮮紅,「對了忘記還妳。」她拋了把手槍給我。

      我瞧著它,裝填穿甲彈,是我的佩槍。

      不見人影,我們掩護彼此背後,走出掩蔽物。我握緊手槍,我不想殺她們,怎麼辦,我該怎麼做……

      我看見1119,她正持槍快跑,瞄準她前腳,我扣著板機,地板伴火光接連爆裂。她掙扎著站起,大半護甲已受損,胸口暴露在射程範圍,我走向前……手指停在板機上。

      「妳後面!」愛妮塔喊到。

      我往右壓低身體,右腳屈膝轉向後方,一道亮光,我的槍管被切成兩半。1027手持擬態刺刀,她隨即往前一揮,刀尖擦過我的胸甲,我抓住她的右腕,她朝我奮力一踹,一陣劇痛傳遍全身。

      我抱著腹部顛仆。愛妮塔持刀擋在我前方,但她的重心過低,方才受創的影響還在。

      「小心!」我看見1119肩上的電漿砲。

      我將她拉往一邊,/危險警告,啟動緊急措施/……我睜眼,我們倒在碎玻璃上,她的胸甲損毀,滲出鮮紅。

      不行,這樣下去我們都會死。

      「妳的EMP還在吧。」我輕聲道。

      「不行。」她勉強站起,「也許對她們有用,但妳不能承受第二次,妳會死……」她看向我,「我沒辦法。」

      我睜大雙眼,我……

      「不!」我大叫,眼淚流下。

      1112將長刃拔出,她的腹部湧出鮮血。

      我衝向前,不顧一切將她撲倒,舉著手刺刀,朝她的胸膛。

      腦袋一片空白,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到底為什麼……

      我哭著,離開了她,我還記得位置,我走到愛妮塔身旁,蹲下,拿出了EMP。

      眼看就要刺進胸口……我按下它。

      眼前充滿雜訊,她們倒下,錯誤提示在眼前閃過,我跪在愛妮塔身旁。

      我感覺到她的手,我看向她,她看著我的眼睛,她的嘴唇微微動著,我靠向前,緊靠她的胸口。

      我快看不見了……身體好無力。

      她將我抱住。

      「我不怕了,有妳在身邊……我一直愛著妳……謝謝妳……芯西亞。」

      不要。

      黯中漸聞噪音,低沉平穩

      睜眼,正倚窗托腮,列車疾馳。

      雲散天橙,窗外斜陽傾瀉,耀海碧藍。

      「芯西亞,妳還好嗎?」

      回首,依柔聲處。

      光影清晰,頃刻……淚已盈眶。

      芯西亞……是我。

      看著她的容顏,我握著她的手。

      她的笑容。

      我想起來了,所有……包括那日夕陽,那日她手心的溫暖。

      以及在最後一刻,那雙令人放心的,她的藍瞳。

      原本以為,至少在最後,能與她相伴……我卻醒了。我在病床上睜眼,在一間陽光斜照的房間。醒來後,身旁坐著一名夜鴞隊員,但不是愛妮塔。

      她說自己是副指揮官,名字叫懷絲。「妳的朋友已恢復主控權,正在進行照護。」她這麼告訴我,之後便是一段沉默。最後,我還是問了愛妮塔。但她沒說話。

      她只是搖了搖頭。

      幾分鐘前,我走下病床,那是間臨時軍醫站。離開門口時,兩名守衛對我行了禮,我感到些許彆扭。也許是懷絲的命令,或是因為1112,嗯,柔伊,她們的協助抵抗。

      此刻,海風吹拂著,微涼。浪花來回岸上,緩慢,寧靜。

      我坐在沙灘的漂流木上,橙色漸層雲彩,和意外那天的天空一樣。夕陽,我不知道它對我而言,究竟代表什麼,但的確是某種意義。至少,是我和她曾共有的記憶。

      我攫起一把細砂,任其在指隙流淌。我想起她的話,告訴我芯西亞的時候,她的心情是什麼?是否……希望我想起來呢?

      往地平線眺望,我感覺到,眼淚從臉龐滑落。

      「如果我說,我又一次喜歡上妳呢。」

      好痛,我沒辦法停止,好想在她懷中,盡情的歇斯底里,然後再一次,聽到她的聲音。我哭著,想起她總是說我勇敢……但她不知道,是因為她在身邊啊。

      我聽見後方傳來腳步聲,「我能加入嗎?芯西亞。」

      我回頭,懷絲走了過來,她已將護甲卸下。

      我點頭,她坐到我身旁。

      「地中海的夕陽,很美。」她說到。

      我沒回話,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片刻,她從口袋拿出些東西,「這玫瑰吊飾是她的隨身物,收著吧。至於這張紙,她放在戰術袋裡。」

      我接過,我看著那張紙,格式和黯薔薇名單一樣,印著我的照片。

      編號1115,芯西亞,18歲女性

      「為什麼,為什麼她不跟我說?」我整理心情,說道。

      「也許她想將記憶中,記得她的妳,留在最美的樣子吧。」她望著夕陽,「自私,然而也是種溫柔。」

      隨海風凌亂,她將髮絲理至耳後。我這才看見她的雙眼泛紅。

      「其實在愛妮塔心中,妳比誰都重要。」她停頓半晌,「一件事,能有許多情緒,一個決定,也能由不同目的組成。當她發現那場列車意外,是澳波法西一手策畫,救妳便已是她的目的之一……看來她成功了。」

      「澳波法西策劃的?」四年的時間,我的生命只為澳波法西執行任務。

      「為了找合適的基因人選。藍水是我們一起調查的結果,其實它真正意義,只有我們倆知道,在其他成員眼中,那是能改寫黯薔薇程式的設施。」

      改寫,或許吧。某種意義上來說。

      「那為什麼,我沒被遠端複寫?」

      「我以為妳不會問。」她看了我一眼,伸手抹去我眼下的淚珠,「因為EMP,第一次脈衝影響了妳的神經網絡。」

      為何我沒有死,她無法斷言,她說對於黯薔薇,電磁脈衝的副作用不固定。眼前浮現那時光景,愛妮塔抱著我,我們隔了護甲,但感覺,好溫暖。

      「妳對愛妮塔的記憶,就是紀念她的最好方式。」

      她伸了伸懶腰,試圖輕鬆氣氛,「好了。」她起身,「該告訴妳的都說了,不論是和我們聯合,或各自善後,戰場已經不一樣了。妳的選擇,由妳決定。」

      我瞧了一眼自己的手腕。

      芯西亞,熟悉的聲音,總總回憶浮現,我們有過的笑容,淚水……謝謝妳。

      「我要結束這場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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