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是日出來臨前的雪人

在她將那枚石頭嵌入我的臉孔前，我是什麼也看不清楚的，還沒有得到眼睛以前，我只能感受到自己的身體正逐漸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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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總會在下雪的聖誕前夕，為我尋來她最滿意的兩顆石頭，圓圓的、烏黑的，被她的手溫浸潤的相當溫暖，那會成為我的雙眼，而後，我便能看見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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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會用小巧的胡蘿蔔當我的鼻子，拿著樹枝做成我的雙手，最後再為我畫上最完美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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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成了，瞧，我的大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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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蘿依，妳的手真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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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作品總能贏來讚美，我知道，我是最好看的一個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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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小鎮的人們總愛在聖誕節前，一遍又一遍的播放著相同的樂曲，任由鈴鐺清脆的響徹這個小鎮，家家戶戶擺上了聖誕樹，上頭懸掛著大大小小的燈燭、拐杖糖、星星與蝴蝶結，又在下頭堆滿了禮物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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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會準備一個大大的聖誕襪，掛在床頭，承載著對於禮物的美好願望而入眠。最後，他們更會在下雪的院落裡，堆上一個雪人，替他們笑著面對這個覆滿白雪的冰寒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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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的女孩，蘿依，無疑是堆雪人界裡的佼佼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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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人們如此熱愛著聖誕節，然而，他們並不明白，雪人的記憶是年復一年的在傳承著。只要在相同的地方，堆上並不那麼一樣的雪人，雪人便會甦醒，直到再也不能維持形體，才會重新陷入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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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的蘿依第一次將我帶進了這個世界，我的眼前，便只有她燦爛的笑臉，那時的她還相當年幼，被父母仔細的用一層又一層的衣料包裹的圓滾滾的，一張小臉被凍得有些發紅，卻對著我笑嘻嘻的開了口：「我的小雪人，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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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樣說，用清脆而甜美，如同清晨第一聲嘹亮的鳥鳴般的嗓音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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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後，在每年聖誕節的前兩天，她總會將我堆出來，用那雙柔軟的手掌，裝飾出獨一無二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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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自己的石頭眼睛見證了她的成長，如今，她已經是個大姑娘了，總會將一頭微卷的淺棕色長髮紮起來，露出纖細的頸項。她有著迷人的大眼睛以及愛笑的嘴角，從兩年前開始，我就發現周遭開始有男孩在偷偷討論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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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人先生，你說，亞克他是不是也喜歡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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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竇初開的蘿依，正忐忑不已的對著剛清醒的我喃喃自語，她的雙頰是健康的蘋果色，只是穿著簡單的長袖針織衣與牛仔褲，便散發出蓬勃的朝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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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注視著蘿依，不管她向我傾訴了多少的話語，我都無法回答她，這是精靈的法則限制，我只能傾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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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如同每個守護女兒的父親般，我也無法放下心，於是我喚住了鎮日停駐在枝頭歌唱的那隻知更鳥，請她幫我詢問眾人對亞克的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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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更鳥扭動著圓滾滾的身軀，一本正經地飛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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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然她並沒有理解我的問話，因為我等了一天，都沒能等到她的歸來。只有懸掛在屋簷下那一排獨屬聖誕節特有的鈴鐺，正叮叮噹噹的嘲笑我的圓肚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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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夜那一日，蘿依帶著喜悅的笑容跑到我身邊，我非常清楚她要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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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人先生，亞克他對我告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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蘿依轉了個圈圈，很開心地露出甜美的微笑。蘿依的父母實在太忙碌了，她也沒有兄弟姊妹，也許，這就是她每年這時候總愛對著我吱吱喳喳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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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時，有人按響了門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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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穿得一身黑、明顯是外地人的男人，似乎是迷路，對著蘿依就是一通比手畫腳，而向來樂於助人的蘿依露出友善的笑容，相當熱情的指引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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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受限於視野角度，我還是敏感的察覺，其中一個人正在打量著屋內的情況，而不幸的是，注意力都被拉走的蘿依並沒有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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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那兩名訪客，蘿依踩著輕快的步伐，回到屋裡換了一身打扮，我注意到她精心描繪的妝容，長而捲翹的睫毛、桃粉色系的眼影以及同樣鮮豔的嘴唇，她打算去跟亞克約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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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晚一些，蘿依的父母就會回來，在鐘聲敲響的時候，他們將一起享用一頓豐盛的晚餐，拆開每一個禮物，擁抱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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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非常清楚……因為，這一次，我不打算讓相同的錯誤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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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誕樹，你會幫忙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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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著門口的聖誕樹說，他身上掛滿了閃亮耀眼的配飾，我總是懷疑他會因為不堪負荷而肩膀痠痛，雖然至今為止，還沒聽過他抱怨這檔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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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誕樹是一個老頭子，這並不意外，作為一棵冷杉，他的年齡著實不小，大約就是被叫聲爺爺，也不能抗議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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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聖誕樹嘩啦啦抖動了下，發出了蒼老的聲音：「雪人先生，你實在不該這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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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我已經做了。」我加重聲音強調著，「你很明白，我已經沒有其他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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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誕樹嘆了口氣：「真拿你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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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肚子的雪人先生，我們也可以幫忙喲！」無憂無慮的鈴鐺們嘻嘻笑著，他們是一群小孩子，總喜歡賣力地發出聲音，吸引人們的注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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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便麻煩你們了，非常感謝。」我揮舞著樹枝做成的手向他們致意，可惜蘿依沒有幫我做出腰身，我只有一顆小小圓圓的臉，還有一團大大圓圓的身體，所以無法彎腰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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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終於降臨，屋內亮起了暈黃的燈光，一切都是如此溫馨而美好，如果那夥人沒有鬼鬼祟祟的出現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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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的溫暖氛圍依舊持續著，足以驅走所有的寒冷，沒有人會想到，此時正有人想要撬開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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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現在！」我對著聖誕樹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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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誕樹咳了咳，在沒有風的情況下，直接往那夥人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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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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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倒楣鬼剛好被砸得正著，以相當愚蠢的姿勢趴倒在地，發出一聲悶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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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聲點！不過一棵樹罷了，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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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因為被砸的是我，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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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一場小小的口角開始醞釀的時候，所有的鈴鐺乍然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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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噹叮噹、叮噹叮噹......彷彿小仙女搧動著半透明的翅膀，拿著星星魔杖灑下奇蹟的粉末般，細細碎碎又源源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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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發生什麼了嗎？」屋內的人似乎被驚動，腳步聲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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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嘖！」領頭的似乎被這離奇的畫面嚇了一跳，「後退！」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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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屬於我的時機總算到來，就在他們的靴子踏進雪地的那一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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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現在他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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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出自於雪，便能使用雪，冰雪將成為我的利器，流過他們的頸項，淹沒他們的口鼻，將他們掩埋在這片雪地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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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咕嚕！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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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距離得太近，我還能清晰地看到最後的景象，眼睛瞪大到接近突出，面孔泛出青色，可惜混亂中，我的眼睛被摳掉了，不過沒關係，我會用我的方式解決掉這批匪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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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一切回歸原本的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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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已經看過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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蘿依，我的女孩，我親眼看著她一點一點長大，從可愛的孩子變成如今嬌俏的大姑娘，她正要展開一場戀愛，也許能成功的一直走下去，也有很大的可能會以分離作結，但不管哪一種都無所謂，她還有大好人生，足夠她品嘗生命的喜樂悲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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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不該是什麼強盜入侵，全家慘遭殺害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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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誕樹最上方的星星閃爍著光芒，那是個相當溫柔的女性，「雪人先生，你很清楚，用掉了所有的魔力扭轉時間，就算日後她再堆上一百個雪人，清醒過來的都不會再是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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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微笑了，確切來說，蘿依親手完成的我，永遠都面帶最燦爛的笑，不曾有過其他表情：「我明白，可是，打從一開始，我便是因為蘿依而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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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我第一次睜開眼睛，看見小小的她笑著對我說：「我的小雪人，你好！」開始，她便佔據了我年復一年所有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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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明之前還有些時間，足以讓我逐漸逐漸地融化，與這片雪地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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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當明日到來，這個小鎮將充滿歡聲笑語，我的女孩會伸個懶腰，快樂的醒了過來，她會以悅耳的節奏砰砰的跑下樓梯，來到我的身邊，驚訝地睜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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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她會捧起我僅存的，最後一把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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