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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記憶

莫莫從來就沒有把安九當作朋友。

安九那樣的人,璀璨光明,微笑起來宛若晴空萬里。偶爾,安九會來找她說說話,問她今天好不好呀、問她午餐有沒有吃飽呀、問她放學要不要跟大家一起出去呀。

我很好。有。不要。

莫莫跟安九是不同世界的人,莫莫天生有些微的社交障礙,面對人會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對這個世界,她還沒有勇氣去面對。

而像安九那樣如夏天一般澄澈明亮的男孩子,太過遙遠讓她不敢接近也不想接近。充其量,就是對他有一點點的羨慕。

莫莫在班裡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少女,她不會被惡意霸凌,卻也不是眾星拱月的對象;她不會被孤立排擠,卻也不是人人拉攏的明星;她不會裝孤芳自賞,卻也不會刻意討好他人。

莫莫是一個普通人,長相普普通通、成績普普通通、人緣普普通通。

不過因為家裡住得比較偏僻,放學回家的路上都是自己一個人,但她並不覺得寂寞。

後來她發現安九在她家裡附近的咖啡店打工。

「歡迎光──」安九充滿朝氣的聲音在看見莫莫的那一刻打住。

莫莫也怔了,望著安九的臉遲遲沒有動作。

安九先反應過來,「嗨,江曉莫,好巧啊!」

莫莫微微點頭當作禮貌,到櫃台點了一杯斯里蘭卡鮮奶茶。

她刻意選了一個背對櫃台的位子,這樣就可以不用看見安九。或許,她是有點孤僻的吧?

安九送上了她點的斯里蘭卡鮮奶茶,問道:「妳怎麼在這裡?」

莫莫抬起頭,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少年這才注意到自己的失言,為什麼人家不可以在這裡?

「對不起啊,」安九不好意思地笑,「我只是好奇。」

莫莫以細微的嗓音回道:「我住附近。」

安九扯開一個燦亮的笑容,「我也住附近呢!我第一次遇到有同學跟我一樣住這附近的。」

她沒有回應。

安九又忙去了,不過,中間沒什麼客人的閒暇時間,會跑來莫莫旁邊東看看西看看。

「妳在看什麼書啊?」少年似乎對所有事情都很好奇,睜著眼睛孩子一般地端詳莫莫。

莫莫把書封翻給他看。

「感覺挺好看的,裡面在講什麼?」

莫莫把封底翻給他看。

「哎,妳就不能說個字嗎?」安九失笑。

莫莫聳聳肩。

安九穿著乾淨筆挺的白襯衫,袖子挽到手肘高的地方,腰間繫一條咖啡色圍裙,這樣的服裝看了令人感到格外溫暖。

溫暖呀。

莫莫出了咖啡廳,發現安九也跟著。

她不禁蹙起眉頭,「你不是要打工?」

「那是我舅舅的店,我是來幫忙的,不領薪水。而且我跟舅舅報備過了:要送同學回家。」傍晚的夕陽下,少年的臉龐被灑上一層柔柔的橘黃。

「不用你送。」莫莫小聲地推辭。

「沒關係,就當我上班偷懶。」安九笑了,兩頰有深深的酒窩。

看安九如此堅持,莫莫也就沒再推辭。

一路上,幾乎都是安九在說話,跟她說著班裡的八卦、跟她分享生活裡的趣事、跟她討論對世界的看法。

莫莫大多時候只是聽,偶爾微微一笑表示禮貌。

安九之於她,還是一個遙遠的存在,需要以禮貌來維繫關係。

「江曉莫。」安九突然認真地喊她的名字,她不解地看他。

「莫莫。」少年喊她的小名,格外親暱,「我聽妳的朋友都喊妳莫莫,我能不能叫妳莫莫?」

莫莫沉默著沒說話,他這樣問,難道她還能說「不行」?

於是,安九開始叫她莫莫。

好友們發現這個轉變,紛紛來八卦莫莫。

「沒有,只是路上遇到了。」莫莫搖頭否認她們所說的「姦情」。

沒有從莫莫口中挖到什麼勁爆的八卦,好友們紛紛露出失望的表情悻悻而歸。

「莫莫!」一道宏亮的聲音幾乎要穿透她的耳膜。

安九朝她笑,問道:「今天下午的班籃賽決賽,妳要來看嗎?」

莫莫搖搖頭。她對藍球賽什麼的,非常沒有興趣。

安九難掩失望的神情,「好吧,那妳祝我們班贏吧!」

「嗯。」莫莫點點頭,「祝比賽勝利。」

莫莫下午留在班裡自習。

教室裡老舊的風扇吱呀吱呀地轉,窗外飄進少年少女們歡呼聲,此起彼落好不熱鬧。

她吃力地計算著三角函數,忽然教室的門被推開,一看是安九的笑臉。

莫莫的臉上寫著問號,安九一拐一拐地走了進來。

「我掛傷號了,我們班繼續打,我跟他們說我要去保健室。」安九拉了張椅子在她面前坐下,望著她,笑吟吟地。

莫莫有些愣,「所以你去保健室了嗎?」

「去過了啊,」安九說,「本來還想回球場的,結果想起妳自己在教室裡,就回來啦。」

莫莫不知道該表示什麼,只是小聲地嗯了一聲。

她繼續算著三角函數,遇到不太會的地方時,安九會提點一二,時光好靜,在指縫間流逝都聽不見聲響。

思緒之間,樓下爆出驚天動地的歡呼聲。

「五──班──贏──啦──!陳安九──!聽到了沒──!五──班──贏──啦──!」全班在樓下齊齊喊,就為了讓五班的傷號主將也能聽到這個令人興奮的消息。

安九一拐一拐地走到窗邊,朝樓下大喊:「聽──到──啦──!五──班──萬──歲──!」

全校洋溢著青春喜悅的心情,連帶莫莫也受影響,輕輕地牽起了嘴角。

那少年揮舞著手臂,面上的笑容,比六月的仲夏太陽還要閃亮耀眼。

全班回到教室裡,嚷嚷著要去慶祝。莫莫收著東西,安九到她面前,詢問:「要跟我們一起去慶祝嗎?」

「不用了吧,我又沒什麼貢獻。」她搖頭。

安九想再說服莫莫,但莫莫背起書包,而人群向安九聚集。莫莫一下子就淹沒在人潮裡,任由安九如何踮起腳尖眺望,也不見她的背影。

踩著自己的影子前進,莫莫一個人走在巷弄裡。

「莫莫啊!放學了呀?」賣車輪餅的阿伯看見她的身影,笑容滿面地打招呼。

莫莫走過去,「是呀。」她柔柔地微笑。

這個賣車輪餅的阿伯看著她從三歲的小女孩長成十七歲的少女,小時候爸媽忙碌不在家,車輪餅阿伯總會容許不想自己一個人待在家裡的莫莫,在車輪餅攤子旁邊寫作業。偶爾還會給她一個車輪餅當點心吃。

「莫莫,要不要一個車輪餅?」說著,阿伯就掏出紙袋要裝一個給她。

「我不能白拿啦,」莫莫從口袋裡摸出十五元遞給阿伯,「我買一個。」

「不用付錢,你就跟阿伯的乖孫一樣啊。」阿伯慈祥的笑著。

「好吧。」不好壞了阿伯面子,莫莫收下車輪餅,手抓著零錢沒給。

她站在車輪餅攤旁邊和阿伯談天,就像當年那個八歲的小女孩,站在阿伯身旁,昂起汗濕的小臉蛋,和阿伯分享學校的趣事。甚至年幼的莫莫還會幫忙招呼客人,喊著:「車輪餅一個十二元!」奶奶的童音大人聽了都喜歡。

閒聊之間,莫莫吃完了阿伯給的車輪餅,讚了一回:「阿伯的車輪餅還是那麼好吃。」

「來來,垃圾給阿伯,我幫妳丟。」

莫莫把紙袋對折,將零錢藏在紙袋底下,遞給了阿伯,喊了聲再見就離開了。

當然不會顧著阿伯在後頭喊:「真是的!又給錢!」

班籃賽的後一天,是個天氣舒爽的假日。

莫莫到咖啡廳坐坐,不怎麼在意會不會遇到安九。

「嗨!莫莫,那天妳沒去慶祝真是太可惜了,很好玩的。」安九送上斯里蘭卡鮮奶茶,一面感嘆著。

莫莫只是嗯了一聲。

安九最近常常找她一起放學。這讓她有點困擾。

「不了,我自己走就可以了。」

「我們順路呀,我不跟妳走跟誰走啊?」安九說得那般理所當然。

經過車輪餅小攤的時候,阿伯仍然會熱情地和莫莫打招呼,莫莫常常會捧場地買個車輪餅。

「為什麼車輪餅老闆跟妳打招呼妳都笑得那麼高興?」安九表示不解。

「他就像我的爺爺。」莫莫驕傲地宣布。

一如往常地,經過車輪餅攤,莫莫拉著安九走過去,「買一個吃吃,很好吃的。」

就只有這種時候,莫莫才會多跟安九說幾個字,

安九毫不吝嗇地掏出錢包來,「那就買兩個吧。」

阿伯笑著說好,幫安九夾了兩個,然後笑咪咪地看向莫莫:「莫莫,男朋友很帥啊。」

「他不是我男朋友,他只是我同學。」莫莫好心解釋。

安九付了三十元,得到兩個香噴噴的車輪餅。

並肩回家的路上,安九拿了其中一個車輪餅出來,把紙袋裡的另一個遞給莫莫。

莫莫疑惑。

「妳不是說很好吃?那就代表妳喜歡吃呀,所以這一個是我買來請妳的。」安九理所當然地笑。

安九的態度很堅決,一直要把那一個車輪餅和她分享,她只好收下。

「謝謝。」她說。

兩個高中生,白襯衫、黑裙子、黑褲子,斜斜背一個墨綠色的書包。

街燈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好長好長,歲月一樣。

莫莫愈來愈習慣和安九一起走回家。

他們並不會從教室裡開始並肩走,是直到出了校門後左轉,到第一個小巷子右轉,遇到的第三個路口才開始一起,這是他們的默契。

曾經莫莫習慣自己一個人,後來,她也開始會在那個路口朝遠方探呀探,等待那少年挺拔的身影朝她走來。

她開始學會和安九聊天、開玩笑。

她開始在安九面前笑得肆無忌憚,開始佯裝生氣看他手足無措的樣子。

她開始發現安九的笑容比太陽還要耀眼,安九的聲音比春天還要溫柔。

她開始學著少年去微笑、去關懷、去勇敢地說話。

她開始發覺這個世界遠比她想得溫柔許多。

她開始喜歡上少年所喜歡的世界。

莫莫假日都會去咖啡店報到,坐在靠近吧檯的位置,和安九聊天。

「欸,這個『夏日記憶』是什麼飲料?」莫莫戳戳安九的肩膀。

「夏日記憶?喔,這個呀,是混合奇異果、西瓜、檸檬、蘋果的果汁。」安九笑著解釋。

「好喝嗎?」莫莫問。

「不知道,我沒有喝過,不過舅舅調出來的應該都不會難喝。」他說。

「那我點一杯『夏日記憶』吧。」莫莫下結論。

安九道了聲好,就去調飲料了。

莫莫坐在高腳椅上,近距離地看著安九專注調飲料的側臉,眼睛、鼻梁、嘴唇、下巴、脖頸……

夏日記憶啊。

「來,請用。」一杯淺綠色的液體被送到她面前,她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

酸酸甜甜的,有夏日清涼和酷熱的記憶。

不過……她想,安九才是她的「夏日記憶」吧。

好友們發現莫莫的日漸開朗,連忙問最近生活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改變。

特別的改變呀……莫莫看了窗外和男同學嘻笑的安九一眼,接著垂眸微笑。

「有啊,因為夏天到了嘛。」

她開始期待每天放學鐘聲的響起、期待那些大街小巷裡的甜蜜、期待他眉眼間的神采奕奕、期待和他分享生活的小秘密。

期待與他在一起。

「莫莫。」安九喚她的小名,總有種說不出的親暱。

她特別喜歡。

「我喜歡安九。」偷偷地在日記本裡寫下這句話,莫莫偷偷地笑了。

她在暗戀,多麼小心的暗戀。

暗戀一個人,就像守候一個其實不屬於妳的東西,妳以為自己離他已經很近很近,但其實他從來沒屬於過妳,所有情緒都只是妳的一廂情願。

開心、期望、難過、失落、嫉妒、憤怒、溫馨、疼惜。

明明知道他可能永遠不屬於自己,卻還是偷偷的喜歡著,把他的小事當作全世界最值得重視的大事。

「莫莫!下午和隔壁班打友誼賽,妳要來嗎?」

莫莫望著安九熠熠生光的眼神,輕輕啟口,聲音竟有些輕快──

「好啊。」

安九笑了。

莫莫跟著人群站在球場邊,為那在球場上吆喝、奔馳、射籃、擊掌的少年喝采歡呼,她的眼光離不開安九。

「陳安九!加油!」當安九跑到她聲音可及的地方時,她用盡全力大喊。

安九一愣,回過頭來,看見她早已羞紅了臉,畢竟她很少這樣大聲吶喊。

少年的臉上綻出一個深深的笑容:「我會的。」

「我們會贏。」他說。

那天,五班又贏了,比賽結束後,莫莫從場外看著場內激動擁抱的男同學們,覺得心裡格外滿足,她慢慢地轉身離開了球場。

「今天安九的比賽贏了,我真為他高興。」當晚的日記本上寫了這樣的短句。

安九和莫莫日漸曖昧的互動都被同學們看在眼裡,許多同學都調侃他們,莫莫不擅長應付這些,每次都落得手足無措。

「不要這樣,我們是很正常的朋友關係。」安九會來幫她解圍,不過莫莫心裡都會有股淡淡的失落感。

她多希望安九會像電視劇演的那樣,就讓謠言成真該有多好。

時間飛快,轉眼間高中就要畢業了,安九的成績依然優異,考上了在北部的一所知名大學,而莫莫則要到南部去。

「我們走這條路的機會,可能也不多了吧……」畢業前幾天的放學路上,安九如此對莫莫說。

「我好捨不得。」莫莫說。

「妳要想我啊,不可以忘記妳的回家路同志。」安九開玩笑地說著。

想你啊,我當然會想你。莫莫在心裡回答。

畢業後,即將離開北部的莫莫收到了來自少年的邀請。

「今天再來咖啡廳一趟吧,就當送行。」

莫莫赴約了,安九依然穿著咖啡廳制服,給她點了一杯斯里蘭卡鮮奶茶。

「莫莫。」安九倚在吧檯邊,「我有些事想和妳說,有點正經。」

莫莫心如擂鼓,壓著緊張的顫音說你說吧。

「妳知道嗎?我一開始覺得江曉莫是一個很安靜,安靜到有點無趣的女生。後來有一次歷史課分組作報告我跟妳還有另外兩個同學一組,妳大概沒有印象了。

「當時妳也很安靜,我們分配工作的時候妳都沒有意見,另外兩個同學就偷懶地把大多數工作都丟給妳,報告那天我很擔心,但是妳的資料準備都很週全,簡報也做得很好,讓我在台上報告的時候非常順利。

「那次之後我才注意到原來江曉莫是一個安靜但努力的女生。我開始和妳搭話,我想和妳交個朋友,但是我的問好式拉近距離似乎對妳無效。

「然後我發現妳跟我家是同路,我還發現妳偶爾會來舅舅的咖啡廳坐一個下午。我央求舅舅讓我來他的咖啡廳打工,就為了和妳拉近距離。

「後來我總算和妳親近了一些,說真的很有成就感,因為妳不是那種輕易就讓別人接近的人。我發現妳在生活裡可愛的一面,比如就像那個車輪餅的老闆,妳把他當親人看待。

「妳是個有趣的女生。真的。」

說到這,安九已經臉紅了,更不用說莫莫,頭早已垂得比稻穗還低。

這還是第一次聽安九說對於自己的看法。

「我越了解妳,就越覺得妳真好。妳看這個世界的眼光很善良,妳的世界裡只有好人,甚至妳覺得自己一個人也挺好。

「從江曉莫開始,到現在我認識了莫莫。我發現我喜歡上莫莫,可是莫莫要走了。」

我發現我喜歡上莫莫。

莫莫倏地抬起頭,望見安九的眼神,安九的眼神很認真,不是開玩笑的那種認真。

認真到她有種欲哭的衝動。

安九,你怎麼現在才說?我都要離開這了。

安九送莫莫到火車站。

火車站上熙來攘往,安九把莫莫的手牽得緊緊的,好似怕她丟了。

是,莫莫知道自己要離開,但是她仍然希望能和安九在一起。

要上火車之前,莫莫把日記本從包包裡拿出來,遞給安九。

「這個,給你,它代表著我也喜歡你。」莫莫慎重其事地說著。

「好。」安九笑。

莫莫坐的是靠月台的位子,她看見安九在月台上向她招手。

火車緩緩地開動,安九離她愈來愈遠,直到在遠方成為一個小小的黑點,隱沒在隧道的入口。

他們要開始一段遠距離的戀愛。

沒有關係的,那個少年告訴她,我陪妳走過了最溫柔的歲月,整整三年,剩下的四年,我會繼續陪著妳,即使我不在妳身邊。

那條回家路,一直都有少年伴在身旁,他給她的不僅僅是陪伴,他教會她勇敢、教會她微笑、教會她等待、教會她愛與被愛。

教會她,妳要相信有一個人,他會陪妳走回家。

四年後,依然炎熱的酷暑,伴隨著夏日的記憶,那少年定會牽著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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