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髒髒的故事

「妳可以打打看阿。」

男人的聲音驟然從背後傳來。

聽不出情緒起伏的,令人極度不安的,機械般的聲音。

只是那種絕望,怎麼也退不去,只是那種恐懼,如毒蛇緊緊纏住身體一般。

赤裸裸。

「妳真的可以打打看。」

啷噹,酒瓶被踢倒的尖銳聲音,半夜中,鑽入了髒髒的耳朵,一路刺激撕裂了大腦,

然後向下絞碎了頸部,最後碰到掐住了髒髒的心臟。

話筒的另一端嘟嘟地響著,第二聲,第三聲。

”啪搭!”男人冰冷的手無預警的扣住了髒髒的後腦杓,顫抖,換氣,悲鳴的髒髒低下了頭,

又一次的低下了頭,放下了話筒,放下了最後一次對於更好的未來的幻想,沉溺,被沉溺於現實。

「妳是想打113吧?我幫妳按好不好?」

男人用冷冽的口吻,覆蓋上了髒髒在按鈕上的手,舊型插線的家用電話發出了與之相應的號碼聲,

只按了第二個,髒髒便將垂落的話筒給蓋回去,快速的換氣著,抽搐的,腳,不能控制的,跪了下來。

「妳不是想打嗎?」

一邊這麼問著,男人一邊加大了力道,髒髒的頭被壓在櫃子的尖角上,以沉重,粗暴,且不容質疑的力道。

淚水滴滴滑落,髒髒將兩手笨拙的放在頭部的兩側,沒有抵抗,不能抵抗,不該抵抗。

過了好久,好久,宛如好幾個小時那麼久,久到髒髒已經崩潰到無法呼吸,她仍然不敢回頭,

不敢回頭去期待去抱有也許「他」不在那裏的奢望,不敢回頭去想像感受自己可能得到自由的畫面,

男人的那隻手自那時起便永遠扣在髒髒的後腦杓上,無時無刻壓迫著髒髒的身心,呼吸,每一分每一毫,

折磨,破壞,到最後變成唯一的依存,酒瓶啷噹尖銳的碰撞聲,男人的瘋狂咆哮,揮之不去,儼然成了髒髒的一部分,成了自我的一部分。

沉默,寂寥,當髒髒胡亂悲鳴地自地上爬起時,才終於意識到現在的真實,意識到應該與一般人一樣的時空。

今天是星期一,是要上學的日子,天未明的凌晨,髒髒爬起,雙手熟練地抹去淚水,使力擰著自己的大腿以止住顫抖,

狼狽的嘗試站起身,然後如同慣例的失去平衡,在地上痛苦的抱住自己的後腦勺,緊咬著唇不讓自己大聲哭號出來,

因為那個男人很不喜歡一大早就被吵醒,所以髒髒只能忍耐壓制住一切本能的抒發,重複十幾次起身跌倒的過程,直到自己終於恢復到「正常」了為止,

正常了之後才能作和一般人一樣的事,像洗臉刷牙吃早餐,以及在暴雨下穿著便宜的十元雨衣走路上學。

雨滴的,劈哩啪啦,像針刺般打在身上,讓髒髒,比起一般的日子花了更大的心力,不讓自己跪在地上痛哭,

路邊的,被無情地雨水模糊的,其他同學讓他們的父母開車接送他們的樣子,使髒髒格外的羨慕,

以及,隱含在滿目瘡痍的心裡,滿滿的嫉妒,諷刺著自己的可悲,諷刺著自己的可恥,

就是因為總有這種邪惡的思想,自己才會落到這種下場的,髒髒無數次的說服自己,也只能無數次的說服自己,

都是自己的錯,都是因為她自己,因為她做錯了所以才會被懲罰的,這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這一點都不奇怪,其他同學也有做錯事被父母懲罰的時候,也有會被暴力懲罰的時候,那是正常的,那是正常的,那是正常的,那是正常的,那是正常的,那是正常的。

不正常的,是,自己,渴望被別人,溺愛,的,心。

鐘響。

所有的同學,整齊且平和地坐在位置上,髒髒的位置在教室的最角落,開學時是可以自己選擇位置的,

而髒髒想要坐在最不顯眼的地方,她總是坐在那裡,把自己的頭埋進膝蓋中,雙手顫抖著抱著自己的頭部,

沒有人理她,也沒有人在乎她,同學們只覺得她很奇怪,老師們只覺得她是想引起注意,

所以她不在乎,也沒辦法在乎,忍耐著不跪在地上崩潰大哭已太過耗費心力,髒髒已沒辦法再做其他的偽裝。

無論是上課或下課,她都是努力維持著這個姿勢,緊緊瞪著自己的腳尖,都快瞪出一個洞來,

那樣的姿勢是有好處的,就是可以無聲的啜泣也不會被別人發現,可以讓眼淚不在臉頰上烙印出專門給人嘲弄的傷疤。

通常都是這樣的,午餐或打掃時間時再強行忍耐撐過那些時間,上課時讓自己勉能維持那樣的姿勢並恢復身心,

午休時間也可以抱著頭部入睡,雖然像是防災演練一樣的姿勢總讓人詫異,但只要努力擠出笑臉就能說服他們自己沒事了。

讓髒髒比較困擾的是自己太常做惡夢,每次惡夢時都會大哭哀號或在地上抽搐讓人困擾,

因此髒髒基本上不會在午休時間入睡,放空或者思考自己的罪惡,保持混亂的清醒,就是多數時候髒髒的午休時間。

只是對髒髒來說,今天發生了比較不一樣的事。

不知道為甚麼,班上的同學主動向她搭話了。

那是一個平常就很開朗,好動的男同學,總是在上課的時候上廁所,下課的時候在班上打球的那種人,

喜好惹事生非,還曾被學校老師抓到抽菸過,與髒髒一樣都是老師眼裡的頭痛學生。

「欸,妳平常為甚麼都要跟別人不一樣啊?妳很奇怪欸。」

帶有點嘲弄的語氣,髒髒的雙手依然抱著自己的頭部,只是怯懦懦地望向少年,不發一語,

也不知道怎麼回話,這是髒髒這輩子第一次被班上的同學搭話過,她一直以為自己能一輩子都不跟班上的同學講話的。

「欸,不理我喔?妳為甚麼不看我的眼睛?妳是有病喔?」

開朗的,活潑的少年繼續自己的提問,他站起身,走到髒髒的面前,跟她的距離只剩五十公分不到,

感到恐懼的髒髒嘗試往後退,卻在這時才想起自己的位置是在角落,才剛想後退背便抵到了牆壁。

「欸,妳看一下我的眼睛嘛,妳為甚麼不看?妳在怕我喔?」

怎麼了?髒髒痛苦且混亂地想著,視線依然只能放在少年的腳尖上沒辦法抬高,

明明平常的他都會去找他的朋友玩的,髒髒一次都沒有想過對方居然會對自己有興趣,甚至主動搭話。

而,那並不是件值得高興的事,相反的,髒髒對於被搭話感到,極度的慌恐,焦慮。

「妳就看一下我的眼睛會死嗎!」

紛亂的下課時間中,沒有人注意到少年的大吼,嘻笑的少年抓住了髒髒的頭,強行讓她的視線被扳上來。

盯著,少年的,雙眼。

在那剎那,髒髒本來堅持已久的偽裝終於潰堤了,大量的,晦暗的,不堪入目的,讓人絕望的,記憶,

炸入了髒髒的大腦中,那個男人發狂的樣子,用酒瓶砸向自己的頭的樣子,抓著自己的頭去撞桌角的樣子,

大聲咆哮的樣子,把自己壓在角落毆打的樣子,一下又一下,一下又一下,一下又一下,一下又一下,一下又一下,

永無止盡的,還有,男人空洞的雙眼,與之對應的複雜情感,說不出口,說不出口,說不出口,

當自己在地上嘶吼哭號時,男人依然不曾停下的辱罵,骯髒的,卑賤的,可恥的,鑽入髒髒眼耳口鼻,

取代了覆蓋了髒髒的全身,然後到最後變成了,真正的,骯髒的,卑賤的,可恥的人,

已經沒救了,已經沒救了,已經變成一個沒救的人了,玻璃碎片捅入大腿的,劇烈到神經宛如全數崩裂的疼痛,

輕撫著自己的骨頭,自己的肉,自己的血,不被予許去醫院治療,只能用家裡簡易的醫療用品粗糙的處理,

伴隨著讓人憎惡噁心的酒氣,漸漸的連崩潰大哭都成了不予許的事情,不能,表達自己的情感,

不能,說出自己的心聲,不能,陳述自己的感受,也不能,為他人感知,為他人憐憫。

因為,所有的事,都是自己的錯,所以,這些,都是,理所當然的,都是,只是,罪有應得而已,

自己,是,罪惡,可恨的,才會,受到,制裁,那些,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可是,可是。

最讓髒髒扭曲的並不是受到極度痛苦的懲罰,而是,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選擇了,接納這一切,不做反抗的自己。

每次酒醒後,慣例性的跑來髒髒的身邊,瘋狂哭訴著,

這是最後一次都是酒精讓他做出這一切這些都不是他自願的他是為了髒髒好都是為了髒髒他不是故意的雖然他承認自己的錯但是那也是因為髒髒也有錯但無論如何他還是錯了他不應該這樣折磨髒髒的所以對不起這是最後一次了請妳原諒我吧我一定會改的一定會變成一個好父親的我是愛妳的對吧髒髒妳願意相信父親吧那妳願意原諒我嗎妳願意原諒妳的父親嗎?

然後,扯著其實完全沒有辦法說服自己的,痛苦到瘋狂的笑容,原諒了父親的自己。

那才是,讓髒髒,最,混亂,最,挫敗,的,一件事。

沒有辦法,明明沒有辦法,說服任何人。

在那一天,緊緊掐住自己後腦杓的父親,覆蓋上她的手,替她按下號碼的父親,

冰冷的,語氣,還有,自己那不由自主地跪在地上啜泣的模樣。

全數,轟入了髒髒的腦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儼然是無意識的,髒髒瘋狂的抽氣,就像嚴重的氣喘患者一般,痛苦到,沒有辦法呼吸,

雙手雙腳不規則的嚴重抽搐著,髒髒大聲地哀嚎著,用盡全力自少年的手中逃離,

她連滾帶爬地逃走,把臉埋到教室的最角落中,宛如想要挖出一個洞來,一邊嘔吐一邊止不住的流淚,

沒有辦法沒有辦法沒有辦法沒有辦法停止,實在是太過痛苦了,痛苦到恨不得馬上去死,但是沒辦法死,

不被予許死所以她不能死因為父親命令她不能死所以她不能死她只能繼續在這世上接受折磨她不能背叛她的父親她不能不聽話因為她發自內心的完全發自內心的深愛著自己的父親深愛著那個男人所以她不能死可是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啊啊啊啊啊。

「欸!妳怎麼了!妳沒事吧!」

「髒髒怎麼了?」

「發生甚麼了?髒髒怎麼會這樣?」

「誰快點去叫老師啊!」

「到底怎麼了?現在是什麼回事?」

班上的同學們看見了髒髒奇怪的模樣起了騷動,而最一開始導致髒髒發狂的同學早已逃到人群之中,

假裝自己什麼都沒有做,假裝自己就跟其他人一樣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過不了多久等到老師來後,髒髒的狀況依然沒有好轉,只要有任何人試圖接近甚至觸碰髒髒,她都會用盡全力的掙脫哭號,

這階段一直重覆到幾十分鐘後老師完全失去了耐心之後,才聯合其他同學強制壓制住髒髒不讓她再做出想在角落挖出一個洞來等的自虐行為,

壓制好後沒幾分鐘,先前收到通知的髒髒父親就前來將她帶回家,雖然老師有滿肚子的疑惑,

但在髒髒父親那富有親和力的笑容下勉強接受了髒髒有精神疾病的解釋,而髒髒則事在看到她的父親來到學校接她時就更進一步的發瘋。

「對不起對不......起請你原....諒我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已經沒辦法好好說話的哀號著的髒髒,只能斷斷續續地重複著這一段話,一邊乾嘔著,一邊不斷流下眼淚。

然後,沒有人,願意,幫助她,同學也沒有,老師也沒有,而她的父親,也不會。

他們其他都察覺到了,他們其實都是明白了,可是他們不去說破,他們也不想說破,

只是覺得自己只要維持原樣,那麼一切都不會有任何改變,包含髒髒,包含髒髒的精神也不會改變。

用極其自私的思想犧牲掉了髒髒,用極其墮落的行為逃避了自己本來應該負擔的責任。

而髒髒成為了被犧牲掉的活祭品,也不可能有任何怨言,也不可能自救,也不可能抵抗。

只能,接受,服從,聽話,乖順,忍耐,忍耐,忍耐,忍耐,直到崩潰。直到完全崩潰。

在朦朧的意識間,髒髒被那個男人強行拖走,她看不到那個男人的表情,她無法分辨男人的語氣,

向下的樓梯跌跌撞撞,五感漸漸的混亂了起來,看不到聽不到觸碰不到,一直到被用繩子綁在機車後座上時,

她想起了很多事,很多並不美好的美好,很多令人惆悵的往昔,更甚過身體上的痛苦回憶,

老舊的摩托車發動著,她想起了以前酒醒時為了賠罪而買冰淇淋給自己吃的父親,

她想起了以前緊緊抱著她溫柔地撫摸她的頭的父親,她想起了明明沒有錢卻硬是買了一個大蛋糕當作她的生日禮物的父親,

她想起了小時候小聲地講睡前故事給她聽的父親,她想起了以前午餐與自己分食著五十元便當的父親,

她想起了在她第一次考到一百分時笑著稱讚她的父親,她想起了小時候在她發燒的時候拖著宿醉細心照料她的父親,

她想起了拿著蒼蠅拍為了她努力花一個多小時打蚊子的父親,她想起了從工地回來滿身疲憊只為了養活自己的父親。

她想起了,太多太多,也太恨。

憎恨過去的點點滴滴多麼美好為何如今卻變成如此,憎恨為何那個男人要做那麼多矛盾的事情,

讓她無法全心地愛,也無法全心地恨,變成一種矛盾至極的情感只能被深深埋藏在髒髒心裡最深處,

感受著冷冽的風,淚水被吹到耳朵旁,她已經沒辦法抱著自己的父親了,很悲傷,只是很悲傷,

髒髒雙手依然緊抱著自己頭部,低下頭彎下腰,雙腳夾緊,想將自己盡全力縮成只有一個小點,想讓自己不再被任何人看到,

她哭著,害怕痛楚而哭著,深愛著他而哭著,感受著自己的無能而哭著,想要回到過去,想要回到美好的過去,

究竟是從甚麼時候開始,當作文題目是「偉大的父親」的時候,她已經甚麼都寫不出來了呢?

煞車聲傳來,男人熟練地解開綁著髒髒的繩子,抓著髒髒的頭髮把她拖進了屋內,一路抓著,

拖上了樓梯,無視著幾度想要站起的髒髒,暴力的拖著,一路拖到了二樓的房間內,那裡很隱密,那個房間裡發出的聲音難以傳到外面,

開門,關門,並把髒髒粗暴的扔到地上,佈滿空酒瓶且還有玻璃碎片的地上。

男人身上並沒有酒氣。

「妳知道妳犯了甚麼錯嗎?」

男人這麼問著,同時彎腰搜尋著地上稱手的酒瓶。

髒髒沒有回答,她已經沒有辦法回答了。

「看著我的眼睛,回答我。」

找到一個滿意的酒瓶後,男人抓起髒髒的頭,強行讓她的視線與自己平行,

髒髒依然沒能回答,她只能發出一堆無意義的低鳴,雙手胡亂揮舞著。

「我叫妳回答我妳聽不懂嗎!」

男人突如其來的咆哮,伴隨著被狠力砸碎在自己身旁的酒瓶,令人恐慌的酒瓶粉碎的聲音。

髒髒被驚嚇到身體猛然一震,眼淚無法自制的流下,身體反射神經讓她跪了下來,只剩下頭部被男人抓著無法控制。

「妳以為我想打妳嗎?我打妳我也會痛欸!我心裡會痛欸!但妳為甚麼要那麼做,妳只要不犯錯不就好了嗎?」

男人用扭曲的表情向髒髒吼著,並且抓著髒髒的頭去撞地板,”碰!”,”碰!”,”碰!”,”碰!”,”碰!”。

髒髒無法感知,已無法感知悲傷,也沒辦法,去,思考,去,疼痛,許許多多,也沒辦法,去愛,或是,去恨了。

「都是妳的錯,誰叫妳那麼自私,都是妳的錯,誰叫妳那麼卑賤。」

男人這麼喊著,彷若在向髒髒進行不負責任的宣告般,男人的瞳孔快速的移動著,開始用腳重重的踹在髒髒的肚子上,

腹部受到重擊的髒髒吐了出來,但因為之前在學校已經吐得差不多了,現在也只能嘔出一些胃液,

為了讓髒髒對其犯下的罪付出代價,男人使盡力的「懲處」髒髒,在旁人眼裡,那「懲處」的力道,宛如有著不共戴天之仇般的慘烈。

這次的髒髒與過去不同,沒有逃到房間角落,也沒有用雙手保護自己的頭部,但男人卻像甚麼都沒有感覺到般,

只是持續重重的踹著,踹著嬌小的髒髒,懲罰髒髒的次數多了之後,男人逐漸的熟練於管理傷口的大小,以及顯眼的程度,

在會露出皮膚的地方製造出的傷口是很容易為人質疑的,因此男人會專挑些難以讓人注意到的地方猛踹。

男人身上沒有酒氣,下手卻仍不留情,只是多了許多酒醉時並不會找的藉口,但對髒髒來說兩者之間是一樣的,

一樣的殘忍。

伴隨著傷口的加重,髒髒的喉嚨湧出了腥烈的鮮血,意識飛快地遠離,男人依然沒能察覺到繼續懲罰,

在就模糊到快要消失的世界中,髒髒回憶著父親高大令人仰望的身軀,回憶著那雙用來保護自己的,充滿厚繭的手,

回憶著父親牽著自己的小手,對自己露出的真誠笑容,讓自己能發自內心的感到高興的,仰望父親,與其四目相接的模樣。

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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