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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伴

    「老伴並不是指他從年輕就陪你到老。」

    「而是那個人,在你心裡最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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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奶奶啊,我的老伴,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爺爺操著外省腔,坐著搖椅,眼皮已經老到垂下來,但是滿是柔情。

    我叫宋辜鹿,在7歲的時候被爺爺從孤兒院領養,他是在國共內戰時,被擄過來台灣當兵的,聽說他那時候還正少年,穿著一條內褲打著赤膊,就從田裡被抓去當兵。

    他老是對"奶奶"念念不忘,可是奶奶的故事呢,他從來就沒和我說。

    或許是捨不得說。

    得知兩岸可以通航那年,我頭一次看爺爺那麼興奮,他買了一堆伴手禮,行李也一晚上全包好,他不說我都以為我們要移民了。

    他那時買了兩大包食材,鄭重的繫上粉紅格子圍裙,煮滷肉、糖醋魚之類的拿手菜。

    我問他這是要煮給誰吃的,他明明都老了,還笑得靦腆,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年。

    「煮給你…奶奶。」

    「你奶奶啊,以前年輕的時候總念叨我煮的菜,她老愛在旁邊捏幾塊兒吃,」爺爺笑得燦爛,「她那眼睛呦,總是古靈精怪,轉啊轉的…」

    我那時對這個"奶奶"壓根不感興趣,我只是偷夾了一塊肉,像"奶奶"一樣,一溜煙的就跑掉了。

    「這小丫頭真是…」

    我還依稀聽到爺爺在後面哭笑不得的嘆息。

    後來的事情,其實從來就不難料想。

    奶奶和爺爺同年,都是五十幾歲的人,當然已經結婚了,小孫子八月就要出生了,她溫柔的眼角有著融融笑意,像月亮像晨靄,就像爺爺說的,是個美麗的女人。

    上飛機的時候那兩大鍋食物被飛安攔下,不准帶上機,爺爺只好灰溜溜地把他們都留在那,坐好了還拼命雜唸,那嘮叨的程度,唉,別說是五十歲,八十歲我都信。

    從機場下,坐了好長的車程才到爺爺的小村子,那真的偏僻到沒話說,唯一通往村子的小徑兩旁都是芒草,有好幾種我沒見過的小花,爺爺其實挺有耐心地,我問啥他答啥,他其實平常不多話,可能是回到故鄉,才會特別敞開心扉。

    他真的很愛奶奶,我其實那時候才體會,不只是因為他老是奶奶東奶奶西的,而是他從不會哭泣,就連看到奶奶抱著孫女哄睡覺他也能笑出來,還歡欣鼓舞的給我介紹。

    「看,辜鹿啊,那就是你奶奶,我的老伴。」他一臉春風得意。

    「特別特別美,是吧?」

    那時我還不懂他們究竟發生什麼事,所以配合地點點頭。

    奶奶回頭看到我們,她視線移向爺爺的時候,雙眸頓時瀰漫了霧氣,雙唇開闔卻什麼也沒說,最後嘴角上揚而緊抿,我知道,那是想哭卻無可奈何的表情。

    對命運的無可奈何,從來就沒辦法讓人一笑置之。

    可是爺爺呢?我以為爺爺至少會衝過去抱她,親個八百下,可是他沒有。

    他只是微笑點點頭,甚麼都沒說。

    —

    我們在那裡待了一個禮拜便離開,回到臺灣後,我整理我們的行李,從爺爺的衣服堆裏頭,發現了一捆白色的東西,上面寫著「宋城   啟」,那是爺爺的名字。

    我當然不可能乖乖地拿給爺爺,而是本著好奇心地打開了。

    一封封泛黃的信就這樣散落。

    「宋城,你這蠢小子,昨天買米餅竟然沒分我!想死了是不!你…」

    「宋城,我媽老碎念我不好好學女紅,偷溜去和你玩,煩死人了!你要記得明天煮午飯的時候叫我啊,這是對我的補償…」

    「宋城,你昨天的信我看了,其實吧,我老實說了啊,不准偷笑,我對你約莫也是…」

    字跡從圓潤到風骨,其實奶奶從來就不是表面上那種溫柔而毫無個性的人,她字裡行間透露出嬌慣而單純的不做作,我知道,我知道少年時的爺爺愛上這個女孩時,只有不加思索。

    我眼眶酸澀,翻開最後一封信。

    「宋城,聽說你失蹤了,宋城。

    我該說什麼呢,世事紛亂,我探查過,你是被國民軍擄去當兵了吧,我們家有點關係可以走,你失蹤後幾天,我們便去安全之處避難了,我想等你,但我也不曉得會不會再回來。

    宋城,我喜歡叫你的名字,我喜歡偷嚐你的菜,我喜歡你總是無奈而溫暖地寵溺,我喜歡我們曾有的任何接觸,我喜歡你,宋城。

    我想你,我想我會永遠想你,但我只希望你能平安,我不在乎我們會不會再遇見,我只在乎,你能遇見最好的人。

    記得我們的第一面你就替我取個綽號吧,辜鹿。

    當時我嫌棄得要死,覺得降低我的格調,但其實你看最透,我就是犯了壞事,只會裝無辜的小鹿。

    我母親已經訂好我的親事,是個素未謀面的男子,別又怨我狡猾,你是男兒,找個溫婉良善的女子娶了吧,這樣我們誰都不負誰,別像我一般,成為掌上的珠寶,任由交易。

    到時候,記得,我不愛你。

    我不愛你了,宋城。

                                                    月云   上。     」

    他們十幾歲的青澀模樣在我面前一幕幕上演,也在情竇初開的年紀,我淚珠悄悄地滑落,像是為他們在戰亂中被扼殺的愛戀立碑。

    我終於知道我的名字是哪裡來的了。

    我終於知道,為什麼他們再見,卻不能重逢。

    在信堆的最下方,是一個玉珮,刻著一隻鹿站在城牆頭,威風凜凜。

    包著的紙條字跡依舊個性。

    「宋城,你寫給我的信就讓我留著吧,我知道我會想看的,我還是回到了原本的村子裡,但是已經不再相似了,多處的房屋被炸毀、燃燒,牆角的李家無人生還,徒留四壁,李婆婆再也不會拿小糖果請咱們吃了,樣子恢復了,可是人,再也不會回來了。

    我以為你也不會回來了。

    抱歉沒去送你一程,抱歉這麼任性,就對我再一次包容吧,你孫女很可愛,改日,記得給我介紹介紹,我們誰都沒負誰,是吧。

    借個胡蘭成和張愛玲的祝福,願使現世安穩,歲月靜好。

    願你安好,宋城。

                                                    月云   上           」

    願你安好。

    我曾經以為這只是小說裡的臺詞,但是這種純粹的、輕巧的祝福,其實從來不需要信件傳遞,也不需要語言。

    住在你心裡的人,自然就會懂。

    那個包裹我偷偷藏了起來,只留下那個玉珮,我覺得,爺爺會懂。

    他會懂,我為什麼只留下玉珮,也會懂,奶奶從來不曾離開。

    「爺爺這一輩子都沒有結婚,因為他已經遇過最美好的人。」

    「那是他的老伴,他的辜鹿。」

    喪禮上,我哽咽著聲音,完成爺爺的最後一段告白,看著臺下駝著背的奶奶,我知道,她沒哭,她從來都堅強,因為爺爺,只是回到她的心裡,真正的安好。

    在喪禮散場後,奶奶一跛一跛地走來,我剛好處理完喪葬業者的事宜轉身看到她。

    我帶她去一旁的花圃坐下,她喘吁吁的,明顯身子不如以往硬朗了。

    我遞杯水給她,她只捧著,輕聲說了句。

    「你和你爺爺一樣貼心。」

    我曾經怨懟過奶奶,她讓一個人愛得死心塌地,卻什麼都不敢為爺爺做。

    但是長大後才會了解,現實不會像童年那樣縱容你,奶奶曾經也是樂天的、無憂無慮的,可是戰亂和分離,罪惡和痛苦,終究把她打磨成光滑的紀念碑。

    「他不是我親爺爺,我是被領養的孩子。」

    「我知道,我知道的,因為妳叫辜鹿。」奶奶雙手緊握,淚眼婆娑地看著爺爺年輕時的照片,他其實一直都帥氣,年輕時的開朗,也沒有倖免,被歲月侵蝕成堅毅的神情。

    「他說過,我們的孩子,就叫辜鹿。」

    奶奶走之前,捏了捏我的手,說道,「我們的時代,從來不給人們選擇。但是誰都不怨,畢竟還有人相伴。」

    爺爺臨死前其實很安詳,那時候月圓,他拖著我去看月亮,說些陳腔濫調的往事。

    突然,他停頓片刻,吁一口氣,「我有說過嗎?我老伴的事?」

    「沒,每次都藏著掖著。」我饒富興致地盯著他,咬了滿口月餅。

    「她啊,特別嬌又兇,我總礙著我是男生,得大肚,不得不讓她,長久以往,就我最慣著她,我也習慣慣著她了,咱們就一起了…」

    「你拿走那些信啊,其實我早就都看了,她真的很傻,說的話看似兜兜轉轉,其實就是想我唄,那矯情的呦…」

    「可是能有可愛得那麼蠢的老伴,辜鹿妳看啊,爺爺特別厲害是吧,」他轉過身來雙眸溫柔,就像年輕時一般開朗俊逸,「能有我的老伴,能有我的辜鹿。」

    爺爺那晚話說得特多,像是想把一輩子想說的話、來不及說的話,全部向月亮訴說。

    「你可能以為我這輩子怎麼這麼笨,這麼熱衷於戴綠帽,」他眉眼彎彎,卻是實在地開心,「我早曉得她會結婚,那年回去大陸的時候,我一點都不難過,我是開心,你奶奶過得好,我就好。」

    「她是我的老伴啊,辜鹿。」

    「多麼美好的人,是吧?」

    我感動得眼眶酸澀,他們的樣子都被磨礪成新的模樣,可是心靈卻早就融在一塊兒了。

    其實爺爺和奶奶,從來不曾分開。

    爺爺握緊了我的雙手,笑容輕盈。

    「老伴並不是指她從年輕就陪你到老。」

    「而是那個人,在你心裡最久。」

    爺爺摸摸我的頭,「辜鹿會遇到妳的老伴,在某天用最適合的方式,遇到最美好的人。那會是你餘生中,最回味的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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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應(1)

文筆太好
看哭了
2018-04-08 19:41 透過電腦版 回應
謝謝小紅(・ิω・ิ) 其實這算是半真實故事 是我外公的
2018-04-08 20:24回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