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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陽

他從出生起就能看見那道光,那是一道非常炫麗、色彩千變萬化的光芒,就那樣豎立在遙遠的大地上。

當他學會爬以後往那道光爬行被抱回來;當他學會跑以後,他追著光跑到村落邊緣被攔下來捉回家打屁股,反反覆覆,即使如此,他仍舊想去一探究竟。

這道光是他內心的秘密,他曾經向身邊的人分享過,而結果是被譏笑、被鄙視、被嘲諷,甚至得到一個白日夢王的愚蠢稱號。

沒有人看得見那道光,除了他。

他暗自決定長大後要離村去找光的源頭,所以他沒和隔壁鄰居的小孩一樣專心學習種田或是放牧,總是心不在焉的遠眺天空。

好想去、好想追過去、那道光到底是什麼?

成年後他和家人大吵一架,在全村人鄙視的目光中逃離村子,向光柱所在的方向走去,那裡正是太陽升起的地方。

路途上他遇到一些旅者,聊天時問到彼此的目的地。

「我?我要追尋那道光。」

黑夜中的篝火閃著明亮的光芒,但再怎麼亮都比不上遠方那道直入心底的色彩。

那些旅人聽他說要追光,無不嘲笑一番。

他曾經聽過一個悲慘的故事,有個巨人為了追尋太陽而死,用盡一生的力量最後什麼也沒有得到。他知道他準備得不夠多,想得不夠深,只憑一股衝勁就拋下家人離開,追尋虛無飄渺的光芒,而沒有人能保證他是否能追到,因為其他人根本看不見。

長年追逐令他感到疲憊,腳步慢了下來,身體的極限加上內心的煎熬讓他開始質疑當初的決定,即將放棄時他來到一個城鎮,守城門的人說了:「要進城嗎?進城可以,但你得先換上制服。」

他又渴又累於是答應了守城人的條件,套上難以行動的粗麻布衣和悶到不能呼吸的鐵頭盔,拿著長槍和其他的居民一起捅蜂窩。

城鎮裡有棵會不斷長出蜂窩的神木,弄下來的蜂窩可以製成各式各樣的食品,也能銷售到別的城市,是城鎮中賴以維生的重要經濟。

他無法理解自己為何在這裡捅蜂窩,不過是借助一晚,借食一餐,他就被定位成這個城鎮的居民無法離開。每日照三餐捅蜂窩,渾身是蜜蜂螫出來的傷口,但是身體上的疼痛比不過心中的絕望,有一天,他問了隔壁床的男人。

「我們在這裡捅蜂窩有什麼意義?」

心中依舊掛念那道光,只是多捅一天的蜂窩那道光芒便越益黯淡,他開始著急。

「嗯?可以吃飽。」

「然後呢?」

「吃飽就能活下去啊。」

「活下去然後呢?」

「你真怪,問什麼怪問題。」室友翻過身不願再和他搭話。

那道光快要消失了,但他只能在這座城鎮裡和所有人一起做相同的事,用麻木的表情捅蜂窩、閃躲蜜蜂的螫咬就是他的日常生活,他覺得心中空空的,好像有什麼東西被悄悄地啃食殆盡。同樣的,也有說不出的滿足,他終於不再是異類,和所有人都是一模一樣,做著相同無意義的事,日復一日。

「你存在的意義究竟是什麼?」夜裡,他在城牆上獨自遠望逐漸微弱的光芒,光芒像是飄動的煙一般若隱若現,似乎隨時會燃盡生命。

「為什麼只有我能看見你?」

「你知道,因為你的關係我有多痛苦嗎?」他的聲音越來越大,近乎吶喊。

「快消失!快給我消失!」撿起腳邊的碎石朝扭動的光柱扔去。

他蹲下摀住頭盔,「不要……不要再呼喚我了……求你,若我不能和他們一樣……」

翌日,守城人巡邏的時候發現城牆上有一件染血的布衣和碎裂的頭盔,他循著號碼找到這件衣服主人的宿舍,二樓樓梯牆邊出現一條又深又長的血跡,沿著血跡到達那個男人的房間,守城人一腳踹破脆弱的木門。

裡面有四五具屍體,全身上下皆有駭人的血洞,他愣在原地隨即感到陰冷的鼻息噴在後頸處。

──你也變得跟我一樣吧。

這是他這一生最後聽見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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