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絳雪春秋

下雪了,紅色的雪。

步出公司大門,正好是傍晚時分,一整天的忙碌讓我不想這麼快回家,三月天,還不到真正溫暖的時候,剛要入夜的氣溫還有一絲冰冷,不過我還是散著步走到了附近的小公園。突然的一陣風,讓公園內幾棵山櫻的花瓣隨風飄落,就像是下起了雪一樣,紅色的雪。

眼前的美景讓我沉醉,伸出手接住了飄落的櫻花,周圍OL的指指點點和笑聲突然讓我意識到這個舉動,似乎有點娘。

「很美吧!」背後傳來一名女子溫柔的聲音,轉過頭看,眼前有一名穿著粉紅雪紡紗、緊身牛仔褲,腳上蹬著一雙桃紅高跟鞋的長髮女孩,正張開雙手,接著飄落的櫻花辦。

(這傢伙...做這種舉動都不怕人笑嗎?)看著她似乎不理會別人的眼光開心地接著花瓣,我忍不住這麼想。

「我很喜歡櫻花!我最喜歡的就是櫻花了!」她帶著燦爛的笑容看著我,像是大聲的在宣布什麼似的。

「這樣嗎。。。呵呵呵。。。我也很愛櫻花哦,尤其是這一棵櫻花!」(奇怪的女生)我一邊摸著旁邊的櫻花樹,心裡忍不住這麼想,不過還是一邊禮貌性地敷衍著她,一邊慢慢準備離開。

「謝謝你!」聽我說完她突然臉都紅了,莫名奇妙地向我道謝。

「不客氣。。。妳繼續玩吧,我先走了。」說完我頭也不回地快步離去,真是碰上怪人了!也是,正常人怎麼會這樣隨便就跟路上的人說話,真可憐啊,看來是個腦子有問題的女孩,可惜了,明明長得還蠻清秀的。

一邊在心裡可憐著那名不知名女孩,一邊走向平常解決晚餐的路邊攤,帶了最愛的炒麵回家。直到看著電視裡無聊偶像劇慢慢睡去的那一刻,我完全沒想過第二天還會見到那個女孩。

「你好啊!」同樣是傍晚剛下班的時分,才經過小公園,就聽見了熟悉的聲音。一抬頭,是昨天的那位女孩,和昨天的打扮一模一樣。

(她該不會昨晚沒回家吧。。。)

「妳怎麼還在這裡啊?」一邊問著,我一邊想著最近的警察局在哪裡,放這樣的女孩一個人在外頭太危險了。

「我還在這裡?因為我住在這裡啊!」老實說,這名女孩甜甜的笑容的確讓我心神恍惚了一秒,不過真的只有一秒左右。

「妳的家人呢?」

「他們都在旁邊。問這些幹嘛?你該不會想對我怎樣吧?」女孩露出害怕的神情,這是我最不想被誤會的方向。

「不是!妳不要誤會!我只是擔心妳的安危!」看著我慌亂解釋的樣子,女孩噗嗤一聲的笑了。

「謝謝你,昨天突然被告白時還想著你這個人還蠻冒失的,但是…」

「等等!告白?我告白?妳一定是誤會了什麼!」被她的話嚇了一大跳,我開始回想昨天的對話內容,怎麼想我都沒有說過會令人誤會的話啊!

「你不是說。。。」說到一半她突然停了下來,沉默兩秒之後瞥過頭去。

「如果我說了讓你誤會的話,我向妳道歉,但是我真的沒有…」我話還沒說完,她已經轉身往公園深處走去。算我倒楣,碰到這麼莫名其妙的事情。坐在公園內的石椅上,一抬頭,只有滿樹櫻花能稍微撫慰一下我的心靈。

(還是快點回家吧,不然她又回來了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好!)

回家的一路上,我始終想不透到底哪句話會讓她誤會。算了,不想了,這樣想下去也不會有結果。為了去除這樣的不快,回家前我還去買了兩罐啤酒和鹽酥雞,邊吃喝,邊看了一整晚喪屍進食的連續劇。

接下來有好一陣子我都沒有在那個公園看過那個女孩,也許是被家人發現有異樣,所以看管起來了吧!但是平靜的日子沒有過太久,在公司勾心鬥角的戰場上,我打了個大敗仗。能讓我升遷的工作被奪走,而下一次要遇上這樣的機會不知道還要多少年。公司裡原本說好要挺我的人幾乎都是牆頭草,見我失勢各個恨不得把我踩到最底部。很想把他們一個個都痛揍一頓,很想仰天長嘯,不過我一個想法都沒實行,只是買了半打啤酒,走進那座小公園,坐在椅子上就著不時飄落的櫻花辦喝著悶酒。

「你…心情不好啊?」突如其來的聲音讓我嚇了一大跳,那一口還沒吞下的酒也全跑錯了道,讓我差點沒有把肺都咳出來。轉頭看,竟然是她!這次她穿著一身桃紅色的連身裙,如果不是之前和她說過話,我一定會以為這是老天賞賜來安慰我的櫻花仙女。

「怎麼又是妳!」我沒給她好臉色,但是她沒有因為這樣走開,反而一屁股坐在我旁邊。

「心情不好啊?我來陪陪你吧!」她說完就把頭靠在我身上,離我很近,近得讓我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不像是任何香水,比較類似花草樹木的天然芬芳,不知道她用的是哪種洗髮精。

「不用了!謝謝妳!妳快回家吧!」邊說,我邊把她的頭推到另一邊去,雖然單靠外型我一點都不排斥她,反而會很歡迎她,但是想到她不是正常人,我就下意識想離她遠一點。

「是公司的事情吧?讓我猜猜…」她邊說著,邊把食指放在我的太陽穴,嚇了我一大跳。

「妳在幹嘛啦!」我有點生氣的撥開她的手。

「別吵,我在心電感應!」她說的煞有其事的樣子,還閉著眼睛。

「不要碰我啦!」我再次撥開她的手。

「我知道了!你升遷無望,原本能一起奮鬥的同事離你而去,你被孤立了!」她一臉信心滿滿,但是我聽的寒毛直立。她怎麼知道?!難道她有超能力?

剛冒出這種想法的我,立刻被理智的另一個自己狠狠打了後腦杓。這一定是一般人最常碰到的事情!等等,但是這樣的話就代表她不但很正常,反而還有只比我稍微高一點的觀察力吧!

「怎麼樣?精準到讓你說不出話來了吧!」她帶著慧詰的笑容,可愛的模樣讓我又再度詞窮。

「少來了,妳猜的吧!運氣好矇到而已!」

「呵呵,果然是這樣啊!」她說完站起身來。

「妳要走啦?」(快走快走吧!)

「捨不得我啊?那我就留下來吧!」她說完就看著我微笑著,一陣風吹來,櫻花再度飄落,和她飄逸的長髮形成了一幅絕美的畫面。

「櫻花仙…」不自覺的吐出這幾個字,不過她似乎沒聽到,真是好險,不然她一定又要誤會了。

「能跟你像這樣說話,我真的很開心。」她用與剛才不同的語氣,淡淡地笑著,輕輕的說著,然後若有所思的抬起頭,看著在我身後盛開的櫻花樹。

「妳叫什麼名字?」話一問出口,怕她又誤會我會對她有什麼奇怪的想法,我立刻又做出解釋。「我只是覺得說那麼多次話都沒問妳名字好像很不禮貌,我可沒有什麼企圖喔!另外這也不是告白!」

聽我說完,她笑的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線。「怕我誤會啊?我叫非寒瑛。」說完,就跟我要了一張紙,一支筆,寫出來給我看。她的字像是空中的落櫻,有些輕飄飄,美得有些不像是真的。

「我叫…」我正要說,但她卻阻止了我。

「不要告訴我!不用告訴我沒關係,因為我很快就再也記不得了。」

「再也記不得?什麼意思?妳痴呆了喔?」說出這句話,我突然覺得自己很混蛋,明明她都花時間來陪我這個在職場上摔了個狗吃屎的喪家犬,還很溫柔地對我露出可愛的笑臉,我卻說出了『妳痴呆了喔』這種話。

「哈哈哈,當然不是啊!我怎麼可能會痴呆呢!哈哈哈。」沒想到她竟然會笑的這麼開心,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她果然不是正常人。「我啊,只剩下幾個月的生命哦,確切的說,只到八月四號。」

這句話是真是假,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被這句話震住了,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這麼確切的時間,該不會這個傢伙想尋短見?!

「不要做傻事!」忍不住脫口而出,她聽了只是楞楞地望著我。

「呵呵,你相信了?哈哈哈,嚇到你了吧!」突然間她爆笑了出來,搞了半天原來是在耍我,太過分了,這個傢伙。「現在心情有好一點了嗎?」就在我要發火的時候,她突然溫柔的問了我這麼一句。我才發現被她一鬧,現在心裡好像已經沒有在為了公司的事情消沈了,心情真的好了許多。

「還不都是妳突然說什麼要死了的話,害我嚇得連公司的事情都忘記了啦!還嚇得我餓死了!我要去吃飯了!」說完我站起身往公園外走了幾步,不確定為什麼,但是我轉身了,看見她還站在那棵樹下。「妳…要不要…一起?」天啊,我在說什麼?為什麼我要約她一起吃飯?

「不了,謝謝你,我回家了,再見。」就在我為自己的行為感到混亂的時候,她丟下這句話就向公園的另一頭走去。啊…我竟然會開口約她吃飯,而且還被拒絕了,太失敗了!

抱著這和離開公司似乎截然不同,但又好像有點類似的心情回到家裡,完全不知道這一個夜晚,會改變我之後的人生。

下雨了,綠色的雨。

一個月、兩個月過去,天氣漸漸暖和了。跟小瑛之間也逐漸熟悉了。嗯…說逐漸嘛,其實在那天晚上之後,我從第二天開始就忍不住每天下班後都會去那棵櫻花樹下坐坐,幾乎都能碰到非寒瑛在那裡。每天這麼聊,才發現她其實是個相當特別的女孩。有時候在說話的途中,也忍不住會想,如果能和這樣的女孩過一輩子,一定會很有意思。但是這不代表我想要娶她或什麼的,我只是這麼想,如果能跟她過一輩子…那一定很有意思…

「妳晚上都不吃飯的嗎?」現在我幾乎都把晚餐帶到公園裡去吃了,這樣才能和她多聊一會兒天,因為每次約她去吃飯都會被拒絕。

「女生嘛!減肥啊!」

「減什麼啊?女生就是要有點肉才好啊!」小瑛不是現在時下很瘦的那種女孩,但是也不胖,就是看起來有些肉,好像很柔軟似的。

「七月底了啊!」公園裡,夜晚的風顯得特別涼爽,她抬頭看著我身後的櫻花樹,路燈下的她,讓我差點藏不住自己的心動。

「是啊,過幾天就八月了。」

「喂…」喂,她都是這麼叫我的,老實說,每次都讓我很火大,因為好幾次我想告訴她我的名字,她都不想聽。不只這樣,她也不給我她的電話,不讓我送她回家。常常我會忍不住想,這個女人到底在搞什麼神祕。每次想跟蹤她,也總是會被她逃掉。

「拜託妳不要再叫我喂了好不好!」

「那我以後叫你小春子吧!」說完她自己笑的很開心,我可是一臉不願意,這不是太監的名字嗎?

「才不要,難聽死了!」

「抗議無效!小春子!」我越反抗,她反而好像玩的越開心,完全不理會我的抗議。

「我說小春子啊。人類,真的好自私喔!」突然她收起笑容,一臉嚴肅的看著我。

「怎麼突然說這個?」我有些不解的看著她,並吞掉我手中的最後一口飯。

「為了讓自己的城市看起來更進步,不管是哪些花草樹木或蟲魚鳥獸先把這個地方當成家,他們就直接拆毀了大家的家園。」說完她落下了一滴眼淚,微風吹過,四周的櫻樹彷彿也隨著她一起哭泣似的,發出沙沙的聲響。

「怎麼了?妳怎麼了?為什麼哭了?發生什麼事了?」我有些不知所措,急忙從上班的背包裡掏出衛生紙給她擦眼淚。

「我…嗚…小春子…」雖然我討厭這個名字,但是她哭著卻撲到我的懷裡。好吧…從今後你要叫我任何太監的名字我都不會抱怨了,感謝老天給我這一天!「小春子,你說,這樣做是不是很自私!」

「這樣的確是很自私沒有錯,但是這就是生存,不是嗎?」我試圖要安慰她,但是卻讓她哭的更厲害了。

「牠們也是有家人的啊,為了自己的家人,牠們也想奮戰,也想反抗,但是卻敵不過,只能被迫逃離家園。小春子…為什麼人類要做出這樣的事情?為什麼不能將心比心?」

「非小瑛,妳今天到底是怎麼啦?」我有些擔心的看著她,淚眼婆娑,讓任何人見了都會發誓這輩子不會再想讓她哭泣。

「你能…保護我嗎?」她看著我,幽幽地吐出這幾個字。在這個時候,如果拒絕那就不是男人!

「我會保護妳!但是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面對我的逼問,她突然推開我,然後迅速的擦乾淚。

「沒什麼事啦。我回家了!」說完她就朝著公園另一頭跑去,我立刻收拾東西追在後頭,但是她的速度快的驚人,才一轉彎就不見人影。

她的一番話讓我滿頭霧水,沒有電話能聯絡到她,也不知道她住在哪裡,我的擔心只能壓在心裡,盼望著下班能在公園裡碰到她,然後問個清楚。不過一連好幾天她都沒有出現。直到這天,因為加班,到了晚上11點我才離開公司。經過公園時,只見一群好像是宮廟的人在裡頭辦事。原本我只是好奇去湊個熱鬧,結果一看不得了,那不是非小瑛嗎?!她被一名中年男子拿著奇怪的樹枝鞭打,發出悽厲的慘叫。

「你們住手!你們在幹嘛?!」我衝了進去,拉開那名男子,一拳就打在他臉上。

「不要來鬧,我們在…」一旁的人湧上來,但被一位老人給攔住,他嚴厲地對我說到一半,小瑛開口了。

「對不起,請讓他走。小春子,你別管。」她一開口,這群人表情怪異地看著我,雖然他們沒說話,但我能清楚感覺到他們每個人心裡一定都是這麼想的:『小春子…噗哧…』。

「我不會讓他們欺負妳的,我說過會保護妳!」我對自己說出這句如同漫畫裡英雄的對白,感到十分帥氣,儘管我不知道下一步我該怎麼辦。

「年輕人,看來你們倆認識。」老人再度開口,並示意其他人後退。

「她是我女朋友!」我說出口了!我說出口了!我的心口狂跳,這是趁亂告白啊!我趁亂告白了!

「你的女朋友?你知道她不是人嗎?」老人笑著看著我,看得我發毛。

「不管她是什麼,她都是我的女朋友!」嘴巴上說的帥氣,但我心裡忍不住在想,不是人是什麼意思?難不成是什麼女鬼嗎?想想她從來不跟我一起走出公園,每天只能在這裡看見她,又不告訴我她住哪…這的確很可疑。

「怎麼樣?怕了吧!怕了就讓開讓我們解決她!」說完幾個大漢就準備要走上前,但再度被我擋住!

「不行,即使她是女鬼,我也對她有過承諾,會保護她,我就絕對要保護她。」

「師父,這傢伙太頑固了,把他架開算了,不要讓他妨礙我們。」其中一名大漢對著老人這麼說,不過老人稍微思考了一下之後,則吩咐他的徒弟們收拾東西走人。「年輕人,明晚我們會再來!」說完他就帶著奇異的笑容離開公園。

「小春子…」我聽到她叫了我一聲,但是我一時間沒有勇氣回頭,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變成了青面獠牙的樣子。

「小春子…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瞞著你的,我早該告訴你我是這棵櫻樹的櫻花精,但是我就是沒有勇氣告訴你…我怕你會被嚇跑。因為你是這麼多年來,第一個說喜歡我的人類。」她的聲音哽咽,聽著讓我心碎。我鼓起勇氣回過頭,她坐在地上,雖然下半身有些透明,透過她的身體可以看見地磚的顏色,但還是平常可愛的她。我面無表情的看著她,因為我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面對她。

「小春子,我走了,以後你別再來找我了,我…」和平常的開心模樣不同,這哭哭啼啼的樣子讓我看了升起一股莫名火。

不對,我要保護的不是這樣,明明說過不會再讓她哭的!不對,不是這樣!

沒有太仔細的去聽她說什麼,也沒有考慮太多,身體就自己行動了。我跪蹲在她面前,抓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拉進我的懷裡。好柔軟,就像我想像中的一樣會讓人捨不得放開。

「呵呵,妳看,很溫暖的嘛,不是好好地都有體溫的嗎?他說妳不是人,我才不管妳是什麼樣的鬼還是什麼樣的妖,我喜歡妳,我要保護妳。」她的身體在我懷中震了一下,接著她的眼淚像下雨一般的打溼了我胸口的衣服。一陣風吹過,櫻樹落葉紛紛,像是一場綠色的大雨,讓我以為會這樣就和她被埋在這裡,但即使被埋在這裡,我也不害怕,只要能和她在一起。

這個晚上,我在公園裡就這樣抱著她,直到黎明,才匆匆回家洗了澡,換了衣服,再趕到公司工作。公司的事情對我來說已經沒有那麼重要,最重要的是今晚,那群人說還會再到公園,她還是很危險。

一下班,我立刻打了卡,買了晚餐,就到公園去,坐在平常待著的那棵櫻花樹下。不過直到吃完晚餐後她都沒有出現,就在我感到有些沮喪的時候,突然有人從背後拍了拍我的肩膀。但是一回頭,沒有見到辦個人影,飄在半空中的白皙手臂倒有一隻。

「啊!」我嚇了一大跳,狼狽地全身發軟倒在椅子前方的地面上,才發現那隻手是從櫻花樹中伸出來的。聽見我的尖叫,那隻手似乎也嚇了一跳,接著一顆頭也從樹幹中鑽了出來!(出現了…有鬼!)我想站起來狂奔,但無奈我的雙腿軟的跟爛泥一樣。

「小春子,是我啦!」那個東西從樹裡頭鑽出來後,對我說話了!是小瑛的聲音。

「原來是妳…妳怎麼會從那裡面…」哦,對了,她是這棵櫻樹的精靈。

「我…」她正要解釋,但是被我打斷。

「我想起來了,對不起,對不起。」她聽我說完笑著把我從地上拉起來。

「是我對不起,嚇到你了,因為想說既然你都知道了…」她紅著臉的樣子也好可愛,讓我忍不住又把她拉進懷裡緊緊的抱住。「你…你幹嘛啦!」她反抗著想推開我,但是我才不想放開她,就算她是厲鬼,我也要抱著她。

「我不會放開妳的,覺悟吧!今天那群人還會來找妳麻煩,放開妳他們搞不好就會趁機把妳搶走!」

「哈哈,他們才不是來搶我的咧,是來收我的。不過他們今天不會來了,早上的時候已經來過了。」

「什麼?早上?他們沒有對你怎麼樣吧?」我把她推開離自己一段距離,仔細的看著她,心裡想著要是她身上有任何一道傷痕,我就去找他們拼命,雖然我不知道他們在哪裡。

「沒有,他們沒有對我怎麼樣。小春子,這三天,我希望你天天都能來找我,我想和你開開心心的渡過。」看著小瑛的笑,我當然二話不說的就答應了,別說是三天,我甚至有了天天來這裡露營的打算,既然她不能踏出這個公園,我就來這個公園陪她。

我走了,帶著妳的花瓣。

「聽說附近那個公園開始改建了耶!剛我回來樹都被砍了!」聽到同事們的談話,對我來說簡直像是晴天霹靂。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我什麼都不知道?明明昨天晚上還跟她開心的談天!

「今天是幾號?」突然想起什麼的我,問著隔壁的同事。

「四號啊,八月四號。」

轟的一聲,我想起了剛認識的時候她說過的話,半年生命,說的難道就是今天的事?!

「為什麼要改建?怎麼我不知道這件事?」

「幹嘛這麼激動啊?你沒有看到公司的信喔,說今天開始不要把車停在工地附近啊,要蓋停車場。」聽完同事的話,我什麼也不想管,直直的往外衝,即使主管叫我,我也沒辦法回應。

一到公園門口,就看見一車車被鋸成段的樹枝和樹幹被運了出來。

「等等!你們把櫻花樹怎麼了?!」我攔下一輛卡車,心裡憤怒難忍。

「不要擋在那裡,很危險!」司機頭探出車窗向我咆嘯著,但是我只想把他打昏,把工地裡所有人都打昏。

『人類…很自私…』腦袋裡突然浮現出小瑛這句話,我的眼淚像是關不住的水龍頭。

「這個人腦袋是壞掉了嗎?」工地裡的人走出來,只見一個對著卡車落淚的男人,是啊,應該任誰都是這麼想的吧!

「我說過要保護妳一輩子的啊!我說過要保護妳一輩子的!但是我什麼都沒有做!我什麼都沒有做!對不起…小瑛…對不起…」我對著卡車聲嘶力竭,雙腳一軟,跪倒在地,滿臉的眼淚鼻涕。其他工人見狀立刻走過來把我拉到一旁,讓卡車可以順利通過。

「別走!別走啊!」我想追著卡車跑,但卻被工人們抓住。

「你這傢伙是怎麼回事啊?要鬧不要來這裡鬧,再不走我叫警察了喔!」

「櫻花樹,告訴我櫻花樹怎麼了!我願意買裡頭的櫻花樹,請告訴我你們把她送去哪裡了?」我幾乎跪在地上向他們磕頭,而我的後方則突然多出了許多驚呼和聲音,甚至還聽見有人喊著我的名字。一回頭,原來是公司的同事追上來了,但是我顧不得他們,我只能不斷的向工人們乞求給我訊息,哪怕只是一點點,哪怕只是一個地名。

「櫻花樹喔?你去這個地方啦,這是地主的名字,你去問他吧。」大概是看不下去我一個大男人搞成這樣,一個像是工頭的人給了我一張紙條,上面有一個地址,還有一個名字。

「你沒事吧…」剛剛被我問日期的同事走上前把我扶了起來,我想我看起來一定不是沒事的樣子。「你到底怎麼了?」他滿臉不解的看著我,但我不想解釋。

「幫我請假…我要去這個地方。」說完我甩開他的手,隨手攔了一輛計程車,立刻朝工人給我的地址奔去。

一路上小瑛的每個笑容、每滴眼淚都像是針一般扎在我的心上。如果可以看見靈魂受傷的程度,我想我已經滿身血淋淋。

「到了哦!」付錢下了車,這是一個建設公司,我稍微整理了一下儀容,走進櫃檯,才發現原來那座公園的地主,是這間建設公司的老闆。

「請問這位先生有預約嗎?」小姐很盡職的在幫老闆擋人,如果是以前,我一定會很覺得她很敬業,但現在我只覺得她非常討厭。

「我有攸關人命的事情要跟他談。」我盡量語氣平靜的說著,但顯然我的表情很不平靜,櫃檯小姐不但露出了驚恐的表情,更表示如果我不離開,她就要報警了。

報警…報警…就去報警吧!就在我抱著被警察抓我也要衝進辦公室的決心的時候,老闆辦公室的門,卻突然打開了。

「在工地大哭大鬧要櫻花樹的就是你吧?進來!」這一幕出乎我意料,我的情緒來不及轉換,只是楞在原地。「不進來就滾出去!」說著他就要關門,我立刻上前把門擋住,他也重新打開門讓我進去。

「那些樹現在應該在焚化廠,不能做家具也不能幹嘛,你要出多少錢買?」老闆說著點燃一跟煙,彷彿看著一頭肥羊似的看著我。

「你賣多少,我就給多少。」

「有錢人哦,那不囉嗦,八百萬!」說完他把手伸出來,想和我握手成交,但是…我哪有那麼多錢。

「我沒那麼多錢,可以分期付款嗎?」

「沒錢還談什麼?滾!」

「八百萬我實在辦不到,五百萬,五百萬的話…」我話還沒說完,已經被他拽起身往外推,碰的一聲,他把門關上了,也打碎了我眼前唯一的希望。

失魂落魄,我不知道這足不足以形容我的樣子,走到建設公司外頭,我坐在臺階上放聲大哭,幾分鐘後,我決定回到工地去。租了一輛計程車,在工地外頭等了沒一會兒,一輛載滿枝幹的卡車開了出來。

「麻煩你跟著那輛卡車。」司機按照我說的,慢慢開在卡車後頭,沒多久,到達一座類似垃圾集散場的地方。

「要進去嗎?」

「不用,到這裡就好。」付錢下車,趁著工人不注意,我溜進了集散場中。很快我就找到了堆置櫻花樹的地方。面對一大堆的樹枝、樹幹、樹葉、樹根,我有種彷彿面對著成堆被肢解的屍體的感覺,一股噁心感油然而生。伸出顫抖的手,我開始在樹堆裡翻找,但是我找不出哪一個是小瑛,

「喂,你在幹嘛?這裡不能隨便進來!」就在我邊落淚邊翻找的時候,身後傳出斥責聲,一回頭,是一個很面善的中年男子。「你不是…公園裡那個傻子嗎?」

「公園?我們在公園見過面嗎?」我對公園的記憶只有小瑛,這樣的大叔,我一點印象都沒有。

「呵呵,你不就是拼死保護櫻花精的笨蛋嗎?你忘了,七月底的晚上,我們在公園見過啊!我跟我師父…」

「啊!是你!」我想起來了,他是那群要去收小瑛的其中一個弟子,確切的說,是拿樹枝鞭打小瑛的混蛋。

「這裡是私人集散場,如果被別人看到你在這裡,可能會被警察抓走哦,你趁大家不知道快走吧!」或許是因為有過一面之緣,他收起原本的嚴厲,小聲地走過來對我說,就怕其他工人發現我的存在。

「我不能走,小瑛在這裡。」

「什麼啊?小瑛?」

「就是你們要收的櫻花精啊,她的樹被砍掉了…就在這裡。」我望向那堆破碎的櫻花樹,心裡雖然充滿絕望,但又不甘心就這麼放棄。

「你找到她以後打算幹嘛?她現在離開土地那麼久,要救回來一定需要大量精氣,你就不怕她從你身上吸嗎?」

「我說過要保護她的,我想找塊地,和她一直在一起。」

「她只是一顆樹啊!」

「就算是樹…她也是我最愛的樹…請你幫助我,找到她。」

「這…你知道這些樹很多都已經活不了了,我不能保證她的樹還活著。」

「沒關係,請你幫我找到她,無論她的樹是死是活,我都要帶她走。」

「好吧。但是現在不行,今天晚上你再來,我們晚上十點再這裡見,那時候只有我一個人。」他在聽完我的話之後雖然沉默了一陣子,不過最後還是答應了。

回到家中,我租了一輛小貨車,今天無論無和要把她帶走,必須做好一切的準備。

約好的時間到,我開著車到了集散場,他已經在門口等我。見我來,他拉開大門讓我進去。一下車,我卻見到另一個令我意外的人,是他的師父,那位老人。

「為什麼?」我不解的看著他,老人則是笑了笑。

「我聽阿龍說了,阿龍沒有足夠的能力保她平安,如果她的樹還活著,我可以幫助你保證她的魂不散。」

「為什麼要幫助我?」

「為什麼?因為我想知道天底下像你這樣的傻子,最後會有什麼下場。別廢話了,快找吧!」聽不出他究竟是惡意或善意,但是只要願意能幫我保住她的人,此生都是我的恩人。

阿龍利用大型機具慢慢拉開櫻樹堆,所見的樹木就算是完好的,樹根幾乎全被破壞,就在我真的決定要放棄的時候,阿龍卻突然叫了我一聲,緊接著老人立刻走上前去口裡唸咒,比手畫腳了一番,還拿出一個錦盒。我看不懂他在幹嘛,但是我知道我見到的是希望。

「你運氣真好,這棵緋寒櫻還活著。」老人看著地上的櫻花樹,對我笑著。這棵櫻樹雖然根部有些殘缺,但並不是太嚴重。

「你怎麼知道她的名字?」我詫異的看著眼前的老人。

「其實我也知道,這棵樹是山櫻的一種,叫緋寒櫻。」阿龍從機具上走下來,抓著頭靦腆地對我說。

「非寒瑛…緋寒櫻…哈哈哈,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她還是擺了我一道啊!」我忍不住大笑出聲,覺得知識淺薄的自己真的是個大傻瓜。因為她根本從一開始就沒有騙我,她就是緋寒櫻啊!

「動作要快點,等下十一點半要換班了。」

聽了他的話,我們趕緊把她固定在小貨車上,老人也上了我的車,隨著我一起離開集散地。

「接下來你要帶著她到哪裡去?有地方了嗎?」老人手裡捧著一個盒子,裡頭裝著小瑛精靈魂魄的盒子,認真地看著我問。

「老實說,我沒有地方可以去,我想找塊地,但是卻一塊都買不起。」

「哼,她還真是找了個『了不起』的如意郎君啊!」老人的話酸得很,但的確如他所說,我是個非常沒用的人,連在公司也不是什麼厲害的人物。

「我有塊地,你先暫時把她安置在那裏吧,不過我不能保證她何時會再出現。她失去的力量太多,也許要睡上幾年、幾十年、幾百年才會醒過來。」

「只要她活著就好,只要她活著,我就會繼續保護她。」

「前面右轉。」順著老人指路,終於讓她暫時有了安置之所。

妳來了,帶回我的溫暖。

自從把她安置在老人宮廟的土地上,已經過了十五年。在把她種在這裡的隔天,我就到公司辭去了工作,把在城市中的房子賣了,不顧朋友的阻擋,我到這座宮廟裡,成了老人的弟子之一。

十五年過去,我還是宮廟裡修為最低的。雖然師兄弟都對我糟糕的修行搖頭,但老人…不,現在我稱他為師父,只有師父知道我待在這裡的真正目的,而他老人家從來沒有逼過我什麼,他說現在還不是我修行的時機,等時機到了自然就會大有長進。回想起當初,他只是那句「我想知道像你這樣的傻子,會有什麼下場」,就不顧眾人反對收留了我,而我也厚顏無恥地就留下了,至今仍然像是一場夢一般,我對師父也只有難以回報的感謝。

十五年來,小瑛的狀況逐漸穩定,去年春天還開花了,不過她依然沒有出現。每天清晨和夜晚,我固定要做的兩件事就是到她身邊,跟她說說話,努力想感應到她的存在,但是她似乎睡得很深、很深,深的讓我感覺不到。

「今年,花開的也很美啊!」月亮高掛,師父走到我身邊,一隻手放在樹幹上頭輕輕的觸碰。

「是啊,多虧師父救命,她才能有今天,我也才能在這裡。」

「你這個傻子,下場還不錯也說不定,呵呵呵呵。」師父說完轉身笑著離去,只留下我一頭霧水的看著他的身影慢慢走遠。

一陣風吹過,櫻花紛落,彷彿是一場大雪,一場粉色的、充滿淡雅香氣的大雪。看著飛舞的櫻花,我忍不住伸出手,接住了一片花瓣。

「櫻花,很美吧!」熟悉的聲音從背後響起,我的全身都在顫抖。強壓住心裡的激動,我回過頭,見到那名我魂牽夢縈地長髮女子,穿著粉紅色的雪紡紗上衣,緊身牛仔褲,腳上踏著一雙粉紅色高跟鞋。

「櫻花,真的很美!」與她相視而笑,時間彷彿在這刻凝結。臂膀再也忍受不住寂寞,將她拉進懷中。而這次,我在生命消逝之前絕對不會再讓她離開。

月圓山畔,銀光轉流。落華鋪地,絳雪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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