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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坐在由發黃的書本堆成的山頂上,他一邊悠哉地哼著歌,一邊眺望牆另一邊的景象。在牆的那一邊,有綠意盎然的森林、有水藍清澈的河流、有白牆紅瓦的房屋、還有穿著光鮮體面的居民。

他再看看牆的這一邊,臉上難掩寂寞。

「也不算太差不是嗎?人家有森林,我也有森林。人家有河流,我有一整片海洋!人家有房子,我也有房子!人家有衣服,我也沒光著身子!人家有鄰居,我一個人多安靜!一切都還不錯,不是嗎?」他一邊撫摸自己的頭,一邊安慰自己。

牆的這一邊,確實要山林有山林、要水有水。只是,這一邊的森林沒有綠葉,因為那些『大樹』是各式各樣的筆。這一邊的海也不是藍色的,而是黑色的墨水。這邊的房子只有一間,是他拿那些橫倒在地上的破碎筆桿搭成的小屋。而他的衣服,全由皮毛製成,看起來就像個原始人。

「真羨慕另一邊啊…」他終於還是說出了心底話。

「別說傻話了,還是工作吧!不快點收集一些食物,等下餓了就沒力氣揀了!」

他離開這座舊書山,走向筆桿森林。他背著一個用紙編織成的大籮筐,這個籮筐除了要裝他的『柴火』,還要裝他的食物。但不管是柴火還是食物,都是同一種東西——碎紙片。

「啊!」

突然,一聲淒厲的喊叫聲打破牆這邊的寧靜,他一邊抬起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一邊撿起一些碎紙放進自己的籮筐裡。

「你又有鄰居了!希望這次是個樂觀、好相處的人!」他一邊對自己說,一邊往傳來聲音的方向走去。

他離開筆桿森林,經過荒骨草原,一路上他都沒有看到人影,也沒再聽到聲音。直到他來到餘墨大海的海灘,才看見一個人失神地坐在海邊。

「你好啊!」他露出友善的微笑對那個人打招呼。

那個人一聽見他的聲音,先是嚇得跳起來。打量他一陣子後,才小心翼翼地走向他。

「你…你好…」

「你好!」一聽到那個人回應他,他表情變得開心。

「你好。」

「你好!」他比剛才又更開心了一點。

「你好…你只會說這句話嗎?」那個人問。

「我會說很多話!只是我太久沒跟人說過話了!光是聽見你說『你好』,我就開心的想跳起來!」

「這裏…是哪裡?」

「這裏是我家!」

「你家?」那個人詫異地又看了看四周。

「因為只有我一個人住在這個地方。這裏沒有名字,我幫它取了個名字,叫天堂。」

「…還真是個好名字…但如果硬要取名字,我覺得地獄應該比較合適。」

他聽見那個人的話,但他沒有生氣。

「你叫什麼名字?」他問。

「我沒有名字。」

「他們沒有幫你取名字就把你丟來這裡了?那可不行,得取個名字!」他說。

「所以…這裏到底是哪裡?我為什麼會在這裡?又為什麼一定要有名字?」

「所有被丟棄的東西都會出現在這裡。如果你沒有名字,很快就會死掉!」

那個人被他說的話嚇得不知所措,他看了,拍拍他的手臂,說:「只要取個名字就好!取個名字,我會把我們都寫進我的日記裡,這樣我們就能一直活著。」

那個人懷疑地看著他,他說的話,是那個人這輩子聽過最荒謬的事情。

「我們走吧!」他說。

「去哪裡?還有,你叫什麼名字?」那個人問。

「去我家,天就快黑了,外面會很危險。我的名字叫遺忘,是我自己取的。」

那個人雖然半信半疑,但還是跟在遺忘的屁股後頭。在回家的路上,他們不斷撿拾散落的紙片。那個人沒有問這些紙片的用處,他還不知道這一切到底是不是個噩夢。

站在遺忘家門口,那個人愣住了!這到底是什麼房子?五顏六色的筆管,每個裡面都有各種顏色的墨水。要不是這些筆管實在巨大的讓人難以置信,那個人還以為遺忘家裡是開文具店的呢!

「進來吧,只是我這裡只有一張床,就先給你睡吧!隨便坐。」

遺忘說著,卸下身上的紙簍,熟練的在壁爐裡點起火。

「厲害吧,這些都是我自己做的,屋子也是我自己蓋的!」遺忘說。

那個人沒有說話,眼前的一切帶給他的震驚還讓他腦袋無法運轉。

遺忘也不覺得他奇怪,他拉著那個人到自己床邊,讓他躺在床上後又說:「睡吧!明天你醒來以後會好一點。」

「可是我…不想睡…」

「那你餓嗎?不然我們來吃點東西吧?」遺忘說完,拿出幾張碎紙片給那個人。

那個人接過後看了看,又聞了聞,怎麼看都不像是能吃的東西。他又抬起頭看向遺忘,遺忘正津津有味地吃著手上的紙片。

「怎麼不吃?不餓嗎?」遺忘看那個人盯著自己,他忍不住問。

「不…這不是…紙片嗎…」

「嗯…雖然長得像紙片,但其實不是紙片。你試試在腦袋裡想著你現在最想吃的東西!」

那個人又把紙片翻來覆去地看,說:「就是紙片啊!這怎麼吃?」

「哎呀,你就在腦袋裡想一下你喜歡吃的東西嘛!快!」

「想了,然後呢?」

「然後再看看手上的還是不是紙片!」

那個人這一刻徹底認定遺忘是個腦袋有問題的人!不過他還是姑且一試。他腦海裡出現一塊上頭有臘腸、厚厚的融化起士、還有番茄醬和墨西哥辣椒的披薩,他才剛剛這麼想,他就感覺到自己手上傳來油膩感和熱度,鼻子也聞到陣陣披薩香。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紙片,但手上哪裡還有紙片,有的是一片還冒著熱氣的披薩!他驚訝地看著自己手上紙片的變化,又看向遺忘,但這時他發現遺忘吃著的也不是紙片,而是一隻雞腿!

「這是夢嗎?」那個人驚叫。

「不管是不是夢,吃了吧!吃了,填飽肚子,才有力氣!」

那個人即使知道自己手上的東西上一秒還是紙片,但他仍然忍不住香氣的誘惑,忐忑地咬了一小口。沒想到,吃進嘴裡的感覺就是披薩!他驚喜又驚訝,狼吞虎嚥地一連吃了好幾片!

遺忘對他的表現很滿意,他微笑看著那個人,兩人無聲地拼命把紙片變成各種食物。

天剛亮,那個人睜開雙眼。他看著眼前陌生的房間,聽著屋裡隱隱約約傳來的鼾聲,他猛然坐起身。他張望四周,看見遺忘躺在地上,身上只蓋了一件薄薄的毯子,他這才明白原來這是一場醒不了的惡夢。

他輕手輕腳下床,慢慢打開門。在晨曦中,他看見一個散發著深藍色霧氣的身影站在不遠處。他努力想看清楚那個身影的模樣,但除了他悲傷的眼神,他什麼都看不清。

終於,那道身影身上的霧氣在陽光照射下逐漸散去。那個人慢慢走進,想向那道身影搭話。但在霧氣散盡的同時,身影也消失在他眼前。他不解地又往前走了幾步,終於到達剛才那個身影站的地方。他看見地上有一顆深藍色的水滴形結晶,他撿起後放在掌心細細查看。

「又一個被遺忘者失去生命,哎…」遺忘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來,站在那個人身後說。

那個人嚇了一跳,手上的結晶差點掉在地上。

「讓我看看。」遺忘說著,伸出手抓起那個人手裡的藍色結晶放在陽光中看了好一陣子。「我們得給你取個名字才行!」

「我們?」

「我和你,我們。」

「取了名字又有什麼用?」

「如果不取名字,你會開始慢慢覺得渺小、覺得自己沒有存在感、會感覺悲傷、絕望、憤怒。平靜的時刻越來越少,暴怒的時候越來越多,然後你會變成絕。最後,你的怒氣終於發洩乾淨,心裏只剩悲傷,就會消失在黎明之中,變成這樣一顆石頭。」

「……我沒想到你這麼幽默。」

「你剛剛不是也看到了嗎?悲傷的絕化成霧氣,消失在陽光裡。」

遺忘看那個人滿臉不相信,他招招手,要那個人跟他回屋裡。他從壁爐上拿下一個罐子,裡面裝滿那種深藍色的結晶。

「這些都是消失的絕留下的悲傷結晶。」遺忘說。

那個人看著眼前一整罐的結晶,覺得一陣噁心。

「這到底是什麼地方?為什麼我會在這個地方?我要怎麼回到原本的世界?」那個人激動地問。

「很少有誰能回去。一旦被扔到這裡來,如果沒有堅強的活下來,最後就是變成這顆石頭。所以取名字很重要,取名字、寫日記,讓自己一直存在,不能間斷。」

這個人腦袋一定有問題!不然怎麼會說出這種亂七八糟的話來!

那個人轉身就跑,一邊跑還一邊回頭看遺忘有沒有追在後頭,不過遺忘只是安靜地看著他離去。

那個人憑著前一天遺忘帶他回家的路線記憶,一路狂奔到餘墨海灘。漆黑的海水此刻就像是他的心情一樣,一股深沈的絕望從內心不斷冒出。他感覺憤怒,但這股憤怒卻無處發洩。他沖進餘墨大海,想著自己既然第一眼看到的這裡,這裡搞不好就是他能回家的出口!

又苦又澀的海水透著陳舊墨汁的氣味,染得他滿頭滿身都是黑。他試圖在海水中想看清海底有沒有什麼玄機,但一睜眼,海水就刺痛他的雙眼。他試圖游向海中央,想著也許可以這樣游到海的另一邊,也想著或許自己的家就在海的另一邊。但每次他還游不到兩公尺遠,就會有一陣大浪把他打上海灘。他不死心,繼續朝海里奔去,直到自己筋疲力盡。

在他不知道第幾十次嘗試的時候,海水變得不一樣。海浪變得洶湧,原本就黑得見不了底的海水變得更黑暗,原本能踏到底的地方,現在也因為海浪不斷打來,讓他根本踩不到底。海浪把他捲進水裡,他因為剛才的胡鬧根本抵抗不了海水的力量,只能在海水裡被浪潮推來捲去。他想回到海面呼吸,但一股拉力從海底不斷把他往下吸。他開始絕望,他不想死在這裡,他想回家。雖然他什麼都不記得,但是他想回家!

就在生死危急之際,一隻強而有力的手抓住他的衣領,把他往不知名的方向拖去。當他再度睜開眼的時候,遺忘擔心的臉出現在眼前,而他躺在海灘上,海水已經恢復平靜。

「這樣是不出去的,你只會葬身海底,成為餘墨大海的幽靈,什麼都不會剩下。」遺忘平靜地說。

「我到底要怎樣才能離開這裡回家…」那個人躺在沙上,手臂遮著雙眼,眼淚不斷順著眼角往旁邊流。

遺忘不發一語,任由那個人從默默流淚到嚎啕大哭,又從嚎啕大哭轉為啜泣。最後,那個人坐起身,雖然依然在吸鼻子,但他不哭,也不流淚。

「你還記得自己的『家』是什麼模樣嗎?」遺忘終於開口問。

那個人想了想,腦袋裡一片空白,他只能無力地搖搖頭。

「跟我來吧,我帶你看一下另一個世界。」

「什麼另一個世界?」

「跟我來就對了。」

遺忘帶那個人爬上舊書山,那個人雖然對眼前的一切都感覺奇妙,但他沒有開口再問問題。在他們爬上山頂之後,那個人順著遺忘手指的方向,看到了一個和這裡截然不同的世界。在牆的另一邊,綠蔭成片、藍天白雲、每間屋子都有粉白的牆面、每個人都穿得光鮮亮麗。

「你的家,是那個樣子嗎?」遺忘問。

那個人雖然不知道自己家應該是什麼樣子,但是他卻也知道自己的家不是那個樣式。如果自己的家是牆另一邊的模樣,他應該會感覺熟悉。但現在不論牆這邊或是那邊,對他而言都陌生得不得了。

「我…真的不記得自己家是什麼樣子,但可能也不是那個樣子。可是,那裡確實比較像是人住的地方。」

「看來你是單純被忘記,而不是被拋棄吧!」遺忘突然說。

「什麼意思?」

「牆的另一邊是沒有被拋棄的世界,他們有完整的人生、完整的一切。這一邊,是被拋棄的世界,有的人只知道自己的名字、有的人知道自己的部分的人生,但是很少有像你這樣什麼都不知道的人。這代表,你在被創造出來之後,你的創造者雖然繼續了故事,卻沒有編織關於你的故事。這是怎麼可能的事?除非你被遺忘了。」

「創造者…什麼創造者…」

「這裡的一切都是被創造出來的。那一邊是已經被創造完,永遠存活的世界。這一邊,是屬於毀滅的世界。有可能創造者忘了我們的存在、有可能創造者拋棄了我們的存在。看看四周,這個世界到處都是被扔棄的知識、被污染的才華、還有被浪費的墨水。看看他們,他們衣食無缺,穿著漂亮的衣服,而我,只能用獸皮裹身。」

「這樣…你還把這裡取名為天堂,這裡明明更像是地獄。」

「我稱呼這裡為天堂,是因為這裡就是我的天堂。我喜歡這裡的一切!」

「就連那片像墨汁一樣發臭的大海你也喜歡?」

「我把那片海取名叫餘墨大海,旁邊的沙灘叫餘墨沙灘。你看,我們後面那片是筆桿森林,我們腳下的是舊書山。雖然這裡看似什麼都沒有,但其實這裡什麼都有,而且比那裡要更豐富。」

「例如?這裡有什麼是那裡沒有的?」

「絕啊!只有這裡才有絕!」

「雖然我沒見過你說的那種東西,但這又不是什麼好事!」

「這確實不是什麼好事,但是這裡更像真實的世界。那裡沒有悲傷,只有歡樂。這裡卻什麼都有,每天都不無聊!你說,誰更富裕一點?哪裡更像天堂?」

那個人心裡覺得還是牆的對面更像天堂,但是他沒有說話。他已經決定了,今晚要趁著遺忘不注意,偷偷翻牆到另一邊去!如果回不了他來的地方,那他寧願待在牆的另一邊!

當晚,他在遺忘發出鼾聲後悄悄推開門,往牆的方向走。雖然從遺忘家看不見那個美好的世界,也看不見牆,但牆另一邊的光芒把黑夜照得有如白晝,讓他不需要地圖也知道自己該往哪裡走。走了好一陣子,他剛剛進入筆桿森林深處,好幾聲可怕的怪叫出現在他不遠處。聽聲音,雖然還離他有一段距離,但似乎已經把他團團包圍。

他一時嚇得不知所措,站在原地動彈不得。幸好,他很快回過神,在聲音靠近之前他拔腿往牆的方向跑。萬籟俱寂的夜裡,他只聽見自己的腳步聲,和四周雜亂的奔跑和喘氣聲。夜裏連星光都沒有,他就算看向四周也不知道危險會從哪裡來。突然,他被撲倒在地。在他準備放聲大喊的時候,壓在他身上的生物發出淒涼的哭聲,聲音大得讓他不得不遮住耳朵。四周不知名的生物在聽見哭聲之後,也同樣發出哭聲。他身上的生物哭聲持續了好幾分鐘,四周的哭聲越來越大。終於,他身上的生物不哭了。

「快,快哭!只要哭,他們就不會追上來!夜裡,他們只會攻擊不哭的生物!」這是遺忘的聲音。

那個人聽了,連忙也放聲大哭。遺忘一邊哭,一邊把他拉起身,兩人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地行走。直到兩人離開包圍他們的哭聲,也再也聽不見哭聲,他們才安靜下來。

「這個時間出門很危險!但我猜,你是想去牆那邊吧?」

那個人沒有回話,他在想辦法逃走,他不想再回到遺忘那個殘破不堪的小屋裡。

「再往前走一點就會到牆邊了,到時候你打算怎麼辦?」遺忘又問。

「我們現在正在往牆的方向走?」那個人詫異,他以為遺忘會把他再帶回家。

「既然你想看牆,我們就去看牆。如果是白天還好,晚上太危險,我不跟著,你會被絕撕裂。」

「剛剛那些…就是絕?」

「很可悲對吧!他們曾經也都是像你和我這樣的人,但慢慢的就變成那副模樣,連話都不會說,心裡只有憤怒。對了,你還沒清楚看過他們的樣子吧?明天早上再帶你去看。」

那個人心想,明天這個時候,他早就在牆的另一邊安睡,才不會還待在這個可怕的地方!

到達牆邊後,那個人看遺忘被身後的聲響吸引注意力,他急忙奔向牆,伸手拉住盤踞牆面的樹根就往上爬。他一邊爬,一邊回頭看遺忘的反應。遺忘在發現他想翻牆過去的時候雖然看上去有點驚訝,但他什麼都沒做。

這堵牆比那個人想像中要矮很多,沒幾分鐘他已經爬上牆頭。他對遺忘揮揮手,打算跳入另一邊的世界。但空氣中像是有一張有彈性的網,他縱身一跳,卻被反彈摔回遺忘腳邊。那個人不信邪,他又再一次爬上牆頭,但也再一次被看不見的力量彈回地面。

「如果你想到另一邊去,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好好活著,不要變成絕,等待你的創造者想起你,完成你的故事。」遺忘蹲在那個人面前,對氣喘吁吁地他說。

「有人成功過嗎?」

「有。我遇過兩、三個被召喚回原本的世界,最後到達牆另一邊的人。」

那個人躺在地上,就像上一次遺忘把他從海裡救上來時一樣。不同的是,這次他沒有哭,沒有表情。

「取個名字吧。不管是避免變成絕也好、還是讓自己繼續有存在感也好,看樣子我暫時走不了,也得讓你有個能稱呼我的方式。」

「真的?你真的願意取名字?」換遺忘一臉驚訝。

「我該叫什麼好呢?」那個人四周看了看,又說:「牆…叫我翻牆好了!」

「噗,這什麼怪名字?」遺忘努力壓抑著不敢笑得太大聲,就怕把絕引來。

「你都能叫遺忘,為什麼我不能叫翻牆?」

「比起牆,我直覺你會更像一道光。」

「光?我?你一定認錯人了!」那個人翻身坐起,又說:「不過我很喜歡這個字,那就暫時當作我的名字吧!」

「嗚嗚嗚嗚嗚嗚!」

哭聲倏地接近,在遺忘和光正準備發出哭聲的時候,一隻巨大的怪物出現在兩人眼前。怪物比兩人還高出一個頭,全身燃燒著火紅色的氣焰,就連眼睛也是紅色的,嘴裡還噴出令人戰慄的腐臭。牠的雙眼像是在流血一樣流出鮮紅的液體,帶著像是想把兩人撕裂的眼神凝視著他們。

「是絕!別出聲!」遺忘看光打算用剛才他教他的方式大哭,他連忙捂住他的嘴。「他已經把我們看得很清楚,知道我們不是同類!在殺死我們之前牠會一直追著我們不放!」

「那我們該怎麼辦?」

「殺了他!反正你需要一件新衣服!」

「怎麼殺啊?這麼大一隻,我們又沒有武器!」

光說完,看見遺忘將一根已經斷裂成兩半的粗大筆桿扛起,他像是個原始人一樣,用筆桿碎裂的尖銳處當成矛,與絕對峙。光有樣學樣,立刻也選了根斷筆桿。不過他力氣不夠大,換了好幾次才終於搬起一根比遺忘小一號的筆桿。

絕一邊發出淒厲的喊聲,一邊來回看著他們二人。牠眼裡散發著憤怒的火焰,像是想靠視線把他們燒成灰燼一樣。突然,絕似乎聞到光的恐懼,力大無窮的牠一掌把遺忘推倒在地,朝光撲過去。光看絕朝自己奔來,他嚇得差點扔掉筆桿。遺忘快速從地上爬起,撿起筆桿,跳上絕的背,把筆桿狠狠往絕的脖子上扎。絕一吃痛,拼命用手掌在身上撥,還亂跳亂甩,想把遺忘甩下去。光趁著這個機會,也拿起筆桿攻擊絕的咽喉。咽喉是絕最脆弱的地方,一被筆桿刺穿,牠只是搖搖晃晃地走了幾步,就倒在地上再也沒有起來。

「做得好!」遺忘拍了拍光的肩膀說。

絕死亡後,並沒有光想像中那樣血腥。牠沒有血液,在斷氣之後絕的身體像是漏氣的氣球一樣,很快變得扁扁的,只剩下一層皮毛。遺忘把皮毛撿回家,幾天後就做出一件不算好看,但穿上去保暖又耐穿的衣服。

遺忘有了新的同伴!

為此,他還特地從筆桿森林搬回一大堆的筆桿,在自己的房子旁加蓋了一間連接著自己屋子的房間讓光住。有了伴,生活中需要的資源多了一、兩倍,生活並沒有變得比較簡單,但是變得有趣許多。

每天夜幕降臨前,兩人就會停止在外頭的所有活動,回到家裡。絕的叫聲從天一黑就開始出現,但奇怪的是,他們雖然會攻擊天黑後在外頭行走的生物,卻不會攻擊他們住的地方。

「絕怕光亮。所以牠們在白天的時候躲起來,到了晚上才會出現。我在屋外堆了火堆,屋內也因為壁爐的火光一片明亮,他們不敢接近。」在一次光的詢問下,遺忘這麼回答。

光對這裡的生活越來越習慣,也開始慢慢理解遺忘說的天堂是什麼意思。但是,遺忘慢慢變得不一樣。他笑的時候越來越少,沉思和沈默的時間越來越多。唯一沒變的是,他除了每天的例行收集之外,每晚睡前也必定會花很多時間寫日記。

終於,在一天光起床之後,他發現遺忘消失了!

「絕…」

光打開屋裡的鎖,正想衝到外頭尋找遺忘,猜想遺忘可能要變成絕,想去阻止。但就在要踏出大門的那一刻,他驚覺他打開的門鎖依然是從屋子裡鎖上的!

那是一道不可能從外面上的鎖,因為所謂的鎖,只是用紙繩從裡頭把兩個門把綁在一起而已。

遺忘沒有離開屋裡!可是光來來回回找了好幾趟,就連壁爐煙囪都找了,還是沒有發現遺忘的影子。他錯愕地跌坐在遺忘床上,他看見餐桌上放著遺忘的日記。他站起身,把日記打開來看。厚厚的一本日記上頭有編號,看來遺忘的日記簿不只這一本。他隨意翻開一頁,看見的是遺忘紀錄他和自己的日常生活。他一頁又一頁的翻看,直到看見遺忘的最後一篇日記,和那一頁夾著的一張紙條。

『光,你確實是指引我的光。因為你的存在,我想起了自己的一切。我可能很快會消失在這世界,或許我消失的那一刻,你會害怕得不得了。但如果真的發生了,不要害怕。因為我已經想起我是誰,所以我終於能回到我原本的世界。

光,好好活著,記得每天寫日記,不要在自己心裡失去存在感,也不要沮喪和挫折。千萬,千萬千萬不能變成絕!

我們很快就會再見!』

光看著紙條,眼淚安靜地往下流。他不是悲傷,而是慶幸遺忘沒有變成絕。他從遺忘身上學會了所有在這裡生活需要的知識和技能,他的日子寂寞了點,但也還算愜意。他變得像遺忘一樣,偶爾會爬上舊書山看看牆的另一邊,偶爾羨慕那裡的燈火,但他不再想盡辦法的想去那個地方。因為遺忘說得對,這裡什麼都有,就是天堂。

日子一天天過,盡管日子幾乎一陳不變,他依然毫不倦怠地每天寫日記。直到有天,他日記寫著寫著,卻發現自己變成一陣白霧。眼前出現刺眼的亮光,白霧中,他忍不住閉上眼睛。

「光,好久不見。」

他聽見一名女子的聲音後,慢慢睜開眼。眼前是一個身高只到他肩膀的女子。

「還認得我嗎?」女子問。

光仔細地打量女子,看著她好一陣子後,他驚訝地說:「遺忘…妳是遺忘!」

「呵呵,我這副模樣,你居然還能認出來!」女子笑得燦爛。

「妳有遺忘的眼神和氣息,雖然…外貌不太一樣…很不一樣…妳怎麼…」

「怎麼變成這樣?」女子笑著說完,光點了點頭。「這,才是我真正的模樣。我把自己給忘了,一直活在別人的框架裡。但托你的福,我終於想起我是誰。」

「那我…」光不解地看著她,當他發現自己身上乾乾淨淨,還穿著一身休閒西裝時,他驚訝地看向遺忘。

「這是你的故事,在這裡。」

遺忘用手指著她一旁的電腦螢幕,光湊過去看,看見自己的名字出現在螢幕裡。他看見一行字寫著『光仔細地打量女子,看著她好一陣子後,他驚訝地說:「遺忘…妳是遺忘!」』,他對遺忘的身份之謎恍然大悟!

「現在,妳的名字還叫遺忘嗎?」光問。

她搖搖頭,微笑著說:「不是遺忘,也再也不會遺忘我真正的名字。」

「妳總是說一些我需要時間才能明白的話,不過這次我就不多問。總有一天我會明白妳在說什麼。」光也笑了。

「去吧,回到你該回去的世界。」她說。

「後會有期?」

「後會一定有期!」

光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手指飛快地在鍵盤上打字。

「她微笑著,在光離去時輕聲說:『我再也不會遺忘,也不會被遺忘。』」光一邊看,一邊輕輕唸出聲。

「都不遺忘,我們誰都不會再遺忘。如果真的又忘了…那就只好再去『天堂』走一遭了!」光對著空氣喃喃自語,語氣無奈,臉上卻露出像是在懷念什麼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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