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笨

中文對智力不及格的形容詞特別多，可能因為中國人重文輕武的民族性，有崇拜智力的傳統，以至於對低能的表現特敏感。例如蠢、笨、拙、傻、呆、癡、愚、憨、蒙、昧、昏、聵...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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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細想這些字表達的意義，有些不同，例如「蠢」是春天的蟲蟲，盲目而躁進，所謂「蠢動」，形容做事衝動或者說話不經大腦，可以是「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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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的意思是智力低或者不靈巧，但這是引申義，原意是竹子的白色內層。《說文解字‧段注》：「竹裡也。謂其內質白也。又有白如紙者。」《廣雅‧釋草》：「竹其表曰笢，其裡曰笨，謂中之白質者也。其白如紙，可手揭者，謂之竹孚俞。」因此引申為形容一個人腦袋空空，裡面是「白」的；不是清白的白，而是白痴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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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與「呆」比較接近，都是形容缺乏想像力、遲鈍、遲緩。例如到銀行給詐騙集團匯錢，櫃台小姐勸了半天，警察也勸半天，這才醒悟或者不醒悟，就是典型的傻子、呆子。如果從不經思索就衝動、盲動的角度講，這人也可算是「蠢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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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字，古文其實是「梅」的異體字。《康熙字典‧木部‧三》：「《類篇》同【呆呆】省。或作某，通作梅。《本草》梅，杏類，倒杏為呆。俗以為癡獃之獃，誤。」所以這是古人的錯別字，用在今天，主要是形容遲鈍反應慢，例如「呆若木雞」、「發呆」、「呆頭呆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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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癡」的原意也是遲鈍，《說文解字‧段注》：「不慧也。心部曰。慧者，獧也。犬部曰。獧者，急也。癡者，遲鈍之意。故與慧正相反。此非疾病也。而亦疾病之類也。」是一種「類疾病」。如今的用法比較擴大，把陷入沉迷而表現出遲緩的樣貌，也都加上「癡」字，例如「癡情」、「癡狂」、「癡心妄想」、「癡癡的等」。如果不是沉迷些甚麼，而是缺乏思考、腦子放空，這叫作「白癡」，也就是沒理由、白白的遲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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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才是形容「低能」最正式的用法。段注說：「智之反也。」「禺」原來指的是一種猴子，在猴類當中智力最低，加上心部形容人的智力缺乏。在現今「反智」的社會風氣，許多低能兒以愚為榮，每稱「大智若愚」，彷彿愈低能愈有大智慧。這種想法正表現其愚蠢。須知「大智若愚」乃是「若愚」，不是「真愚」，更不是「反智尚愚」。很多笨得一蹋糊塗的貨色，反而嘲笑有小聰明的人，說真的智者不屑如何如何。問題是智者不屑，愚者則是不能───你智商只有60，卻笑人家智商100不夠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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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憨」字其實是很不堪的。《荀子‧儒效》：「狂惑戇陋之人。」如今這個字也被美化了，「憨厚」、「憨直」，形容天真純樸，甚至把白癡低能兒稱作「喜憨兒」───把人說成「歡樂的智障」彷彿比較慈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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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是昏迷的意思，「蒙汗藥」是把人弄昏的藥。一個人明明醒著，其智能表現卻與重度昏迷沒兩樣，就可以形容為「蒙」。例如「蒙昧無知」。現今反智社會，喜歡將呈現癡呆貌之物稱呼為「萌」，其實應該正名為「蒙」，例如女孩雙眼呆滯、嘟嘴翹唇、一臉茫然狀，正確的形容是「蒙翻了」，彷彿被人下蒙汗藥翻身倒地之慘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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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昧」是幽暗的意思。《廣雅‧釋詁四》：「昧，冥也。」可以形容視而不見、眼界極低。例如有些人「愚」得太厲害，以至於鐵證如山歷歷在目都看不見，「愚」到「昧」的地步，就成了「愚昧」。馬太福音7章3節：「為甚麼看見你弟兄眼中有刺，卻不想自己眼中有梁木呢？」比方有些基督徒喜愛挑剔進化論細節上的若干不合理，卻自動忽視有如江海洪滔般的演化證據；又好比許多中醫愛好者，眼中只有極端罕見的「奇蹟神效」，卻忽視現代醫學的巨大成就與貢獻，這都是「愚昧」的典型示範。如果愚到不但瞎眼，而且陷入昏迷的境界，就成了更高階的「蒙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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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與「蒙」同義。所以一個皇上要是智商太次，人家說甚麼都信，我們尊稱為「昏君」。「昏君」的特徵是身邊常有「佞臣」，因此觀察一個人昏不昏，只要看他身邊的朋友圈子，是不是充滿了諂媚之徒。例如女人失戀時，身旁的「友便佞」會勸說：「不要再留戀那個爛人，他配不上妳。像妳這麼好的女人值得好男人寵愛。」如果有人對你這麼說話而你感到挺受用，證明你的智商與「昏君」相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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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聵」常與「昏」合用，昏聵。「聵」的意思是「聾」，聽不見，如同「昧」是看不見，都是取其「功能障礙」之意，形容智力上的功能障礙。這種智障有時也表現在極度缺乏常識、見識低下、膚淺鄙陋，終日所思所想盡是無聊淺薄之物；雖非全聾，但稍微有點深度的話就聽不懂、沒興趣，「聵」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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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的書寫比較精緻凝鍊，往往一字能抒其意；現代人囉嗦，所以更多用「詞」。例如「衣裳」，在古文中是指兩樣東西：上衣下裳，裳是裙子。又例如「妻子」，古文是指太太與兒女，封妻蔭子。而形容智商低下的現代詞，諸如「腦殘」、「腦死」、「豬頭」、「豬腦」、「笨豬」、「笨蛋」、「驢蛋」、「蠢蛋」、「蠢貨」、「智障」、「弱智」、「低能」、「傻瓜」、「傻B」、「白癡」、「白目」、「鄉民」........愈加的豐富。然而在一個反智而尚溫情的社會，這些形容詞不能輕易用來形容他人，否則代價是一個字賠好幾萬，不划算。最好改用更囉嗦的形容方式，例如「您在智識方面的表現稍微差強人意屬於初階存量稀薄開放型不得不說還有期待增長的空間」。一定要這樣溫暖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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