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門機關

我是監司裡的官差，負責查閱朝廷各地的帳冊，監督百官施政，看哪個官員做得不好，就重重參他一本，百官都私下戲稱我們監司是衙門機關，在過去，這種職位還有個御史的封號，無奈今非昔比，在這個年代，身在衙門不只常被百姓看不起，就連朝廷百官也數落我們只是一群事後諸葛的官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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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得這麼沒尊嚴，為何還要吃這碗公家飯呢？在民間打滾過就知道，業界用人動輒看人的臉蛋或背景，而公平考試取才的公門，人人有出頭機會，尤其當我流落業界，親眼目擊衙門官差抓到錢莊沒按規矩的小毛病，就可以讓一家錢莊的高階掌櫃受到懲處，自此與當家位子無緣，而那個官差可能只是剛考進去沒多久的年輕人，整年俸銀還沒人家掌櫃一半，看在眼裡的我不禁暗忖：沒臉蛋沒背景的我，不奢求這輩子爬到高位，就怕被人雞蛋挑骨頭，從此黑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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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寧願從事反過來抓人毛病的工作，讓自己免於風險，剛好朝廷監司的官差有開缺，就這麼考取上榜，正式踏入公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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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被別人評分，我寧願從事打別人圈叉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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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公門後，意外有個同事想法跟我不謀而合，隨著初入官場數月後，我領教這句話背後夾帶一件殘酷的事實，那就是：不論是公門還是民間，合法調查權就是一種傷害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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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說，我們監司在出巡前會發個奏章給接受調查的官府，通知他們準備帳冊等調查資料的同時，傷害權就開始啟動了，看官或許納悶，不就準備個資料，有什麼好傷害的？那是因為這些資料五花八門，有的甚至是幾年前的舊資料，苦了官府這些小吏往往必須放下手邊的工作，調卷、調檔、調帳冊及填寫筆錄，甚至加班準備來面對監司的調查，為的就是讓我們監司的官差看了這些資料，可以絞盡腦汁找出他們的缺失，但諷刺的是，往往這些資料可能看沒幾眼覺得挑不出毛病，就被丟在一旁，官府小吏加班趕出來的努力就像丟到水池裡，這不是傷害什麼才叫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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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雖是消極的理由，但在監司擔任公職也有積極的一面，像是前幾年某個中部某個縣太爺涉嫌收取回扣，就是被我們監司的官差從帳冊裡調查出來，上奏給刑部移送法辦，對身在監司的我來說也是件值得驕傲的事，小則滿足自己維護朝廷財政紀律的成就感，大則做為新聞報導的談資，對外跟親朋好友還可以自豪地說某些案子我也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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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看之下監司監督百官似乎相當神氣，但事實上還是有它不敢調查的對象，好比說現今百姓選出來的一批言官，掌握預算編列和訂定律令大權，就連監司也得接受這批言官的質詢，更別提哪有膽子去調查言官們有無浪費公帑，要求他們的問政績效，莫怪打蒼蠅不打老虎，得看人家給不給你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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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結監司的調查工作單純，不同於工部的官吏動輒承擔採購的風險，只不過「一入官場深似海」，再怎麼單純的公務還是有它不為人知的一面，蒙「鈞長」歡心的下屬，鈞長就有權安排一場直升機的升遷，將有績效的案子分配給他，雜事就丟給討厭的下屬，這種手法常見且毫無破綻，鈞長為了杜絕悠悠之口，只須對外做出如下宣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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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自問為何不被提拔，一定是你自己有問題才得不到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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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字兩個口簡單翻譯就是：「得不到鈞長的歡心，下屬必需為此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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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有甚者，見過同事辛苦調查成果，被鈞長轉嫁到愛將身上，這下可好，我辛苦調查，功勞是別人拿去，官場失去工作熱忱不是沒有原因，但這時鈞長就會擺出官架子，叮嚀出巡回來後一定要寫出缺失，官府本身若沒有缺失怎麼辦？意思是我們先把箭射出去，之後靶子說什麼也要畫出來就是！逼不得以的我只好跟官府互相傷害，官場本位主義就是這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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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官場，身不由己，昧著良心查了官府一堆雞毛蒜皮的缺失後，上呈一份痛陳官府缺失的奏章，這時進入官腔官調的最高境界，明明最初寫的內容，可以被鈞長修改到不知所云，你會看到什麼叫做看得懂的每個字串起來卻看不懂的藝術，堆砌模稜兩可的文字，看不出來到底是想教訓對方還是褒獎對方，堪稱史上最虛偽的公文，這種奏章對國計民生到底有什麼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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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鈞長普遍養成一種「自我保護」的習性，呈上去的奏章如果鈞長不合眼，會把奏章退給下屬重新再呈，目的就是要下屬把鈞長的想法寫在奏章上，這樣即使日後出事，也可以說這主意是底下官員提的，鈞長只是准駁而已，我姑且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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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鈞長心底想，但鈞長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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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奈替朝廷幹活的代價就要有被剝奪言論自由和個人主張的覺悟，上述種種不滿也不能在臉書網路上訴說，否則朝廷可以定調你作出敗壞百官聲譽的言行，我就看過某個同事常上網發表他奔放的職場辛酸，結果勞駕「鈞長」議事時特別告誡大家勿忘自己是朝廷的鷹犬，任意發言容易被百姓當作代表朝廷言論，聽得我不解官場裡究竟是民主下的專制，還是專制下的民主？或許官場是一個經過格式化的人治工廠，進入官僚的生產線，綁上言論拘束的繩圈和聽話的包裝，對下掩蓋掩蓋再掩蓋，對上卑微卑微再卑微，正如我對同事幽幽一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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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鈞長提拔的是會寫奏章的人？還是會查案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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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對，鈞長提拔『會聽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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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聽話的人就比較有能力解決問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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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錯了，官場從不解決問題，官場只解決『發現問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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