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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德無量

史記封禪書:皇帝採首山銅,鑄鼎於荊山下。鼎既成,有龍垂鬍髯下迎皇帝。皇帝上騎,群臣後宮從上者七十餘人。龍乃上去,餘小臣不得上,乃悉持龍髯。龍髯拔,墮,墮皇帝之弓。百姓仰望皇帝,既上天矣!呼號之。

「中廣午間新聞快報:宋七力顯像館於今早十時強制拆除,信徒們聲稱看見萬道霞光裡的宋七力分身,並仰望上天,喃喃訴說:你看,有啊!紅的、黃的、藍的光......,拆除過程尚稱平和。記者洪金都,台北報導。」

打開收音機,屋外開始下雨了,灰濛濛的雲壓著本該是晴藍的天,晚秋的氣候不該冷的,心裡卻打了個哆嗦。

「嗚嗚嗚......嗚嗚嗚......」遠處傳來阿勝呼喊的聲音,三年了,無論陰晴冷暖,阿勝總是漫無目的地遊走鎮上每一條大街小巷,黝黑枯瘦的身上只有穿著一條白色四方內褲,大枝大葉地搖擺著上身,一聲聲時而呼喊、時而呻吟著「嗚嗚嗚......嗚嗚嗚......」,喊得心酸,也喊得鎮民的心隱隱作痛。

民國82年5月16日,晴。

今天阿母講,以後我的名字曾正勝要改為曾天生,會有很多人來拜我,拿錢給我們,而且每天還可以穿像八家將哥哥一樣的新衣服。阿母擱講,後擺嘛嗯免去看醫生、吃苦苦、壞壞的藥了......。

「來喔!來喔!恁來看阮天生啊!連續跪禮拜做工一個夢,講伊是玉皇大帝三世輪迴麥來降世救人,厝邊ㄟ阿美、玉枝嬸啊攏有看見阮天生啊ㄟ頭頂發光,真靈驗喔!」阿勝的老父老母逢人就大肆喧嘩鼓譟,沒幾天,鎮上的人已繪聲繪影地傳頌著阿勝如何「神通趕鬼」、「口出天語」、「大光罩體」......。

民國82年7月5日,陰。

我已經有三個禮拜沒有說話了,阿母講:我要用叫的、用喊的,不能說話,這幾天有很多伯伯嬸嬸好好玩喔!他們跪著聽我叫的聲音,而且有些阿嬤還一聽到就哭了,一個哭、兩個哭,接著就有好多好多的人都哭了。阿母擱有講喔!因為我叫得很好,所以要買大瓶的汽水給我喝,可是......可是一直到我睡著,阿母都沒有買給我。

起風了,阿勝呼喊的聲音愈來愈近,我開始擔心起阿勝的身體,這孩子的身體我是最清楚不過的,要不是四歲那年感冒併發的腦膜炎影響了智力,阿勝一定是個惹人疼愛的孩子,該怪阿勝父母狠心勢利,抑或是鎮民們的愚昧可笑,阿勝在一夕間,竟

從弱智兒成了玉皇大帝投胎轉世!

民國83年1月21日,雨。

原來我真的是玉皇大帝投胎轉世,連隔壁鎮的人也來拜我,以前阿母都不讓我畫畫,現在我隨便塗鴉的畫,阿爸阿母講這是「天機」、「符令」,燒了拌水喝可以治病養身,阿母擱講,那每日唸我的名,擱ㄟ當避衰改運、積福報蔭子孫。但是這幾天我的頭很痛、身體很冷,阿母講這沒關係,忍耐一下就好了,嗯擱我真正有夠艱苦......。

        「要融入、要融入,融入才看的到,收起妳的玩笑心,這就是妳前世欠妳先生的債,今世要嫁給他還債,嗯免怨嘆,只要妳每日唸『天生大帝』的聖名,另外擱買大帝的靈光照片,妳就可以消災解禍、功德圓滿......」一傳十、十傳百,阿勝的信徒激增,每個禮拜從外鄉鎮租遊覽車前來膜拜進香的信男信女絡繹不絕,阿勝的老爸老母更理所當然地成了「廟公」—「天生大帝」的發言人。

          民國83年農曆年前,月圓。

深夜兩點,阿勝的母親帶著阿勝,悄悄來到我的診所急診,當時的阿勝全身抽搐、兩眼無神、嘴中喃喃自語,已呈現精神恍惚的狀況,該送大醫院診治的,但阿勝的母親卻一口回絕,只拿了鎮定劑回去。

當晚冷氣團南下,天氣更冷了。

「功德無量喔!『天生大帝』因為慈悲救人,洩漏太多天機,所以受到天條ㄟ處罰,失去神力來為普世信徒贖罪,所以恁以後擱艾回應天生大帝ㄟ慈悲,那看到大帝要跪要拜,並且擱艾買『功德燈』轉去厝裡掛,阿呢擱ㄟ當積陰德、為天生大帝指引聖路......」隔了一週,阿勝的病情更嚴重了,大喊大叫、不著衣衫、四處走動,阿勝的父母再也無法控制他,只好佯稱阿勝的瘋癲是為了替眾人贖罪,而功德燈分大中小,五仟元為一基數,掛得愈大功德愈圓滿,一時之間鎮上家家戶戶都點起了功德燈,全鎮徹夜燈火通明,像座不夜城一樣。

 

        民國83年3月5日,陰雨。

一早,警方在阿勝父母的住處查獲大批簽賭六合彩的名冊,當晚人去樓空,阿勝的父母捲款潛逃,留下精神異常的阿勝和一臉錯愕的信徒們......。

至此,不再有人願意談起這段過往,不夜城一夕間變得黯淡,沒有嬉笑、沒有怒罵,鎮民們很快地恢復平常生活,日光底下,彷彿沒有發生過這些事。而阿勝,就在事發後的第二晚,開始了他瘋癲的遊鎮生活......。

 

          史記秦始皇本紀:三十五年,侯生盧生相與謀曰,始皇天性剛戾自用,未可求仙藥,于是乃亡去,始皇聞亡大怒,除犯禁者四百六十餘人,皆坑儒咸陽。三十八年冬,始皇沙丘而崩,終其尋仙而未得。

     

      「中廣新聞特別報導:台北地檢署檢察官薛維平強力掃蕩宋七力顯像協會斂財據點,該詐騙集團已宣告瓦解。宋七力昨晚神情木訥地表示,這是一場騙局,信眾不要相信他,他向社會大眾道歉。記者洪金都,台北報導。」

        關掉窗口的收音機,心裡塵封的回憶卻已關鎖不上。

阿勝的叫喊聲已經來到門前。天,還是灰濛濛的,今晚的雨大概是不會停了,這些年來,鎮民的心夠冷的了,冷的忘了給阿勝帶把傘、加件外套,也忘了,他的心還迷失在我們的「功德無量」裡......。

回作家的PO

回應(1)

該寫新文章了
親愛的 別再只放年輕時的舊作品

期待你的新大作喔!
2017-07-13 14:56 透過電腦版 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