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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原創》最後一朵雛菊(改編自賣火柴的小女孩)

十二月十九日

寇門醫生習慣在啟明星閃爍之時睜眼,穿戴他有些年紀的黑色風衣出門,和他喜歡在看完診後,送病人雛菊。此時東方既白,陽光的初芒掩過星辰。

身為醫生的他,擅長計算。他知道,從家裡走到診所的大門要花256步,而走到看診室則要多花10步的距離。不知道從何時開始,計算步數成為寇門醫生的習慣,和他身上那件黑色風衣一樣,從來沒有變過。

叩叩叩!

清脆的腳步聲在走廊上迴盪,不輕不重,不快不慢,有節奏地從醫院的大門傳到盡頭。寇門醫生數了10步,正好在一扇燙著他名字前的房間停下。他扭開把手,左撇子的使然總是讓他右腳先踏進看診室。

365天,一樣的咖啡香、一樣在看診檯上的整籃雛菊、一樣的白色大褂、一樣的位子、一樣在書櫃上過期的雜誌,這相同的日子甚至讓寇門醫生懷疑,是不是每天看診的病人也一樣?

「今天的雛菊有26朵。」他啜口咖啡。

巴西咖啡豆特有的酸味侵蝕他的味蕾,寇門醫生扮了個鬼臉,朝對講機嘮叨幾句。此時太陽蜜色般的陽光,塗滿整間看診室。

時間滴滴滴的飛逝,黃昏的夕陽悶得像夏季鼓動的熱氣,直直地打進寇門醫生的看診檯,花籃空了,手中的病歷和以往一樣,跟雛菊的數目總是相同,病患都不是什麼重病。但想來也是,寇門醫生診所並無太大名氣,來得也不過是花不起大醫院那種高額費用的平庸百姓。

他穿上黑色風衣,亦步亦趨,不急不徐,離開了診所。

寇門醫生走在回家的路上,繞過一輛馬車,朝右手邊的十字路口邁去。經過的街景也並無不同,凋敝的旅店、站在公寓前朝路人拋媚眼的妓女、行乞的老人、從沒長出葉子的梧桐,然後,寇門醫生向右轉,閃進一條通往對街的巷子,巷子陰暗而潮濕,卻是唯一一條直達對街的捷徑,但大部分的行人,嫌棄它的昏暗,寧願繞點路,也不願經過此地。

冦門醫生也是如此,但為了在下班後能盡快趕回家,才迫於無奈走進巷中。巷子的盡頭,是一個小女孩和一盞從未被點亮的油燈掛在巷弄的牆上。

他踏著充滿塵埃的道路,徑直走去。

教堂的鐘聲打了十二下,拉開夜晚的帷幕。

十二月二十日

十二月的倫敦,大雪從天上直奔而下,重重擊打在地,一片、一片,然後又是一片,自殺式地將整個英國都餔滿它的屍體。同樣的時間點,冦門醫生站在家門口,大雪如泉湧,襲擊一早在街上行走的路人,寇門醫生也未獲倖免,他打個噴嚏,然後拉緊黑色大衣,繞開巷子,朝診所走去。

梧桐、老人、妓女、旅店,一樣的景象,相反的順序,寇門醫生拉開大門,34步、右腳先左腳後,看診室裡醫師大褂、一籃雛菊、咖啡、過期的雜誌,一樣沒少。

「38朵雛菊。」他細數花籃中的花。

外頭的雪下得磅礡,它們是灰騎兵,騎著名為冬風的駿馬在灰色的街道上奔馳。騎兵們的馬蹄聲呼嘯而過,鼓噪了窗戶,冦門醫生被吵得不耐煩,輕抿口咖啡,有些憤怒地按下對講機,想要請人修繕。

他啟唇,腦中的講告還未整理好,聲音卻先發制人。

「準備開始看診。」

不對!他要說的不是這個!

他茫然地放開對講鍵。突然意識到,習慣,是多麼的可惡與可怕的惡魔,他棲息在身上,吞食自主神經。窗外刺耳的呼聲穿入耳膜,寇門醫生愣愣地盯著嘎茲作響的玻璃,陷入沉思。

叩叩叩!鞋跟與磚道摩擦的響亮,宣示主權,互不相讓。

凋敝的旅店、拋媚眼的妓女、行乞的老人、枯梧桐,當寇門醫生意識到自己正踏在回家的路上時,轉眼間,竟置身於巷弄中。黯淡的油燈在風雪中搖曳,他錯愕的張大嘴,腦中進行超高速迴轉。

奇怪,他什麼時候來到這裡?

醫生巴眨雙眼,思考自己一點也沒有記憶的行動。但一陣惡寒提醒他,彷彿躺在冰桶中,身體不住的打顫,抗議───萬年不變的大衣此時竟未在他身上!。

而那不知何時便站在眼前,穿紅斗篷,手提竹籃的小女孩,正透過清澈的藍眼觀察他,好似小女孩這輩子從沒見過如此稀奇的動物一般,望著處在巷弄中瑟瑟發抖的男人。

「先生,要買盒火柴嗎?」小女孩咧嘴笑道。但在冦門醫生看來,卻帶有諷刺意味兒。

他有些發窘,兩頰緋紅,恨不得挖個地洞鑽下去,冦門醫生撇開視線,飛也似地逃離現場。

只留下帶著微笑,賣火柴的小女孩。

教堂的鐘聲打響十二下。

十二月二十一日

吵醒寇門醫生的,仍舊是生理時鐘大肆作響。黑得發白的烏雲,是塊破布,覆蓋整個倫敦城,擔任太陽鬧鐘的啟明星被掩蓋,導致絲毫不見太陽的蹤影。冦門醫生稍微漱洗後,四處尋找熟悉的黑色大衣,才赫然想起昨天的往事,他氣惱地又是剁腳又是插腰。最後遲疑一下,瞧見壁爐上掛在壁爐旁的高筒禮帽,他伸手用力拍掉灰塵,開始了又是梧桐、老人、妓女、旅店的路途。

在仔細算過290步後,冦門醫生甩開後頭的風雪,直奔看診室,故作慵懶地安坐在看診檯旁,無奈風霜的餘溫仍冰凍住他的指尖,腦中全是昨天那紅色的身影。他搖搖頭,企圖將這景象甩掉。

「今天的雛菊有30朵。」他點點頭,說服自己將注意力轉移。窗外的烏雲有壓迫地低迷,發出隆隆吼聲,向著整座城市咆嘯。

黃昏時分,冦門醫生將最後一朵雛菊送給眼前咳嗽怎麼也治不好的婦人,看著那位婦人略帶陰鬱的表情離開後,長吁一嘆,一抹腥紅卻毫無預警地竄入腦袋中,他突然感到不知所措,臉色刷地一下轉白。

昨日有失紳士身份的尷尬場景如今歷歷在目,侵蝕他的自尊、啃食他的肺臟,使他痛苦不堪,是了,將會重新經歷一次。

驚鴻一瞥,冦門醫生記起今早順手拿的高筒禮帽,若有所思地把玩著帽子。

冬風肆虐般的呼嘯而過,帶走一切溫度。冦門醫生咬緊嘴唇,拉低帽子,裹緊大衣,面露緊張之色,雖然帽子是他的護身符,但起伏的情緒隨著腳步向前而更為嚴重。今天不知怎麼的,枯老的梧桐顯得面目猙獰、行乞的老人不知為何露出鄙夷的譏笑、妓女冷冷地瞪著他、旅店也是無盡的滄桑。冦門醫生停在巷口前,左渡右渡,猶豫不前,望向周遭來來往往的人群,驅趕腳步,高談論闊,一陣左顧右盼,最後他深吸一口氣,沉重地步入巷子中。遠遠地,冦門醫生便看到刺眼的血紅。

油燈散發出淡淡的繡味兒。

女孩的雙頰被冬風摧殘,鮮紅欲滴,藍眼的周圍佈滿黑圈。

「好先生,好太太,買盒火柴吧?」小女孩勉強扯起凍僵的微笑,兜售著還是滿滿一籃的火柴盒。

人群熙攘,身高甚至不及成人的小女孩,佇立在其中,沒有人願意停下來多看一眼,仿若小女孩是路邊的塵埃。

冦門醫生拉低帽沿,快步而去。

女孩旁邊的那盞燈,依舊安靜。

十二月二十二日

「醫生啊!我這喉嚨怎麼老治不好?平安夜快到了,我得健健康康的回家!」

「腰又犯疼了。唉呦,這天氣。」

「我家兒子昨晚發高燒了,得在聖誕節前回到他爺爺家啊!」

今年的聖誕節不知為何病患數目爆增為患,冦門醫生至少準備兩大籃的雛菊才勉強看診完畢。自從遇見那小女孩之後,生活似乎多少有改變?這是人們的心理作用嗎?

機械式地診斷、開藥,酸澀的巴西咖啡沒有平常的酸味。籃子裡的雛菊隨著病人的離開而減少,手中的病歷也是多得數不清,夕陽打進看診檯。他穿上黑色大衣,拿起禮帽,下意識數了34步。對,正好34步,寇門醫生站在診所大門前,心情著實煩悶。

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

旅店、拋媚眼的妓女、老人行乞、枯梧桐,寇門醫生轉進巷子,心不在焉,怎料糟透的心情像沙漠裡渴求甘泉的旅人,越來越壞,他感覺到自己每踏出一步都是死亡。

寇門醫生試圖在腦中整理出一串列表,卻發現腦中空白。遠遠的,紅斗篷女孩站在巷口的轉角處,埋沒在人群裡。

「買盒火柴吧,我的好先生?」女孩血色全無,雙頰削瘦凹陷,卻仍然疲憊的送給他一抹溫暖的微笑。

行人們提著絲絨做得禮物,溫暖華貴的服飾和小女孩單薄的身子形成對比,誰都沒有注意到小女孩眼中的渴望與期待,正如沒有人願意將小女孩旁的油燈點燃。

冦門醫生搖搖頭,嘆息。

十二月二十三日

明天就是平安夜,每次經過旅店、拋媚眼的妓女、老人、枯梧桐,就一定會看到雪地裡賣著火柴的女孩。

而自從冦門醫生意識到有這女孩後,總是會留意觀察。長期單薄的身子暴露在寒天凍地中,從早上啟明星剛亮的瞬間,便開始兜售那籃似乎從未賣出過的火柴;至星辰群舞,才漠然從原地離開。這三天,冦門醫生發現到,小女孩的黑眼圈加深、身體顫抖不止,皮膚蒼白的厲害,還有那衣衫下,隱隱約約來歷不明的傷痕。

其實不少行人都了解小女孩的境遇。

可憐的女孩!大家搖搖頭,但轉過身,對小女孩的同情皆蕩然無存。

縱使如此辛苦,每當有路人經過時,小女孩仍是用盡全身力氣,給對方一個

足以化冰雪的微笑。即使那人根本不把她當一回事兒。

冦門醫生看在眼底,心中暗自傷神。

街邊的燈,被大雪掩蓋。

十二月二十四日

平安夜這天,倫敦的天空佈滿前來參加聖誕嘉年華的雪精靈,歡騰的它們,攻佔屋頂,歡樂地打起雪仗,被襲擊的路人們,無一露出不耐煩的表情,反倒是發瘋似地反擊,直至雙方都笑倒在地。美麗的氣氛,不禁連冦門醫生都覺得枯燥的生活終於有些樂趣。

穿戴好黑色風衣和高筒禮帽,冦門醫生這次,也帶上一根陳舊的檀木制手杖。枯梧桐上霓虹閃爍、平日行乞的老人和妓女被唱詩班的歌聲取代、旅店外擺放一顆金光閃閃的聖誕樹,佳節的氣息濃厚開心,冦門醫生心情也不知不覺開朗起來。

診斷室裡頭的雛菊今天亮麗的躺在籃子裡,咖啡香醇撲鼻,醫師大褂也白得像教堂上鴿子的翅膀。

「無數朵的雛菊啊!」他笑著像指揮家指揮樂隊。

平安夜當天,附近的醫院早早歇業關門,拒絕看診。而從來沒在佳節工作過的冦門醫生,今年難得地將門診的大門敞開,他知道,需要看護的病人無法等待,正如那個極需溫暖的女孩一樣。雖然如此,但他仍然秉持著雛菊發完就停止看診的原則。

桌上的雛菊比以往多了一籃。

如冦門醫生所料,上門的病患,也是多不勝數。但大家愉悅的心情卻互相感染,雖然今天和以往並無什麼不同,冦門醫生卻開心得笑歪嘴。

雪精靈們在外面歡慶,留下鵝毛般的大雪讓居民們流連忘返。雛菊隨著一分一秒的時間,慢慢消逝。

最後。

剩下一朵。

沉靜地躺在籃子裡,它在等待,等待一個人能帶它參加聖誕節。

冦門醫生拿起雛菊把玩,等待最後一個客人上門。外頭的太陽漸西沉,北極星也露了臉。冦門醫生聳聳肩,對自己扮鬼臉,拿起雛菊,準備走上他最熟悉的道路。他知道,最後的雛菊要贈與誰。

教堂的鐘響十二下。

他踏在街道上,望著雖然凋敝,聖誕樹卻閃閃發光的旅店、合唱團的聖誕頌歌、美麗得令人屏息的梧桐。冦門醫生雀躍地邁入巷子,積雪成山的巷弄讓他寸步難行,陰暗毫無光線更是望而生畏。

「先生,平安夜快樂,買盒火柴吧?」

細細的聲音貫穿冦門醫生的耳膜,剛剛的喜悅之情頓時消散,他愣愣地四下張望,看到穿著紅斗篷的小女孩,蜷縮在角落,雙眼凹陷,嘴唇發紫,那副樣子讓寇門醫生心聲震撼。

但她卻仍然給他一個媲美陽光的虛弱微笑。那微笑,沒有混雜對世俗的恨,或是哀怨,純真地讓寇門醫生無法直視。

他掏出一枚銀幣,買下一盒火柴。蹣跚地回家。

很久以後,當冬季的雪被春之女神貝瑟芬妮吹走時,人們在倫敦一條不知名的巷子裡,找到一具小女孩的屍體,四周散落燃燒後的火柴殘骸……以及一朵枯萎的雛菊。倫敦警方經過調查後,以凍死為由,草草結束案件。

此事件後,人們發現從前人跡罕至的巷弄種滿了雛菊根,而綺麗又富有陽光的雛菊旁,總是擺放了一盞從未熄滅的油燈。孩子們喜歡在這條巷子玩躲貓貓,主婦們輕撫雛菊,閒話家常了一番。

寇門醫生見此景象,總會莞爾。

雛菊,又名幸福花,希望給予眾生平凡又單純的幸福。正如他的名字,冦門〈Common〉,普通。

他能做得很少,所以用一盞燈,點亮希望。

正如小女孩的微笑,點燃他和這條巷子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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