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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菸一酒

一菸一酒

腳踏在破舊木板樓階上,樓梯吱吱胳響勾勒出曾經與他在樓梯間追逐模樣。

「哇啊啊!我將來要當海賊王!」阿豪在頂樓朝外大喊。

「阿文,你將來想當什麼啊?」阿豪露出燦爛的笑容問我。

我推起厚重的眼鏡,張開缺牙的嘴說:「當騙人布吧,適時拉住你免得你又闖禍。」

阿豪嘟起嘴:「哪會闖禍啊,都是不小心的!」

「是是。」我微笑著,阿豪也跟著笑起來,比太陽還燦爛的笑容,我曾以為會永遠存在。

緩慢爬了約三分之一的樓層,這座大樓已有五十年歷史,是住在鄰近孩童最喜愛的遊樂場所。我與阿豪就常常在這兒嬉戲,他在前,我在後,玩到天黑仍意猶未盡。

「嘿!咱們竟然從小學同班到畢業,不止進了同一所國中,更是被分在同一班!這又是個什麼緣分啊哈哈哈!」阿豪皮膚變得黝黑,像是整個人被他熱情笑容曬黑一樣。

「朋友不會那麼容易被拆散。」我淡淡笑著。

「哈哈哈哈!咱們黑白無常兩兄弟,可要過個精彩國中生活!」我皮膚白皙,身材瘦高,與阿豪又黑又壯的體型相襯就如故事中閻羅王的索命使者黑白無常,因此被阿豪拿來當作我跟他的象徵。

之後的國中生活,阿豪過得的確精彩。天天與人唱卡拉OK,在籃球場上也是獨步風雲,而我只能在教室位子上默默看書,那是他的榮耀,我不能染指。

不過阿豪常常下課會強拉著我去打幾球,讓我也能融入他的熱情之中。

呼吸逐漸急促,這有數十樓層長的樓梯對從小就體力匱乏的我有些勉強,不過我還是咬著牙連汗都不擦,好不容易爬完了一半。

兒時在樓梯追逐遊戲彷彿還在昨天。

手狠狠拍在桌子上,桌子搖晃,跟著搖晃的是阿豪垂低的頭。

「李猛豪!就是你這廢物拉低我們班的平均!我可是教學能手啊,怎麼就教出你這樣的學生?體育好又有什麼用?不好好用功將來也只是個蠶食社會的人渣!」

老師在台上怒吼,阿豪眼角有幾分閃光,起因就是那幾張不超過二十分的考卷。

看著阿豪委屈樣子,一向膽小軟弱的我不知從哪鼓起的勇氣,站了起來。

「老師,成績並不能代表一個人的品性與成就!我認為只靠成績來判定人的老師,才是不折不扣的人渣!」

老師呆住,他沒想到以往是好學生乖小孩的我會這樣頂撞他。

接著湧出的則是滔天怒火,老師破口大罵,甚至叫來了家長。那一天我不記得是怎麼謝幕的,只記得在放學回家時阿豪輕拍我肩膀的沈默以及兩人被夕陽拉長的拖影。

坐在樓梯上休息一會,鹹苦的水模糊了我的雙眼。是眼淚還是汗水?我已分不清。

國中畢業,阿豪只能上三流的高中,而我卻在考試中因為某因素滑葫蘆,跟著考進同樣的高中。

「阿文,別難過,我相信你一定會成功!就像那個什麼成語來著?大起晚成?」阿豪安慰著我,我依舊露出淡淡的微笑。

起身,距離頂樓不過幾十階層,每一步都使我心猛跳。

「阿豪,你怎麼抽菸?」抓住阿豪的手,我皺緊眉頭。

「哈哈,他們叫我抽的啦!不過味道也沒那麼差,哈哈!」阿豪笑著,就跟小時候一樣。

在高中好相處的他,結交了十分多的朋友。其中不乏三教九流,阿豪卻待每一人一樣真誠。太陽是平等帶給人溫暖的,他們是,我也是。

到了頂樓,風呼嘯在我耳邊。拿出菸盒的手,有些顫抖。

牙咬住,打火機的火苗在大風下有些微弱。

「哈哈哈哈!為了慶祝我的兄弟阿文模擬考全國第一,今天我請客!」阿豪舉起酒杯大喊,眾人也跟著舉杯歡呼。


那晚,我與阿豪敲杯飲下人生第一杯酒。

那酒,真是熱烈又苦澀啊。

菸被點起,風將煙吹得繚繞在空中,燻得我眼睛直冒淚。

「阿豪別去!他們是真正混黑社會的!砍人殺人不眨眼的!」我抓住阿豪的肩膀,嘗試做最後一次挽回。

「兄弟都被砍了!老子還悶不吭聲還算什麼男人!」阿豪撥開我的手,提著球棒離去。

那是我最後一次看見他。

「咳咳咳。」不習慣香菸的我被嗆得咳嗽。

「......爾時佛告長老舍利弗。從是西方過十萬億佛土。有世界名曰極樂。其土有佛號阿彌陀。今現在說法。舍利弗。彼土何故名為極樂......」

對面辦著喪事的佛與梵聲傳到耳邊,煙在空中飛舞,像是在與我告別。

「同學,請不要抽煙。」有位男子從一旁走來,一看原來是學校的主任。

我笑著,說:「主任,最後一口吧。」

說完再吸了一口濃煙,卻仍舊被嗆得眼淚掉下。

「抽煙對身體不好。」主任面無表情說道。

「是啊,並不好啊。卻偏偏有個傻子會為了朋友去抽......」將香菸丟在地上,用力一踩,踩熄了最後那一點火光。

「葉浩文,李猛豪的事情我深感遺憾。」主任目光黯然,像是想懺悔些什麼。

我搖了搖頭,「從來不必遺憾,阿豪就是這樣的人,人們不會因為黑夜來臨而忘了太陽的光芒,阿豪依然在我心中照耀。」

轉身離開,煙飄在空中那麼久,始終不散。

主任盯著煙深思,走至頂樓邊緣,望見隔一條街的喪事。

來弔祭之人接踵而來,死者生前有著廣大人緣,所有人念念不忘他那太陽般燦爛的笑容。

「生前情,一杯酒。死後思,一根菸。或許他也只為你這樣做了吧。」主任也轉過身子,離開這地。

屋頂似乎還迴響著。

「我將來要當海賊王!」

愛情是海枯石爛天崩地裂的,但常說的兄弟友情卻不過一杯酒一根菸。勝過千言萬語,酒中真情流露。沈默不是遺憾,煙裡過往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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