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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我叫做方禹。

我不可以忘記,我叫做方禹。

只要一有安靜的時間,風輕輕掠過窗邊的樹葉,電視機上年紀少我五輪的美麗主播小姐念念有詞、我聽不見。午後,空氣很重帶著濕熱,我應該要習慣的濕熱;但呼吸裡沒有家鄉的味道,我應該要忘卻的味道,在獨自一人的房間裡,我告訴自己:我的名字叫做方禹。

「張琇穎先生?張琇穎先生在嗎?」

「在。」我叫做方禹。

護士看了下健保卡:「你的名字是?」

「張琇穎。」我叫做方禹。

「張伯伯,三餐飯後吃一包,這樣就可以囉!」

我叫做方禹,我接過厚厚一包氣味濃郁的中藥、薄薄一張明細表、和健保卡,健保卡上有我蒼白的面孔,和那既陌生又熟悉的、名字。

我想買一包鹽,究竟是哪一包鹽呢?將我的名字醃漬封存,鹽不知道都隨著天地循環幾次了,那名字卻不再被母親輕喚、被鄰家的女孩兒呼喊,不再用字正腔圓的聲音、擁有一種傳達給「我」的目的。

我的名字叫做方禹,但我的名字叫做張琇穎。

國家存亡之秋,那冗長泛黃的軍人名冊中,有著他的名字、他的名字飽含著長輩對他期許的溫存。他應是一名與我年紀相仿的少年,或許滿腔慷慨熱血、或許這是種為了家庭迫不得已的賣身,在從未見上一面的領導人決定之下,他肩上扛著槍,軍歌的餘韻於硝煙中淡淡染散,有什麼穿過那身沒有保護力的軍裝,將名字裡的靈魂炸碎。

張琇穎從這個紛亂的世界消失了,他的名字卻沒有就此被抹去。

太亂、太亂了,打仗需要人,沒有人在乎是誰去打這場仗,我只是想幫母親買一包鹽,我已經忘了是在哪一峰迴路轉、後腦杓的強烈痛楚、人群的叫囂、漸漸失去的意識……

醒來後,我被命令成為張琇穎,承接他的使命、回應他該回應的。

我成為那名單上的一員,被時代抹去的名字、是方禹。

而我的名字叫做方禹。

我住進張琇穎的人生、學會了服從就算是無理的召喚,祖國淪陷後隨著月黑風高中的狂浪登陸台灣,我還活著、甚至沒受什麼傷,我不知道父母能否在遍地的瓦礫中倖存、我不知道有婚約的那個女孩是否蠢蠢地辜負了青春,但我隱約知道不會再有人知道我的名字。

我還活著呢,方禹卻死了。

「張伯伯,這間是你的房間,你送來的東西放在那裡要怎麼擺你再自己弄喔!」

「好。」我瞥了一眼房門口深深釘入木板的名牌,仍然是他的名字,我的身分證、健保卡、藥袋、光榮證書、他人認識的和自以為的……大概連墓碑或塔位前、也將銘刻上他的名字。

我不曾試圖尋找真相或過去,我也不曾辯駁,因為那沒有意義。我餘生需要做的,就是在一些些寧靜的片段、可以喫一杯熱茶,悠然但堅定地告訴自己:我的名字叫做方禹。

偶爾會有學子和志工進入這片儲藏歷史故事與記憶的園地,不一定是在我所住的樓堂,他們的路線、會遇見哪些人、該稱呼什麼名字,往往都被安排好了,他們有時拿著名單、有時聽人介紹、有時順應著代表著我的名牌,從張伯伯、到張爺爺。

其實我叫做方禹。

那是一個豔陽高照的天。

附近在施工,些微刺耳的音樂參雜機械聲敲打著我的耳膜,沒什麼風,我沒聽見遠方的騷動。

我如往常走向長廊底的大廳,這種時候通常沒什麼人願意出入,我也不必聽見習慣性或禮貌性、傳達給我的他的名字。

而她出現了,短頭髮的女孩,眼神探索著四周,像是誤闖了花海的蝴蝶,是啊、現在年輕的生命已經可以享受好奇。

然後她看見了我、綻放出既甜美、又興奮的笑容。

「爺爺你好,我是成大醫學系的學生,今天來榮民之家做參訪!」

啊、最近換了一名新的管理員,可能創造了新的參觀方式吧。

「妳好啊,啊你們是在做什麼啊?」

「我們在做一些訪問!我可以跟爺爺聊聊天嗎?」

「可以啊,去我的房間聊吧,我泡茶給妳喝。」

「謝謝爺爺!那請問爺爺你貴姓?」

我頓了下腳步、不被察覺地愣住剎那,她不知道我的名字。我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一種難以言喻的悸動,那個既熟悉、又陌生名字,早在我腦中傳唱了千百遍、衝撞著我的意志。

我望著她、無知地等待著我的回答。

我可以這麼說嗎?我以為我放棄了,但我的嘴有點兒乾、牙齒微微顫抖。

我輕啟雙唇、描繪出那超越半世紀不曾真實描繪的名。

「我姓方,我的名字叫做方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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