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皮

※耽美，清水向，不喜勿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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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畫得再怎麼美，也終是要洗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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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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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第一眼看見他，你就知道自己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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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這是秦河楚，我的未婚夫。我們下個月就要正式步入禮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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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妹妹莫語在你回國的第二天帶來了她的戀人，說是要當面和許久未見的你報告這個好消息。男人有禮的對你點頭以示招呼，你則拘謹地朝他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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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暗中打量著妹妹的未婚夫，男人大約高出你一個肩頭，褐中帶黑的頭髮理到耳上，你看不出他的身材如何，因為他被一件深藍色的毛料風衣緊緊包裹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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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話又說回來，哥，你這次回台怎麼沒帶你女朋友回來啊？你到底甚麼時候才要結婚生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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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露出尷尬的神色，支吾其詞：「這個嘛……以後再說。你們先進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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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將他們帶進屋子裡，家中的情況稍嫌凌亂，地上滿是大大小小的紙箱，未開封和已開封的都有，那些均是你在國外生活過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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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子有點亂，我才剛回國，還有很多東西沒有整理好，還請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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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歉然的笑著，回首發現秦河楚的目光固著在某個開封的箱子裡，似是對箱子裡的東西有著高度的好奇，你花了幾秒鐘的時間思考那裡面裝著甚麼，待記憶復甦，你不禁紅了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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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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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成的作品，還不能見人呢。」你大步走到那個紙箱旁邊，將裡面的東西掩了個緊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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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了你一眼，他眼底微詫，但他識相的沒有多加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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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啦！我泡好茶了！過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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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語熟門熟路地轉進你家的廚房，泡好了一壺茶，她沒有看見你們方才的尷尬，於是你們也從善如流的依照莫語所說的走進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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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們聊了一會兒，大部分的時間都是莫語在說話，說她和秦河楚的交往、他們婚禮的準備，她似是想讓你這個唯一的親人得知所有她的近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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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多時候，你和秦河楚都在一旁默默聽著，你不時會碰上秦河楚的目光，他目光灼灼，眼底帶著幾分審視的意味。你心中微顫，你很熟悉那樣的眼神，因為你那英國讀美術的前任情人也曾用那樣的目光打量過你，將你的身影繪在畫布上，繪在英倫微雨的朦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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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天後，你接到妹妹的電話，你得知妹妹的未婚夫是位人體彩繪師，而他有求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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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妳剛剛說甚麼？」你抓著話筒，不可置信的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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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說，我跟我未婚夫說好，你能當他的人體模特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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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筒彼端的背景音吵雜，但那無礙於妹妹的話語清晰的傳進你耳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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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怎麼能擅自決定？妳好歹也得先問過我的意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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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呀！別這麼小氣啊！你也是學藝術的，就當作是幫忙同業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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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不是這麼說的啊……」你想起秦河楚那時的目光，微小的電流竄過你的心臟，「那妳為甚麼不自己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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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其實也有問過我，但是我要忙婚禮的事情，我又不願意他去找其他女性模特兒。」電話那頭的聲音頓了頓，「然後我就想到你啦！你的皮膚比女生還白，又有時間。你應該不會介意幫我這個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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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開口想推辭，一時之間卻想不出任何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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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正事情就是這樣。」莫語強硬的說道，「從下週開始，他每個禮拜六都會到你家，直到這個月底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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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語，我真的辦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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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語氣幾近懇求，對方卻早你一步掛斷電話，徒留陣陣空洞的「嘟嘟」聲在你耳旁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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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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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秦河楚果真來到你家，隻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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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上次的打扮不同，他這回穿著輕便的襯衫和牛仔褲，胸前掛著一臺單眼相機，手中提著皮製的畫箱，這種打扮給你一股眼前的人是名「藝術家」的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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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語和我說了，謝謝你願意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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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河楚對你露出好看的微笑，你發現他的雙頰上有著淺淺的酒窩，你看得微醺，但你勸服自己保持理智。你得拒絕他的請求，你一定得拒絕他，這對你們所有人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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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誤會了，我沒有打算幫你。」你試著讓自己冷酷無情，「那是莫語沒有經過我的同意擅自答應的，我不想全身脫個精光，讓一個陌生人在我身上亂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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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知道自己說的話有多傷人，這世上很少有一個創作者能忍受自己的能力被人看輕。你料想秦河楚會憤恨而歸，沒想到他只是輕輕挑起了眉，道：「我沒有想讓你全裸啊！要求一個只見過兩次面的人裸身相待，我可沒那麼沒禮貌。」聞語，你滿臉通紅，想找個地洞將自我意識過剩的自己藏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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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於我究竟是不是在亂畫，你要不要用自己的雙眼實際鑑定看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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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麼鑑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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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選個部位，我幫你畫幅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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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究是妥協了，你讓出自己的臉，一來是因為你不想在他面前寬衣解帶，二來則是因為在英國念書的時候，每逢萬聖節大學裡總會辦化裝舞會，參加者總會在臉部大做文章，畫成殭屍啦、吸血鬼啦……諸如此類的模樣，所以你猜想，秦河楚的程度大概也就是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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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河楚準備好了彩繪顏料，下筆之際，他要求你閉上眼睛，理由是你若看著他作畫，他會緊張到無法下筆，然而他不知道，如果你依他所說的閉上雙眼，你才會是那個緊張到坐立不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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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你一向不擅長拒絕別人，最終你仍是照他所要求的閉上眼睛，你端坐在椅子上，下頦微揚，好讓他執筆在你臉上畫圖。在整個過程中，你偶爾會感受到他的吐息，輕柔的、暖暖的，像不經意吹拂而過的微風，你骨子裡升起一股麻癢，你無從辨別那感覺是出自畫筆搔刮臉頰的觸感，還是你們此刻的距離所帶來的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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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敢細想他的面容離你有多近、他的眼神有多麼專注，你提醒自己這裡是台灣，不是歐美那般開放的國家，更重要的是，他是你妹妹的未婚夫，他們下個月就要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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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了！完成了！」秦河楚宣告他的大功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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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睜開眼睛，轉了轉你僵直的頸部，秦河楚從畫箱裡拿出一面折疊鏡，讓你得以看清自己此時的模樣。看見鏡中倒影，你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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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鏡中的你右頰上裂了一個大洞，漆黑如淵，似是不可見底，洞口四周散著或長或短，深淺不一的裂痕，有些裂痕隱沒在你眉睫的陰影中，有些則張揚狂傲的橫過鼻翼，來到你完美無瑕的左臉，隱約帶給觀者左臉也即將碎裂的錯覺，完整與殘缺同時在你的臉上並存，彼此衝突卻又莫名和諧，看久了還會透出憂傷的氛圍。你的膚色本來就白，搭上這副畫作，你看起來就像帶著脆弱面具的瓷偶，一旦面具和瓷身碎裂崩解，你便不復存在，徒留下一片虛無幽暗，如同你臉上的巨大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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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為甚麼要畫這個？」你問著秦河楚，極力隱藏自己語氣中的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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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我第一眼見到你，就覺得你一直戴著面具隱藏自己，所以我打破了你的面具，」秦河楚用畫筆的另一端點了點你臉上的黑洞，「但我不知道你想藏的是甚麼，於是我在這裡留下一片未知的幽黑。」話畢，他偏著頭問你：「你覺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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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默然以對，你一直都知道自己在隱藏甚麼。你前幾任的情人與你皆是同性，你從未交過女朋友，這些事情莫語全然不知，但他卻犀利的戳破了你的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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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下周還會再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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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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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從箱子裡拿出一個個小型的石膏像，將它們排列在玄關的鞋櫃上。今天是秦河楚第三次來見你，無可否認，你心底確實是期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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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外傳來門鈴聲，你前去應門，門外的秦河楚仍是上週的裝束，淺笑依舊。你將他引入屋內，如你所料的，鞋櫃上的石膏像成功地引起了他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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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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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次放在紙箱裡沒讓你看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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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你是學雕刻的，刻的很好啊！」秦河楚仔細端詳著石膏像，「這些根本不是半成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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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刻的那些人物，全是我曾經戀慕過的人，因為每段感情都沒結果，所以那些都是半成品。」你雲淡風輕的說著，對上秦河楚的目光，他看起來毫不訝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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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收回視線，繼續欣賞那些出自你手中刻刀的男性面孔，目光依序流轉過每個石膏像，最後停駐在一個未經雕琢的石膏上，他指著那塊石膏問你：「這塊多出來的石膏，你想刻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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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你聳了聳肩，「反正絕對不是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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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河楚看了你一眼，將相機鏡頭對準那些石膏像，他徵詢你的同意，道：「可以拍照嗎？我想畫這些。」你猶豫了下，最後同意他的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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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秦河楚的畫筆臨幸你的右臂，他這次沒要你閉上眼睛，你得以觀察到他繪畫時的情況，你側著頭看他，他手中握著畫筆，淺灰塗料在肌膚上闢了一會陰影；雪色筆尖在手臂上靈巧地呈現出被描繪物的形體；墨色顏料為整幅畫作調和光影變化。你看著他用簡單的色彩，在你的臂膀上勾勒出故人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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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的容貌沒有被仔細臨摹，光影模糊了神情，但你仍然能辨認出每張面孔所呼應的情感片段，那些臉孔或正或側，巧妙的揉合成一株純白的風信子，在你的手臂和腦海裡盛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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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這作品，你忽然能體會那些在自己肉身上刺青的人的心情，怕回憶被歲月沖散，怕美好在心裡的角落蒙塵，所以刺青者才會想將圖像銘刻在皮膚上，藉由視覺和痛感將一切牢牢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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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幅畫，叫做『故人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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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為你照了張相片，畫面中的你左手捉著右臂，垂眸將視線投向那株風信子，你似是落淚，煢煢獨立於鏡頭的框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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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河楚和你約好下次見面的時間後便離開了，他走後，你攬鏡自照，仔細的觀賞著他為你畫的風信子，你陷入與那些面孔的回憶裡，忽然間，你感到呼吸急促，因為你在鏡中看見了某個身影，在整株風信子的中央處，花瓣與花瓣之間有一塊帶著幾條黑線的灰色背景，若以錯視藝術的「圖地反轉」概念來看，將白花當成背景，灰色地帶看成主體，那麼整株風信子都像是在襯托正中央的灰色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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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線勾勒出衣著大致的外觀，那人提著箱子，後腦勺的髮理到耳上，正欲回首的剎那神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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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秦河楚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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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枕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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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是秦河楚第四次來，你驀地想起你和他會面的時光已屆尾聲，下周是他最後一次來見你，然後，他會成為你妹妹的丈夫。你的心一揪，湧起想哭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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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麼了？」他查覺你的異樣，出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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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事。」你搖了搖頭，強顏歡笑，「你今天要畫甚麼？畫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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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可以的話，我今天想借你的背，所以你可能得要裸上身，倘若你不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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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以啊！」你迅速的答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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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訝異的看著你，似乎是不明白為甚麼你的態度會有這麼大的差別。無視於他的驚訝，你逕自褪去上衣，背對著他坐在凳子上。感覺到身後的目光，你表面上看似鎮定，但其實你的心臟正在劇烈跳動著，你知道他發現了你刻意沒洗掉的風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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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麼沒把它洗掉？」他輕聲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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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回眸，不偏不倚的對上他的眼睛，道：「這畫很美，我捨不得洗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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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河楚愣了下，接著逃避了你的視線，你清晰的聽見他所說的話：「人體彩繪不是刺青，畫得再怎麼美，也終是要洗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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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下，你是真的哽咽了，你轉過頭不想讓他看見你的眼淚，你身後的那人沉默著在你白皙光滑的背上作畫，沾著顏料的筆尖輕擦你的皮膚，你已熟悉那微微麻癢的觸感，習慣他的筆尖騷動你的肌膚與心靈，他把自己彩繪在你的命裡，而你卻不想將他刻進冰冷的石膏中，你不希望他成為你生命中的半成品，可是此時此刻你又能奈何？他是你妹妹的未婚夫，「秦河楚」這三個字只能成為你今生必然的想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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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以為你將哀傷掩飾得很好，卻不知道你微顫的肩膀早已出賣了你，身後的那人悄然停筆。忽然間，你感覺到背上傳來陌生的觸感，厚實柔軟，試探性地貼著你裸露的背，雖然僅是一順，但你確切感知到人的體溫，不及細想，出自筆尖的熟悉觸感又再次回到你的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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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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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畫好了，要看看嗎？」不等你回應，秦河楚退離你身後，找了兩面鏡子，一個置於你身前，一個放在你身後，透過兩面鏡子的反射，讓你得以看見你背上的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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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旁人乍見，那只是一棵蓊鬱的大樹，一旦細看便會發現它其實是由兩棵樹纏繞而成，枝幹與枝幹緊緊抱擁，葉與葉彼此繾綣難分，樹的兩旁分別站了兩個中國古代裝束的男子，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你總覺得那兩個人是你和秦河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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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共枕樹。」秦河楚的聲音幽幽地響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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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知道他在描繪甚麼故事，先秦時代的有一對楚國的同性伴侶，潘章與王仲先，他們不堪社會輿論的批判，相約逃到羅浮山，他們死後，他們遺體化成兩棵樹，兩棵樹纏繞在一起，似是相擁共枕，後人稱之為「共枕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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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聽見他用顫抖壓抑的聲調和你道歉，恍惚之間，你覺得你駝在背上的故事，或多或少預示了你和他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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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們和千年前的他們，皆是生時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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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知道人體彩繪師有一種技法叫做「懸筆」，意即繪師在模特兒身上作畫的時候，唯有畫筆可以觸及模特兒身體，連手指、手腕都不能越雷池一步，以示對模特兒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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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由得想起上週秦河楚的碰觸，他是一名專業的人體彩繪師，他不可能會犯這種錯誤，於是你猜想，或許只有在那個瞬間，他才是「秦河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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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他最後一次來見你，而他遲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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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知道他遲到的理由，莫語剛剛給你打了電話，說她和秦河楚正在選婚戒，所以他可能會晚一點到你家，你在電話這端聽著，眼角泛淚，你慶幸莫語不會看到你此刻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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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秦河楚來到你家，你們都很沉默，最後的會面顯得格外沉重，你們誰都沒有提起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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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最後一次了，之前都是畫我想畫的東西，這次讓你決定，你想要我畫甚麼？」秦河楚的笑容有些僵硬，你猜想那是因為他決定戴著面具度過餘生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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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戒指，幫我畫一個。」你朝他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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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目光深沉的看著你，口中吐出拒絕的話：「我辦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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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最後一次了，現在，你不是人體彩繪師，不是莫語的未婚夫，你只是一個最單純的，名為『秦河楚』的存在。我向你伸出了手，你想要給我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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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河楚苦澀的勾起唇角，牽著你的手，讓你坐在一張椅子上，他在你面前單膝跪地，左手托起你的手，右手拿著畫筆，在你的左手無名指上畫下一只戒指，那是他在你身上最後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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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最後一次停留的時間最短，帶給你的影響卻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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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天後，莫語親自給你送來了喜帖，你也說不出自己究竟在想甚麼，或許是想在婚禮前做一番垂死掙扎，你伸出左手接過喜帖，讓那只戒指暴露在她的目光之下，你目睹莫語臉上的幸福神采翳上層層陰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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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戒指哪來的？他畫給你的？」你聽見莫語的聲音顫得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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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沉默地點頭，證實她的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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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們怎麼能這樣對我？你們怎麼能一起背叛我？」她崩潰大吼，淚水遮蔽她的視線，「你們這些學藝術的都是瘋子！你們這些同性戀都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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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語哭著跑出你的屋子，你不怪她，你只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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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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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婚禮照舊舉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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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沒有冠冕堂皇的坐上主桌，你只在會場一角默默觀禮，新郎帥氣，新娘美麗，並肩站在一起的模樣就是一對才子佳人。你看見新郎的目光一直在人群中搜索，但你始終沒讓他發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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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新人交換戒指的時刻，你不動聲色地移步到莫語身後，你的目光越過新娘的白紗與新郎交會，他眸裡升起一絲動搖，你嘴角彎起酸楚的弧度，微微搖了搖頭，你雙手插在口袋裡，用嘴型向他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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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在新娘回頭之前混入人群，不動聲色的離開了婚宴會場，你從工作人員手中拿回你先前託他保管的盒子，盒子裡裝著你為他們刻的石膏像，你刻了他們在喜帖上幸福的模樣，並在底部刻上祝福的話語，你將盒子放進新娘休息室，然後回到你自己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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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知道自己還得再做一件事才能將一切結束得乾乾淨淨，你扭開水龍頭，在水柱之下洗去你左手無名指的戒指，冬天的水溫一向刺骨冰冷，但你卻在手背上感受到點點溫熱的水珠，你無法抑制自己的淚水，縱然你清楚的知道那個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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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畫得再怎麼美，也終是要洗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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