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美皮鞋：鞋匠與舞者

      有好一陣子，路璟在外頭四處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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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繁華的城市，人煙稀少的鄉村，他都跑遍了，努力不懈堅持到最後，終於讓他打聽到一點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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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璟循著蛛絲馬跡來到一處極為偏僻的村莊，在那裡手機甚至收不到訊號，更沒有基地台。若不是找到路邊的公共電話，和路人借了電話卡報平安，他的朋友都要替他報失蹤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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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今他全身上下只帶著一雙老舊皮鞋，因為剛下火車就被扒手搶了他其他的家當，導致現在身無分文。與其說是旅行，以流浪來形容他現在的情況應該更加適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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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從鄉間小道上突兀的電話亭裡走出來，將電話卡還給眼前比他高出一顆頭的冷面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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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謝你，幫了大忙呢。」路璟對他大方地露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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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子的個頭雖然大，給人凶狠的第一印象，但路璟相信他不是壞人──要不他也不會借電話卡給自己，陪他嘗試撥打電話將近一個多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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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到眼前俊美青年的微笑，徐天佑不由得臉紅了，他微微低頭，接過路璟歸還的電話卡，上面還殘留著餘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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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住在這個村子裡嗎？」他似是察覺到對方青澀的反應，眼睛彎得更燦爛了，「我叫路璟，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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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天佑怔怔望著他伸出來的手，五指修長，膚色白皙，看起來就是有錢人家的少爺，讓他在心裡猶豫很久，到底要不要回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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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手在褲管上反覆擦拭好幾次，路璟發現了這個小動作，抿了抿嘴，強勢地握上他還試圖擦乾淨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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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髒。」徐天佑皺了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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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那回事，你的手很溫暖。」路璟搖搖頭，又說：「帶著厚繭，是做工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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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到這個，路璟突然憶起自己千里迢迢跑到這個村莊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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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來找某樣東西的，一雙皮鞋，一名鞋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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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天佑的店舖開在離車站有好一段距離的地方，明顯是一間頗有年份的店面。它的地理位置不起眼，店鋪裝潢也不起眼，但擺在老舊櫥窗裡的鞋子卻完全吸引住路璟的目光，他一看見，便已經盯著它們瞧了好久，如果鞋子會說話，肯定會大聲嚷嚷著有變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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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璟是一名職業舞者，除了舞伴之外，與他最親近的事物莫過於鞋，所以他看得出製造這些鞋子的鞋匠耗費多少心神才將它們製造出來，並且細心地保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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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在這種地方，會有生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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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的問題雖然失禮，他還是忍不住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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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天佑一聽，搖了搖頭，「沒有生意，但姑且還能維持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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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考慮過搬遷到都市去嗎？既然還能維持店面，我想經費上應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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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可以。」路璟閉上了嘴，遺傳到母親的碧綠眼珠直勾勾地盯著徐天佑，等待他的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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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垂下眼眸，冷硬的表情終於有些緩和，卻也多了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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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我爺爺的店，他一直在等──等一雙鞋，一名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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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五十年前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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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時的徐家便以製鞋聞名，徐爺爺還只是個初學鞋匠，他被送到國外精益求精，因而認識了一名年輕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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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經常在廣場上跳舞，鞋匠只要經過就一定會留下來欣賞到結束，久而久之，舞者記住了他，偶爾也會到鞋匠學習的店舖裡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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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舞者的舞技雖然很好，卻未被劇團相中。他不分日夜地練習，鞋子都給他磨壞了，只希望總有一天能站在真正的舞台上，展現自己的舞姿，他曾向鞋匠說過：「到時候你一定要來看我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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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了一層承諾在，兩人的關係似乎變得比以前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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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時誰也沒料到，他們對彼此的感覺，早不再是那麼簡單，直到分離以後才理解何謂思念、何謂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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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鞋匠回到了故鄉，臨行前送了雙皮鞋給舞者，告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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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我無法看見你在舞台上的英姿，但這雙鞋會代替我陪在你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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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舞者終於獲得夢寐以求的表演機會，第一次登上舞台所穿的，就是鞋匠贈予的皮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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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他們再也沒見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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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年後，舞者的雙腿早已無法像從前那般輕盈地動作，只能躺在病床上靜待死亡，幸好他還有個令他自豪的徒弟，繼承了他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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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舞者臨走以前將徒弟叫到床邊，親手把皮鞋交至他手中，露出慈藹的微笑，為愛徒上了最後一堂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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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行熱淚冷不防地落下，徐天佑木頭似地看著路璟莫名其妙落淚，不知所措了幾秒才開竅，抽了張衛生紙笨拙地為他擦掉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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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歉，失態了。」路璟很努力想止住淚水，卻怎麼也沒辦法控制。「只要一想到師傅他終於能和最喜歡的人相聚，我就忍不住……」他緊緊抱著那雙皮鞋，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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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天佑帶著路璟前往徐爺爺長眠的地方，讓路璟將皮鞋埋在墳前，這樣也算是圓滿了路璟師傅的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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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願他們上天堂以後能夠繼續生前的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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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會的。」路璟回頭，一臉詫異看著語氣肯定的徐天佑，似乎很驚訝從他口中聽見這個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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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爺爺跟我說過很多他們的故事……」徐天佑抬起頭，恰好對上路璟的目光，墨色的眼珠裡透露出令人安定的堅毅，「他們會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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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然於心，路璟輕輕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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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這個荒涼的村莊多停留了幾天，由徐天佑這個當地人充當嚮導帶他四處晃晃，晃累了就回到工坊中看徐天佑做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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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初徐天佑還擔心路璟會不會覺得無聊，試圖為他找點樂子，無奈這種地方，最大的樂趣還不就是去森林裡捉蟲嗎？後來徐天佑發現，路璟是真的不覺得無聊，甚至看他製鞋看得樂在其中，才不再煩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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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天夜裡，徐天佑醒來卻見隔壁床鋪上空蕩蕩的，頓時整個人清醒，神色慌亂，最後在院子裡發現正在講電話的人，才終於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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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再讓我待個幾天，就會回去了……」路璟說話吞吞吐吐的，在他講完以後，馬上被電話另一頭的人責罵了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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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摸摸鼻子，垂頭喪氣地將電話放回原處，正打算回房，卻撞見偷聽對話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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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璟心下一慌，心虛地問：「你、你怎麼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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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天佑眨了眨眼，面不改色地扯謊，「上廁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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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璟不疑有他，爾後兩人一起回到房裡，各懷心事進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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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天佑知道路璟總有一天會離開這個村莊、離開他身邊，縱使他捨不得，也不能強硬將人留下，甚至囚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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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總認為路璟是爺爺帶給他的禮物，然而這份禮物他卻無法久留，終究得歸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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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離別那日到來時，路璟歪著頭，好奇地看著徐天佑手中的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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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什麼，給我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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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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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可以拆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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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天佑皺起眉，沉吟半晌，最後緩緩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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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狀，路璟忍不住笑出聲，「知道了，那我回去以後再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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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在車站給了對方一個深深的擁抱，徐天佑不曉得那代表什麼，只知道這樣的溫度令人眷戀又捨不得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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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璟回國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打開徐天佑送他的禮物，並且開始策畫幾時再回到那個村莊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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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看見那份禮物，想起了師傅的最後一堂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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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有一位專屬的鞋匠，是舞者終其一生的幸福。他為你的腳製作最適合的保護，只求你能為他獻上一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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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上那雙為他量身打造的鞋，路璟知道，那晚，徐天佑什麼都聽到，也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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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Ｗould   you   be   my   shoemak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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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行用樹枝在泥土上刻出的問句底下多了另個人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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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個月後，前陣子剛開張的製鞋工坊突然貼出公休通知，據說那間店是從某個不知名的村莊搬遷而來，但鞋匠的手藝好得沒話說，它馬上成為都市裡最有名的鞋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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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休假中的鞋匠正在某國戲劇院門口，等待入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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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長相英俊，一身西裝筆挺，雖面無表情，卻還不至於散發出生人勿近的氣息，終於有幾名膽子較大的女性上前搭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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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嗨，你也是來看表演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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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天佑微微一怔，個性依舊老實，對著她們輕輕點頭，隨後視線便轉往公演的海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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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望著海報上被鎂光燈罩著的人，眼神柔和了幾分，揚起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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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t's   my   pleasu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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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他來找屬於他的舞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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