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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短篇】無雨

      圖書館外牆隔絕喧囂,雨中的天空灰暗地像他的表情,夜間暴雨傾盆而下,落在他的肩、他的髮,也落在我空蕩蕩的心上。

      從門口向外看垂頭失志的他,我沒忘掉幾分鐘前他用多麼開心的神情,在閱覽室低語告訴我,她來了。

      撐開圓弧,我踏入雨中朝他的方向走去,眼神鎖住他悲傷的雙眼,「翊光,你怎麼了?」

      「妳厭倦了、不愛了,是嗎?明明說好絕對不分開的,告訴我,為什麼要先放開手……」他對著黑暗的路口咆哮,句子裡的主詞不是我,而是那個住在他心上的人。

      我無聲回應,將傘往翊光的方向挪,同時感覺到從我背後逐漸傳來的冰冷。

      過了幾秒,他發覺少了雨滴的重量,沒有回過頭,但我相信他知道是我,「張郁箴,妳也走吧,讓我一個人。」

      「好,我走。但是傘你要拿著。」

      鄭翊光沉默以對,若有似無地發出抽泣聲,我不清楚他是不是在哭。

      我和翊光的關係,只是四年前聯誼時抽到的學伴。雖說是學伴,但文科的我和工科的他唸的書南轅北轍,所以我們不常聊課業的事,但也除了功課上的事之外,其餘的我們無話不談。

      談他從國中到現在,愛情長跑七年的女友;聊我上個月剛交往的同系同學,我和他的愛情一個像沉靜的溫水、一個像接近沸騰的熱水。有的時候我也很羨慕翊光,能夠熱愛一個人七年之久,應該就是真愛了吧。

      只是我萬萬沒想到,「你們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

      「沒有為什麼,只是厭倦罷了。再過幾個禮拜就要畢業了,她要考碩班,我要當兵,我們怎麼在一起?」

      「有心就可以在一起。」突然,我那麼回應他。聽聞後翊光的身子愣了住,隨後他轉過頭面向我,臉頰兩行眼淚太過閃耀,熠熠生輝地幾乎奪走我所有呼吸。

      翊光用濃厚的鼻音開始歇斯底里說著,踏出傘下他近乎瘋狂地對空氣及雨滴拳打腳踢,「連妳也認為是我傷害了她,對吧?我不夠體貼,對她不夠好,她才會變心的吧?是這樣沒錯吧?」

      「鄭翊光!」我丟下傘上去阻止他,一手抓住他的手臂,另一隻手想給他一擊耳光,卻在接近他好看的臉龐時停下了手。

      我看見他瞳孔裡有我自己的身影,我雙眼含著眼淚,原來那些不是雨珠,是我發自內心的悲苦。

      眼淚澀澀的味道,令我頓時沒了所有知覺。

      大雨打在我們之間的距離,朦朧之間我鬆開抓住翊光的手,反而換成他用力擁住我,我就這樣意識模糊地被他抱著,他眼角的淚痣是對我那天最後的記憶,依稀還聽見他的幾句呢喃。

      鄭翊光,無論如何你都要幸福。

      那樣用心、用盡全力去維繫一段感情的你,一定要比我幸福。

***

      大四畢業後,我再也沒有看見翊光。除了因為他當兵的緣故之外,有絕大部分是因為我感覺到我們之間的關係疏遠了。

      少了學伴這個位置,我還能找到什麼理由見他?我的男友憑什麼相信我和他之間乾淨卻深刻的情誼?

      於是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將鄭翊光留在匿名好友的那個位置,只在深夜的時候,想起他、想起那個他失去愛情的夜晚,然後好好珍惜自己手上擁有的愛情。

      「我出去買一包菸喔。」套上懶人鞋,我拿著雨傘走出我和男友合租的小套房,我在畢業兩年後養成抽菸的壞習慣,只是我男友沒有太過反對,只要不常抽就好。抽菸常常讓我想起翊光,如果是翊光,他應該會大聲阻止我,不讓我繼續抽吧?

      走入超商我向店員說出自己最常抽的那款菸,付了錢,一個人逕自在外頭座椅抽起菸。

      外頭落下的雨滴不時會跳上我的身子,可是我絲毫不在意,只要別澆息我的菸,就好了。

      我真的很討厭菸味,其實。

      但我卻怎麼也戒不掉這個習慣。

      霎那間,超商自動門的響鈴扯住我的注意,視線緊緊抓住剛走出來的那人不放,他一手拿著鋁箔包裝的綠茶及微波食品,另一手頂在眼睛上方,想要闖入傾盆雨中──

      「這傘給你。」我朝那人伸直手臂,傘垂在我掌心之下搖搖欲墜,正等待對方接過。

      那男人略驚訝地看著我,眼鏡下的淚痣恰好落在正確的位置上,讓我知道,我的臆測沒有錯。

      「郁箴,妳是郁箴嗎?我們大學畢業之後大概有十年沒有聯絡了,妳變了好多……」鄭翊光的笑容不像學生時期那麼燦爛,十年間的歷練他多了內斂也成熟了許多。

      在他眼裡,我哪裡變了呢?

      我們就在下著雨的屋簷聊了起來,分享彼此的工作近況,但誰都絕口不提感情狀況,我不知道為什麼。

      「妳開始抽菸了?」他終於聞到我身上的菸草味,帶著不思議的口吻鄭翊光問道。

      我隨意點了頭,卻無法像大學時期那樣輕鬆地搭著他的肩回答,心為什麼會像一塊磚塊,深深地跌落大海的無底洞?

      「妳還記得大三的時候我花了多大的心力才成功戒掉煙癮嗎?妳也別抽了,戒掉吧。」

      聽他這麼一說,記憶裡的某個部分像被開啟了,我趕緊追問他:「……翊光,你還記得你當時最愛抽的那包菸是哪款嗎?」

      「問這個做什麼?」他疑惑地皺著眉,但還是細聲說了那個品牌的名字。

      我輕輕勾起一笑,像是在嘲諷自己也在回應翊光對我過度擔憂的神情,「我知道了,我會努力戒菸的,拼了命也會戒掉的,一定……」

      沒察覺我的異常,鄭翊光對我留下放心一笑。驀然,他站起身並朝我的左後方走去,我跟著他的動作回過頭,只看見一個女人從對街撐著傘,朝翊光的方向走來。

      「妳怎麼來了?我不是說不用來接我嗎?」

      「我怕你淋到雨啊。」

      聽完那女人嬌羞的話語,鄭翊光嶄露出我許久不曾見的笑容,由她的語氣我便可以猜到這位小姐和他的關係,不過翊光還是慎重地向我介紹他的另一半。

      只是名詞不再是「女朋友」,而是當年我以為他的初戀情人能夠成為的,他的「老婆」。

      「老婆,這位是郁箴。我大學時最好的朋友。」

      出乎我意料之外,翊光這麼介紹我,於是在那轉瞬間我決定忘掉深深藏匿多年的所有情緒,彎起微笑,不怨懟、不遺憾,只是單純地說:「妳好,我叫張郁箴。」

      夏天的陣雨很快就停歇,鄭翊光他們夫妻向我道別之後便並肩離開,望著他們幸福的背影,我突然想起鄭翊光十年前抱緊我的夜晚,才終於能夠很肯定自己可以放手。

      就忘記吧,忘記執著的那個人,忘記那天翊光在我耳邊留下的那句話:「郁箴,再這樣下去,我怕我會真的愛上妳……」

      翊光,你知道嗎?

      最愛你的人不一定會撐著傘朝你走過來,但她肯定會願意陪你淋著狂風暴雨,記住你身上的味道,小心翼翼維護你們之間的關係,不管過了再多年依然惦記著你。

      你知道嗎?

      最愛你的人,曾經是我。

      是我。

      《完》

上一篇回作家的PO

回應(3)

給苒苒。
最愛你的,曾經是我。
天啊這句話聽起來超心酸的T__________T

為他們未能開花的愛情,感到遺憾。
另一面,也為他們找到了能夠陪伴在彼此身旁的人感到慶幸。

至少曾經相遇、
也從來沒有忘記對方說過的話,
這樣的惦記,就算是最大的安慰了吧。
2015-04-02 22:03 透過電腦版 回應
也許結局是心酸的,但至少也足夠了。
我們永遠不知道一生當中誰會是陪自己走到最後的人
而一起走到最後的卻也不一定是最愛的人
每個擦過肩的緣分都是一種遺憾
不能後悔但也不能回頭,我相信他們兩個真的深深愛過QQ

謝謝凝露
如果有時間的話,我想把這篇拉長成一萬多字的短篇小說,讓它更加完整^^
2015-04-03 10:38回覆

這篇好讓人感動 QQ
愛不一定是掛在嘴邊說,默默的行動也能牽連彼此的心,
所以看到最後兩句  真的好想哭

但再誠摯的感情也不一定會有好的結果
這是在現實生活中隨處可見的情況,真的很令人心酸

很喜歡這篇短文 !!!
2015-03-28 23:44 透過電腦版 回應
謝謝這個小短篇能讓你感動qwq
他們只能默默地愛著對方,少了親吻擁抱,可那是最真摯最單純的愛情
最大的難過是他們沒有機會親口向對方說愛,錯過就是錯過了,已經無法走向對方的身邊,人生有時候就是這般無奈這樣遺憾啊(嘆氣)

謝謝你喜歡這篇短文!!!!!
2015-03-29 11:41回覆

老實講,看完之後真的會為了這個小短篇覺得很心酸
郁箴和翊光之間的關係是一種很深刻的拉扯,明明是那樣小心翼翼卻再也因為這樣的小心翼翼得不到彼此
但我想無論如何他們也都是甘願維繫著彼此這樣最乾淨純粹的狀態,是那樣心痛著彼此的心痛,心疼著這樣愛著愛著卻無法相守的無奈
看到那句,最愛你的,曾經是我
真的覺得很遺憾,替郁箴覺得怨懟,但也許對他們而言這就是美麗的雨過天晴,因為這句話包含的是自己和翊光的所有
不過無論如何都是愛過了,在彼此心中他們也一定存在在一個絕對的位置,儘管不再想去卻也是牢牢地待在那裏

陽陽加油,好久沒留言了,好想你(亂跳)(被打)
2015-03-28 23:35 透過電腦版 回應
郁箴和翊光一直游離在愛或不愛的界線中間。
他們都深深地愛過,也狠狠地錯過,這是他們所選擇的唯一結局。
我想他們真的情深緣淺,相遇在錯的時間點而無法走向愛情。
那句話連我都覺得動容,在命運的叉路奔往兩個不同方向,郁箴明白自己的感情不可能也無法和翊光有結果,可她還是傻傻愛了。
翊光曾為郁箴心動、動搖過,但種種因素讓他始終沒有選擇郁箴,用不同的方式紀念著他們之間的深刻。

下雨天是他們最接近愛情的時刻但也是決定背離愛情的瞬間,
放晴,他們注定的結局,
可在彼此心中,那些有雨的日子不曾消逝過。

謝謝未停,陽陽也好想妳qwq(飛撲)
2015-03-29 11:34回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