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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婆

奈何橋上,端著匯集酸、甜、苦、辣、鹹五味迷湯的雙手佈滿皺紋,在彼岸駝著背揮手告別所有輪迴轉世的靈魂,我們稱那慈祥的老太太為,孟婆。

傳說,孟婆是地府的遺忘之神,專門洗清前去投胎的鬼魂們的記憶,確保天機不被洩漏,也確保人們不被前世記憶糾纏。

但是。

傳說歸傳說,傳說永遠是傳說,根本沒人曉得,孟婆始終沒那麼偉大過,真實的情況,她們只不過是,傷心的女人罷了。

「我走了,你們保重!」一位面露慈祥的老太太對著身後的她的姊妹們說著。

蒼白的髮梳成包頭,駝著背還需倚著枴杖才能行走,她手裡端著碗湯,一飲而下,緩慢走過橋的那一頭。

她是孟婆。

在她後頭與她揮手道別,也同樣是一群白了髮、駝了背、老去了歲月的老婆婆們,她們帶著不捨與祝福,望著自己的姊妹走向橋的另一端。

她們也是孟婆。

自古以來,孟婆便是地府的職稱,是職稱也是懲罰,懲罰那些不願喝下忘情水的女人們在這年華老去,一再送走自己的親屬愛人。

懲罰結束的時刻,便是自己願意放下過往、喝下忘情水、走上奈何橋的那一天。

「林姊姊也走了,又是何時才會輪到我?」橋這端,其中一位孟婆一語點破所有人共同的心聲。

何時才能結束這場噩夢?

所有人都想問,同時的,所有人都知道答案。

她們早已厭倦逼迫人們喝下忘情水,更早已厭倦每個輪迴過後遇見自己的親人、朋友、愛人早已遺忘她們時所露出的表情。

卻又,遲遲不肯忘卻過往的記憶。

「別想了...別想了......」比較年長的孟婆,拍了拍那位將心聲說出口的年輕孟婆。

是啊,別想了,想了只會徒增無謂的痛苦,何必!

她們苦,現在苦,過去苦,未來或許還是苦。捨得掉捨不掉,不過就是手裡的湯嚥不嚥得下!

她們懂,卻放不下。

這裡的所有女人都是,癡情、傻氣、倔強,才會成為孟婆。

「走吧,送湯去,還有人等著呢!」躲避傷心的氛圍,孟婆們魚貫進入屋內繼續燉煮迷湯,是逃避,也是保護自己的習慣。

當所有孟婆全都進了屋,唯有其中背駝得最彎、皺紋最多、臉上還長了瘤的孟婆獨留在橋邊望著對岸。

她是目前最資深的孟婆。

數不清已經送過自己多少姊妹上橋,不管是前輩、後輩,她都在此刻站的位置望著她們一個個比自己早些走上奈何橋的另一端。

何時輪到我?這問題她早已疲倦去思考。

歲月帶走她的榮華美貌、帶走她的親屬愛人、帶走她天真傻氣,卻帶不走她的傷心與倔強。

還是孟婆,仍是孟婆,或許永遠是個孟婆。

值得嗎?

女人,從不問值不值得。

「不願忘卻前世的女人成為孟婆,那男人呢?」燉著迷湯的小房間內,初來不久的年輕孟婆如此問道。

臉上掛著瘤的她,苦笑一下用著沙啞至極的聲音回答。

「不願忘卻前世的男人轉世後成了啞子,說不出前世祕密的啞巴,同時背負前世罪惡因果,往往轉世後不是殘障就是乞丐。」

人活著,哪能不犯錯。並非殺人放火搶劫貪汙等大罪的因果,皆會跟著前世記憶一同被洗去,重新投胎做人,開始新的人生。唯有那些,不願放掉過去的男人們,懲罰著背負一切大大小小業障展開他們悲苦的新生活。

「那不是很苦?」年輕孟婆這樣問著,語氣帶著同情與稚氣。她還太年輕,不管是生前還是死後都一樣。

「苦,當然苦,但放不下的大有人在。」

其實我們也是啊,孩子,我們也是......她含笑看著年輕孟婆,疼惜的摸了摸她半白的髮。

剛結束這話題,說曹操曹操到。

一位落魄的男子來到孟婆湯站前,骨瘦如材、骯髒狼狽,身上只披著一件髒兮兮麻布袋製成的破衣服,這樣一盆如洗的他,背上背著的是比他大上兩三倍的漆黑業障。彷彿要將他壓垮似的,那黑暗如無底洞的業障。

「妳還在。」一開口,牙掉得只剩一半的嘴發出酸味。

其他孟婆早已走得遠遠得,唯有臉上掛著肉瘤的她敢上前打招呼。

「是啊,我還在,你不也還沒嚥下我熬的湯?」面對這落魄的男子,她半是心疼半是慶幸。

心疼他背上的業障越背越重,慶幸他跟自己一樣,還未放得下。

兩人並未稱得上是朋友,不過每當男人過世後回來,過橋前總會被她勸著喝下孟婆湯,久而久之

兩人便熟識起來。

相較於朋友,稱為同伴更加合適。

「我在考慮...這次要不要喝下你的湯......」男子抬起頭來與她對視,像要徵求她同意般的詢問著。

被男子的話一問,她反而呆愣住。

一直以來的勸說,她沒認真想過有實現的一天,更沒想過這與她相見多次的同伴從此再也憶不起自己的樣貌。

自私的,她有點捨不得。

見她不說話,男子逕自開口:「我會再多留個幾天,鬼差見我多次,心疼我總會給我包容些。」

他轉身離開,留下孤單的孟婆手裡端著碗湯。

隔天,他又來,這次不在孟婆湯站前,而是在奈何橋旁的這塊草地。

這次不端湯,駝背嚴重的她杵著拐杖緩慢走到男子身旁,開口直問:「你等的她,後來怎麼了?」

「當了兩個輩子的孟婆,最後喝下湯投胎去當好人家的女兒了。」男子望著彼岸的另一頭,充滿汙垢的臉龐淺淺的笑了,「還嫁給疼她的丈夫呢!真好命啊,那丫頭!」

語氣是真心祝福的歡喜。是真心放下了,這次。

「那妳等的他呢?回來過嗎?」他問。

「回來過,卻認不得曾愛過他的我的長相。」

畢竟是我灌的湯。

當年,年少輕狂,與相公愛得你死我活,見過閻羅王後的那天,我不願他轉世受苦,逼著他將湯喝淨,卻將自己的湯打翻,從此擔下孟婆這罪名。

「為何還在此等待?」

「只為求再見他一面。」沒生瘤的另一隻眼睛,流下悲傷的眼淚。

多狼狽、多不堪,自己曉得。

白了髮、彎了背、生了瘤、啞了聲,早已不再是當年他愛的娘子,為何還在此等待?

不就為了一句,放不下。

她將臉埋進粗糙的手心中,感受到不知何時開始自己的雙手長出厚重的繭變得僵硬不靈活。

連為自己擦淚的指頭都不靈活了,等待,值不值?悲傷的她想著,眼淚再次流下。

她苦,他們都苦,值不值得?根本不用去問。

望見如此的孟婆,男子輕拍她的肩說:「我們這次一起過橋吧!放過我們自己,也放過曾愛過我們的他(她)。」

好幾輩子了,懲罰著自己的酷刑。

最難受的,其實是寂寞,寂寞身旁的人遺忘了自己,寂寞曾有的過去不再回來。寂寞侵蝕他們的日子,難受得令人喘不過氣。

別了,別了,別再讓自己受苦了!

「走吧!一起走就不寂寞。」他說。

「一起走,我們別再寂寞了。」她回答著。

那天,他們手裡各端了碗孟婆湯,落魄的男子與蒼老的婆婆將湯一飲而下,手牽手陪著對方走上奈何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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