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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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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不斷的改變    改變    我的心思卻不願    離開從前

    時間不停的走遠    走遠    我的記憶卻停在    卻停在    那1995年」__黃舒駿<改變19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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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為什麼巷弄裡會有那家咖啡店,像是幾乎不存在那樣。但我終究是在這個火車誤點的小城鎮上注意到了它。

    不太起眼,它甚至沒有招牌,推開門,撲鼻而來的是一股熟悉又陌生的香味,彷彿窗外的大海直接被塞進了那狹小的空間裡一樣。漂流木的溫暖氣息和著吧檯上的咖啡,店裡的音樂輕柔的播著。

    我等了一陣子,仍是沒有人來招呼,我想是他們也沒有想到會有人在這時候來吧。這家咖啡店一看就知道是為了主人的夢想開得,而非為了浮華的觀光客。

    然後我看到了書櫃上一本泛黃的書,《生日快樂》。

    沒想到現在還有看得到這本書的地方啊。我不禁感嘆。那都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了。

    那是一個很夢幻的時代。

   我不知道怎麼形容那年代的絢爛,畢竟我之所以會懷念,一部份原因是那時我還年輕著。

   那時,瓊瑤才剛流行,約翰藍儂還沒被槍殺。即使報章雜誌還沒解禁,但林青霞已經躍上大螢幕,而女孩們的房間快被言情小說淹沒。

往學校的路上,還可以看見稻田,旁邊的小圳也沒有被填起來。地下室的校刊社永遠不會有廢社的危機。傳說中的台北,有一條重慶南路,一整條街都是書店和舊書攤,西門那兒,有一間明星咖啡屋,有很多的靈感和文章在那裏飛揚……

   我那時還不知道,如今的社會會有這麼劇烈的變遷,不然我定會意識到,我是將那個年代的色彩發揮得淋漓盡致的人。我的朋友總說,我是個織夢者,在她們畢業後成為家庭主婦的眼中,我是個唯一有完成夢想的人。

    但她們不知道,我從未有過什麼夢想,不過是幫她們完成她們的「幻想」罷了。

    在那個寂寞的年代,男生和愛情,隔了一個操場的距離。唯一的相遇,不過是穿堂的擦身而過。

這如此貼近的遙遠距離,卻讓年輕躁動的心有了某種奇妙的感受,風中的汗水味是讓人討厭又好奇的存在,沒有勇氣,因此有了更多美麗。我於是讓這一切化為真實,靠著手上的一支筆。

    我從高中就開始寫言情小說了。

    並非自己愛寫,只是喜歡看見朋友們幻想成真的表情。我用微薄的稿費請她們去二輪電影院看一場<我是一片雲>,而她們的佩服,促使我寫下更多的幻想,她們渴望得邂逅,在我的筆下,越真實越曲折,也越糾結人心。

    我知道,我寫得愈生動,稿費就愈多,這讓我有更多的成就,文筆也越來越好。

    但連當時我也沒注意到的是,這段經歷,對我造成了一些影響,在少女的詩情畫意退去後,留下的是我無法如同她們去迷戀操場上遙不可及的存在。那時我還以為是即將到來的聯考讓我失去了對愛情的興趣,但後來我才知道,是我的好文筆,讓我看清了現實。

    我知道,那些男生,是『假』的。

    我將幻想寫得愈真實,我的現實也就愈虛假,因為我知道,一切的情感,都是我『寫』出來的。

    「欸,陪我去一下陽台。」朋友輕拉著我的衣角,羞紅了臉。

    我知道他迷戀得是哪一個男生,也知道下一節是哪個男生班要體育課。我只能表面上裝得興致盎然,心裡卻是心不甘情不願。

    但,我在那天注意到他。

    那是秋末的一個下午,校園的楓樹,葉子都已變紅了。

  或許就是因為這樣,他的吉他和他的白襯衫才更加顯眼?我不知道。

    我只記得的是,那天,朋友迷戀的男孩,丟出了一球......那球飛過籃框,滾過泥濘的草地,掉在圍牆的樹林邊,最後,停在一棵楓紅的樹下──他的腳邊。

    一瞬間,世界似乎被轉入無聲。

    他撿起那顆球,穿過草皮朝我們走來,一切都那麼沉靜、安詳。

    我總覺得他抬頭看了我們一眼。

   

    我確信他看到了我。

    那是青春中,最毫不起眼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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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沒說婚姻生活不美滿呀!』

    江雁容說,撥得吉他叮叮咚咚地響:『我只是有點感慨,記不記得我們讀中學的時候,每個人都有滿懷壯志,周雅安想當音樂家,我想當作家,程心雯的畫家,現在呢,大家都往婚姻的圈子裡鑽,我的作家夢早就完蛋了,每天腦子裡都是柴米油鹽醬醋茶!周雅安念了工商管理,與音樂風馬牛不相及,現在也快變得像我一樣了,程心雯,你的畫家夢呢?』                                   」____瓊瑤《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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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靜靜地拿了那本書,走到了在戶外面海的木台。老闆始終沒出現,於是我面著海風,燃起一根菸。

    書的第一段是這麼寫的:『那是一個初秋的大風天,沒有任何驚喜與意外,但我們仍舊是在這樣一成不變的日子裡相遇。也就是這樣,我的青春,再也不是千萬日子中的微小片段,而成了難以抹滅的珍藏。』

    在時間洪流裡,你又知道你會遇見了什麼?我喜歡張愛玲的<愛>,多年的兜兜轉轉,她竟然還記得,當年在樹下,與年輕人相遇的微小瞬間。

    或許,這就是人生吧。

    大約在一個月後,班級的外掃區換成了操場,我被分配到了那片楓樹林。

「你在這裡?」

    可能是我被在樹後彈吉他的他嚇到了,但也可能是因為在那一剎那,我突然想起了那篇文章。

(噢,你也在這裡嗎?)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很澄澈,沒有參雜任何情緒,就這樣定著幾秒之後,他點了個頭。

    之後我總會遇見他,在那棵楓樹下。

    在某天他彈了<Hey   Jude>後,我鼓起勇氣和他說了第一句話。

「你喜歡披頭四嗎?」我問。

音樂停了一下。

「不知道。」他的語氣沒有任何情緒。

「噢。」也不好再多說什麼,我默默離開。

    我還是忍不住和他說話,想聽他的吉他聲,看他的眼神。每次都是這樣的,我努力和他攀談,但話題總像斷了的弦似的,接不起來。

    但,是什麼時候開啟「生日」這個話題的?好像是我在生日那一天吧。巷口開了一家西點店,在當時還算是新奇。午餐時母親送來便當時,還帶了個小蛋糕,要我分著同學吃。

    「妳的頭髮上有奶油。」很難得的,他第一次和我說話。

    我尷尬地笑了笑,伸手把它抹掉,反而在這時不知道要說什麼。

「好吃……嗎?」他又說,我愣了愣。

「我是說,呃,生日蛋糕,什麼味道?」他說。

生日蛋糕,是什麼味道?

我要怎麼形容它的味道?

「不知道。」腦袋裡面閃過很多語詞,但我最後還是這麼說。

「真好。」他這麼說。

我看著他,順口問道:「你生日什麼時候?」

    他突然沉默,抿了一下嘴唇。

    我想他不方便說,也沒有再追問下去,就這樣任憑空氣凝結在風中。

過了很久,我才聽到他小聲地說了句:

「不知道。」他說。

「不知道?」我疑惑。

他看著我,若有所思。

「今天。」他又說。

「你今天生日?」

「沒有。」

他倒把我弄糊塗了。上課鐘聲在這時響起。

「走吧。」他淡漠地說。

  我只好離開那棵楓樹,一回頭,他仍是拿著吉他倚在那。

他望過來,就像第一次的眼神交會。

之後,「你生日什麼時候?」成了每次總要說的話。

「你生日什麼時候?」我總在曲子告一段落時問他。

「冬至。」他放下吉他,望了我一眼。

「為什麼?」我問,他趁這時翻找他想要的譜。

「因為天氣會回暖。」他又撥起弦。

「騙人!」我說,他不理我。

    每次都是相同的對話,然而每次他回答的日子都不一樣。

「你生日什麼時候?」

「夏至。」

「為什麼?」

「一年中最燦爛的日子。」

    有時他的回答非常詩意,但有時候則會出現非常奇怪的答案。

「你生日什麼時候?」

「春分。」

「為什麼?」

「因為我家的貓會叫。」他非常認真地說。

「你!」我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去撞樹!」

    他狡黠的笑了笑。

    我沒向他說,他笑起來非常好看。

    事實上,我們什麼也沒說。

    我總覺得,我之於他,不過是一潭清水上的漣漪,他從未對我露出不耐煩,卻也從未搭理過我,彷彿這一切不過是片刻的紋路,消失了就什麼也留不下了。

    這種感覺讓我洩氣。

    他的眼神是如此的淡漠與澄澈,神秘的,讓我無法再多靠近一點。

    可是當我也在陽台上試圖眺望楓樹林盡頭,我迷惘了。

    這,是什麼?

  某次,我患了重感冒,昏昏沉沉的讓我在床上兩天。

第三天頭還有些疼,就直奔樹林。

    一樣的,他還是在那裏。那天他沒有彈任何曲子,只是閉著眼睛,仰頭對著那一片天空。

    「喂……」話還沒說出口,就先咳嗽。

    他睜開眼,淡淡地說:「你生日什麼時候?」

    「嗯?」

 

他又閉上眼睛,搖搖頭。

    「九月九號。」他突兀地說。

    我這才注意到,這是他第一次說出一個明確日期。

    「……為什麼?」

 

  他還是閉著眼:「因為……很溫暖。」

    不知道為什麼,空氣中縈繞著一股哀傷的氣氛,他像是停在自己的世界裡,不希望有人去打擾。

    也不好再說什麼,我默默離去。走到五步時,身後傳來吉他聲。

    是第一次聽到的,那首披頭四的<Hey   Jude>。

    我佇足在那,聽了許久,然後,我回頭大喊。

「白癡!重陽節是農曆啦!」

也不顧聲音的沙啞,我口中的言語在空中變了調。

    遠遠的看過去,他好像在笑。

    這也是我最後一次在那裡看見他。

**

Hey   Jude,   don't   make   it   bad.

(嘿,朱利安,振作起來)

Take   a   sad   song   and   make   it   better.

(雖然,你點到一首悲歌,但是你還是能唱好它)

Remember   to   let   her   into   your   heart.

(記得,有個愛你的人)

Then   you   can   start   to   make   it   better.

(慢慢地,你會感覺好一點)                                             ___披頭四<Hey   Jude>

**

「你有夢想嗎?」

遇見他時,我離聯考還有兩年。但講台上的老師已經有了關於升學的長篇大論。我時常有種衝動,想學他,拎著一本無論是誰的詩集,躲到楓樹林裡。

但無論老師在台上如何口沫橫飛,家人對我的期望僅止於考上附近的大學,找個好丈夫,就這樣簡簡單單的過一生。

然而最後,我的人生還是出了差錯,我考上了台北的大學,離開了那面海的城鎮,我甚至沒結婚,還染上了抽菸的惡習。

        生怕煙灰沾染了我曾經年輕的證明,我小心翼翼地翻著那本小說。現在重新回顧,只覺得整本小說好陌生,都忘了是怎麼寫的了。

    在雜誌社倒閉的那年,我所有的手稿被我丟進廢紙簍裡,沒有任何保留。可是現在看著,還是難掩心裡的激動。

    在那年道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他。可是小說裡的他們,總是在出社會後互相寫信給對方,那些沒送達的信,就積存在郵局裡。

    在出版社倒閉的那天,我特意回來老家的郵局,想知道有沒有人寫信給我。

    沒有。

    我當時只覺得自己瘋了,怎麼會把自己幻想的情節當真?

    我早該知道,整部小說只有一個部分是真的:男女主角分別時,說的最後一句話是……「生日快樂。」。

    生日快樂。

    木台的門在這時開了。

    「是你!」我驚呼,他點了個頭,算是示意。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在這時出現,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一如那回憶中,冬末的陰雨天。

    「是你?」我不太確定,但教室外的他點了個頭。

    我揹了書包,跟上前。

    就像是過往的沉默,他拿起英文單字隨手翻著,而我低頭看著地板。我們走出了學校,過了那座潺潺溪水的橋。天邊的鴿群飛過艷紅的晚霞,拐進了巷子,看見了那家西點店。

「姑媽,我回來了。」他走進西點店。

    我還沒反應過來,門已經緩緩闔上,他看著我,依然是澄澈的眼神。

    「謝謝。」他點了個頭,嘴角帶著笑。

    門在我面前闔上,我有種衝動想要拉住那扇門,可是我只是聽著那「碰」的一聲,突然,很想哭。

    「對不起。」我看著那扇關著的門,低聲地說。

    後來,我獨自搭上了回家的車,看著窗外的路燈,心情莫名的低落,可就在這時,我想起了幾件事。

    為什麼一個生在西點店的小孩,沒有吃過生日蛋糕?

    我多想知道這題的答案,多麼希望他還能出現在我的教室前,讓我問問他。可是沒有。我等了很久,他都沒有出現。

    在那年高三聯考當天,我從床上驚醒。

    他,會在嗎?

    我急忙收拾東西,在考場外等著。

    這時才很悲哀的發現,我連他是誰都不知道。

   

    他沒有出現。

    到了傍晚,人群都散光了,我還是等著。突然,直覺似的,我往學校的楓樹林跑。

    果然,在楓樹下,一個身影獨自佇立在那。

    我沒有走向他,只在那等著他回過頭來。

    他一手提著吉他,另一手則提了個行李包。終於,他看到了我。

    「還好。」他笑了笑,如釋重負的那種笑。

    「你要去哪?」我問。

    他搖了搖頭,沒說話,只要我跟著他走。

    一樣又是那家西點店,一樣又是那扇門。他把行李和我留在外面,我在外面等了很久,直到聽見一個中年男子最響亮的怒吼:「你走了就不要回來了!」

    門開了。

    他從裡面走出來,面無表情。

    「走吧。」他說。

    我很想說些什麼,但什麼也說不出口。只能替他提起行李袋的另一邊,想像著我的溫度可以透過這距離傳達到他那。

    而走了很久,終於,微雨的街道上,看見了車站。這時,我才意識到,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了。

「接下來,你要去哪?」我問,他的眼神像是在眺望遠方。

「不知道。」他頓了頓:「我筆友說,他在台北做音樂。」

「做音樂啊......」我淡淡的笑了,這是大人眼中不重要的,可卻是我們炙熱的追求:「真好呢。」

「你也這麼覺得嗎?」他眼睛亮了起來。

「我要去台北,當作家。」

我看著他,第一次說出心裡的話。

鳴笛聲響了,火車緩緩進站。

「再見。」他凝視著我,這兩個字,意味深長。

「再見了。」我也說。

   

    我們就這樣在黑暗中凝望著彼此,我這才發現,他的眼睛裡是一直有情緒的,而我過去所認為的神秘與澄澈,不過是有著很重的傷與害怕,為什麼我之前一直看不出來呢?我在逃避著什麼?

    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火車車廂裡面,車門緩緩地關上,就好像那扇西點店的門。

突然,我緊盯著那扇窗戶,隨著啟動的火車奔跑著,又叫又跳:

「喂!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生日……快樂!……快樂……」

我喊著,直到聲嘶力竭,直到火車縮成一個小黑點。

生日快樂。

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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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心裡一畝     一畝田

    每個人心裡一個     一個夢   」____三毛<夢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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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年後的相見,仍然是沉默的。

    海風吹著我們的髮,就這樣看著遠方的島。

    連一句寒暄的話都沒有,就像那年輕單純的心,是沒有太多牽掛的。

    那是一個正在改變的年代。

    我終於到了台北,奔馳的火車上,腦裡都是他那淡淡的一句:「再見。」

    可是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他。

台北的大學是個我意想不到的世界,我從來不知道在那個沉默的年代,仍有那麼多的思想與見解在這校園中飛揚。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歷史教授,他讓我終於了解為什麼唐太宗說以古為鏡可以明得失,原來歷史的發展與現在的時代,都不只是考卷上的選擇題。而生活,就像是愛麗絲踏入仙境一樣,台北的一切都使我驚奇,所有的校刊、創作,都與我在高中時接觸到的截然不同,夢正在甦醒,我開始相信,我走的路是向著光的。

  高中的言情小品被我遺忘在角落裡,我開始寫一些帶有自傳色彩的長篇小說,包括這本《生日快樂》。雖然這本書在當時賣得並不好,但我始終相信,我離夢想是越來越近了。

    直到那年,台上的老師消失了。

    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只聽說前一晚,有兩個便衣警察來敲門。

  這件事讓當時的大學蒙上了一層陰影,家裡的人要我不要再寫東西了,我聽從他們的話封筆了幾年,直到解嚴之後,我才參與雜誌的編輯,慢慢的,我終於坐到了總編輯的位置。

  我以為日子可以一直這麼過下去,然而,時代終究在改變,重慶南路的書店一家家收了起來,我們的雜誌社終於撐不下去,在我生日的那天,倒了。

也或許是因為這樣,我才會在那天翻開《生日快樂》這本書吧?這是我第一次徹底感覺到我只有自己一個人,我的信箱裡沒有信,再也不會有人可以讓我問「你生日是什麼時候」了,沒有丈夫、沒有孩子,一個人孤單單的住在小套房裡,除了我的夢想外,我一無所有。

那個晚上,我把這本書燒了,過去不曾風行的書,如今也不會被看到。看著它消失在火中,我只是想著,為什麼,明明是在寫自己的故事,我的筆觸卻如此的冷漠呢?

我又寫起了言情小說,這才是我的才華所在。很奇怪,文學風氣可以蕭條,言情小說卻永不退流行,我寫著,文筆炙熱卻無動於衷的寫著……我開始厭惡起「夢想」兩個字,我開始厭惡高中的她們說我完成了「夢想」,我討厭夢想、這不是我的夢想、我沒有夢想…….

   

    「為什麼?」我問,事實上也沒有接下來的話語。

    「我家倒了,在921大地震時。」他說。

    我看了他一眼,難道他知道我在說什麼?

    「其實我有收到妳的信。」他突然說。

    什麼?心理起了一陣漣漪,但到口邊只是淡淡一句:「是嗎?」

    「你信寄來時,我人在獄中。」他說。

    我瞪大眼睛,他只是靜靜地笑了笑。

    「我想,做音樂,就該像披頭四那樣吧。」

    用一把吉他去對抗全世界?我想起約翰藍儂被槍殺、歷史教授不知去向,而他……

    「出獄後,我再也沒碰過音樂了。」

他仰起頭,彷彿過往那些事情,只剩咖啡店那幾張黑膠唱片而已。

    我看著他,有千言萬語想問,卻不知從何說起。

   

    「我終於找到了我爸媽。」

    「你爸媽?」

    「嗯。」他點了個頭。

    那終究是個盲目的年代。

   

自從十歲那年家裡來了個道士之後,他就被過繼給姑媽,離開了家裡。即使那些迷信的話語並沒有任何根據,但「重陽節的小孩是要被藏起來的」這句話卻如影隨形在他之後的生活中。他不懂,如果什麼都不能去試過一遍,那這麼脆弱的生命線對他而言有什麼意義?這對他而言絕不是只有生日被認為一個罪惡的節日,而是彷彿過去所有的他都該被抹去,換上另一個新名字與身分,「徐子旺」,變成了「徐子忘」,該在他生活中陪伴他的,從「媽媽」變成「姑媽」,而唯一能提醒他曾經有過另一個身分的,是每年,都會寄來的一張黑膠唱片......

    「從我搬到姑媽家後,我再也沒有看過我爸媽。」他表情有些哀傷的說:「可是每年的九月九號,我都會收到一張筆友寄來的披頭四唱片。」

    我想起他當時說過,他要到台北找那個做音樂的筆友。

「後來我才知道,筆友,就是我哥。」他啜飲著啤酒:「他很照顧我,可是直到我被捕入獄後,我才知道,原來他就是我哥。也是那麼多年之後,我第一次見到我爸媽。」

「你知道為什麼我是每年的九月九號收到唱片嗎?」他看著我,眼神有些悵然:「因為不能在重陽節那天寄來,所以他就改成了國曆的九月九號。」

    「可是,這又不會有任何改變!」他的語氣微微上揚:「那明明就是一個溫暖的節日啊,為什麼要這樣逃避?」

    我看著他的眼睛,依然澄澈哀婉,但比起過去,又多了一些世故的風霜。就在這時,我突然想起一些事。

   

    「你,有沒有寫過信給我?」我問。

   

    他苦笑。

    「我.......很怕。」他說:「我怕,那時的我,早就不是你印象中的樣子了......而你的生活是什麼樣子,我都不知道......我過了很久,才有勇氣回信給你,可是那時已經來不及了。你搬家了,信退了回來,我幾乎是翻遍了所有書店的書,才找到這本<生日快樂>,我寄給出版社,可是你們的出版社當時也不在了......」

    我們是不是錯過了?我在心裡無聲地問。

    是,是啊。那個聲音默默地回答。

    而這回,換作是我苦笑了。

    「那再讓我問你最後一個問題。」

我直視著他的眼睛,勇敢而無懼,宛若那當年的十七歲。

    「你,這幾年,有過生日嗎?」

      所有的傷痕和美好都在那瞳孔浮現,時光倒轉,回到那年的楓樹下,我們在那裏度過了最純真而忐忑的年紀,而這段微小的時光,在我們之後十幾年的生涯產生了看似不重要,卻又是影響一生的牽絆。我沒說,我最後的十幾本言情小說,故事都是關於一個樂手;他也沒說,為什麼,這家咖啡店會開在我們母校旁邊,而這本《生日快樂》,擺在那麼顯眼的位置。

    我們一直有著這麼一個距離,遙遠而接近,就像是一個懦弱而膽小的人,卻渴望著去敲那麼一扇緊閉的心門;這麼可望溫暖卻又害怕傷害的矛盾內心,讓我們之間,混雜成了一句:「你生日是什麼時候?」

   

    「嘿,生日快樂。」最後我說了這句話,就離開了那家咖啡店。在店裡那首歌響起的那一剎那,我發誓我還會再來。

 

   

因為我知道,門,是開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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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y   Jude,   don't   make   it   bad

(嘿,朱利安,振作起來)

Take   a   sad   song   and   make   it   better

(雖然,你點到一首悲歌,但是你還是能唱好它)

Remember   to   let   her   into   your   heart

(記得,有個愛你的人)

Then   you   can   start   to   make   it   better

(慢慢地,你會感覺好一點)

Hey   Jude,   don't   be   afraid  

(嘿,朱利安,不要害怕)

You   were   made   to   go   out   and   get   her

(有一天,會找到愛你的人)

The   minute   you   let   her   under   your   skin

(有一天,如果你願意相信別人時,愛也會進入你的心中)

Then   you   begin   to   make   it   better

(接著,一切都會變好的)

And   any   time   you   feel   the   pain,   hey   Jude,   refrain  

(如果有時候,你覺得很難過,要忍耐,不要讓悲傷擊垮你)

Don't   carry   the   world   upon   your   shoulders

(不過,也不要把所有問題,都留給自己)

For   well   you   know   that   it's   a   fool   who   plays   it   cool

(因為你知道,假裝自己沒感覺…)

By   making   his   world   a   little   colder

(你只會讓世界變得更無情)

Hey   Jude,   don't   let   me   down

(嘿,朱利安,我相信你是個堅強的孩子)

You   have   found   her,   now   go   and   get   her

(你是個男人,要學習打獵)

Remember   to   let   her   into   your   heart

(記得,學著愛人)

Then   you   can   start   to   make   it   better

(這樣,一切都會變好的)

So   let   it   out   and   let   it   in,   hey   Jude,   begin

(放出你心中的憤怒,這樣愛才能進入)

You're   waiting   for   someone   to   perform   with

(以後,你一定能遇到一個很愛你的人)

And   don't   you   know   that   it's   just   you,   hey   Jude,   you'll   do

(你知道,這是你自己要努力的)

The   movement   you   need   is   on   your   shoulder

(你現在需要的,就是鼓起勇氣,抬起頭)

Hey   Jude,   don't   make   it   bad  

(嘿,朱利安,別太難過了)

Take   a   sad   song   and   make   it   better

(能唱好一首悲歌,也是件了不起的事)

Remember   to   let   her   under   your   skin

(記住,你以後還有大好的人生)

Then   you'll   begin   to   make   it

(很快就會到來的)

Better,   better,   better,   better,   better,   better  

(一切都會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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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應(2)


阿燕。
我喜歡披頭四,也喜歡張愛玲和三毛。
阿燕你說,你其實不太明白這個故事要說什麼,
其實,我也說不大上來,
很難形容,但我會記得這個ㄊ特別的故事,記得這個美好的年代
2015-01-31 13:31 透過電腦版 回應
如果能讓大家有一點美好的感覺就很開心了XD
然後我真的超愛三毛的~~~
2015-09-05 09:50回覆

加油喔!! 
這種文字風格我蠻喜歡呢!
2015-01-13 16:40 透過電腦版 回應
謝謝!
2015-09-05 09:48回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