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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憶夢

》夢.憶夢《

[序]

      天空七彩絢爛,微風沁涼撲來,整個感覺像是置身於仙境一般,那樣地令人感覺幸福,那樣地叫人不可思議

      「人生如夢,夢如人生,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伴隨這幅美景,一個低沉富含磁性的嗓音悄悄進入我的耳裡,緩慢咬著每一個字,逐漸麻痺我的感覺

     

      「真作假時非亦假,假作真時非亦真」

      如夢似幻,眼前的景物被光線給扭曲模糊了,聲音也一同變得模糊鬼魅,勾住人心。輕輕地一晃,我竟見到眼前有個黑色細長的東西在搖晃

     

      「妳說,現在到底是不是在作夢?」

      那是身穿灰色馬褂的男人,任憑微風玩弄他後面的長辮子,光線在他的眼鏡上反射,叫我看不清藏在後頭的雙眼

      然後,我……

      ◎

      涼風吹拂,敲得樹葉沙沙作響,也讓操場人聲鼎沸,絡繹不絕。隨著時間的走動,夕陽餘暉無聲無息地穿過圖書館的窗戶,從原本的桌腳到現在已入侵到桌子上來了

      「……啊,已經四點了啊」

      一名少女自打開的書上醒來,眼神惺忪地望向背後顯示五月X日的電子鐘

      少女坐在靠窗的桌子旁,闔上看到一半的紅樓夢,放到一旁已經看完的書堆上,然後站起身,拍拍自己的裙子,整理一下有點凌亂的衣領,跟著穿起掛在椅背上的外套,抱著那一疊書走向櫃台

      少女抱著的書大多是中國經典文學作品,其中有水滸傳、金瓶梅、西遊記、老殘遊記、官場現形記等等,縱使每一本都不厚,但五六本疊起來還真是頗為壯觀的,這使得少女將這些抱去櫃檯的時候真的是費了不少力

      「這些是歸還的」

      少女好不容易搬到櫃台來,看見後頭坐了一位老師正打開報紙閱讀,而櫃檯下則是有一名圖書館義工正低頭玩自己的手機,少女向那位偷懶中的義工通知一聲,跟著抹上淺淺笑意,腳步輕盈地離開了

      「……喂,你在搞什麼!?為什麼檯子上會有那疊書還沒整理啊!?」

      「蛤?」

      聽見後方老師的叫喚,義工覺得相當奇怪而抬頭一望,竟露出疑惑的表情

      「嗯?奇怪了……這裡怎麼會有這一疊書咧?這裡下午又都沒人──唔,怎麼好像變冷了咧?」

      義工咕噥到一半,忽然感到一股寒意自腳底一路冷上來,迫使他明明是個炎夏的時候卻下意識地抓起一旁的外套披上

      「算了,早點弄一弄早點閃人吧」

      雖然心裡還很多疑問,但這名義工決定不去多想,乖乖做完自己分內的事就好了

      ◎

      五月的風訴說即將到來的夏日的炎熱,讓豎立在接近校園操場的巨大溫度計也顯示了二十九度的高溫。身穿學校西裝外套的少女從外牆掛著「圖書館」的大樓裡走了出來,臉上連一滴汗也沒流,彷彿此時的熱度是不存在的

      微風拂過,帶來炎夏的熱,也帶來雪白的花

      五月雪,在五月的時候盛開雪白之花的油桐樹,高度有五層樓之高,如同千年神木般莊嚴地佇立在這所校園中心

      不過說那棵油桐樹是神木似乎也沒錯……聽說在幾百年前這棵大樹就已經佇立在這裡了,經歷過無數風雨地震,看過各種大自然的侵襲,然後現在在此綻放這炙熱的雪白之花

      「喔……這就是『五月雪』啊……真的好漂亮呢」少女一手輕拂著樹皮,仰望這顆聳天大樹,嘴裡吐出讚嘆

      如同雪花般沉浮於微風之中,圍繞著這棵參天巨木翩翩起舞,樹叢間的昆蟲與小鳥也同時鳴叫,彷彿正為這棵年茂老樹歡慶這次的綻放,而飛舞,而歌唱

      「喂,誰說妳可以摸啦?」

      倏地,一個充滿磁性的聲音強力地從少女頂上灌下,使少女不禁振了一下,作賊心虛地向後退了幾步

      「是是是是誰?誰誰誰誰在說話!?」

      少女慌張地東張西望,想尋找那聲音的來源

      「笨蛋!往上看啦!」

      那聲音又再次傳來,戲謔的話裡命令著少女,而因這話而氣得臉頰脹紅的少女也憤而抬頭望,心裡想著要看清楚是哪個沒禮貌的臭傢伙這樣說她

      然而,當少女一抬頭,看見上頭的東西時,少女愣住了

      身穿與少女相同款式的學校制服,但下半身是長褲,膚若白雪,面容俊秀,淺褐色的短髮掛著幾片油桐花瓣,雖然臉上冰冷毫無表情,但配上他那雙纖細漂亮的丹鳳眼和俊美修長的臉龐剛剛好

      少年就坐在這棵千年神木的樹上,與身後一大片飄落的五月雪相融,成了一幅宛如出自大師的唯美油畫

      少年眼神冰冷地射向少女

      「喂,妳還站在那裏幹嘛?」

      少年十分沒禮貌地大聲叫喊,將已經神遊不知何處的少女給喚回來

      「你你你你這是什麼意思!?這裡又不是你的!!」

      對此少女也不甘示弱地大聲說話,想憑氣勢贏過對方

      然而少年只是不屑地哼了一聲,便從高度有一層樓的地方一躍而下,恰好降落在少女的面前

      身高上比少女高出一顆頭,整個人看起來比在樹上時更有說不出的威嚴與不可違逆感,但少年的英俊帥氣卻也同時增加了好幾分

      「我說啊」

      不同於剛才,少年輕輕地開合粉嫩的雙唇,使他那富磁性的嗓音更具魅力,叫少女瞬間雙頰泛紅,雙腳像是被釘住,一步也不敢動

      少年雙手插口袋,彎下腰,嘴唇輕輕靠在少女的耳邊,勾起淺淺的微笑

      「妳不該在這裡」

      彷彿是挑釁,又彷彿是警告,少年帶著輕蔑的笑意正起身,再次冰冷地與失了血色的少女四眼相望,然後便轉身離去

      強風吹起,吹起落在地上無數的雪白花瓣,吹落樹上無數的盛開花瓣,模糊了少年的身影,遮蓋了少女的視線

      少年與少女的相遇,這就是故事的開端……

[1]

      夏日的艷陽刺得眼睛難以睜開,夏日的微風雖然吹來涼意,但更多的是屬於夏日的悶熱

      夏天,這是我在高中的第一年夏天

      中庭歷史悠久的油桐神木正盛開五月雪,隨著微風飄落,在學校各地翩翩起舞,似乎想降下夏日的酷熱

      「嘖,那傢伙是什麼意思嗎!?這是對初次見面的人該有的態度嘛!?」

      我走在前往保健室的路上,嘴裡氣憤著昨天下午在神木下遇到的那個人

      保健室位在我們學校教學大樓的一樓,所以走廊也理所當然地被旁邊的樹蔭遮得涼爽。微風不時吹動,讓外頭陽光有機會鑽過樹葉間的縫隙進來,讓它們有機會調皮地刺路過學生的眼睛

      「要是在讓我遇到那傢伙,我一定要好好地給他一計上鉤拳!跟著再給他一個迴旋踢──」

      「喀將」的一聲,我面前保健室的門就這麼剛好打開了,而我就停在給那傢伙一個踢腿的動作,讓右腳停留在空中

      「……妳在這裡幹嘛?」

      對,好死不死從裡面開門的人就是那個氣死人不償命的混帳!

      他跟昨天一樣穿著厚重的西裝外套,外觀看不出來是冬季還是夏季的制服長褲,丹鳳眼半瞇著,一邊臉頰還紅了一塊,一副就是才剛睡起來的模樣

      那個傢伙眼神鄙視地往下瞄,面無表情的叫我的雙頰瞬間發熱

      可惡!我今天穿的是裙子耶!!!

      「蕭遙同學,回去還有不舒服一定要再過來,不要勉強喔!」

      「好的」

      保健室阿姨在裏頭溫柔地提醒,而那傢伙則是簡短地回應後,就快速地把門關上

      我迅速地蹲在地上,對於自己愚蠢的行為憤怒地咬著下嘴唇,整個不甘心和羞愧占滿我的思考,叫我無法動作

      「……喂,不舒服的話就進去躺一下吧」

      突然,那個氣死人的臭傢伙竟然好心地開口詢問,雖然表情跟語氣仍然跟個冰塊有得比,但這一個詢問實在叫我驚訝

      ……我還以為他是在冷凍庫長大,人跟心都結冰了咧……想不到他也有好心的一面呢!

      正當我這麼想並抬起頭仰望他的時候,我看見他的眼神瞬間變得陰險,嘴角勾起冰冷的角度

      「反正笨蛋去不去上課都沒差,有什麼關係」

      然後,我就聽見了什麼東西「啪」的一聲,斷掉了

      「你說誰是笨蛋啊!你這沒禮貌的渾小子!!!」

      對,我就是氣不過!我就是像潑婦罵街一樣當場教訓他!!!

      「對初次見面的人這麼沒禮貌,你父母是怎麼教的啊!?還有對女孩子這麼沒禮貌,告訴你,就算你長得再帥再好看也不會有人喜歡你的!蕭遙,你真以為自己很逍遙很帥氣啊?!告訴你,屁啦!」

      我得說這是我活了十六年以來第一次遇這樣一個會讓我這樣大罵還毫不喘氣的人,所以我說到這裡就稍微喘了一下

      怎知道那傢伙竟然面不改色,只是彎下腰,半瞇起他纖細的丹鳳眼,維持著他嘴角漂亮的弧度,毫不遲疑地貼在我眼前

      「喔,所以妳喜歡我嚕!」

      他超有自信地如此說,然後又正起身,一臉得意地俯視我

      「誰誰誰誰喜歡你啊!少少少在那邊癡心妄想了!!!」

      聽見這話我當然不能只是蹲以待斃,乖乖地給他砲轟。我站起來,整個人超有氣勢地回瞪他,還超用力地跺了一下地板

      結果他竟然一臉就是欠揍的嘴臉讓手指交叉在後腦勺撐著向後仰的頭,斜眼看著比他矮上一顆頭的我

      「喔!是這樣嗎,草莓笨蛋?」

      「你你你你叫誰是草莓笨蛋!」

      「穿著草莓內褲的笨蛋不就是草莓笨蛋嗎?」

      「我也是有名有姓的!我叫易夢!姓易名夢!!」

      我大聲地用力叫囂回去,本來他已經張嘴打算要反駁,怎知卻又閉上嘴,眨眼間沉下臉,回復成原本那張冷冰冰的表情

      「蕭遙,你在這裡做什麼?」

      在他背後走來了一個皮膚黝黑女孩子,頂著俏麗短髮,卻豎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穿著被汗水弄濕的體育服出現在那臭傢伙只有背後幾步遠的地方

      「萌萌──」

      「我只是不舒服,來這裡休息啊,李月萌班長」

      我本想要叫喚那女孩,怎知那個臭傢伙竟敢打斷我的話,硬生生地轉移女孩的注意

      「哼,最好是每次體育課你都這麼剛好人不舒服」

      女孩神情懷疑,口氣相當不客氣地回嗆那個臭傢伙

      「是是,咱們的班長大人最厲害,體育萬能功課也難不倒」

      對於女孩的諷刺,他用那種超討人厭的口氣冷冷地說,然後就頭也不回,淡淡地從女孩旁邊走過

      女孩對於那傢伙的臭脾氣不予理會,只是冷哼了一聲,一跛一跛地經過我走到保健室的門口,眼神銳利地轉開保健室的門把

      「那、那個,萌萌──」

      「護士阿姨,請問有空嗎?」

      女孩無視我的叫喚,逕自開門,逕自地走進保健室裡

      我不明白……我實在不明白為什麼在升上高中我們被分在不同班級之後,萌萌就不再跟我搭話了,就連平常最基本的打招呼,甚至連眼裡看見我的感覺也沒有……

      淚水倏地如湧泉冒出,在眼眶打轉,臉頰眨眼間發燙,腦子思考停擺,即使微風拂過,仍然無法冷卻我的沮喪難過

      「喂,妳還杵在那裏幹嘛?」

      突然,一個冰冷的叫喚將我從那些思緒裡拉了回來

      我呆愣愣地抬起頭,只見眼裡一個轉過頭來的身影在模糊地搖晃,光線因為淚水而變得比平時更加明亮刺眼,聲音被微風吹得魅惑,那個身影增添一層如薄霧般的朦朧美

      那是,叫人窒息的美麗

      倏地,我清楚地感覺到額頭被人重重地彈了一下

      這次這一下則是把我從幻覺裡給拉回現實

      「喂!草莓笨蛋!」

      「你打什麼啦!」

      「我只看到一個笨蛋在我面前看到口水都流滿地了」

      「口水!?我、我有流口水嘛!?」

      被那傢伙這麼一說,我立即低下頭四周張望,然後就聽到那傢伙竊笑了幾聲

      可惡!我被耍了!

      「說妳是笨蛋還真貼切」

      他得意地丟下這句評語,然後就逕自往前離開

      ──混帳東西!這筆帳我若沒有回來我就把我的名字倒過來念!!!

      不過……話又說回來,我原本去保健室是幹嘛啊?

[2]

      那是去年的暑假的事,在我和萌萌還是無話不聊的好朋友的美好夏日

      本名叫李月萌,因為她可人的外表和親切的個性,因此才國中開學沒多久就有了個綽號叫萌萌,而我也是在國中時期遇見她並跟她成為好朋友的

      那時在好不容易考完高中之後沒幾天,我和班上幾個感情比較好的同學約好一同去山裡遊玩,其中當然也包含萌萌在內

      說實話,萌萌她十項全能,不只功課好,運動神經也相當驚人,明明才國中生但身材高挑外表成熟彷彿是個大人,個性又熱心親切,還是學校的校花,沒有一個人不喜歡她……其實我還真的不明白這麼平凡無奇、隨處可見的女孩是如何跟她成為好朋友的

      但,真的,跟她一起交心的那段日子真的是我無可取代的寶物

      直到那一天,在那個山裡發生了那件事……

      其實萌萌心裡有一個很喜歡的男孩子,而那天那個男孩子也有跟我們一起來

      那天我們這群人早就安排好晚上要在山裏夜遊,想當然我們就是很故意地把他們兩個放在同一組,而我則剛好抽到他們的後一組,所以我也是相當順手地慫恿萌萌趁機會向對方告白。當然我也不會放過這樣的好機會,身為萌萌好朋友的我當然是要跟在他們後面,偷偷躲在一旁見證這兩個人在一起的那一個瞬間啦!

      我拉著我另一個搭檔從中途的樹林我們才好不容易追上比我們早十分鐘出發的兩人,然後就一路跟著他們到路線規劃中的一座陸橋

      那座陸橋是傳說中的情人橋,聽附近居民說凡是一起走過那座橋的情侶就能幸福一起一輩子

      ──我們村子裡就有好幾對夫妻都曾經一起走過那座橋,像我跟我老婆就是其中一對呢!

      這是一位中年大叔的說詞

      ──那是一座受詛咒的橋!若不是情侶走過那座橋,那麼就一定會有一方從橋上摔下,或是發生意外死亡!從古到今不知已經有多少人跌下去,然而年輕人卻只相信傳說美好的部分……唉,悲哀啊!

      這是另一位相當年邁的白髮老太太的說法

      當然對於年少輕狂的我們是比較相信前者的說法,所以我們也就理所當然地在夜遊的路線安排中經過這座橋

      在前面幾組非男女朋友的同伴走過都沒事並且安然走回起點的情況下,我和我的拍檔也都安心躲在後方,看著他們兩個走上那座橋

      跟著,事情就發生了──咦?等、等等

      接下來……是發生了什麼事啊?

      ◎

      「喂!你是要走去哪裡啊!?這裡不是教室耶!」

      我一路跟在那個臭傢伙的後面,不管旁邊是否有人,我就這樣一直沿路大聲喊叫,然而那個臭傢伙乾脆地假裝沒聽到我的叫喚,自顧自地拼命向前走,走上樓梯,直到那傢伙斷然推開位於頂樓的安全門,他才停下腳步。那傢伙一隻腳已經跨出去,右手抓著安全門的握把,轉過頭來冰冷地直視待在一層樓間轉角處望著他的我,這麼問:

      「妳確定妳還要跟嗎?」

      他的語氣不見任何起伏,但我竟然清楚地看見他的眼神裡透露出不愉快

      他並不希望我繼續跟下去

      「廢話!我可是要代替萌萌來監視你的耶!」

      我費盡全力大聲嘶吼來回應他的問話

      說實話,在他這樣問的時候,我明顯地感覺到我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我的第六感清楚地叫我不要去。全身的感覺在踏上那半層轉角處時像是觸電般地麻痺,雙腳彷彿被大石頭壓住似的沉重且劇痛,動彈不得,雙肩則是被什麼人用力地抓著,要我走回原本的教室

      但我還是選擇跟他去

      我知道這傢伙我才見過他第二次──對!我才第二次見到他耶!

      但我就是覺得我應該跟他上去,我就是覺得跟著他去我好像可以知道些什麼!!!

      我深深地吸口氣,雙手跟著呼吸做擺動,然後「啪啪」地用力拍打我的臉頰。我清楚地感覺到我指尖的冰冷和被打熱的雙頰,感覺到纖細的雙腳正無力地顫抖,感覺得到有一個聲音拚了命地叫我回頭,但我依舊固我地向前,跨出了那一步

      ◎

      藍天清澈,白雲寥寥;微風吹拂,花瓣飛舞,叫天藍織布鑲上片片白花,要空氣增添更多清香

      比起在一樓的陽光,頂樓的烈日更加毒辣刺眼。經過一早上的曝曬,水泥頂樓不斷散發著熱氣,雖然迎面有微風吹來,但依舊帶不走一絲炎熱

      「喂,你穿這麼厚不會熱嗎?」

      望向倚靠在生滿鐵銹的欄杆上的那傢伙,我出自關心地發問

      「那妳又如何?」

      「……我?」

      聽見他這樣反問,我這才想起自己身上也穿著一件西裝外套,可是我卻感覺不到一點炎熱──對!比起炎熱,我反而覺得寒冷,像是整個人泡在水裡面一樣,冷意從腳底順著雙腿、臀部、肚子、胸部、脖子,然後淹過整個頭部,跟著又從腦門入侵,到肌肉、腸胃,穿過神經,入侵到我身體的每個角落

      好冷……好痛苦

      我緊抓我的雙臂,清晰地聽見雙齒正嗤嗤地不停咬合,雙眉如毛毛蟲般完全扭曲,雙腳不斷地顫抖。我深深吸了口氣,想藉此得到一些溫暖,卻感覺自己是宛如在水裡一般難以呼吸

      「……我不是警告過妳了嗎?」

      倏地,那傢伙沒有起伏地開口。我下意識地望向他,卻感覺我的臉逐漸濕潤,不曉得從哪來的水侵襲我的眼眶,模糊了我的視界

      好可怕……好可怕!為什麼……為什麼我會這樣?好冷……我好冷

      「喂蕭遙,我是怎麼了?為什麼我會這樣?」

      雙腳沉重如鉛塊,但我依舊拖著它們喘著大氣向前,前往那傢伙站立的地方。連吞個口水也感覺到困難,我無數次地拭去眼眶裡的水,一步拖著一步地前進

      然後,就在距離那傢伙只剩兩三步的時候,「啪嚓」宛如踩到水漥的聲音吸引了我的注意,於是乎我向下一看,竟看見地上出現了一大片的水灘不斷地以我為中心向外擴散

      「喂喂,蕭遙,這、這到底是──」

      正感疑惑想詢問的同時,一股無法抵抗的力量在瞬間架住我的脖子,將我整個人推往欄杆上

      仰望天空湛藍,如水面般波光粼粼,掙扎痛苦和淚水一同在我眼眶打轉,寒冷刺骨毫不留情地入侵,一支架住我脖子的纖細的手,寒冷如冰,就跟這支手的主人的雙眼一樣,冰冷深邃的棕色鳳眼看不見一絲情感

      「……為、為什麼……要這麼做……蕭……遙……」

      我用雙手傾力想搬開那隻如藝術品般的手,但卻只能緊緊抓著,死命掙扎顫抖呻吟呼喚……

      然後,不知是過了多久,我累了,無力再掙脫了,無法再睜眼看著那毫無生氣的冰雕。我選擇闔上雙眼,感覺得到自己的身體正漸漸懸空,緩慢地被推離原先支撐著我的鐵欄杆

      「我說過了,妳不該在這裡的」

      倏地,伴隨著這句話,一顆溫熱的水滴掉落在我的臉頰上

      然後一瞬間,偌大的喇叭聲毫無預警地佔滿我的聽覺,眼前從原本那傢伙模糊的身影逐漸轉黑,聲音越來越大,緊接著旁邊響起各種的尖叫聲,跟著感覺身體突然一陣騰空,空氣在我耳旁呼嘯擦過,風從我背後往上吹拂,意識也跟著模糊……

      所以,我掉下去了嗎?

[3]

      「這是妳的選擇」

      一個溫柔和善的聲音叫喚

      「但是,該醒了」

      輕輕地,指尖溫熱地拂過臉頰

      「從這夢裡……」

      難以言喻的熟悉卻陌生……

      你,是誰?

      ◎

      叩叩的敲打聲,吱吱的摩擦聲,呼呼的微風吹拂,沙沙的樹葉響徹……然後,濃烈難聞刺鼻的藥品味衝入鼻腔,但不可思議地,其中竟隱約夾雜一絲油桐的清香

      ……奇怪,我不是掉下去了嗎?難、難道我……

      「喂草莓笨蛋,妳還想躺在這裡多久?」

      那個趾高氣昂的語調用令人魅惑的嗓音在我耳邊低語。我慢慢地動一動我的手指,慢慢地睜開眼睛

      日光夾著燈光刺激我的視界,一團黑影肆無忌憚地佔去我大部分的景色,能感覺到那黑影的吐息。我用力眨了眨眼,想看清楚那黑影的樣子,但那黑影卻遠離了我,輕巧地走離

      「……蕭……遙?」

      「既然妳醒了,那就快走吧」

      蕭遙口氣銳利地丟下這句話

      微風玩弄乳白色的半透明窗簾,一旁隔著床鋪的是粉綠色的塑膠簾子,潔白的牆壁清楚地描繪出蕭遙一半的側臉,既黯淡又哀傷,卻在發現我在看他的瞬間偽裝,偽裝出自己高傲不可一世的模樣

      然後,他就這樣逕自地離開這充斥藥味的房間

      沒有多餘的說明或解釋

      ◎

      熟悉的鐘聲響起,一群嬉笑聲破門而出,充滿之前寧靜的校園。我轉開保健室的門把,一手搭在走廊旁的護欄上,遠望豎立在中庭,開滿雪白花朵的油桐神木,想起昨天在樹下遇到蕭遙的景況

      ──妳,不該在這裡

      為什麼,為什麼要對我說這句話?為什麼我不該在這裡?我是這裡的學生,要在這裡上課,要在這裡學習啊!為什麼我不應該在這裡?我應該要在這裡啊!我還要找萌萌,要跟她解釋清楚,要跟她再當好朋友……我還有好多事情沒有做,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卻要說「我」不該在這裡!?

      「臭傢伙……你不知道……這句話,有多傷人嗎?」

      鼻水在鼻腔滿溢,淚水在眼眶滿溢,順著地心引力而滑落,看著在空中飛舞的五月雪,我失去站立的力氣,沿著欄杆癱軟在地上掩著面

      微風仍舊吹拂,陽光依舊刺眼,學生仍然走動,我就縮在這一個角落,不停啜泣傷心流淚回憶,祈願時間的流逝能帶走我這一切哀傷

     

      「喂,妳放學後有空嗎?」

      失去了對時間的感覺,在迷迷糊糊中我聽見遠方有我熟悉的聲音似乎正在跟誰說話

      「怎麼了嗎?」

      我努力擦去臉上的淚痕,拭去黏稠的鼻水,抬頭望向那聲音的源頭

      距離我大約一間教室遠,是萌萌正在和一名戴著黑框眼鏡,身穿短袖制服,束起黑長馬尾的女孩子對話

      那個女孩子我認識,她是我跟萌萌在國中時期班上的班長,平時沉默寡言,爸媽也很看重成績,所以放學後她都要趕去上補習班以取得好成績,也經常可以看見她下課時間都在埋頭寫補習班堆積如山的作業

      喔,對了,我現在才想起來,之前我們去夜遊的時候班長她也有來呢!那是她少數被她父母允許出來玩樂的一次。說實話那次跟她相處後我有點驚訝,原來班長並不像平時那樣嚴肅莊重,其實她也是很外向的,只是平時課業真的是太過繁重了

      不過……我記得萌萌並沒有跟班長有什麼交集啊?就連說話的次數也沒幾次,為什麼現在會……

      「呃……我、我是想……」

      萌萌雙手抓著衣服下襬,眼神左右擺晃,欲言又止的,神色明顯猶豫  

      「妳是想去『那個地方』去看『她』,是嗎?」

      一眼就看穿萌萌想說什麼的班長代替她將話說出來,眼神帶有哀傷地看著萌萌

      聞言,萌萌霎時間驚訝地睜大眼看著班長,跟著也眼神黯淡地低下視線,稍稍點頭同意

      心頭沉重地跳了一下,想站起來到她們中間問個清楚,但雙腳的麻痺感清晰地傳達到我的腦子抑制我的舉動

      等、等一下,他們是要去哪裡?又是要去看誰?

      「唉,沒想到那件事情之後已經快要一年了」

      班長推了下眼鏡,深深地嘆了口氣

      「是啊,從那次夜遊易夢意外從橋上跌下去到今天,已經快一年了……」

      ……什麼?

      我呆愣愣地跪坐在這裡,望向身影愈來愈遙遠模糊的那兩人,我聽不到周圍其他的聲音,思緒容不下其他訊息,全身動彈不得,只感覺只剩我的嘴用力開合,好告訴自己「我在這裡」

      我……已經……死了?

      「喂,妳在這裡幹嘛?」

      突然地,那個趾高氣昂的語調冰冷的嗓音從我背後響起,從我頭頂上灌下來

      遠方的兩人一聽見這聲音就彷彿像看見某位大人一般地害怕與敬畏,就不發一語地轉身離開

      回頭看那聲音的源頭,我的眼淚竟然又不爭氣地滑落,又再次模糊了我的視線

      「說妳是笨蛋還不是普通的笨耶,不是叫妳快走了嗎」

      蕭遙蹲下來,一副受不了的模樣看著我

      「為什麼……為什麼……?」

      我無法停止不斷滑落的淚水,許多話語堆積在喉嚨,太多的疑問積塞在腦中,使我的口中只剩下無數殘破的為什麼

      「起來走吧」

      「走?走去哪裡?」

      「我帶妳去個地方」

      蕭遙心不甘情不願地抓著我的手腕,想把我拉起來

      「可是,應該快上課了吧?」

      「上什麼課啊,蹺掉啦」

      「可、可是我腳麻了,起不來」

      「我說起來就起來,廢話這麼多,果然是穿著草莓內褲的笨蛋」

      蕭遙這麼說,就逕自地把我從地上拉起來──神奇地,我雙腳的麻痺感眨眼間消失了

      然後我就這樣被他拉著,前往我不知的地方

      ◎

      「這、這裡不是……?」

      眾多灰色的石磚在河谷上搭起一座陸橋以連接河谷兩側的交通,背景是群星佈滿的深色夜空,我和蕭遙站在橋的其中一側,望著這一座叫我呼吸困難的陸橋

      「如何?想起來了嗎?那一個夜晚妳在這裡發生的事」

      蕭遙的話語輕柔柔地,在風中搖晃晃,在我耳裡搖晃晃

      對……我想起來了……我全都──

      「妳終於想起來了嗎?」

      既熟悉又陌生,那個溫柔和善的叫喚,魅惑人心的磁性嗓音,蕭遙靠在陸橋的欄杆上,不捨的側臉凝視遠方,任由底下強風吹亂他的柔順頭髮

      當時情景如投影片從我眼前一張張晃過,一幕幕喚回我的記憶

      沒錯……那一天也是像這樣……這樣的夜色,這樣的情景,蕭遙也是像這樣靠在橋的欄杆,背對向他告白的萌萌,狠心地拒絕她,而我和班長就是跟在後面的那一組,就躲在一旁的草叢裡看著這一幕,然後……

      萌萌憤怒地哭喊,蕭遙對於她的叫罵只有默默地承受,但突然,一個刺眼的燈光從對面蛇行朝蕭遙衝來,蕭遙下意識先把萌萌推開,自己卻被燈光刺得無法動彈,班長和萌萌只是盡力地在一旁叫喊,而我則是奮不顧身地衝過去,使盡全力地將蕭遙推向萌萌,隨著燈光的靠近,偌大的喇叭聲與旁人的尖叫聲不絕於耳,然後我被撞到那一旁的欄杆被卡車的衝力弄翻過,跟著就──

      對,我就這樣跌到河底,死了

[尾聲]

      天空七彩絢爛,微風沁涼撲來,整個感覺像是置身於仙境一般,一旁豎立著一棵參天油桐樹,上頭開滿雪白色的花朵,一切是如此地令人感覺幸福,如此地叫人不可思議

      微風吹拂,與五月雪一同在空中飛舞。樹下站著一名少年和一名少女,身上穿著的明顯是同一間學校的冬季制服和西裝外套。少年有著一頭十分柔順的褐色短髮和修長纖細的丹鳳眼,少女則留有一頭長及腰間的烏黑滑順的長髮,任憑微風嬉戲玩弄,兩人比肩一同仰望那棵盛開的五月雪,漾著幸福的微笑

      「我們相遇的那天,好像也是像那樣呢……你坐在樹上,而我就在樹下仰望,只不過那次是小六升國一的夏天」

      凝視著紛飛的五月雪,少女首先開口

      「是啊,是那樣呢」

      同意少女的說法,少年輕輕點頭,然後往前走像那偌大的油桐樹,右手溫柔地撫摸樹皮,眼神流露出眾多的溫柔與憐惜

      「所以……剛剛我們待的,是你的夢對吧,蕭遙?」

      「正確來說,是我以妳的記憶做的夢」

      「我的記憶?」

      少年瞇起眼抬起頭,感受沁涼微風從他身邊滑過,細聞油桐清香自他的臉上溜走

      「我的曾祖父是個濫好人,他有種不可思議的力量,可以看到滯留在世上的魂魄,然後那位好人曾祖父會想盡辦法引領那些魂魄走向他們應去的地方,好讓他們可以投胎轉世。恰好我們家族裡有幾個孩子有傳承到曾祖父這種力量,也因此這樣的工作也就這樣被傳承下來,而我也是其中一個」

      少年俊秀的臉龐,白皙的肌膚沾上略帶粉紅的潔白花瓣,與後面的藍天和飛舞的五月雪相融合,構成了一幅美麗的畫

      「前陣子我在某因緣際會之下經過座陸橋附近,卻感覺到一種熟悉卻突兀的東西在那附近,然後──或許是老天的帶領吧,我在尋找源頭的時候不知不覺走到了當初妳的屍體被發現的地點,然後又依循著氣息,我走到了我跟李月萌就讀的高中……呵呵,很不可思議呢,學校竟然這麼近,而我們居然什麼都沒發現呢……」

      少年自嘲般的苦笑,嘲笑自己的愚昧與忽視,笑自己在學校的這些年都沒發現少女滯留在世上的魂魄

      「但是,這又跟你做這個夢有什麼關係?跟我又有什麼關係?」

      聞言,少年停止了自嘲,神色凝重地轉過頭來,鄭重地回答少女的問題

      「那是因為妳忘了」

      「我……忘了?忘了什麼?」

      少年的這番回答叫少女著實的吃驚,讓少女頓時覺得對方是在說笑,但在一會兒她才發現這不是在開玩笑

      少年是認真的

      「有些時候有些已經死去的魂魄會忘記自己已經死了,會認為自己還活著而自以為地生活在這世界上,但這是不被允許的」

      「不被……允許?」

      「對,不被允許」

      少年再次重複少女的話加以肯定,卻又用力地緊咬自己的下唇,鎖緊他的柳葉細眉,面容充斥難過和不捨,然後,少年深深地吸口氣,彷彿下了一個既重大痛心的決定,咬著牙轉過身,好好地面對少女

      「死去的人本來就要離開,而活著的人就要好好活著,這就是這世界的法則。而死去的魂魄若是忘了自己已經死去這件事,它就會在這世上無止盡地徘迴,永遠也無法投胎,為了讓那些漂流的魂魄得以投胎轉世,我的曾祖父才會做那樣的事,而我現在也要──」

      話未說完,少女的手指悄然地貼在少年張口的雙唇上,輕輕地搖搖頭,意示少年不用再說……不要再用那痛徹心扉的表情繼續說下去了

      好好地凝視少年的眼神與那神情,將少年的姿態深深地刻在心底後,少女一步步地緩慢倒退走

      「哪蕭遙,我跟你說喔!雖然在我的記憶中你真的是非常非常非常的自以為是!」

      「呿,妳這草莓笨蛋,這是什麼意思啊!?」

      「但是,我真的很慶幸那時我把你推開,很慶幸那時跌下去的人是我喔!」

      少女望著少年,睫毛充滿濕潤,嘴角卻勾勒著幸福的弧度

      「不論時間重來多少回,我還是會伸手將你推開,還是會要你代替我好好活下去」

      微風不停歇,自少年少女的側邊吹來,吹來兩人初次見面時的五月雪,卻吹不走兩人對彼此的回憶

      然後,搖晃晃地,在少女的背後逐漸浮現一座古老的渡橋頭,停著一葉扁舟,上頭站著一位被蓑衣斗笠包裹的渡船夫,橋頭旁邊還有一位年邁的老婆婆正擺著攤子等待前來搭船的旅客

      少女轉過身,頭也不回地朝著那橋頭走去

      望著少女離去的身影,少年只能抑制想伸手抓住少女的衝動,只能讓自己想說出口的話鎖在喉嚨,永遠鎖在心底,出不來了

      「蕭遙,如果真有所謂的下輩子,但願我們還能再相遇」

      清爽的微風為少年捎來這樣的訊息,悄然滑過少年的耳邊,傳遞少女這最後的話語

      「嗯……會再見的……」

      一陣狂風吹起無數雪白花瓣掩蓋過少年,然後轉瞬間,少年成了一名高大的成年男子,身上穿的不再是原本的制服,而是灰色的長袍馬褂,俊秀的臉龐顯得成熟,沒什麼變化的修長鳳眼卻掛上了一副細框眼鏡,留長的褐色頭髮也編織成細長辮子,在後頭隨著清風自由晃動

      「就相約在夢裡吧」

      男子溫柔地凝望那已看不見的身影,富有磁性與歷經滄桑的嗓音一個字一個字地咬著與少女的約定,然後就戴起藏在背後的竹編帽子,轉身,向另一方離去……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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