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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短篇01]【喪遊】

夜深了。

義琳坐在長板凳上,看著手中的紙蓮花漸漸瓦解並落在水泥地上,鋪成有如皇室般貴氣的金色地毯。

「沙」一聲,紙花瓣掉完了,她愣愣地注視著,靈堂裡傳來的誦經聲突然鮮明起來,就像有人在她耳旁用大聲公粗魯放送經文一樣,刺耳吵雜。

角落站著幾個生面孔,其中一個拿出菸,開了打火機,火光照亮那角落,但隨即又被黑暗吞噬,讓義琳不禁想起七歲以前住的那座城市,即使夜深了也光明不滅,彷彿太陽眷戀著此地。不像這鄉下的夜晚,到處一片漆黑,偶爾才會在某片稻田邊巧遇一根孤立的路燈,像是被困在異鄉無人幫助的遊子,垂頭落下泛著光的淚。

「那是誰?」「聽說是最小的那個女兒。」「啊?媳婦在外面偷生的那個?聽說都七歲了才被大家發現啊。」「小聲點!別讓人聽見了。」「怕什麼,這家人都不歡迎她啊,連她媽都不敢對她太好。」「那怎麼還養著她?」「唉,誰知道那戴了綠帽的兒子在想些什麼,收這娃兒做養女,這家裡就他待她不錯。」

在四周或坐或站的人們交頭接耳地討論著,以他們認為別人聽不見,其實義琳聽得一清二楚的音量。

對,她是媽媽在外面偷生的;對,這家的人都討厭她;對,被媽媽背叛的人卻是家裡對她最好的……想到這裡,義琳忍不住抬頭看一眼燈火通明的靈堂,十來個人影在裡頭跟著經文的節奏走著步伐,在她看來就像是正進行著某種黑暗儀式,影子都被拉長了好幾倍。

對她最好的「爸爸」死了。

所有人都不許她進入靈堂看爸爸,當義琳不解地問為什麼,叔叔只是冷冷地說:「妳阿嬤說不能讓剋死妳爸爸的人進來拜他。」

義琳已經不會難過了,反正打從她七歲進到這個家時就已經受到這種對待,到現在都十三歲了,早就習以為常了。她難過的是她不能進去送爸爸最後一程。

她很想進去,於是就趁著沒人注意時偷偷溜到母親身旁,小力的拉母親的衣角,問:「媽媽,我可以進去嗎?」

母親一愣,臉色不是很好看的回答:「義琳,現在裡面很忙,等比較有空了妳再進去吧。」說完,她很快地走開了,像是躲著些什麼。

義琳看著母親的背影,心裡不免升起些許失落感。她並不意外母親會拒絕她,她清楚母親在家裡的地位是如何的低微,當然不敢違抗阿嬤的命令。

她只好又坐回板凳上,遠遠的看著大人們進進出出,卻不再踏近那裡一步。

「妹妹啊,幹嘛不進去?」

義琳抬起頭,只見一個嘴裡咬著菸的男人正盯著她問話,因為燈光微弱的緣故讓她有些看不清男人的容貌。

「……我不想進去。」義琳小小聲地說謊,淚水卻開始在眼眶裡打轉。

不知道男人有沒有發現她濕潤的眼,義琳微微撇開頭,想著黑暗能藏住她的哭臉。她記得爸爸總讓她別哭,因為哭泣只會惹來其他人的不滿,不會有不捨,所以她不敢哭,就算真忍不住,也絕不讓人看見。

「為什麼不想進去?那是妳爸爸不是嗎?」男人追問。

義琳微微皺起眉頭,這男人是故意的嗎?明明那些人都討論的這樣大聲,他總不可能沒聽見的,既然知道了,還猜不出來她怎麼不進去?

義琳咬著下唇回答:「他是我爸爸……但我不是他女兒。」

「阿臨說妳不是他女兒嗎?」

聽男人這樣問,義琳反而愣住了。阿臨是爸爸的名,高臨誠,但幾乎沒有人這樣叫爸爸的,會這樣叫的只有她在剛開始進到這個家的時候。

那是第一次跟爸爸見面的時候。

爸爸蹲下身子,溫柔的說:「聽說妳叫義琳?好巧喔,我的名字裡也有字唸這個音喔,我叫高臨誠,我可以叫妳小琳嗎?」

「可以。」義琳懦懦的點點頭,她已經聽媽媽說過這個叔叔是她未來要喊爸爸的人了,但她總叫不出口。

「如果妳覺得叫我爸爸很奇怪的話,就叫我阿臨吧,這是給小琳的專屬叫法,不會有別人這樣叫喔。」爸爸微笑著摸了摸小琳的頭。

但義琳只叫了幾次就沒這樣叫過爸爸了,她不敢這樣叫,會被嫌沒禮貌。

現在這個男人卻這樣稱呼爸爸,他是誰?義琳抬頭努力去看清男人的長相,看是看清了,有些似曾相識,卻想不起來在哪見過他。她索性開口直問:「你是誰?為什麼這樣叫我爸爸?」

男人輕笑一聲,說:「我是你爸爸的好朋友,我叫國麟,國家的國,麒麟的麟,妳爸爸都叫我阿麟,妳聽他說過嗎?」

義琳搖搖頭,她對這名字沒有任何印象。

國麟無所謂地聳聳肩,說:「妳可以叫我阿麟。那妳為什麼說妳不是阿臨的女兒?」

「我不是他生的。」義琳回答,但她覺得這根本不算答覆,如果這個國麟真是爸爸的好友,就不可能不知道她的事。

「沒有血緣關係很重要嗎?」國麟吐了一口菸,等菸完全消失在冷空氣中後說:「阿臨有把妳當成親生女兒來養才是最重要的,血緣什麼的都無所謂。」

這種事情她當然知道,她早就把爸爸當成親生的來看待,只是他人的冷嘲熱諷逼得她一直惦記著這件事。

「其實我想進去的,可是阿嬤說……」她猶豫著該不該說出事實,但這樣算不算說別人壞話呢?

國麟見她猶豫了,猜測地說:「她說妳不能進去?」

義琳沉默不語,國麟見狀便露出苦笑,搖搖頭說:「真是苦了妳這孩子,那讓我帶妳進去好嗎?」

義琳驚喜地抬起頭,雙眼放光看向國麟。後者失笑一陣後丟開菸蒂,女孩默契極佳的跳下板凳踩熄,若在旁人眼中看來,他們就像一對真正的父女。

國麟牽著義琳的手,趁著人多時混進了靈堂。

義琳看著棺木,她的身高並不足以讓她看到躺在裡面的人。於是她搬了張凳子踩上去,這才看見裡頭的人,但被淚水模糊了的雙眼讓她看不清那人的面容。

有人說哭泣會讓人產生幻覺,義琳多希望眼前毫無生氣的人只是她氾濫的淚水造成的幻影,真實的他正在別的地方等著她,只要閉上眼睛再睜開,一切就會跟以前一樣。

但她閉眼又睜眼,一切仍沒有改變。

離去的那個人終究沒再回來。

她跳下板凳,轉頭望見一旁放置的遺照。

義琳好奇的瞪大雙眼,她想看爸爸的遺照,但明明照片就在距離不到十步距離的檯子上,她卻看不清楚,就像那相框的玻璃片被人給抹上了灰,掩蓋了她爸爸的臉。她只好再往前走,直接趴在了檯子上,伸手想用衣袖把那層灰拭去,卻被國麟一把抓住手腕,阻止了她的動作。

「別爬那麼高,很危險。」國麟微微皺著眉頭,把義琳從檯子上抱了下來,他抬頭看了眼遺照,什麼也沒再說。

義琳拉了拉他的衣角,問:「你能幫我把爸爸的照片擦一擦嗎?它髒了,我看不清楚,我想看。」

國麟驚訝地看了看遺照又低頭看她,答道:「沒髒呀,會不會是妳眼睛花了?這裡太亮了嗎?」

義琳堅定地搖搖頭說:「沒有,它真的髒……」

「高義琳!」尖銳的女聲歇斯底裡的吼著打斷義琳,後者肩膀一縮,她認得這聲音,這聲音的主人從沒給她好臉色看過……她的姑姑,高臨誠的大姊。

「誰准妳進來的!」姑姑怒氣沖天地抓起義琳的手,粗暴的把她拉出靈堂,衝著她就是一陣狂罵:「阿臨都給妳害死了,難道妳連他死了也不放過她,非要來添亂才甘願嗎?我們阿臨就是心腸太好,收了妳當女兒,卻被妳給剋死了,還真是好心給雷親啊!當初我就叫他別收妳當女兒,現在可好,連命都沒了!」

義琳垂著頭挨罵,淚水不停在眼眶裡打轉,她悄悄抬眼看一眼靈堂,只見國麟站在門邊,一臉愁容的看著她。為什麼不來救我呢?義琳有些不懂的想,她還以為這個溫柔的好人會跟爸爸一樣,當她被罵時會跳出來護著她、為她說話,但她顯然想錯了,這人或許只是一時同情心氾濫罷了,現在姑姑罵她,他應該是覺得別人家務事還是別插手得好……

姑姑見她低頭不說話,罵得更加起勁:「裝什麼可憐!搞得好像我苦毒妳似的,搞清楚,妳能在這兒不挨餓受凍的可是我們給妳的好處!誰知道妳那親生父親跑路到哪裡去了,說不定早給人沉到太平洋裡了,這下可好啦,我們得養妳養到天荒地老!」

罵完就沒事了、罵完就沒事了、罵完就沒事了……義琳不停催眠自己,只要熬過就好。

「夠了。」

義琳迅速地抬頭,卻不是國麟來救她,而是她想也想不到的人——媽媽。

「大姊,孩子還小,非得罵得這樣難聽嗎?」母親拉著義琳,臉色不是太好看。

姑姑怒容不減:「妳還敢說,我告訴妳,以前不把妳們都趕出家門是因為阿臨心軟,現在人都走了,我可不會繼續讓妳們留在家裡剋死大家,等葬禮結束妳們就給我滾得遠遠的!」說完,她轉身就離開,絲毫不給義琳母女倆懇求的餘地。

母女倆呆站在原地良久,義琳想著之後該怎麼做,她當然不想繼續留在這個沒有爸爸的「家」裡,但她也很清楚,只憑媽媽一個人是無法養育她的。

「媽媽?」鼓起勇氣喚了聲母親,義琳害怕著母親的反應。她想,母親會不會丟下她,自己一走了之呢?還是母親真會帶著她離開這裡,到別的地方去過新的生活?

母親若有似無的「嗯」了一聲,沒再說過半句話,放下義琳的手就走掉了。

呆愣地看著被放開的小手,一股委屈和難受感湧上心頭,這一次淚水真的忍不住潰堤,啪答啪答地落在水泥地上。

如果連母親都不要她,那到底哪裡才是她的歸宿?

她不願讓別人看見她的淚水,尤其那些在背後說三道四的人。於是她低著頭往外跑,想衝到圍牆外躲起來,好好的放縱淚水爬滿她小小的臉龐。

才剛衝出大門,一道刺眼的強光便強硬的映照在她臉上,她瞇起眼,只看到兩團白茫茫的光影漸漸變大,接著是渾身的劇痛,她感覺自己好像飛上了天際,但隨即又重重的落地。

我死了嗎?死了就可以見到爸爸,對吧?義琳這樣想著,想著睜眼就會看到亡父,但雙眼卻怎麼也睜不開,就像有人把她的雙眼用三秒膠黏起來一樣,只為了不讓她的淚水繼續奔流。

「還痛嗎?」

爸爸?義琳猛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卻是國麟。

義琳是躺在地上的,而國麟就蹲在她的身邊,滿臉擔憂。

「妳剛剛差一點被車撞,還好我拉了妳一把,不然可就慘了。不過力道沒控制好,不小心把妳拉去撞了牆。」國麟碎碎唸道:「妳難道不知道要看車子嗎?像剛剛那樣衝出來多危險,要是我今天沒能來得及拉住妳呢?」

義琳傻楞楞的看著國麟,下意識的抹了抹眼,發現眼角的淚水不知何時已經停了,內心那份茫然驚慌也被壓了下來,她現在只想離開這裡,越遠越好。

「阿……阿麟。」義琳怯生生地開了口說道:「你可不可以帶我出去玩?」

她仍記得父親在病榻前,曾允諾過康復後就要帶義琳出去玩,只是現在看來是不能實現了。

或許國麟是爸爸派來救她的騎士。義琳這樣想著,不知不覺就把爸爸答應過她的事情放到國麟身上。

「出遊嗎?」國麟出乎義琳意料的沒有露出排斥或錯愕的神情,反倒笑容滿面地說:「正好我缺個伴陪我呢,妳願意真是太好了。」

義琳給了他一個最燦爛的笑。

太好了,至少還有人肯帶走我。

國麟帶著她走到火車站時,天色已經漸漸亮了。

他們在售票亭旁停下腳步,國麟說:「我們來等個人吧,是我和妳爸爸的好朋友,我們要跟他一起走。」

義琳點點頭,乖巧的跟著等待。反正只要是願意跟她一起的人,她都接受。

「阿麟。」

等沒多久,有個人輕輕喚道,國麟和義琳立刻回頭,只見一個看起來與國麟差不多歲數的男子,正帶著滿臉的笑容走向他們。義琳對這人的第一印象還不錯,因為他笑著,就跟爸爸第一次與她見面時一樣的笑著。

「先禾。」國麟微笑著打了招呼,低頭對義琳說:「他是先禾,妳可以叫他阿禾叔。」

先禾一翻白眼:「好歹也是『哥』字輩好嗎,我看起來哪有那麼臭老啊。」

「你可別忘了她爸跟你是一樣歲數啊。」國麟反駁道。

「那你還忍心天沒亮就打給一個大叔叫他起床準備出門玩,你難道不知道大叔的睡眠很重要嗎?」

「反正你多睡也不會變比較聰明,不如別睡。」

義琳感覺得出這兩人關係十分要好,她都不知道爸爸有這些好友。

「總之,想去哪裡玩呢?」先禾蹲下身子平視義琳,溫和地問道。

義琳毫不猶豫的回答:「海邊。」

爸爸說要帶她去海邊看夕陽,還要堆沙堡、抓螃蟹……想到這裡,義琳的鼻子又開始酸了,這些本都是爸爸要帶著她一起完成的。但現在,他不會再出現了。

「海邊是嗎?沒問題。」先禾摸了摸她的頭,直起身子去買了車票。

義琳回頭望了望被她稱之為「家」的方向,覺得一切都真實不起來,不論是爸爸的離去還是國麟他們的出現。

如果爸爸也在這裡就好了。那一定是最最完美的一趟旅程。

義琳坐到了靠窗的位置,國麟就坐在她的旁邊,而先禾坐到她的後方去了。每當她轉頭去看先禾,後者總會給她一個最好看的笑容,彷彿義琳是讓他感到快樂的人。義琳很喜歡那種感覺,因為除了父親,沒有第二個人會因為她而感到快樂並露出笑靨。國麟是第二個,先禾是第三個。

「去過海邊嗎?」國麟看義琳似乎雀躍不已,笑笑的摸了摸她的頭。

義琳搖搖頭,以前住在大城市裡時根本不可能到海邊玩,來到有爸爸的這個家之後也總不敢開口央求要出門,爸爸會提出去海邊玩也是偶然間發現義琳的塗鴉總是畫著有關海的東西,才推測出她想去海邊的。當爸爸跟她說找時間去海邊玩時,她真的非常高興。

「看去完海邊還想去哪裡玩,我們帶你去。」先禾雙手枕在義琳的椅背上,帶著微笑居高臨下的望著義琳。

義琳仰著小小的腦袋看他,認真的回答:「去完海邊就回家。」

媽媽說爸爸再過幾天就要出殯了,她想至少要送爸爸到火葬場才行。

先禾帶著一抹淺笑,親暱的摸了摸義琳的頭,問:「妳想去送妳爸爸對不對?」

義琳點點頭。

雖然難過、雖然無法接受,但還是要堅強的去面對。就算今後會繼續遭到家裡其他人的冷朝熱諷或無情對待,她也得再回到那個沒了爸爸就不像「家」的家。

不然她能去哪裡呢?

她想起那個「家」附近的夜色,每次從安親班回到家都很晚了,那些稻田是歸途的必經之路。或許就因為夜晚的鄉下只給了她寂寥無助的空洞感,才讓她覺得那稻田間的阡阡陌陌,每一條都沒有盡頭,她永遠也走不出去。

只要沒有爸爸陪她走過那些地方、沒有爸爸去填滿那些空洞感,她就會感到恐懼,而從今往後,她或許都得一個人走了。

義琳看向窗外,窗外的景色是她沒見過的美景,卻襯著她的臉龐更加哀愁。

海面很平靜。平靜到讓義琳覺得海正在安慰她,陪她一起舔舐傷疤。

海就和義琳想像的一模一樣,但又好像有哪裡不同。

「義琳,快點過來,這裡有螃蟹!」

「你那隻螃蟹算什麼,小小隻的真不夠看,看我這一隻,蟹螯這麼大,比你的有看頭。」

國麟和先禾像個孩子似的抓起螃蟹來,甚至比起誰抓的最大。

義琳以前想像的畫面裡沒有他們兩個的存在。但少了一個人,多了兩個,義琳卻沒有感到孤單或失落。

他們是爸爸派來完成她心願的天使,她深信不疑。

「冷嗎?」

他們把國麟埋進沙裡,只露出一顆頭。國麟苦笑著看義琳使勁的把沙子往他身上堆,問道。

義琳搖搖頭,她不覺得冷,不論身體還是心靈。

先禾打算把國麟弄成比基尼美女的樣子,正在堆當作胸部的兩座沙丘,看他一臉的惡趣味,義琳只覺得好笑。

怎麼會冷呢?她從沒像現在這樣感到無比溫暖過。

如果爸爸在這裡,一定會更溫暖吧。

「好了,大功告成。」先禾得意洋洋的把手拍乾淨,站起身子左右看了看,自嘆:「哎,我不當藝術家是不是有點可惜啊?」

「少臭美,你高中的美術成績根本沒及格過。」國麟不停的往身上看,但無奈他只有脖子能轉,根本看不到先禾把他弄成什麼德行。

先禾嗤笑一聲:「那是老師不懂欣賞我內心的藝術,你懂千里馬難遇伯樂的悲哀嗎?」

「我只懂自我感覺良好的悲哀。」國麟反諷道,接著問:「你到底把我弄成什麼了?為什麼義琳笑成那樣?」

義琳早已在一旁笑到快岔氣。

不只因為先禾的藝術,也因為兩人歡樂的氣氛,讓義琳暫時忘卻了所有悲傷事。她好久沒有笑得這樣開心了。

先禾聳聳肩,回答:「沒什麼,我只是用藝術的眼光把你整型成線條完美的泳裝美女而已,不用太感謝我。」

「誰要感謝你啊!」國麟大驚,掙扎著就要起來,但他一看到義琳帶著惋惜的眼神看著他時就又默默的躺回去了。

他瞪了裝一臉無辜樣的先禾一眼,說:「算了,義琳開心就好。」

「好吃嗎?」

國麟牽著義琳的左手,她的右手正拿著一隻牛奶冰棒,那是先禾買給她的。

「嗯,我很喜歡。」義琳開心的猛點著頭。她還記得第一次吃到牛奶冰棒是爸爸買的,從那時候她就很喜歡吃,只是不曾開口要過,她覺得自己沒有資格要求任何東西。

感覺上就像很久沒吃到一樣,義琳總覺得很懷念,這對她來說也像是爸爸跟她之間的回憶。

「喜歡的話下次再帶一些給妳。」先禾舔著自己手上的那支冰,邊對義琳說。

義琳喜出望外:「你還會來嗎?」

「當然啊,你想要我去我就去。」先禾理所當然的回答。

義琳以為只要爸爸出殯後,他們就不會再出現了,因為他們沒理由再來。一聽到先禾答應會再來,她覺得很高興,覺得自己好像不會那麼孤單了。

「那阿麟呢?」義琳轉頭詢問,卻只見到國麟露出一臉哀戚,但還是淺笑著,只是那抹笑容讓義琳覺得很哀傷。

國麟看向義琳,緩緩地道:「義琳,我不會再出現了。」

此話一出,義琳就愣住了,先禾則放下冰棒,靜靜的看著國麟。

「為什麼?」

義琳想要笑著問他,卻發現自己做不到。明明剛剛還笑得如此開懷的,為什麼只是短短的七個字就讓她無法彎起嘴角笑呢?連聲音都是顫抖著,就像被拋棄了一樣。

「我沒辦法。」國麟淡淡的說,義琳隨即發現牽著自己的那隻手漸漸沒了溫度,而且開始隨風瓦解,就像那些沙子一樣,只要風吹過就會被風給擄走。那隻手漸漸向上瓦解成細沙並飄散空中,國麟的身體就像被啃食了一樣,東缺一塊西缺一塊,而那些缺口漸漸變大。

義琳目瞪口呆的看著此景,慌張的回頭去找先禾,卻發現先禾只是面無表情的看著眼前的一切發生,彷彿他早就習以為常似的天天看著這件事情上演。

「抱歉,小琳。」當缺口蔓延到頸間時,國麟突然開口了,一開口就讓義麟琳愣住。

她叫她小琳。

那是爸爸叫她時才會出現的暱稱。

她看著那張還沒被侵蝕到的臉孔,發現那張臉漸漸與記憶中父親的長相重疊並吻合。

「爸爸……?」義琳懵了,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先前沒能認出來,明明很想見到他的。她身出手想去碰觸那張快被侵蝕到的臉龐,但卻怎樣也碰不著,彷彿父親刻意躲開了一樣。

「對不起,小琳,對不起,爸爸沒有好起來。」國麟輕輕的道歉,說:「不管怎麼樣,不管別人怎麼說,妳永遠都是我的寶貝女……」

話未完,他已經整個崩碎瓦解。

妳永遠都是我的寶貝女兒。

義琳看著已經空無一物的地方,想著父親沒說完的那最後幾個字,淚水又不自覺的潰堤。她蹲下身子,眼淚不停滑落,在地上留下一點一點的印子,每一滴都是她最深沉的難過,流出了眼框卻帶不走悲傷,她的心還是感到針扎般的刺痛。

難怪那個時候,她怎麼也看不清楚遺照,就因為父親不想她認出來。

眼淚好像停不下來,義琳也沒想過要它停。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覺得哭到眼前已經一片漆黑了,她帶著哽咽懦懦的喊道:「阿禾叔?」

沒有任何聲音回應她。

「阿禾叔?」難道連阿禾叔都不是真的嗎?那到底還有什麼是真的?義琳沮喪的垂下肩膀閉上眼睛,內心的空洞又被無限擴大的感覺。

「義琳。」

義琳一愣,這不是先禾的聲音,而是母親的聲音,但母親怎麼會在這裡?她睜開眼睛去看,卻只望見一片白色,還有濃濃的消毒水味竄進她的鼻腔。

隨著視線越來越清晰,她看清自己身處哪裡──醫院。

「義琳!」母親就坐在她躺著的病床旁邊的椅子,滿臉淚水的說:「謝天謝地,妳終於醒了!」

「媽媽?」義琳不解的看著母親,隨即被身體傳來的些許刺痛弄得呲牙咧嘴。她往身上一看,發現自己的左手左腳都裹上了厚重的石膏。

「別亂動,傷口會裂開的。」母親心疼的撫了撫她的臉,說:「妳還記得自己出了車禍嗎?醫生本來說妳可能會一直睡下去,媽媽好自責,還好只睡了三個星期……」

「車禍?三個星期?」義琳驚訝的複述。那時她差點被車撞,不是被國麟救了……但國麟不就是爸爸嗎?所以一切都只是夢?在她昏迷的這段期間所作的夢?

「是啊,我聽到好大一聲撞擊的聲音,然後就有人喊著妳被車撞了。」母親心有餘悸的說。

所以那真的是一場夢。義琳有點失望的想,但還是打起精神,說:「媽媽,我夢到爸爸了喔。」

「是嗎?夢到了些什麼?」母親稍微愣了一下,隨即淡淡的微笑,問。

義琳可以感覺到母親的轉變,或許就因為這一次的車禍意外才讓她感到懊悔。

義琳微笑著開口:「我夢到爸爸他帶我去海邊……」

「也有夢到我吧?」

突如其來的熟悉聲音讓義琳愣愣的看向房門口,開始弄不清這裡究竟是現實還是夢境。

「是義琳的朋友嗎?」母親看著訪客,問道。

「是啊,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喔。」先禾露出了一如夢境裡的燦爛笑容,從手上的塑膠袋裡拿出一枝牛奶冰棒,走到病床邊並放進義琳的手裡。

冰冷的觸感卻讓義琳的心感到一點一滴的暖流竄過,同時又很想大哭一場。

先禾笑瞇瞇的看著義琳,張嘴說了一句話,讓義琳的淚水又從眼裡流出,卻伴著笑容。

「妳一定是作了一場最難忘的美夢吧。」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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