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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中的氣味(高中組)-芬芳

這擁擠不堪的大馬路,五花八門的林立店家,瞬息萬變的洶湧人潮,應該是繁華都市中最著名的風景了。黯淡的柏油路上各種廠牌、不同顏色的車來去匆匆,一時之間下起了傾盆大雨,飛濺的水花在車子間恣意潑灑,幾乎,要將她淹沒。這條路上的每一輛車,車裡的每一個人,都不知道她出現在這裡的真正原因是什麼?又或者,管他呢,若是家裡有錢得可以拿到街上亂撒,還需要穿著廉價雨衣,在窄小的分隔島上兜售玉蘭花嗎?玉蘭,外觀潔白,有一股淡淡的清香,那模樣子的高雅芬芳,本應被捧在手掌心上憐惜讚頌的,可她,卻出現在瀰漫著潮濕霉味的沉悶雨裡,在沾滿雨水廢氣灰塵的籃子裡,靜靜的呆著。

    我和爸坐在乾燥舒適的車裡,等她抗拒著風雨向我們走來。看著她屢屢彎曲已經駝了的背,忍著大雨,一車一車敲著車窗:有些車窗因著她沾滿雨水的臉打開了,但有些仍然閉得死緊。隔著玻璃,我看到她在模糊的雨中來到我們車前,彎下身來,輕叩車窗。爸開了窗,她的臉孔隨著窗子拉下的電動聲而變得清晰。黧黑且滿布皺紋的臉在廉價黃色塑膠雨衣的拍打下努力的笑著,那硬擠出的笑容讓她臉上的紋路變得更加深刻;一頂印了立法委員名字照片的鴨舌帽緊扣住她雜亂稀疏的白髮,根本遮不了多少雨,都打在瘦削的臉上。「頭家,欲買花無?」強勁的風雨幾乎掩蓋過她本就細微的聲音,但她仍一手緊緊攀住車窗,一手舉著沾滿水珠的玉蘭花,顫抖著,好像我們是她還能在城市這片汪洋上漂流借力的浮木。我看著,突然能感覺到她的氣味。那是一種古老的味道,彷彿一輩子的愛恨交織:幼年村邊大樹的歡快清心,少年是豔紅大蘋果的甜蜜濃烈,中年有小女兒摘來鼻前的百香果酸甜滋味,還有老年,緊揪在手心不能張揚的的玉蘭香。

    爸掏錢買了幾串,當把嶄新的鈔票放在她枯萎的手裡時,她蒼老的臉宛如春回大地,百花齊放,不停鞠躬道謝。新鈔的乾淨平整,就那樣可親可愛的偎在她布滿皺褶的手上,經年累月下來積在裡頭的污垢,黑得令人不忍直視。是用如此卑微又骯髒的手,才能換來一張豔光四射的鈔票像個貴婦人端坐在她的厚皮和硬繭上吧。爸擺擺手對她笑,才關上車窗,這時我才發現,爸的衣衫褲子幾近濕了一半。

    我把玉蘭花掛在照後鏡上,頓時馨香盈滿整車,如同「梨花風動玉蘭香」,玉蘭香的清麗高雅讓我感覺身處宮殿,不過我們回報那老婦的不是剩餘的落花,而是她需要的錢財。玉蘭的香味清新而深沉,馥郁的芬芳兼以潔淨的清朗,不知是否因為腦海裡浮起那老婦的樣子,玉蘭香竟多了幾分苦澀。這麼一個繁榮的都市,有人成天大魚大肉的進補,還嫌太油太膩那邊的菲傭過來把這盤我吃了一口的撤下去,給我泡杯上好的明前玉露來;殊不知他隨意嫌棄不屑吞進他高貴肚子裡的蹄膀,竟是馬路邊衣衫破爛成絲的老乞丐死前最渴望的絕世美味。但又看它冰清玉潔的模樣,就像那老婦人,在陰沉的雨裡,在昏暗的城市裡,努力的過日子。儘管承受風吹雨打的侵襲,卻還是掛著一身淚水,勇敢的散發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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