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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恨

長恨

 

   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

 

   雖然是炎熱的六月天,但空氣彷彿凍結了。

   潼關內、軍營中,唐軍們的青春佇立在這裡,一張張年輕的臉上都戴著死板的面具,一雙雙死魚般無神的眼,盯著眼前的那兩人。

 

   「哥舒元帥,聖上有話:何以不出戰?」哥舒翰跪在欽使面前,心中著實不是滋味。

   當今的心理、宰相的心理,他何嘗不知道?怎會不明白?皇上期望快些平亂,宰相⋯⋯楊國忠那廝,不過是怕自己反咬他一口罷了。

   但這根本是拿二十萬人的性命開玩笑!

 

   想到這裡,哥舒翰一挺腰桿,拱手道:「求請欽使面奏聖上:敵鋒正銳,我軍不可與之正面交鋒,當待援軍前來,求聖上明察。」

   欽使一聲冷笑:「哥舒元帥,這倒不必,聖上有令,限你三日內出戰。」語畢,一拂袖離去,留下心中一片荒蕪的哥舒翰。

 

   「傳令,今日三更整裝完畢,出關迎戰!」雙眼一熱,哥舒翰不願、也不敢面對身後那一陣陣怨恨的波浪,手按著劍柄,發令。

 

   這天,哥舒翰難得地來到負責炊事的後勤部,悄聲吩咐兵士:「將所有食料全用下了,不必省。」

   兵士驚愕、疑惑的表情全部一覽無疑,哥舒翰背過身離去:「這八成是大夥兒的最後一餐了。」

   面對兵士受戰亂蹂躪的臉龐,哥舒翰實在不想將他們的命雙手奉上給叛軍。

 

   刀光和血光,活人和死人,前進和倒下。

   叛軍和我軍,叛軍和我軍,叛軍和我軍。

 

   潼關破了。

 

   九重城闕煙塵生,千乘萬騎西南行。

 

   「皇上!皇上!皇上!」楊國忠急促的語調,驚醒了正在溫柔鄉的男人。

   憔悴的面容、蒼白的臉色、慵懶的步伐,這是那個曾經勤政愛民、夙夜匪懈的唐明皇,楊國忠很清楚,但即使內心深處他知道,他堅決否認皇帝的轉變與他有任何關係。

 

   「什麼呢?朕還得回去尋環兒呢!」天上的太陽像是火球似的烤著,叫他一點也不痛快。

   男人不滿的抿著脣,細長的眼瞅著跪在腳邊的楊國忠:「若是不要緊的事,別來煩朕!」

 

   楊國忠生平第一次這麼著急:「皇上,叛軍兵臨城下,請皇上速速離京!」

   「什麼!」男人猛然醒了,除去驚慌,此時炯炯有神的雙眸依稀看得見當年那個明主的殘影,他隱約知道自己幾年來太過了,知道自己若能逃過一劫,是該下個罪己詔的時候了。

   這念頭只在腦海中迅速地轉了一圈,便又縮回良心裡去了,並沒有停留太久。

 

   「高力士,你給朕去收拾收拾,朕要走了!」男人大聲喝道,慌張的語氣已經不是那個天下共主,反而像是個十多歲的孩子。

 

   天寶十五年,六月十三日,唐明皇踏上了馬嵬坡。

 

 

   翠華搖搖行復止,西出都門百餘里。

 

   炙熱的陽光將唐明皇送進了爐火,衣服被汗水濡濕後又被蒸發,其中有一半是冷汗。

   馬匹粗重的喘息聲、士兵冷酷的腳步聲、兵器嚇人的碰撞聲,沒有人說話,沒有人願意說話。

 

   「楊國忠!」唐明皇放開美人,往轎子外頭喊。

   楊國忠一直都隨侍在旁,精心繡製的官袍已經歪了一邊,聽見皇帝的呼喚,一擺手命隊伍停下,惶恐的下了馬,伏在地上:「臣在。」

   轎子裡,男人蹙著眉:「現在是何處?」

   「回聖上,現今已到了馬嵬坡了。」

 

   楊國忠話音剛落,前方一騎飛馬奔馳而來,引得唐明皇和楊國忠側目:「報——」

   「聖上在此,什麼事情慌慌張張的?反了嗎你?」楊國忠直起腰,不悅的喝道。

 

   「小人回話,前方將士軍心浮動,已有反意,小人趕來……」

   「此話當真?」唐明皇臉色嚇得發白,故作鎮定地問,但是緊緊攥著簾子的手曝露了緊張。

   楊國忠心中打了個寒顫,隨即怒斥:「胡說八道!皇上乃上天之子,天地護佑,軍中怎會有反賊?再胡說,小心你的狗命!」

 

   那百夫長突然一挺腰,唬得楊國忠勒馬驚退幾步:「亂臣賊子,你娘的還裝模作樣欺瞞聖上?」

   楊國忠大驚,跪著一拱手:「聖上,莫聽這奴才胡說……臣一向忠心為國,怎敢欺君罔上?」

   「這……哎呀,那愛卿說朕該當如何?」唐明皇搓著雙手,緊張的看了看跪著的兩人。

 

   「這奴才欺君,該當處斬!」楊國忠心中不免揚起勝利的微笑,只是表面仍裝作誠惶誠恐的模樣。

   那百夫長聞言怒急攻心,指著楊國忠破口大罵:「操你十八代祖宗!老子今日就取你這狗雜種的命!」說著竟赤手空拳朝當朝宰相撲了過去。

   楊國忠又是一驚,不顧禮節向後躍開,打了個滾滿身塵土,卻見那百夫長獰笑著衝來,楊國忠驚聲大呼。

 

   「快救救楊愛卿啊!」唐明皇拉來一個禁衛兵,指著扭打在一塊兒的兩人慌張地說。

 

   禁衛軍為難,他不想殺了這個讓人人心大快的百夫長,禁衛軍沒敢抬頭,但是真命天子,天下號令,莫敢不從。

   起碼,他可以給他一個痛快。  

 

   「嗤」一聲響,楊國忠忽見一柄利劍從那百夫長的心窩透穿而過,鮮血順著流下,滴在他的胸膛,後面是禁衛軍冷峻的臉孔,惡狠狠地凝視他。

 

   六軍不發無奈何?

 

   「殺了楊玉環!殺了楊玉環!」

 

   螞蟻般密密麻麻的士兵正高舉著兵器怒吼,扭曲的臉龐盡是仇恨雕刻出的紋路;任憑前軍將領如何傳令、任憑千夫長如何行軍法,今日,渺小如他們也要一個結果。

 

   「那個去報信的混帳呢?還沒回來?」前軍副將揮刀斬下一個士兵的頭顱,紅花花瓣落在戰袍上,吼著。

   他殺累了,他殺煩了,他不想幹了。

   刀摔了,盔甲解了,眼紅了。

 

   前軍將領拍了拍副將的肩膀,他開口,語音很淡,像是冬天枯葉蕭蕭落下:「擋住,治軍無方還是個死罪;擋不住,就隨他娘的去吧!」

   副將愣了,這不是他認識的將軍,將軍一直都對皇上忠心耿耿,他還記得當年的將軍,意氣風發、英氣勃勃的青年,現在他看到的是一個毫無鬥志的中年人。

   「為什麼?」副將不甘心,為什麼繁華的大唐會衰落?為什麼勤政的皇帝會墮落?為什麼忠心的臣子會墜落?

 

   一群膽大的士兵衝向後方皇轎,踩著同伴們的屍體過去。

   他們都曾是這個朝代最倚重的菁英,年輕有為;他們現在沒有要反,只是要討一個公道,為家人、為鄉親、為百姓。

   不顧後果了,與叛軍交戰也是個死,為皇帝開路也是個死,替黔首發聲也是個死。

   但是,至少,他們可以選擇要哪個原因吧?

 

 

   宛轉蛾眉馬前死。

 

   唐明皇見不遠處黃土滾滾,直可媲美回疆風沙,不禁臉色變了。

   楊國忠本就會察言觀色,看皇帝的神情,早猜中了他的心思,當下不顧方才被那百夫長打得身上隱隱作疼,爬起來閃身擋在皇帝面前,大呼:「眾衛士,護駕!」

 

   有臣子如此,朕復何求啊!唐明皇不禁如此慰問自己。

 

   大批軍士殺來,莫說唐明皇早已失了軍心,區區幾百禁衛兵如何擋得住?

   血光飛濺,手起刀落,殺聲震天。

 

   「殺了楊玉環!」當先一名士兵操著口福建土話,正要砍翻一個,那人一架,他單刀脫手往唐明皇飛去,唐明皇一閃沒傷著他,卻也嚇出了一身冷汗。

   楊國忠眼中殺光頓起,好歹楊貴妃也是自己親妹,士卒鬧事也就算了,大聲嚷嚷著要殺自己妹妹,根本就不把堂堂當朝宰相放在眼裡!

   他本來就是街頭巷弄裡混的,痞性怕不比這群粗人低,一腳踢翻一個士兵拿了他的刀,登時砍翻幾個作亂的傢伙。

 

   不過任憑楊宰相如何神勇,禁衛兵本身就沒什麼作戰意志,只是過幾招就放行,有人甚至乾脆摔倒裝死。

   一個人終究難以抵擋千軍萬馬,過不多時,幾名粗壯的士卒就將楊國忠擒下,拿了粗麻繩捆住。

 

   唐明皇強自鎮定,好幾次打算奪馬出走,但是看見轎子裡嬌滴滴的美人兒,總是狠不下心將她留在這亂軍之中。

   「吾等求見聖上!」外面傳來的呼喊,讓他瞬時有種真命天子之感,心下暗忖,總歸來說,這叛軍還是大好的男兒漢,好好勸說,為國效力不嫌遲。

   他心意已決,當下掀開轎簾一角,走下轎子來,眾人歡呼一聲,當即跪下、口稱萬歲。

   畢竟長期在「皇恩浩大」的思想下成長,當真的看見九五之尊時,心中敬畏也不是假的。

 

   「平身。」唐明皇一擺手,原本預期眾人都會遵從,沒想到仍是烏鴉鴉的跪了滿地。

   唐明皇不滿,提高音量又重複了一次,這回則有名老兵站出列來,想必是被眾人推舉出來的。

 

   「啟稟皇上,老朽直言,皇上自楊玉環楊貴妃入宮後,不思勤政,吾等深憂紅顏禍水……」

   「住口!」唐明皇怒了,這群人當真反也,「楊愛妃無錯,朕如何不思勤政來著?你們倒給說說看!真反了,真反了!」

   「啟稟皇上,老朽直言,皇上自……」老兵毫不畏懼,慢悠悠的再說了一遍,卻擺明了不給皇帝台階下。

 

   老兵眼前一花,轎中已經走出了個美貌婦人,豐腴的身材,未施胭脂卻秀麗的面容。

   怪不得、怪不得,眾人心下暗想。

   婦人朝唐明皇盈盈拜倒:「聖上恕罪,小女子引此這麼大風波。」

   這便是楊玉環了。

   「環兒,這不是妳的錯。」唐明連稱請起,寵溺地說。

   楊玉環卻仍然跪在地上:「聖上,臣妾與您,來世再做鴛鴦。」

 

   此言一出,唐明皇和眾人皆是一驚;皇帝驚異之餘帶點悲痛及懷疑,士兵則沒想過楊玉環竟然會說出這種話。

   楊玉環身子一軟,唐明皇俯身下去,讓她躺在他懷裡,只聽她輕聲說:「皇上,打你一出轎子,我便服了鴆酒──那原本是怕進宮後不得寵所備下的──皇上,你的性命要緊,我不過一介布衣女子……」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

                                                                                                      ──唐    李白    清平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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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應(1)


在許多人眼裡
楊玉環不過只是個媚惑君王的狐狸精
不過,在筆者的筆下
我看見一絲女人在那時代、在那亂世裡的一點點無奈與情意……
那是我個人的看法!
2015-01-16 14:52 透過電腦版 回應
事隔一年半才發現這則回應,實在非常的抱歉,還請見諒。
對我而言,女人在那個時代,說真的很苦命。
不求如意郎君,但求活得平安,對她們而言,足矣。
謝謝您的回復!:)
2016-06-28 10:36回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