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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短篇 商吟詞

    我是人人稱羨的女強人,二十五歲創業成功,二十八歲情場得意,三十歲事業達到頂峰,據點遍部全球,我實實在在成了億萬富翁,名利雙收,幸福美滿,卻也只能將大部分時間投注在工作,因此我的婚姻在兩年後宣告失敗。

    這鳥事可得追朔到三年前我提早從大陸據點回來,沒想到等在家裡的卻是丈夫跟自家秘書滾床,場面打得正火熱,卻讓我澆了一頭冷水。

    我什麼話都沒說,那女人慌得抓起被單往身上包,邊跳邊爬地鑽出房,脖子頸肩處還有我家老公的吻痕。

  「老婆…妳聽我…」我打斷了他:「離婚吧。」

    他一陣慌亂,裸著身子衝到跟前抓緊我,「老婆…是她誘惑我的!」

    我嫌惡地撥開他手,走出房門上三樓書房,取出支票下樓,見他堵在樓梯口跪著。

    我冷冷問:「說吧,要多少贍養費你才肯離?」

    他一聽,滿臉的呆滯,而下一秒那張臉卻又被利益薰昏了頭,貪婪滿佈。

    我心涼了透徹,拿起手機撥通律師,請他過來擬定離婚協議書。

    見他起身,伸出手來比了個五。

  「不多…不少…就五億…」

    呵…我這輩子就看你看走了眼…

    我簽下五億本票,離了這場短暫的婚姻,搬離了那棟住所,從此更加投入工作,日以繼夜,狂衝猛幹,三年後,我得了不治之症。

    死前,我將一半財產留給家人,剩下的全捐給了孤兒院。

    如果有來生,我的日子決不這般過。

    不知是否孟婆捉弄,這輩子投胎轉世,我還留有上輩子的記憶,只是時空切換,我出生在另一個夾縫中,一個不知名的古代。

    我三歲便能吟詩,五歲作畫,十歲學商,十二管帳,十五當家。

    上頭有一個姊姊,五歲彈琴,十歲學棋,十二女紅,十五當嫁。

    一個跟著爹,縱橫商場;一個跟著娘,學作嫁娘。

    人都說商家出二寶:「傾城絕藝商吟詩,傾國縱橫商吟詞。」

    不過,坊間倒有更多謠言傳我非男非女、男女通吃等等。

    來到這世上,除了擅長的商場阿諛我詐外,從上輩子跟著帶來的便是園藝栽培這興趣,我在吟詞樓後面闢了塊地種植花花草草,前庭的造景也都自個兒來不假他手,後來玩不夠,爹娘的主樓也讓我栽了,姊的亦是,再到後來,演變成全家只要是有土的地方全讓我翻了,園丁只能兩把鼻涕跟在後頭看自個兒心血付之一炬。

    這日,我頂著烈陽在後花園施肥,一手鏟肥一手撥土玩得不亦樂乎,就聽隔壁那老媽子哀聲歎氣不斷,搗鼓得差不多後,我取下手套站了起來,伸了個大懶腰將斗笠摘下當扇子搧,坐到他隔壁去。

    他倒了杯涼茶,我一口灌下,「啊~舒暢!」

  「哎…」隔壁的又來一聲。

    我將茶杯擱下,歪嘴問:「我說這位老爹,你今天嘆的氣已經把半輩子的份都嘆掉了…剩下的半輩子怎麼分?」

    他一把老骨頭攤靠在我身上,哀怨說:「小詞…妳老爹我無奈啊~」我朝天翻了個白眼,這口頭禪真是用到至死方休啊!

  「不會又在煩姊的親事吧?」

    他躺在肩上的頭一點,「今天周家一早又派人來說親…」

  「娘答應了?」他在我肩上搖頭。

  「妳姊就那倔性子…打十歲入宮那次見到三皇子其他的就再看不入眼,可人家現在妻妾成群,都已封地為王了,哪還看得上小詩…就算得幸嫁過去了能幸福嗎?還不是給人做小的…哎…妳說我這當爹的怨不怨啊…」

    我哈巴地猛點頭,「怨啊~是該怨啊!」

    他又開始在那邊自怨自哀:「哎…以後妳跟小詩兩人都嫁了,家裡就剩我跟妳娘了…哎…兩個都還沒嫁我就這麼捨不得了,以後要是嫁了還得了…我跟妳娘還不整日哭死…」

    我頭一歪,出了個餿主意:「老爹這你就甭擔心了,反正你小女兒我鐵定嫁不出去,就乾脆等我再大一點,你跟娘就物色個美男子入贅不就得了,生下來的孩子還跟咱家姓,不是很好!」

    他刷地跳起來,眼睛亮得跟正午的陽光差不多閃,「好主意啊!我的寶貝女兒,就知道妳這小腦袋裝的比老爹多!我這就去跟妳娘說去!」溜地一閃跑得跟火箭差不多快。

    這念頭早在我孩兒時期就這麼定下的…商家人丁單薄,爹是獨子,又只娶娘一個,家裡僅有我們兩個女兒…姊勢必是要出嫁的,她的想法極為傳統,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而我,為了打破這根深蒂固觀念,便反奇道而行,從小到大不著女裝,皆以男裝示人,不去做女子該學的事,反而跟著老爹四處闖蕩經商,就為了想活出只屬於自己的人生。

    這一世,我不再需要男人依靠,只願長伴家人身邊直至老去。

    這是我上輩子沒做到的,這輩子,我要補回來。

   

    景平十五年,我十六,姊十八。

    今日是我及笄的日子。

    穿上大紅寬袍,腳蹬高靴,跪至爹娘前,讓老爹將冠帽戴在我頭上。

    別人家女兒及笄是插上珠釵,而我獨獨跟別人還有姊不一樣,我是男子禮。

    我朝眾人舉杯再將酒灑在周圍地上,禮就算成,從今日開始自己的事自個兒作主。

    老爹當眾宣布以後商家事業將由我全盤接手,從他手中接過主事章及店家名簿,商家成為天下第一富甲由此做為開端。

    當天下午,那興奮的老爹為了幫我物色人選,廣發帖子招集了全國未婚且願意入贅的男子,在後花園辦了一場盛大的相親會,我穿梭在眾男之間,每一個都纖細像吃軟飯的,沒一個入的了眼,我朝老爹那兒使了個眼色,揮了揮手便繞頭離開了,剩下的爛攤子就讓他自個兒去收便是。

    從後花園回吟詞樓需通過一道小徑,小徑的中央有置一涼亭,反正回樓也沒啥事做,便躺在涼亭長石椅上舒服聞著花香睡午覺。

    一抹黑影浮動,我睜眼,一男子正坐在前面石椅含笑以對,腦袋頓時清醒,遂坐起身,問:「有什麼事嗎?」想是針對我來的。

    他搖了搖頭:「無事。」

    應是從後花園那過來的吧,我起身,對他說:「這讓你吧。」

    步出涼亭時卻讓他叫住:「妳不記得…我了?」

    我撇向他精緻地像女人的臉,嗤地一聲:「我商吟詞只記的住用得上的人。」遂頭也不回的離開。

    誰知身後卻傳來大喊,「商吟詞!本王為景國第九皇子-夏恩,妳給我好好記住!」

    管你是什麼皇子還蝦子,懶得搭理這無賴,頭也不回道:「是是…」

    那應是第二次與他碰面,可我卻不記得什麼時候跟他見過。

    而後每個月,家裡總會收到他贈的稀有花草,我雖對此人感冒,但卻對那些花草喜愛得不得了。

   

    在那之後,過了兩年,自夏末,已連三月未有花草送來。

    商家在我大刀闊斧經手下,成為全國經濟主脈。

    而景國卻在今年江山易主,一把大火將臥龍殿焚燒殆盡,皇帝死於非命,龍位讓那右宰相黃金貴奪去,一時間夏氏及與其交好的政商逃的逃、死的死,一夕間風雲變色…而九皇子夏恩與三皇子夏淮像從世間蒸發,至今仍生死未譜。

    姊整日以淚洗面,每天誦經念佛,就盼能有夏淮的好消息。

    我倒認為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而這次的重大變故,我反而暗自慶幸商家在經商這條路上,始終與皇家官員保持中立,才能倖免於難,這讓我更加堅信,往後的路,絕對不能跟皇家多有密集往來。

        初冬一早,細雪降下,突然間沒了工作興致,我打發小葉去取消今日所有排程,打算在家偷懶。

    小葉前腳剛走,我套上外披,撐傘溜達去吟詩樓。

    才一進偏廳,就見那小妮子如老僧入定,跪在佛畫前閉目念經。

    我不吵她,轉了出去坐在前廊階梯賞雪,約莫一柱香後她才出來。

  「小詞…今日怎沒出門?不是聽妳說今日要到央城去視察?」

    我賴到她身上去,臉貼臉冰得她驚叫連連,這才說:「想妳囉~」

    她小手輕捏我臉頰一記,嬌聲罵:「妳這賴皮鬼,肯定是冷了不想出門!」

    我脫下手套摸了摸她眼尾處,揶揄她:「就想來看看我這漂亮姊姊昨晚是不是又哭了,哎唷~好腫啊!再這樣下去沒人要囉~」

  「別說了…」她落莫地離開我,走進偏聽,我跟著進去,就見她又跪在佛畫前祈禱。

  「姊,別跪了,這種天氣會凍的。」

    她用著堅定的語氣回:「不,我要跪,這是我現在唯一能做的。」

    哎…我搖了搖頭,正打算回去,就見那服侍姊的大葉猛衝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說:「小…小姐…我聽…聽阿齊說…不…不久前,老爺放放…放了人進來…好好好像是三王爺!呼…呼…」

    姊一聽到立刻衝過去抓住她,顫聲說:「真的?!現在人在哪裡?快帶我去!快!」兩人就這麼衝了出去,連傘都沒拿。

    我漫悠著撐著傘沿著她們倆腳印跟到客雲閣大廳,裡頭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幾位醫者跟助手輪流從二樓來回穿梭,形色匆匆,面色凝重。

    就見姊淚流滿面在娘旁邊乾著急,老爹一見我忙揮手讓我進去。

    我走到他隔壁,挑眉懶懶說:「怎麼這回肯出手了?我記得…上回才聽你說絕不淌這渾水的…還是你女兒我記錯了?」

    他眼珠子轉了幾圈兒,吞嚥了口口水,靠近我咬著耳朵:「還不是妳娘心疼小詩整日誦經不睡覺…哎…小詞,怎辦啊?人都收了…總不能叫人鑽後門走吧…」

    我也對他咬耳朵:「這樣也好,起碼姊不會再整日念經了,我看得都厭了!」

    他小聲怪叫:「可不是?!平常妳娘碎碎念就夠煩的…又再加個小詩…阿密陀佛老祖宗保佑唷~明天終於不用再聽了!謝天謝地啊!」

    我嗤地一笑,拍了他後背一記:「老爹正經點…這麼多雙眼睛哪!」

    往二樓看去,再頂了頂他問:「   除了那三王爺外,還有誰?」

    他呵欠一收,一臉揶揄:「就那每月送訂情物給妳的囉~」

    呿…我青他一眼,小聲威脅:「哪壺不開提那壺…小心我跟娘說你上週偷喝酒的事…」

    他聞言那是驚地,一臉輸相猛討好:「好好好,小詞…千萬別提啊!妳不想看老爹我被關在家鬱鬱而終吧?!」

  「那可就得看你之後的表現了。」

    兩人還在那你一言我一句時,其中一位醫者下樓步到跟前,鄭重道:「患者病情已趨於穩定,不過適才麻藥下重了,可能隔日方醒。」

    姊一聽到高興不已,三步併作兩步衝上了樓,爹娘則跟在後頭上去。

    我吩咐僕侍去帳房請醫藥費跟遮口費給這些醫者後,才緩步上樓。

    客房裡,濃烈的藥與血腥交錯瀰漫,床上正躺著三王爺夏淮。

    而那夏恩則頂著一身狼狽側身讓到床沿邊,讓姊及爹娘能看看夏淮。

    幾名助手尚在一旁整理著,一盆盆染紅的水被端了出去。

    我湊過去,就見夏淮少了左手臂,而那地方佔滿了白紗布,半裸的上身大小傷不少,我撇頭一看夏恩,就見他盯著我,全身上下破爛不堪,瘦了許多,鬍渣凝聚整個下巴,右邊臉頰有一道不算小的燙疤…

    唯一不變的,應是那雙狹長的丹鳳眼,疲憊徬徨中帶有一絲不認輸的倔強。

    衝著他這股剛毅般決心,我決定讓他倆留下。

    我下了樓,吩咐老葉去找幾名身手伶俐嘴巴牢靠的僕侍來照顧他們的生活起居,撐起傘回吟詞樓,剛好小葉回來了。

  「小主…您剛去那兒啦?我本來以為…」

    我翹起二郎腿,「以為什麼?以為我又鑽回被窩裡了?」

    他騷了騷腦袋,嘿嘿直笑,我喝著熱熱的甜湯暖胃,吩咐他:「明天給你個任務。」

    他湊了過來,歪頭問:「什麼任務?」

  「明天一早你上襄鳳樓找鳳姐,去打聽鬼醫冷懷秋的下落。」

  「是,小主。」

   

      書房裡,房裡火盆啪滋啪滋響,我看著一疊疊今早剛送來的帳冊,邊喝著熱湯,用朱砂記下問題點,看過的隨手扔進了腳邊的藤編籃子裡。

    小葉趕在午飯前回來,交給了我一封鳳姐的手信。

  「小主,鳳姐說鬼醫飄移不定,居無定所的…要找他怕是難,不過她說如果照紙上的指示地點,或許可以找到他。」

    我將信拆開,裡頭一行潦潦草書,看過後,將信往火盆一丟,化成灰燼。

    吩咐小葉:「下午起程去關洲,去收拾東西,午飯後就出發。」

  「是,小主。」

    套上外披去後院溫室,裡頭栽種自各地收集來的花草,我套上手套取下置於櫃子第三層的一盆發著黑色光澤的銀花,收進木盒裡。

    輕拍了拍它,嘴角上揚:「就看你的了。」

    午飯後,帶上小葉坐馬車去關洲。

    三天後,抵達關洲凌山口,我們徒步上去,半山腰上,一茅屋杵立,屋頂讓白雪覆蓋,一人在屋前長木桌翻著草藥。

    我走了進去,在他對面站定,他手不停,連頭也未抬。

    我將手中木盒放在木桌空處,打了開。

  「如你能治好兩個人,除了桌上這株百毒草,我府裡溫室所栽種的任你挑。」

    他看向那株,眼睛像看見寶似地,手一抄便將之放於手裡端詳仔細。

  「妳從哪兒得來這寶物?」

  「有錢好入手。」

    他一聽,終於把頭轉向我,一張稚氣的可愛臉蛋在我眼前放大。

  「妳還有多少這玩意兒?」

  「五株。」

    他眼睛一亮,「有意思,人在哪兒?」

    上鉤了,我暗自一笑,回:「京洲商家。」

    四天後,我將鬼醫冷懷秋帶回。

    讓他替三王爺做了套義肢,順道替夏恩醫治臉頰上的傷疤。

    還幫他倆另製作了兩張面具,方便外出走動。

    一月後,兩人身上大小傷已完好,連個疤都無,冷壞秋離開,溫室裡的奇珍異草全讓他拿了個光。

   

    書房外傳來小葉的叫喚,聲音透著緊張。

  「小主…九王爺來訪,准見嗎?」

    我眉一挑,朱砂筆一頓,險些畫錯,提了提神,這才說:「進來吧。」

    小葉開門讓他入內坐於對面,替他斟了杯熱茶後方關門離開。

    我批著帳,頭也不抬:「有什麼事嗎?」

    他沉默著,半餉後才冷硬回:「為何找鬼醫醫治我臉?」

    我將筆擱下,喝了口茶,看向他:「臉上頂著你心裡會好受一些嗎?   如果是,那我再替你將疤補上。」

    他臉上一陣怒意,與我僵持不下,最後卻敗下陣來,滿臉喪家犬樣。

  「妳說的對…對不起,我不該牽怒於妳。」

    我將筆重新拾起批著,見他還未想離開,心裡不禁失笑。

  「想來你今天找上我…應該不是想怪罪於那條疤吧?說吧,什麼事?」

    他踟躕一陣,才小聲說:「夏家僅剩三哥與我還有遠在邊關的親叔…此仇不報,我心中不甘…」

  「然後呢?」一本批完,扔進籃子裡發出一聲悶響。

  「黃金貴卑鄙無恥,官商勾結,非仁義之人,讓此人坐大今後百姓怎會有好日子過?!」

    我歪著頭看他,聲音冷淡:「你想東山再起?」

    他眉眼倏地變得鋒利,字句帶著一股強勁的力道,有著帝王之勢。

  「是的,趁景國還未腐敗前。」

    我不再看他,快手記下字句,一炷香後全批了完。

    他安靜地看著我動作,直到我將手中筆擱下。

    杯中茶已冷,我叫了小葉進來重新泡上,香氣濃郁地讓我頭腦清醒了不少。

  「夏家上了位,百姓日子就會好過嗎?」夏蒙在位時荒淫無度,人家後宮佳麗三千用不完,他是美人六千左擁右抱,酒池肉林,外戚猖獗,又聽信讒言,才讓表親黃金貴竄位得逞。

    明明就是個年近六十老頭,卻這般近女色,若不是夏家百年基業穩固,又剛好沒遇上天災人禍,不然他在位的這十四年半景國必給他玩完,不過現下死於非命黃金貴倒也替民除了個禍害。

  「會的,我與三哥非從父皇之風。」

    我利眸掃向他,與之對視良久。

  「需要我幫什麼?」

    他開口:「錢。」

    呵…我喝了口茶,聽他說:「人我能自己找,可就是缺錢養兵。」

    擱下茶杯,拉開抽屜取出白紙迅速擬了一張契約,放在了他面前。

  「要多少錢我都出,錢商家多的是,只是事成後,夏家不得當眾公開商家的功績,不得與商家有任何的事業往來,夏家在位之時,商家之人不得為官。」

    他看向我,一臉疑惑:「妳這是在防我們?」

    我將印泥推到他面前,作了個請的手勢,「人怕出名,豬怕肥,我只是未雨綢繆罷了,畫押吧。」

    他看著我輕笑幾聲,隨之乾脆地將右手拇指壓向紅色印泥,大大地在紙上蓋了印。

    我將之取回收進抽屜裡,送客時,順便吩咐小葉:「去通知帳房,往後夏恩要多少銀兩都放行。」

    小葉聽到滿臉震驚,卻不敢多問:「是,小主,我這兒就去通報。」

   

    一年後,夏恩率領兩萬親軍大破宮門,以叛徒之名拿下黃金貴稱帝。

    登基之日,宣佈一年賦稅減半,國名依舊,卻更改年號吟詞。

    黃金貴處以吊刑,屍首垂掛於城東門外當禿鷹晚餐,七日後僅剩白骨。

    夏恩以雷霆之姿斷然清掃黃氏餘孽,僅三個月,黃家及其餘黨滿門抄斬,剩下的僕伺流放邊疆,一個不留。

    為此,民間給他了一個稱號-雷帝。

    半年後,宮廷派人過來,送上三大車黃金。

    名義上雖沒說,但我知道,他是來還欠我的,只是這三車黃金卻遠遠不夠商家所支付的。

    之後每兩個月,宮廷總會送來一車黃金,直至第兩年才停。

    春天,我二十一,姊二十三。

    商家在我帶領下已名符其實成為天下第一商甲,其地位無人能撼動。

    這期間想與商家攀親的名門絡繹不絕,卻讓爹娘一一婉拒。

    三王爺夏淮已與姊私訂終身,可盼今年完婚,為此,老爹那是一個怨啊!一天到晚跟我哭訴這事兒,直嚷著怕是夏淮那失蹤的妻妾會因為復勢而找上他。

    我是沒他想得多,姊的事她自己會處理。

    我懂她,所以了解她不會委屈自己。

    今日,老葉送來一張燙金手卡,上頭屬名我的名子。

  「小主,宮廷老總管親自送來的,讓您一定參加。」

    我拆開封面,打開,是夏恩親筆。

    上頭這樣寫著:   小詞   二月十二   迎春會   御花園百花齊放   不見不散

    我嗤地一笑,將卡片丟進火盆裡燒了。

    不見不散?

    憑什麼?

    我商吟詞可不是你手裡的棋。

   

    春雷陣陣,想是大雨將至。

    我喚小葉進了書房,交了封信給他。

  「待會兒,你跑一趟龍華樓,將這封書信交到龍織手中。」

    他將信收進了懷裡,「是,小主。」

    十天後,龍織親訪,將手中十張地契交到我手中。

    離開前,眼中好奇藏不住。

    問了我:「小詞,妳這兒是玩什麼把戲?」

    我朝她好笑搖頭:「我只是把國家還我的銀兩再扔回去罷了。」

    我將地契放進一精緻紫檀木盒上了鎖,收進了抽屜。

   

    春天,是我的最愛,這時節嫩芽新枝,鳥語花香,最重要的是,我可以大肆播種。

    我在自樓後院翻土、施肥、撒種子,玩得不亦樂乎,才剛起身拍了拍手上泥土,就見小葉衝了過來,頭上還沾染幾片前院的櫻花。

  「怎麼?瞧你急的…」替他頭上撥了撥,他這才說:「小主…景帝來了!而且…而且…」我將地上剛倒出的種子裝了回去:「而且什麼?」

    他緩了緩氣才回答:「而且他一臉怒氣的…樣子,正在廳裡等您…」

  「哪個廳?怎沒攔住?」呿…坐大了便攔不住了是吧?

    他手忙揮了一下,「不是沒攔…是我爹沒敢攔住…現下人在客雲閣廳裡。」

  「讓老爹招呼去…我沒空搭理。」拿起小鏟子,走到未播種的地方繼續蹲下身子翻弄起來,邊交代:「晚些時候你去鳥花樓那兒幫我取貨,前些天我有訂新品種。」

    他跟著我蹲了下來,慌張說著:「小主…可老爺不在家啊…」

    我頭也未抬,「打發他走。」

    手邊動作沒停,正要將種子撒進去時,發現不在旁邊,遂隨口說了句:「小葉,旁邊的紙袋幫我拿過來。」

    沒一會兒,紙袋在眼前一晃,我伸手一抓,「謝啦!」沒想到小葉手不肯放,兩隻手一人一邊,險些沒把紙袋抓破了。

    我一怒,頭一抬,正對面的不是小葉,是最近話題火熱的新帝王。

    就見小葉站得遠遠的,一臉的驚恐加歉意,好樣的,這棄主不顧的傢伙,晚些時候再同你算帳!

    遂朝小葉說:「快去鳥花樓,半時辰內我要拿到東西。」他一聽,臉一憋,大難臨頭地趕緊衝出門去。

    那隻手還死抓著袋子不放,我眉一挑,口氣不爽:「放是不放?」

    他睜著那雙鳳眼直盯我赤裸裸瞧,語帶玄機:「妳說的是…手上這袋…或是?」

    我翻他白眼,一臉不耐:「都是。」

    他臉上一怒,兩個人苦蹲在那兒互不相讓。

    半餉後,他手一鬆,我拿過袋子把手伸了進去取出一小把種子,一穴一穴地將它放了進去,再用土埋起來。

    就聽他說:「昨日為何不來?」

    我懶得搭理,用水瓢澆水,從前頭澆到後頭去,就聽後面又響起聲音:「昨日為何不來?」

    將水桶擺在一邊,懶懶回:「沒勁兒。」

  「妳…」後嘆了口氣:「罷了…其實我早知妳不會買我帳…」

    知道就好!

    本人轉身,作了個請的動作,「既然知道了,那請恕小的不便遠送,再見。」以後別再來了。

    他臉上一陣青白,狹長的鳳眼有著一抹危險,我眉一挑,「怎麼?難不成還要草民送您去坐車不成?!」他一副我不可理喻的樣子,盛氣說:「本好意想讓妳瞧瞧宮裡百花齊放的美景,怎知被妳這樣愚弄!」

    我滿臉不屑:「試問聖上,您宮裡的御花園可美得上您現在站的這塊土地嗎?」商家佔地雖不比皇宮大,但家裡的每一株草每一棵樹都是我精心設計一一栽種,造園景觀無不新穎標緻,隨隨便便都能贏過任一名門家府,甚至超過宮裡的規格。

    他一時語塞,我再答腔:「等到您御花園值得我親自去欣賞欣賞,您再遞帖子來吧!老葉!」我喚向正朝這裡快步走來的總管。

    他喘氣跑來,躬身道:「小主。」

  「送客。」

    他一頓,忙答:「慢著!」

    我眉一挑,插腰:「聖上還有何要事?」

    他鳳眼微瞇,嘴唇似笑非笑,「既然愛卿在這方面如此專精,朕想…就讓妳好好打理打理宮中御花園吧!」我正要拒絕,他卻直接下令:「商吟詞聽旨,明日午前至臥龍殿報到,朕要親自帶妳繞繞妳口中所謂不值一提的御花園,如敢違令,商家至今營收全部充公。」

    一聽這話,我火氣不免在丹田凝聚,卻急時忍住。

    俗話說小不忍則亂大謀,對對…如我現在不忍,那商家今年還真要喝西北風…好一個帝王制,好一個夏恩!我商吟詞若一直讓你騎在腳下,就跟你姓!

  「聽清楚了嗎?」

    我收下怒意,平穩道:「草民遵旨。」

    隔日一早,我在床上睡得正香,一陣急敲而來。

  「小主!快醒醒啊!小主…」

    我下了床,滿臉不耐開了房門,只見小葉這臭小子站在門口,一隻手垂在空中作勢要再敲。

    我啥話都不說,怒氣全寫在臉上。

    見他急衝衝地說:「小主,皇家派來的馬車已停在前庭等您了!」

    我愣了會兒,倒還真忘了這件事兒…

  「我自個兒進宮便成,你晚些時間去取消今天三家店鋪的視察,順便將這個月的行程全部往後順延,日子定下來後,再給我一份新的行程表。」

    他一愣,「小主…您是說整整一個月的都要往後延?」

    我靠在門邊環胸回:「對的,有問題嗎?葉大人。」

    他頭加手搖得跟波浪鼓一樣:「不不不…怎會有問題呢?我趕緊去辦。」說完便急忙溜下樓去,我哈欠一收,關門著裝,下樓慢條斯理吃了早飯,再去爹娘那交代了聲,這兒才悠悠晃到前庭進了豪華馬車。

   

    臥龍殿。

    原被大火燒個徹底,在夏恩登基後重新整修,規模雖大但風格卻比以前更加簡單大氣,少了奢靡之風。

    他一身玄黑寬袍坐於龍座,正批著奏章。

    我站在中央等著,彷彿刻意氣我般,足足站了一個時辰。

    盯著香爐裊裊,盤算下個月要如何將公事濃縮,就聽一聲清嗓的聲音傳來。

    我頭一抬,正對他臉,彎身客氣問候:「草民商吟詞,拜見聖上。」

  「免禮。」

    見他起身走下階,修長的身段在一步遠前站定,雙手垂於腰後,一臉從容。

  「愛卿能如時前來,朕備感欣慰。」

    呿…若不是你派人架著我來,莫不準我還給忘了!

    見我未回話,他不再自討沒趣,腳一跨,領著我步出殿,朝著御花園走去,我跟於身後,只見他頭一轉,腳停下,「跟上來,在朕身側。」我嘴一撇,跟了上去,無心於景色,只想趕緊了事回家。

    他卻像有意般慢悠悠走著,一路介紹那宮那殿那涼亭,那橋那河那假山,整得我是憋屈地不得了,卻有口難言。

    好不容易逛到御花園,沒想到裡頭人聲鼎沸,鶯燕成群,見我們一到,紛紛行宮廷禮。

  「聖上龍體萬安。」

    他手一抬,「各位美人免禮。」

    好奇地看眼前一片環肥燕瘦,就見她們也猛盯我瞧,一雙雙眼珠子冒著不同情緒,甚至有些是欽慕眼光。

    就聽隔壁的說:「這位是商家當家商吟詞,前些日子聽說商當家喜愛花草…今天這場迎春會朕特地邀請她前來欣賞欣賞,也跟各位美人切磋切磋。」

    我朝隔壁小瞪了一眼,完了,身著男裝風流倜儻的我一被這程咬金拆穿女身,身價立刻跳樓大暴跌,原本愛慕眼光便成殺人兇光,每一個閉月羞花化身為豺狼虎豹,就巴不得我立刻消失…

    一位容姿綽約的粉衣美人站了出來,朝我們一禮,看起來婉約有禮,卻語不驚人死不休。

  「聖上,小女名心蘭,為李府長女,今日有一心結求解,望聖上成全。」

    見他眉一挑,淡定回:「說吧。」

    她問出來的話,卻讓我想把她丟進布袋拖到海裡扔了。

  「聖上登位之時,改之年號,可為此吟詞?」

    我處變不驚地盯著他,就怕他點頭稱是。

    只見他撇頭看我,臉上似笑非笑,一副犯人就是我一般,搞得手心汗都冒出來了,就見他撇回頭對著她笑說:「美人以為如何?」

    那李心蘭看了過來,妒忌之意掛在臉上,正欲開口卻讓一聲響雷打斷。

    我心悸了下,腎上腺素可是飆到了最高點。

    老天爺真待我不薄,沒一會兒工夫春雷陣陣,天空閃了幾次電光,眾美人們慌地四處亂竄,只一下子大雨滂沱,我還在那兒心底大聲歡呼天空作美,手卻被一拉讓人帶著跑,頭一抬,原來是夏恩。

    他牽著我跑進一處涼亭裡,大雨直直落下,兩隻落湯雞相看兩瞪眼。

    他輕笑出聲,看著我說:「這場景還真熟悉得緊…」

    我懶得搭理他,鬆開頭上的綁繩,兩手並用擰乾頭髮,水滴滴在地上,暈開了一圈深色…

    下巴突被一勾,被迫看向他深邃的眼眸,好聽的聲嗓帶著壓抑:「妳不記得了?真不記得了?」

    我沒有揮開他的手,不知為何…那時候的我無法細想。

  「回答我,小詞。」

    我一愣,扯唇一笑:「你是說我八歲那次入宮吧…當然記得,我一個人在鳳凰殿外頭亂轉,卻大雨傾盆,有個討厭鬼拉著我進了涼亭裡躲雨,還不停逼問我姓啥名誰的…」記得那次是帝后聽聞我跟姊的傳言,起了興趣破例派人接進宮去同其他名門閨女給太子物色妃子,不過我中途開溜到處瞎逛,留姊一個人在殿裡活受罪,卻不想遇上了這傢伙…真是造孽啊!如今才知道原來那男孩是他。

    他臉上一笑,精緻的臉上出現兩個小酒窩,「妳還記得…」

    我眉一皺,拿開了他的手。

    豆大的雨珠不停打在地上、亭上,亦打進了我心底。

    他開了口,和著雨的聲音,朦朧卻清楚。

  「小詞,我改年號吟詞…妳可作何想?」

    我不語,冷眼瞧他,只盼他能別再語出驚人。

    他忽然一笑,一手貼在臉上瞧不清楚表情,那聲音帶著一絲哀戚。

  「我知道的…妳從來無心於我…呵呵…不…妳不是無心於我,妳是無心於情愛…」

    望向亭外大雨,前世的不堪記憶排山倒海而來,我輕嘆口氣,就算過了這麼些年,那片段畫面還是糾纏著深入骨髓…

    我輕地呢喃…讓雨聲覆蓋:「這輩子…我偏不愛。」

    沒想他卻聽得清楚,一大步靠近我,扯著我問:「為何?小詞?為什麼這樣說?!」

    我回過神,努力扳開他的手,「沒為什麼…我該回去了。」再這樣讓他胡鬧下去,我看雨停後還是得繼續困在這裡沒完沒了。

    他滿臉著急,扯著我肩的手牢靠,使我無法轉身離開。

  「妳把話說清楚!」

    我瞪向他:「夏恩!放開!」

    他卻突地攬我入懷,胸膛傳來的震動令人恍惚。

  「這是第一次,妳喚我名…妳知道嗎…我等這一聲等了好久…」

    強力推開他,欲轉身離開,卻讓他抓到,趁著空隙強吻了我…後腦勺讓他修長的手捧得牢靠,他不顧我抗拒,另隻手收緊後腰,濕漉漉的衣服貼合在一起,彼此呼吸著彼此呼吸…腦子瞬間空白一片,血液凝結後又隨之沸騰。

    他鬆開了唇,手卻未放。

    我一巴掌招呼過去,聲音響徹雲霄。

    他卻怎麼都不肯鬆手,一雙鳳眼緊盯著,我怒得連出口的聲音都輕抖:「放開我。」

  「不放,就算妳再怎麼洩氣我都不放。」

    我順著他話字句鏗鏘:「要如何你才肯放?」

    他輕撫我臉,低下頭在耳際呢喃,呵出的氣騷動著我全身知覺。

  「只要妳愛我…小詞…」

    呵呵…好一個癡情種,可偏偏你卻愛錯了人。

    輸人不輸陣,我抬手勾住他往下壓,也學著在他耳邊呵氣說話。

  「要我愛你…可以,只要你願拋下帝王之姿,入贅商家作我丈夫…」

    他一愣,手小鬆了開,我趁隙鑽出來,不顧大雨衝了出去。

  「小詞!」

    我不回頭跑著,任這場春雨洗淨我腦海裡的汙穢、不堪。

    若天真有情,祂會懂的…

    懂得我上輩子的不甘…與痛楚…

   

    那之後,許是淋雨的關係,我患重感冒,整整在床上躺了一星期,咳了一個月才緩些,他連來幾次都吃閉門羹,也不氣,只是送來好幾箱的珍貴藥材讓廚房燉燉補藥,每每卻讓我不喝倒了。

    初夏,天朗氣清,是姊與新封的淮親王-夏淮共結連理的日子。

    迎親隊伍連綿不絕從商家出發繞城裡一圈,夏淮意氣風發在前頭領路,我一身正紅袍騎黑馬陪在姊的花轎旁護航。

    進了淮親王府,正廳上坐著夏淮的親叔-夏峰元帥,以及我目前最不想看見的夏恩。

    他一身代表帝王的玄黑色正袍,兩袖尾處繡紅框鑲金,霸氣中帶上一絲喜氣。

    他盯著我笑,我嘴一抽,裝沒看見。

    姊姊今天著實漂亮,一張巴掌臉妝點得優雅高貴,清新脫俗,一顰一笑可讓隔壁的新郎倌看呆了。

    從今日起…她便是夏家人,我再也無法時常見到她…

    想到爹娘今早哭得唏哩嘩啦,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老爹自己的擦不夠還把娘的衣袖當毛巾擦…我不禁失笑,卻讓一聲哭喊打斷。

    來人不顧侍衛的阻擋,纖細的手牽著一個五歲大的男孩子闖了進來。

    這喬段,用膝蓋想都知道,看來今天是得來上一段骨肉至親相認戲碼。

  「容兒…驊齊…」差一點就得叫姊夫的男人臉上一陣動容。

    姊滿臉蒼白,腿都快支撐不住去嗑地板,我趕緊跑過去扶住她,用寬袖遮住她泫然欲泣的哭喪臉。

    頭一抬,正對上夏恩,為了姊只好先把面子擱在一邊暫時休兵,遂朝他開口:「稟聖上,我想這場婚事先擱著吧!請容商家人先行回去。」

    他環視現場一圈,最後輕嘆口氣:「好吧。」我與大葉一人一邊扶著姊越過夏淮及擁著他的老婆,身上喜氣的紅現下看來是多麼的諷刺及可笑。

    果然讓老爹料中了,還真給她來鬧了。

    我讓不遠的商家鋪子顧來一輛馬車回去,一路上耳根子讓姊的啜泣聲清洗乾淨。

    我抱著她,讓她在肩上宣洩情緒,她緊緊抓著我手,顫抖著…淚水滴在肩衣上,渲了一片。

  「小詞…嗚…我該怎…辦…嗚…她…回來了…真…回…來了…」

    拍撫著她後背,頭一次不知該如何安慰她…

    因曾體會過,所以更加不懂安慰心碎的女人。

    所以,我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拍撫著她,任她的悲憤、難過化為淚水,蒸發在空氣中不見。

   

    在那之後,淮親王毀婚商家之事在京洲甚囂塵上,短短一星期成了大街小巷茶餘飯後的有趣話題,而淮親王失而復得的正妻容兒和唯一的繼承人驊齊則正式住進王府裡,夏淮親自來家裡幾次,都讓老爹以姊身體不適為由拒見。

    姊自那天後關起門誰都不見,三餐雖有進食,但食量就跟小鳥一般般。

    我每日皆會抽空到她摟前澆澆花,就盼她想開了願意將房門打開。

    一月後,姊終於將門打開走了出來,蒼白的臉色依舊,人消瘦一大圈,但那雙眼神卻異常的清醒,堅定。

    我問:「姊,可想通了?」

    她抱住了我,在我肩上一點:「恩。」

    我回抱住她,揉了揉她許久未整裡的黑髮,揶揄道:「既然想通了,就該好好吃飯了!不然我怕把妳這細腰給折了~」

    她輕笑出聲,沉默了會兒,我任她抱著,就聽她說:「小詞…幫我個忙。」

  「妳說。」

  「幫我剪去一頭長髮吧。」

    我一愣,拍了拍她,爽快答應:「好。」

    我讓大葉去將剪子取來,親自磨利,在梳妝鏡前一把將姊及腰的長髮剪去。

    望著耳際下的頭髮,姊摸了摸,眼淚就這麼掉了下來。

  「從今以後,我的髮,只為專愛我的男人而留…」

    我看著煥然一新的她,由衷感到高興。

    這世上,又多了一個懂得愛自己的女人。

   

    一道御旨發了來,上面明白囑意命我翻新後宮御花園,沒有期限,卻讓我在動工的期間住進去,我心底翻騰一陣,就聽老爹在一旁揶揄:「唉呀呀~咱們家當家莫不是娶夫不成…反被押進皇宮裡當個娘娘~」

    我將御旨往他手上一擺,青他一眼:「你家搖錢樹就快被抓去賣了,你還在那兒替人數錢~」

  「這兒話可不能這麼說,人家是高高在上的一國之主,我這小老百姓怎麼跟人爭?連妳姊那隻半路殺出的害蟲都收拾不了了…這隻繞著妳虎視眈眈的蜂王老爹我還是躲在後頭看戲唷~」

    我拍了他肩一記,聽他假哎唷一聲揉著痛處,白了他一眼,「哼…看樣子小女只能自救去…就不勞您老人家操心啦!我不在的這段時間,外頭大小事就交給你了,可別給我多沾酒,不然你身後的乖順老婆可會化身母老虎追著你跑,哈哈!」

    不管他在那幾眉弄眼的,我起身回樓,閉關書房七日,終於將御花園的造景設計圖底稿完成,我將稿紙收進筒裡,洗去一身疲憊,親自去趟鳥花樓僱請工人及購買材料。

    花姐見我前來,高興地抱個滿懷,「哎呀呀!我的小美人~什麼風把妳這大忙人吹來啦?」她招待我入客座,邊說:「妳來的可正好,今早北市來了批新苗,等會兒妳可去園裡逛逛,有喜歡的順便帶走。」

    我頭一點:「好的,謝花姐。」喝口她遞過來的香茗,切入正題:「花姐,是這樣的,前陣子雷帝命我整修宮裡御花園,我初稿已完成,但欠人手動工,不知花姐可否僱人手給我,妳放心,薪餉部分絕不虧待。」

    她一臉不可置信,「小詞…妳何時結識這麼個大人物?!」

    輕嘆了口氣:「這事兒說來話長,改明兒有空再同妳敘,不知花姐能否幫這次的忙?」

    她拍了拍胸口,「那當然!這點小事還用說嗎?!妳需要多少人?何時動工?」

    我手指一比:「二十。」

    從袖袋裡取出明細遞給她:「這是我需要的所有材料及種苗,妳何時備完我就何時動工。」她細細詳讀,點頭收進懷裡,「包在花姐身上,等料一齊備,我再派人通知妳。」

    回家後已是傍晚,夏天的晚霞無限美好,晃到吟詩樓,悠遠的琴聲陣陣,每一根弦的撥動猶帶著一絲情傷,我上樓進了琴房,就見姊閉著眼彈著,幾縷髮絲遮住面容,光影晃動間,仍有幾抹哀愁。

    大葉見我前來欲告知姊,我抬手制止,默默坐在窗邊聽著,遠邊火紅的夕陽漸沉,我聽著既美麗又悲傷的琴音,哀悼前世逝去的時光…

    一曲終了,轉頭,就見姊睜開了眼,一見我,嘴角掛上笑容,看似堅強卻又一握及碎…

  「姊…再彈上一曲吧。」

    她指尖撥了幾聲零碎,「小詞有心事?」

    我點頭不語,轉向窗外,過一會兒,悠揚的琴聲奏起,伴著關懷,伴著憂傷,卻是一首快樂的遊曲。

    忽想起新棄疾的醜奴兒…「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呵…可不襯了我與姊的心情哪!

    我起身走至她身旁,抱住她撒嬌,她停止旋律摸了摸我臉,「小詞,怎麼了?誰讓妳不開心了?」我搖了搖頭,抱著她輕晃著,「沒什麼…姊,過不久我得要去宮裡住上一陣子…雷帝命我去整修後宮御花園…妳可不要太想我喔!」

    她一臉擔憂:「夏恩讓妳去?」

  「恩。」將頭埋進她肩頸,感受著她的溫暖。

  「姊,老實說,妳還在家裡真好…」我口氣悶悶,也不知為何脫口而出這些埋在心底的話,可我就是想說…

  「這丫頭…說什麼傻話呢…總有一天,我們都會有自己的家…都會有別於現在的生活,但是…我們不會變的…我們都一樣愛著這裡,恩?」我悶著點頭,「姊…以後不論妳嫁去哪裡,我跟爹娘都會在妳後頭頂著,不會離棄。」

    她回身抱住我拍了拍,「小詞,我也一樣…不論妳以後的選擇為何,我相信,爹娘還有我都會全力支持的。」

    這一晚我硬吵著要跟姊睡,我們聊著小時候的事,手勾著手,直到天亮時才一同睡去,輾轉間,我夢到了前世的爸媽,夢到了那日的背叛,夢到了醫院的場景…而夢裡的最後一張臉,卻是那日雨中的夏恩。

    兩周後,花姐一早便派人來報東西籌備得差不多了,我讓小葉去皇宮通知那該死的夏恩三天後進駐,小葉卻帶回他的口御。

  「既然愛卿已擬好行程,朕可是相當期待御花園的蛻變,可別讓朕失望了。」

    我嘴角一抽,差點將手裡剛騰好的帳本撕了,為了洩下這口氣,決定將下午時間泡在溫室裡。

    誰知又來了個不速之客,我正翻弄手上這株罕有的見人笑,一聽老葉通報,手這麼一頓,剪子就把莖部截斷…整朵淡綠色小花就這麼香消玉損。

    這人之前為了見姊總被老葉拒於門外,可這次卻指名見我。

  「小主,淮親王此次前來指名見您,老葉實難再拒…准見嗎?」

    我壓下頭上青筋,回:「能不見嗎?這煞氣星…一來就讓我損了萬兩銀…」

    脫下手上手套,對老葉交代:「讓他到吟詞樓,我馬上到。」

  「是,小主。」

   

    吟詞樓正廳,飄散著淡淡的花茶香氣。

    我一身工作服坐於正位,他坐於右前方客位,臉上原有的好氣色在這一個月消磨殆盡,黯然失色,看在這一點,我心裡小解了氣,也不枉姊這些天來的折磨。

    我問:「貴人今日邁金足前來小樓…有何貴事商討?」

    他滿臉踟躕,欲語還休,最終化為一聲嘆息,讓外頭的薰風掃了去。

  「淮親王但說無仿,小女洗耳恭聽。」

  「小詞…唉…怎連妳…都拒人於千里之外?」

    我眉一挑,「淮親王此言差矣,小女與您非親非故何來咫尺?如果您今日只是來敘敘舊,請恕小女不便長談,我還忙著籌備三日後進宮去整修御花園呢!」

    一抹緊張自他俊秀的臉上爬過,他一手抓緊椅把,口氣稍急:「小詞…能否請妳幫幫忙,讓我…能見上詩兒一面,不,怕是一眼也好!」

    我喝了口花茶,回:「辦不到。」

  「小詞…」

    將茶杯放下,我禁不住心裡的激盪批判他:「當初救下你與夏恩本非我所願,若不是看在姊的情面與夏恩的堅忍,冷情如我豈會做成佛之事救下夏蒙的餘子…現今夏家東山再起坐穩泰山,而你的妻兒業已失而復得圓滿如初…你放心,商家有成人之美德,如你當初是以救命之恩情還報,而娶姊為妻,商家甭需領情也不要你們夏家回報,亦盼你勿再叨擾!」

    他急地站起身來:「小詞,事情不是妳想的那樣!我…我並非是以報恩之心娶詩兒為妻,我是真心喜歡她!」

  「是嗎?如在兩年前你對姊這樣說,讓她作妾作情人都心甘情願,可現在…怕是難了,小葉,送客。」

  「不,小詞,求妳幫幫我,我非見上她一面不可…」

    我站起身,臨走前拋了句給他。

  「事已至此…如她真想見你,就會見你,如不願見,就算你踏遍商家吋地連個影子也見不著。」

    而後,我去了吟詩樓。

    姊正在園子裡施肥,一見我便將鏟子擱下招呼我過去。

  「小詞,妳快看,我照妳說的把種子一一種下,今天早上苗全長出來了!」

    我看著前頭一小排綠苗,心底一絲感動竄上。

  「小詞,我終於懂得為何妳偏好栽培,原來看著這小東西慢慢長大茁壯是一見這麼美好的事…」

    我開心地勾起她手,陪著她一起將肥料鋪在小苗周圍,接著回樓洗去手上汙垢,對她報告:「剛才,夏淮來找了我。」

    她臉龐一陣恍惚,眼神無法聚焦,撇開了頭問:「可說了什麼?」

  「他希望能見妳一面,就算看一眼也好。」

    她眼角滑下一行淚,鼻頭都紅了,我輕輕抱住她,「姊…如果妳心底放不下,就見上一面吧…或許把話攤開來,大家都舒坦。」

    她不語,在我懷裡哭著,我想,如果當初我能趁著婚禮舉行前就把那正妻跟孩子綁架到外國去該有多好…這樣,起碼我能保護姊不受到傷害。

    愛情裡,是容不下一粒沙子的,就算是曾經,也一樣。

   

    一早,我帶上一批隊伍浩浩蕩蕩進了宮,宮裡老總管領著一批宮女帶著隊伍離開去各自的房間,獨留我與他在原地。

    老總管慈眉善目,和藹親切地招呼我:「商當家這邊請。」

    我上了他指示的馬車,約莫半炷香後到達,入眼的竟是帝后居所-棲鳳殿。

  「聖上吩咐商當家在宮裡的這段時間就在棲鳳殿住下,殿內有十二位宮女候著,如有任何需要,您儘管同她們問。」

    我瞪著眼前的排場,不知該哭該笑,遂轉頭同老總管說:「帶我去見你家主子。」

    他眉一皺:「這…聖上尚在早朝,恐怕…」

  「沒關係,帶我去他殿裡等著。」

    臥龍殿。

    我站在殿外等著,就盼著這該死的傢伙滾回來。

    如果一開始就知道這是陷阱,說什麼我也會死拖活拖怎麼都不進宮。

    苦苦等了一時辰,終於見到本尊的轎子入了前庭。

    他一下車,老總管即側身對他咬著耳朵,他轉過頭來看我,嘴角一勾,眼尾桃花盡現。

  「愛卿是否想朕想急了,怎一進宮…便在這兒苦等?」

    呿…這變態傢伙,簡直是把噁心發揮到最高境界。

    我雙手一拱,回:「   聖上此言差矣,草民巴著能盡早將御花園整修好,好回自個兒狗窩去。」

    怎知他卻不顧眾人的眼睛眨巴看著,一隻手牽牢我的,帶進了殿。

    殿門讓人關上,殿內只餘我倆。

    兩邊未關的窗撒了陽光進來,為滿室添輝。

    他說:「可是不滿意住的地方。」

    我頭一點,瞪他:「確是。」

    他唇一勾又是一魅笑,挨著我說:「可我就只想讓妳住那兒…這可怎辦?」

    他的臉湊著我,嘴巴一張一合間只餘幾毫釐,我屏住呼吸,保持鎮定。

  「可我就偏不想住那兒…那可怎辦?」

  「小詞…」聞聲我抬眼盯著他的,他眼中透著一絲脆弱,「就讓我任性這一次可好?」

    我回:「憑什麼?」這棲鳳殿可不是隨便讓人住的。

    他離了開,身一側,身影讓光輝撒個晶亮,臉讓人瞧不真切。

  「離國近日恐有舉兵南下的可能…過不久,我將親自領兵駐守。」

    離國…也是,自黃金貴篡位得逞後,各國莫不虎視眈眈景國這塊肥肉,雖然風波已平,但景國國力在夏蒙長年的揮霍下難以在兩年內恢復,雖然夏恩極力復甦,但軍力尚不足已與其它強國抗衡。

    他轉過身,一臉期盼:「小詞…就這一次好嗎?至少在宮裡,讓我們好好相處…」

  「我就這麼住了進去,你那些美人作何感想?」說不準還會在我食物裡下毒。

    他呵呵一笑,湊近了我,身上的好聞氣息讓我恍惚了下。

  「我後宮空盪,現就只容妳一人。」

    我驚地抬頭看他,就見他一笑:「怎麼?看妳表情…就這麼不能相信?上回妳看到的那些美人…不過就是諸位大臣家的閨女罷了,妄想攀枝頭變鳳凰…卻不知這鳳凰…早已注定另有其人…」

  「你…」

    他雙手握住我肩,魅惑著我:「小詞…不要抗拒我。」

    我不語,任他盯著。

    他最後丟下通牒,一字一句灌入耳膜:「若妳不願住棲鳳殿,那就過來臥龍殿與我同床共枕吧!」

    所以,想當然爾,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本當家本著能屈能伸的精神,二話不說住進棲鳳殿,讓那十二位宮女精心伺候。

    而住進這裡後,更加讓我確定一件事,御花園的整修勢必加速進行,否則…還真怕我這隻囚鳥再也飛不出去了。

    御花園的整修如火如荼進行,花姐派過來的皆是精英中的佼佼者,所以根本不需我多花力氣,便能按照圖示正確施工作業,反正不是自家後院,頂著一股對夏恩的不滿我懶得進去攪和,每天上午傍晚各去監工一次,便算了事。

    這日午後下起雨來,整修停擺一次,我被夏恩傳喚去臥龍殿裡的偏殿。

    他坐於臥榻上,身前一桌棋,揮手讓我坐他對面。

    殿裡線香裊裊,寧靜且溫和。

    我被這份氛圍感染,全身緊繃盪然無存。

  「人說論商,非商家吟詞莫屬;論藝,即商家吟詩奪冠,可我卻認為,小詞既是論商亦又能藝,是不?」

    我眉一挑,裝傻:「論藝,姊是當之無愧。」

    聞言,他輕地一笑:「景平十一年,京洲央城辦了場盛大弈賽,妳與吟詩一同參賽,吟詩奪冠,自己卻在前四強落敗,是不?」

    我點頭:「確是。」

    他一手支頰置於桌上,「可那日…贏了那場對弈,卻是妳。」

    我心底一驚,不動聲色:「聖上說笑了,既為姊贏的弈賽,又怎會是我下的。」

    他將頭往我這邊靠近,「那日與妳對弈的正是我。」

    我一聽,心底震盪起來,原來與他不只在宮裡見過,就連在外都碰頭過…

  「呵呵…妳莫驚,這件事我沒有對別人說起…那日我匿名參賽,用頭紗將臉遮住,卻不想遇上一身女裝代姊下棋的妳…妳與吟詩當時面容身長相似,妳利用了這點,略施薄粉掩蓋住了鋒芒,替身體不適的姊姊贏了我,是不?」

    我不語,算是默認,當初會這般作為,只不過是想遂了姊的心願,讓她能在主辦人夏淮手中接過錦旗…論棋,我從不與姊爭,所以我故意在四強時輸掉,既不駁了商家面子,也不至於太出風頭…可那日不巧姊月事來訪,無法專心對弈,最後一場棋賽我只好代姊出征,險勝對方,可想不到那天對面坐著的竟是這傢伙。

    他坐正,眉眼內斂,「那日的對弈猶歷歷在目,我深深為妳的棋路著迷,就盼能再與妳對弈一局,今日,小詞可否遂了我的心願?」

    我微笑以對,語帶挑釁:「那可勞煩聖上使出全力了。」

    他哈哈大笑,「妳這話兒我原封不動還妳。」

    這日下午,屋外雨聲滴答,我們在桌上談兵,對了不下十局。

    五五分帳,卻也不分軒輊,我的總結是本當家許久未碰,生疏了。

    經由這次,我的心牆漸漸崩塌,無法再完好如初。

    面對著他的精緻輪廓,我就像個逃兵般倉皇逃逸,苦無勝出的對策。

   

   

    棲鳳殿外雨聲滴答,略顯淒涼。

    御花園昨日已完竣,其他人先讓回去了,夏恩硬留我一晚設宴款待,我們在花園旁的涼亭裡把酒言歡,許是佳景加一絲微醺,難得地我沒有針鋒相對。

    想起他昨天藉著酒意,對我說:「小詞…妳可還記得那日說的話?」

    知道他問些什麼,我回:「恩,記得。」

    他將手中酒杯仰頭一灌,帶著三分媚態:「那日我多想…就這麼答應妳…呵呵…可,三哥無意政事,其子…驊齊未成…夏家後繼無人…呵…」

    為他新斟了酒,歉然回:「那天說的只是氣話…你甭需在意,既為帝王可有棄國不顧的道裡。」

  「小詞…妳知道的,我非妳不可。」

    我朝他回敬了一杯酒,「可商家非我不可。」

    他微醉的臉龐閃過一抹錯愕,頓悟我話中之意,我心中暗叫一聲不妙,就聽他問:「妳這句話…我可以解讀為妳其實於我有意。」

    我不動聲色夾菜進食,語意平平:「您說笑了,草民對您並無二心。」

    他眼神暗色不少,不再言語,一勁地猛喝酒,最後趴在桌上睡去,讓人抬回臥龍殿。

   

    我收拾好行李,穿戴好一身,看向鏡中的自己,曾幾何時,我的臉上不再明朗如初?拍了拍臉頰,帶上包裹出門,殿外,夏恩在迴廊口等著。

    一身玄黑寬袍襯得他更顯英氣,我止步,行了宮禮。

    他走到我面前一步遠,與我對望。

「要走了?」

    我點頭。

    一聲輕嘆自上頭傳來,「今早邊關傳來急奏,不久,我將要領兵出征。」

    一聽這話,我心底一縮,沒來由地擔憂起來,低頭取出寬袖裡的紫檀木盒及鑰匙遞給了他。

    他接過,撫著上蓋,一臉疑惑。

「裡頭裝有景國邊界所有山地的地契,我想…對攻防應該有幫助,我用你還的黃金買的。」

    他一臉震驚,一時間說不出話來,最後吐出:「我還妳的…遠遠不及這十張地契的三分之一。」

    我淡笑而對,「商家食於景國百姓,還於景國,如此而已,當初出錢助你登基,不過就是一個信字,我信你是個好帝王,信你能遵守對我的承諾…還商家的錢既出自百姓,就該回歸百姓,你就當商家多繳了二十年稅賦吧。」

    他動容不已,渾身顫抖:「小詞…」

  「時候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我腳一跨,卻讓他抱滿懷,胸腔一陣緊縮,悶悶的,喉頭竟有一絲苦澀。

  「夏恩,放開我。」

    他收緊懷抱,頭抵著我肩,感受著他炙熱體溫,剎那間暈眩不已。

  「小詞…就這麼一下就好…我怕太想妳…我好怕…」

    一聽這話,我就這麼軟了下來,手一鬆行囊掉在了地上。

    握緊雙手,就怕自己不由自主回抱住他…

    忍住淚意,我輕聲回:「一路珍重。」

   

    闊別半個月回到家後,我不是先回自個兒樓裡,反倒跑著衝去找姊。

    我不顧一身濕地抱住姊,緊緊地,就像抓到浮木般死死地抱著…

  「姊,我好怕夏恩…」怕他禁錮我的心…

    姊任我抱著,雙手輕輕地拍撫著厚背,「怎麼了?小詞?為何這麼說?」

    搖著頭不語,眼淚就這麼掉了出來,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一道閃電畫過遠方山際,彷彿宣判我的死刑。

    我不停哭著哭著…把上輩子沒掉的淚一併流乾,最後在姊的懷裡睡去。

    意識朦朧間我聽到姊一聲輕嘆…「不論妳將要作何決定,都不要忘了自己的心…我們都希望妳快樂…」

   

    三天後,小葉跑進書房,向我報告:「今日一早,雷帝率千名親衛隊出發北方邊關與親叔夏峰元帥會合。」我手中筆桿一愣,下一秒繼續書寫,「同我報告這兒作啥?」

    他ㄜ地一聲,怪叫著:「還不是爹讓我趕緊過來跟您說…我咋也奇怪…一路上還想為的是什麼事…」

    我心底一緊,擱下筆,這老葉可真是心細…莫不是那多嘴的老爹吩咐的吧…

    抬頭就見這心直的小子還在那抱頭想,我忍住笑:「別想了,晚些時候你上襄鳳樓找鳳姐,打聽鬼醫的下落。」

    他一臉驚嘆號,「又要找鬼醫?!」

    我手支著臉頰,挑眉問:「是的,葉大人,您有何意見?」

    他慌張搖手:「沒沒沒!我等下就出發。」

    沒想到這一打聽,倒是冷懷秋自個兒上門來了,他盯著後院溫室猛瞧,一張興奮臉藏不住:「商當家這次想讓懷秋醫誰?」

    我淡笑一下,回:「我想讓你去邊關一趟,你可願意?」

    他娃娃臉眉一挑:「醫誰?」

  「雷帝此次親自上陣,如果掛彩或犯病,我要你立即醫治。」

  「成,但酬勞嘛…」我打斷他:「這你不用擔心,事成後溫室裡的寶貝你要多少就取多少。」

    他一聽心花怒放,一溜煙便往北方去了。

    這場與離國的仗一打就是半年,所幸當初買下鄰國邊界山脈變成國有地並將上頭居民遷離,讓景兵能綿延駐守山關,穩住江山,否則在兵力不足對方一半下,這場戰局,景國穩輸。

    期間夏恩受了離國元帥一劍,重傷難治,御醫束手無策,也所幸鬼醫冷懷秋趕到,將他從鬼門關拉了回來,這件事還是冷懷秋自個兒捎信通報我的。

    今年冬末,北方戰事告停,景國完封離國的消息在天下急速傳開,離國簽下了合同,割了偏南方的五座洲城於景國納入版圖,初春,雷帝夏恩與元帥夏峰凱旋歸京洲,大道上,兩旁百姓熱鬧歡騰,撒花放炮,我在一口小巷弄裡靜觀,見他騎著黑馬從眼前經過,一顆大石總算落下。

  「小葉,回去吧。」

    我坐車回家,讓小葉在大門口放我下來自個兒走,一路上百花怒放,爹娘樓前的桃花,姊樓前的牡丹,我樓前的櫻花,心情前所未有的舒坦…我晃到溫室,就見那從半月前回來就死賴活賴在這兒的冷懷秋,一張臉笑兮兮地愛撫著一株小紅花,我笑了一聲,難得地跟他抬起槓來。

    這麼一聊便傍晚,我起身晃到外頭欣賞夕陽,就聽身後傳來一句:「妳溫室裡頭真是應有盡有,我真想就這麼留下來栽植藥草。」

    我一笑,難得遇見同好,遂答應:「當初答應你的不變,不過如果你想待就待吧,沒有時限。」

    他一聽,娃娃臉綻出一抹笑靨,令我備感熟悉…

  「好,小詞。」

    春末,枝葉茂盛,冷懷秋已在我家待上近三個月。

    巧的是,夏恩自回宮後便沒再找過。

    今日太陽漸沉之時,夏淮找上了門,這一次,老葉沒再攔住他,聽說是姊準見了。

  「上一回淮親王來的那次,走後老爹通報小姐,小姐便吩咐下一次讓他得見。」小葉如是說。

    手中筆桿勾了一勾,抬頭吩咐:「聽牆角去。」

    他臉上歪了一下,見我盯著他瞧,他手擦著額際滑下的汗珠,軟手軟腳應:「是…」然後垂頭喪氣離開。

    擱下小楷,起身走到窗台邊,看著不遠處那幢溫室,半開的窗戶裡,一抹白色身影在裡頭摸索,就不知這位天之驕子還能在那副皮囊下偽裝多久,還是,其實他在等我正面拆穿?

    撇頭笑了笑,難得地對這樣的惡作劇報以好玩的心態看待,好像自從接獲他重傷大癒後,我的磁場便與他漸漸合拍了。

    離開書房,前院的粉櫻花落一地,與漸黑的天地融為一色,幾片心形花瓣飄到廊上,帶著一絲留念,淡淡地渲染著粉色。

    我晃到後院,滿片的重瓣紅花旁,就見他杵在花田小徑上,看著遠邊的晚霞,形成一幅美麗的風景,我走至他身邊,見他轉過頭來,一張可愛的臉帶著笑意,「日落可真美…」我微笑以對,陪他一同看著日落,輕聲問:「你可還記得四年前走時帶了株錦華一葉心的事?」

    他停頓了會兒,後回:「記得。」

「此花未開時,莖部於夜晚會綻出美麗的五彩顏色,開花後莖部則變成白色…其花呈淡紫,佐以葵陌能製成天下第一毒,食毒之人能含笑而死…不知冷先生帶回的此株花開否?」

    他呵呵一笑,回:「有無開花我倒是沒注意…我長年遊歷在外,東西放回老窩交下人打理,許是花早已凋零…」

「是嗎?冷先生倒是瀟灑。」敢情那價值萬兩的東西你會甘願放回家裡讓人照料,更何況,那株花早開了,一開就讓那真正的冷懷秋抱走,走前還直嚷著挖到寶了,說是趕緊帶回去製毒。

「我倒以為商當家更是瀟灑。」

    我抬頭,見他一張臉似笑非笑,遂問:「此話怎說?」

    他手置於背後交握往前走了幾步停,影子讓落日拉得老長,剛好與我的交疊。    

「一個女孩子家…不做女子裝扮,長年以男裝示人,擁有全天下人皆欣羨的經商手腕,運籌帷幄,談笑間將商家推向富賈之首…確是瀟灑,有時我總想見上一見…穿上羅緞略施脂粉的商當家…」

    看著他寬闊的背影,我搖頭輕笑:「有些東西還是保持原有的好,等到哪一天我卸去了一身繁重,換回原色,或許…我亦不再是我了。」而商吟詞,也不過是眾多女人其中之一罷了,不再獨特,不再讓你另眼相待。

    他轉過身,眼眸深幽,對著我說:「妳的原色並不因裝扮而失色,裝扮卻因妳的原色而光彩奪目。」

    我愣了一愣,沒想到得到的是他的稱讚,由衷回他一笑,「罷了,人生難得一知己,今日能得你美言,也算值得。」我轉過身,在腦中將這片美景記下,邁開步伐走了兩步停,微撇頭拋下一段:「天下之事多如繁星,雖外患以平,但家中無主難保內憂再起,回去吧。」遂不再猶豫地離開。

   

    晚餐後,小葉聽牆角回來,我坐在搖椅上,聽他報告。

「那淮親王一見到小姐那表情可是一個激動得…我躲在窗邊偷偷看著,就見他跪在小姐面前懺悔…」

    挖賽!連下跪招式都來了,我喝了口茶水,問:「然後呢?快接下去。」

    小葉一臉崇拜樣,「小主妳知道嗎…過了今晚我真覺小姐那一個威啊!咱們商家的主子就是與眾不同!」

    我挑眉看他,「嗯哼,想急死你家主子是嗎?葉大人…」

    他聞言立馬站直,「小的不敢…話說到那兒了?喔!就是…就那淮親王跪了下去向小姐道歉,還說非常喜歡小姐…希望小姐可以再給他一次機會娶進門作側王妃,可小姐厲害了!從他進門到離開都沒有一絲情緒表露,輕聲問了他一句:「我們在一起的那段時光你可有真心待過我?」」

    我緊張的問:「他回了什麼?」

    他湊了過來:「懷親王就回:「我對妳從無二心。」」

    我鬆了口氣,就聽小葉繼續說:「小姐就跟他說:「這樣就夠了,我與你的這段情已成過往…今後你別再來了,好好對待王妃與世子才是你該做的,別再讓他們傷心。」然後就讓老姊送客。」

「淮親王走時可有說了什麼?」

「他依依難捨,臉色蒼白如紙,只讓小姐好好保重。」

    這樣也好,我就知道姊是不會苦了自己的,這樣一段有縫隙的感情,在商家人的信仰裡是不被接受的,爹娘也好,在外遊歷的爺爺奶奶也好,沒有人的感情是要與別人分享的,或許早在更早前…姊讓愛情沖昏了頭,認為沒有另一方的愛也可以維持,但是認清事實後,商家魂卻甦醒了。

    在這樣一個男尊女卑的時代,作為一個女人,是辛苦的,但因為我們生於商家,懂得自愛,懂得自重,懂得自保,所以我們是如此的幸運。

    那晚,我還是去了趟吟詩樓,聽著姊彈出的琴音,我知曉,她是真正的放下了,隔天,我陪她一起去爹娘那兒,娘看著她神采奕奕的樣子忍不住掉下淚來,倆人抱著哭個天長地久,我跟老爹倆乾脆出樓悠轉去,還偷偷陪他喝了杯小酒,回到自樓,小葉在門前迎,遞來一張手卡,我打了開,是夏恩寫的。

    力透紙背的俊秀字跡,讓我心顫了下。

    小詞  

    闊別五月又一十八日再見  

    哪怕是換了張臉   亦在所不惜

    我無意欺瞞   只盼得見妳無拘無束

    此次回宮   再見何時

    這次,我沒扔進火盆裡燒了,反而收進了抽屜裡。

    一月後,讓京洲翻騰的消息,可是離國派來和親的靜雲公主,據說離皇是希望將公主許配給雷帝作老婆以宣誓離國的忠心,不過雷帝雖讓人先來,卻還未答應此次和親。

    我聽著小葉嘴上說的,手一頓,剪子劃開了手心,一滴血滴在了葉脈上,朝莖部滑下落入土裡。

    近一公分的傷口泊泊流出血來,小葉緊張地衝了出去拿手巾,我卻一時間無法動作,呆滯的腦袋無法正常運行。

    如果,他真答應了,這輩子我與他再無可能。

   

   

    仲夏,烈日當頭,酷暑難消。

    真正的冷懷秋自那之後來訪,卻也住了下來,他說原因無它,只是太熱了,不想四處逍遙遊歷,商家也不差多一雙碗筷,便讓他住下了。

  「那日雷帝凱旋歸京,在馬上遊街的…可是你?」

    他哈哈一笑,手裡接過我遞過去的剪子,將手上一株價值十萬兩的牧靈花一把剪下,一朵通體雪白的掌上花香消玉殞,我嘖地一聲,錢不是他出的剪得可真順手。

  「懷秋就知以商當家的慧眼,肯定不出幾日便能拆穿,畢竟戴上了微妙微俏的面具為真…但人的一言一行是仿。」

    我站了起來,渡到窗邊,午後的陽光依舊刺眼…不知夏恩跟那位遠從離國來的公主…是否在我新建的御花園一同賞景…

  「說吧…他給了你什麼好處?」否則以他嘴挑兼能撐船的肚囊,哪兒會這般甘願進宮拘束三月?

    他將牧靈花扔進陶缽裡搗碎,清淡香氣飄散在溫室裡,再從懷裡掏出幾樣不知名東西一併倒進去攪拌,那氣味就更加濃郁了。

  「西崑山鹿笛果。」

    我聽了一驚,此物為極珍稀之果,其樹長於西崑山,且僅僅一棵,每十年才開花結果,果實能製成萬靈丹,食之能解百毒,醫治百病,為皇家所有。

  「商當家妳也甭跟自個兒過不去,這人與人之間有時就這般糾纏不清,若不是他…妳當初怎會找上我,若不是我現下妳看到的依舊是那姓黃的天下,再說了…若不是妳,他與斷手的懷親王早不知去哪兒了!緣分就這般,如果天不讓妳斷,妳永遠都是這樣轉這樣繞的,放寬心吧!」

    我笑了一下,「吟詞今日才知,原來冷先生這般順命。」

「不順命只是跟自個兒鬥,我雖是醫者有著自己的醫風,別人說我毒說我拗不打緊,但我從不跟自個兒過不去,想要的東西就追,討厭的東西就別碰,如此而已。」

    他將那陶缽裡的東西倒進了瓶裡,瓶口塞了軟塞,拋給了我,我一把接住,一臉狐疑。

    他可愛的臉佈上一抹憂心,「替我交給妳姊吧…每日喝上一口能護心脈…四年前見她為夏淮憔悴,四年後依舊…我本以為…唉…罷了!」

  「姊有心病?」看起來好好的啊?

    他難得地騷了騷頭,「她雖然精神看起來已好很多,但之前的折磨讓她心脈受損…為怕往後易生痼疾,還是現在多多保養吧。」

    我看著他難得的羞澀,這小子…莫不是瞧上姊了吧!要不忽然這般獻殷勤…會住進家裡…應該也是別有用心!

    他見我不懷好意,一把搶過手中瓶,「別送了!   省得鬧心!」

    我搶了過來,朝他開玩笑:「既是天下第一名醫的吩咐,吟詞怎敢不從,我這兒就給您送去,順便看看這瓶冷先生親自研製的心藥~合不合姊的胃口!」

    他兩頰紅通一片,硬聲說:「別去了!」

    我跑出溫室,轉身朝他大喊:「等我好消息!」

    吟詩樓,二樓傳來陣陣悠揚琴聲。

    自夏淮事件後,姊的琴藝更上層樓,我看啊望眼景國,堪當首屈一指。

    漫步上樓,大葉在門外守著,我讓她不需通報,跨了進去坐於慣坐的窗邊聽琴,一曲畢,姐走過來抱了抱我,坐於對面。

  「怎挑這時候來?」

    我從袖口掏出了那瓶藥遞給了她,她取過,眉頭一皺:「這是什麼?」

    我臉上一笑,一派輕鬆:「冷懷秋特地為姊做的,每天喝上一口,能護妳心脈,妳就照做吧。」

    她眉頭痕跡加深,「為何…」

    我撫了撫她眉間皺摺,開心說:「我看他啊是瞧上咱們家漂亮姊姊唷~就想奇怪…這飄移不定的名醫怎會以消暑名義住了下來,原來是想近水樓台!」

    她輕拍了我手臂一下,輕聲叱責:「小詞!亂別瞎說!讓人聽見了可不好。」

  「姊~妳就放心吧!除非大葉那傻大姊說出去,不然就算我在這兒鬼吼鬼叫也沒個回音的!東西就交給妳了,記得喝啊!我可要姊活得有聲有色,長命百歲。」

    她嬌瞪了我一眼,隨後笑了起來。

「好好…就妳這鬼靈精!」

    回樓後,我去找了冷壞秋,告訴他追姊的秘訣,我就想讓這鬼才當我姊夫,原因無他,只因我知道他真,知道他會待姊好。

「冷懷秋,該說的該教的我都傳授給你了,你好好追去,最好來個生米煮熟,別讓我跟老爹失望了~」

    他口水一嗆,差點把茶杯摔在地上,「好…好好一個女孩子家,怎說話如此直白…我總算了解夏恩苦悶了!」

    我拍他一掌:「呿…我商吟詞要是哪天留話不說了,便是你要來我墳前上香了!」

    隔日一早,老葉從宮裡老總管手中取來一封手卡,我翻了開,內容是邀我三天後入宮筵席款待,我在書房邁步轉圈,踟躕難下決定,當天下午才讓好奇心戰勝決定去一趟。

   

    傍晚的餘光照在樹海花叢中,別有一番風味,文武百官幾乎全到齊了,人聲鼎沸此起彼落,我坐於御花園園中後段席位,心不在焉看著眼前佳景,桌上的佳餚果酒無一不精緻,可我卻食之無味。

    只見那夏恩遙遠坐於前方正首,右手邊則是那位初次見面的靜雲公主,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恰如傳言中的玲瓏小巧,天下第一。

    有幾度我與她眼神交會,不知為何,我總覺得那是她在看我…太遠了,我瞧不真切,心煩意亂間,我酒一杯杯下肚,雖是果酒,卻後勁有餘,許是沒菜先墊胃,不到三壺,我便醉了。

    酒意上心頭,我瘋個徹底,竟拿起酒杯站了起來,晃著走到兩位前面,在眾人屏息中將酒杯舉到夏恩面前。

  「呵呵…恭喜你…嗝!要成親了…來!我敬你…」仰頭一口乾了。

    發現杯裡沒酒,我轉身走到第一席位,自己斟了杯,再朝他一口乾了,「好酒!」

    有人欲攔,我揮了開,走近靜雲公主,在她耳邊呢喃:「好妳個離國來的,搶我男人…呵…算妳有種…嗝…」她抽了口氣,我欲再說,卻被另一股力道拉了過去,頭一抬,竟是夏恩,他一臉笑意,讓人看了生厭!我捧著他臉,大聲問:「幹嘛笑?有什麼好笑的…」

    他呵呵笑著,把我捉牢,「妳酒醒了再同妳說,我帶妳回殿。」然後一把橫抱起我,我順地雙手圈住他脖頸,頭靠在他肩上,安心地…溫暖地,就像春天的晨光…然後,我抬起手來,不顧眾人目光,將他頭一按,吻住他精緻美麗的唇…

    從他呆愕的瞳眸中,我失去了意識。

   

    我在光線充足之下醒來,耀眼的晨陽從微開的窗戶撒了進來,眼睛不禁瞇成一條直線,頭一側,見一少女坐在床沿,睜著一雙大眼睛盯著。

  「妳醒了。」這少女有副好嗓子。

    我半坐起身,與之對視,用膝蓋想都知道,眼前這位空靈美女會是誰。

    我問:「公主守在草民床前,所為何事?」痛覺尚在腦袋裡炸得轟轟響,我揉著左邊腦袋,順便用手指將一頭亂髮梳順。

    她盯著我半响,隨後脫口而出:「這是臥龍殿。」

    恩,我知道,光是本當家現下身上蓋的刺龍繡被就可以清楚明白。

  「妳昨夜睡的是龍床。」

    恩,我再點頭,瞧著旁邊的刻龍床柱就可以更清楚明白。

  「昨夜與你共枕而眠的是景帝。」

    本想再點下去的頭一頓,若不是現在面前有個養眼美女,我早鬼哭狼嚎蓋棉被懺悔去了!昨晚的瘋狂記憶一點一滴甦醒,想起昨天昏死前的那一記猛吻,大大翻了個白眼,想鑽個地洞直通回家。

    我抬起沮喪的腦袋問:「景帝呢?」

「早朝去了。」說完話,見她起身從炭盆取下一壺東西,倒進碗裡遞給我。

「這是景帝離開前吩咐要讓妳喝下的醒酒茶。」

    我慢慢吞著,就聽她說:「妳放一千個心吧…早在我進宮的第一天,他就對本宮說過會答應父王先讓本宮來,不過是不想駁了離國的面子…而與他聯姻這樁事他也直說不可能…」她抬頭望向窗邊,眼神略帶一絲苦澀…

「他說…除了他…讓本宮選景國的誰作夫君都可…」

    我一頓,險些捧不住手中碗,就見她回轉過頭來,滿臉的欣羨…

「妳知道妳有多幸運?自古以來…哪個帝王不是坐擁三千佳麗後宮鶯燕成群?唯獨他…後宮大得不像話…卻只容妳一人…早在來之前,本宮就已嚮往別人口中年輕英勇俊秀的景帝,殊不知…他不僅僅優秀…卻也有著能讓全天下女子皆傾慕不已的獨鍾,妳說,妳還猶豫什麼?」

    喝下最後一口,將碗放在床邊几上,抬頭與之對視。

  「就算如此,那也是我與他之間的事,公主就甭操這個心了。」

  「妳…怎如此頑固?!」

    我眉一挑,語氣顯得清明不少:「公主,您的玉言我記在心上了,剩下的就只是我與他兩人間的帳該如何清算罷了,只是…公主,妳此趟前來可有確定夫君人選?」

    她頭一搖,嘆了口氣:「看上的卻看不上我…」

    唉…八成是昨晚被我這麼一鬧,死了心了,今天不過是來確定真該不該徹底死了這心!

「本宮準備要回國了,景國男人不識貨,說不準咱離國男人就識!」

    一聽此言,我真心回了個笑容,她手一抬朝我揮了揮,轉身離開。

    待愣了會兒,起身下床,身上的衣服早不是昨日穿的那套,環視匿大的房間,左邊有一處擺了三架與梁齊高的書櫃,伸手輕撫一排排的書冊,從第一架到第二架整整齊齊按照書名比畫放置了各式各樣文學作品,再到第三架…我心中一驚,上頭的書冊全部皆是與花草有關的書籍…其中有些書甚至是我書房裡沒有的收藏…我取了其中一本翻閱,一看便愛不釋手,索性抱了一疊書捲進躺椅裡看了起來。

    在他回來之時,我正好將一疊書看完。

    他走到我面前,看了一眼我腿上的書,傾身,雙手握住椅把將我圈住。

「醒來多久?」溫熱的氣息吹拂在我臉上,我直視他雙眼:「足夠將這疊書看完。」

    他盯著我笑了起來,我頭一歪,問:「笑什麼?」

    低沉帶有磁性的嗓音傳來:「難得見妳長髮未束的樣子…柔弱了許多…」他掬起一搓長髮把玩,「陪我一同吃早飯吧。」

    將書本闔上,他牽起我手到梳妝台前,吩咐宮女將洗漱用具端了進來,我毫不避諱地在他面前刷牙洗臉,他親手為我將長髮綁了起來,沒想到他倒是手巧,雖然只是個馬尾,卻束得極好,也不弄疼頭皮。

    我們一同至臥龍殿的偏殿吃早飯,途中他細心地為我佈菜,邊笑著說:「這好像是我們第一次一同吃著早飯。」

    我舉著筷子夾菜入口,想了想,倒也是。

    雖然他們有段時間住家哩,但吃食都是分別送去的,況且我睡得晚,一天基本只吃兩餐,自然是自個兒在樓裡解決。

    正想著這事兒,卻聽他提:「關於昨晚…」我抬頭看他,他狡詐地伸手碰了碰自個兒的唇:「妳要怎麼對我負責?」

    呿…這小子,應該是你要怎麼對我負責吧!竟把問題歸給我,給不給臉!

    我眉一挑,繼續吃著碗裡的粥,慢條斯理回:「昨晚不就喝個小酒…佔了你床嗎?我可不記得有做了什麼需要對你負責的事…」

    他哈哈大笑起來,笑到眼淚都飆出來才霸休,盯著他這莫名其妙的舉動,本當家青筋都浮上來了。

  「笑什麼?笑夠沒!」本當家就是當眾非禮你了,又如何?我就是死不認帳你又該如何乍辦?

    他歪著頭問:「當真記不得?」

    我篤定回他:「當真。」

    他雙手拍了兩下,一名宮女入殿,行了個宮禮。

    夏恩問她:「昨兒個晚宴妳可是伺候靜雲公主的?」

「回聖上,是。」

    就見夏恩看著我不懷好意,再問:「那昨夜…妳可有親眼瞧見是哪位輕薄了朕?」

    那女官抬頭看了我一眼,再低頭回:「回聖上,正是與您吃著早膳的商當家。」

「那妳說說,除了妳看到之外,在場還有誰也看的一清二楚?」

「回聖上,在場除了奴婢及來賓外,包括外頭守門的侍衛也看見了。」

    我一愣,還真想立馬抹煞掉昨天的不堪記憶…早知道就別來了,惹上這傢伙,這一次我還真是認栽了…

    夏恩屏退宮女後,一臉委屈地,還真給我演起戲來。

「妳說說,我這一國之君的顏面該往哪兒擱?昨晚可都是有頭有臉的文武百官跟地方權貴…況且…」

    我眉一皺:「況且什麼?」

    他夾了道菜進我碗裡,眼神那一個晶亮。

「況且…妳昨晚還睡在我這兒…」

    我腦袋轟一聲炸了個響亮,難怪今早那公主刻意點明了這點…這下子我可真賴不掉了。

    放下筷子,無奈直視他:「說吧,你想怎辦?」

    他亦放下筷子,坐直了身子,認真看著我。

 

「小詞,做我夏恩這輩子唯一的妻子吧。」

   

    我心臟突地一縮,禁不住一抖,只為了他開口的那句話。

「你…如何證明…我會是你今生唯一?」

    前世的記憶打在心上反彈繞梁不止…這句話便這麼脫口而出。

    他朝我一笑,眼眸深遂有神,握住我微抖的手,回:「小詞…我無法證明,妳只能選擇相信我。」

    愣愣看著他,咀嚼著這句話…剎那間,我竟拿不定主意…

    他緊了緊我手,輕聲問:「妳…究竟在害怕什麼?」

    聞言,我嗤地一笑。

    我怎能不害怕?怎能不恐懼?遂掙開他手,抬頭正視他。

「夏恩,你貴為一國之君,年僅二十有八,年輕有為,舉世無雙,堪稱各國君主之最,試問,天下之大,女子如浮雲之多,更枉論國與國間的聯姻關係,你,能拿什麼讓我信你?」

    他反握住我手,眼眸帶著一股深不見底的龐大漩渦,彷彿拉著我下去,再也爬不上來…

  「小詞,可還記得妳將地契交給我時說過的話嗎?」我點頭,對他說過的每句話,很不幸地全讓記了下來…

  「那時妳說,妳信我會是個好帝王、信我會遵守對妳的承諾,是嗎?」我再點頭。

    他嘴邊勾起一笑,溫柔地…就像天邊那一團團圍繞太陽的雲朵…

「小詞,妳可知道…就因妳選擇相信我,我才能繼續堅守我的堅持,才能在這裡…才能打勝仗…才能像現在這般握著妳的手與妳說話…」我愣地一愣,眼眶周圍犯脹,忍著鼻酸,我頭一撇,不敢再直視他那坦承無畏的眼。

    他抱緊了我,頭深深埋進我肩頸…透過阻隔傳來的聲音有著一絲乞求,我眼角滑下了淚,滴在了他玄色衣袍上。

「小詞,再信我一次…好嗎?」

    下午,太陽依舊亮得刺眼,我拿著水瓢在自家後花園替新種下的樹苗澆水,每潑一瓢,後面的就傳來一聲長嘆,堪稱夏日催睡奏魂曲。

    潑下最後一瓢,放下工具轉到聲音的來源處坐下,脫下斗笠搧了搧風,他遞來一杯透清涼的消暑茶,我一口灌下,暑意全消。

「啊!真是舒暢!」

    他那邊飄來一句:「妳老爹我可怎喝都不舒暢啊~」

    我眉一挑,放下茶杯,樹上幾聲鳥叫嘰喳,徐徐薰風吹來,讓沾上汗水的衣服帶來一絲涼意。

    我有感而問:「可是為了我跟姊的事操心?」

    旁邊的又嘆來一氣:「妳的事那用得著老爹操心!從小到大,妳有哪件事讓我操心來著?妳只要記住,妳是我們商家第七代當家,愛幹什麼便幹什麼去!」

    聽到這話,我感動地抱住老爹,在這樣不公平的世代,卻有著最明理最包容我的家人,讓我能自在揮灑放縱,當真足已。

「老爹,謝謝你。」

    他老人家拍了拍女兒的背,難得地正經起來:「小詞…聽爹的話,妳替商家做的夠多了,以後的日子妳想怎過就去吧!沒人攔得住妳,妳娘跟我還有小詩都會支持妳的,只是…唉…真是捨不得啊!本來我倆打的如意算盤都被那夏恩給亂了!誰不喜歡偏偏喜歡上我家的小寶貝…真是…虧我上個月才讓老葉派人去外地物色入贅人選,全玩完了…」

    我緊緊地抱住老爹,他輕輕拍撫著我的頭,像小時候一樣…我心中雜亂的聲音慢慢地散去,畫面漸漸清澈起來。

    我放開了老爹,問他:「爹,告訴我,為什麼你可以認定…娘是你這輩子唯一的妻子。」

    他捏了我鼻尖一記,雙手牢牢握住我雙肩,慈祥地笑著。

「傻孩子,這還用問嗎?喜歡就是喜歡,就是認定了,妳現在不就碰上了?!」聽到這話,我心中豁然開朗,是啊!我現下不就碰上了?愛情這東西從來都是直覺的,從來都是要賭的,不是嗎?

    我笑了開來,起身大大地抱了他滿懷,玩笑說:「老爹,你等著當外公吧!」也不等他反應,我拿起水瓢跟水桶踏著輕快的腳步回自個兒主樓,就聽身後傳來他的大喊:「什麼外公啊?!八字都沒一撇說那什麼渾話,哈哈哈哈!」

    一星期後,我站在臥龍殿主殿中央,不為別的,只為眼前這位忙於國家大事批著奏章的雷帝。

    他步下台階,屏退他人,光線讓大門遮掩,只餘兩扇窗光。

    他眼中帶笑,嘴角微勾,魅力盡現,我亦以不輸他的自信面帶微笑。

    在他欲開口前,制止了他,我放下了唇上食指,牽起了他手,與之交握。

    在他錯愕中我宣告了這輩子最大的抉擇與答案。

 

「我,商吟詞,決定與夏恩結為夫妻,這一世不離不棄,直至死亡。」

   

    他笑中帶淚,將我抱了滿懷,久久都不放開…我回抱住他,告訴他藏在我心中的話。

「謝謝你願意愛我,謝謝你…走進了我的生命。」

    三月後,秋,我坐上景國皇后之位,成為雷帝唯一的女人,唯一的妻子。

    老爹一樣哭個半死,還要脅夏恩如沒好好待我,定將臥龍殿再次燒個一乾二淨,幸好娘及時阻止,才沒讓爹跟著我一同上花轎,鬧成京洲笑話首則。

    我雖然嫁作人婦,但商家事業仍歸我管,我將辦事中心移去了棲鳳殿,夏恩一開始很是支持,但後來發現本當家只要一投入工作與園藝便不大搭裡他這位相公,於是命人將棲鳳殿封了,把我的家當全搬進臥龍殿,讓我與他一同辦公,至於園藝嘛…他可是真拿我沒轍,全皇宮幾乎是我的囊中物,只要是有土的地方就是我的田,既然他無法封了地,那也只好讓我狂種猛栽,倒是苦了老總管,每回總要讓小葉好好盯著我的動向,才能向他的主子交代去處。

    入冬,我有喜了,冷懷秋入宮診脈,也宣告了他與姊的婚事,我高興不已,就聽他說:「小詩少出門,成親後我想帶她四處遊歷。」

  「那倒是,姊為了秉持女德,足不出戶的,也該到處走走玩玩,只是…你老家何處?」

    他哈哈一笑,「我遊子一人,無親無故,所以乾脆就入贅妳家啦!」

    我一愣,最後大笑起來,沒想到本該在我身上實現的,最後卻是姊擔了去。

    重重拍了拍他肩幾記,「好姊夫,真有你的!果然沒讓我錯看!以後家裡溫室就讓你玩了,可得好好照顧我家寶貝姊姊啊!」

    他挑了眉一臉得意,「這還用妳說!放心吧。」

    隔年我產下一子,再隔年與姊姊一同產下女孩。

    老爹說這是雙喜臨門,抓周定是要一同辦的。

    姊的女兒抓起了冷懷秋不離身的醫書,注定繼承他的衣缽。

    而我這隻則筆直朝帳本前進,直接抓進懷裡,老爹大笑不止,抱著她開心地不得了,我當下便同親親相公商量,讓她跟了商家姓。

    十五年後,本當家正式退休,讓我那青出於藍的女兒接掌商家事業。

    從此商家在她經手下生機勃勃更上層樓,只是最讓夏恩悶的就是這女兒樣樣都像我,連園藝這喜好都栽了進去。

    再三年,老大經夏恩調教已能擔當大業,他宣布正式退位,在眾人一片譁然下,兒子正式登基,成為景國歷年來,不,應該是全天下歷年來最年輕且是前者自願退位而登基的帝王,而他沒讓天下失望,上位這段期間,為景國締造了全盛時期,他完成了夏恩交付給他的夢想,亦完成了景國上下對他的期盼。

    景國在他經手下,成為旁國依附的大國,成為別國無法覬覦且害怕的強國,而他也效仿自家老爹,僅娶一人,終生只愛一人。

    至於早早退休的我與夏恩兩人嘛…當然是同姊跟姊夫攜手雲遊四方去了,累了就回商家陪陪老爹跟娘,看看兒孫享享齊人之福,人生樂事莫過於此。

    今早,我難得沒睡懶覺,陪著夏恩起來等初陽升起,看著遠邊那道曙光溫和地照耀綿延山脈,心底一片溫暖,轉頭與老伴相視而笑,十指交扣,如此美好。

    就算年華老去,白髮初生,我們仍互相照顧著彼此,愛著彼此。

    我依偎進他懷裡,聽著他的心跳,感受著最初的感動。

    耳邊傳來他好聽的呢喃:「小詞…下輩子也嫁給我吧。」

    我在他懷裡輕點了頭,隔著衣服親吻著他心口處,宣示著。

 

「下輩子,這次,就換我找到你,追求你,然後要你娶我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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