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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光──唯瑄

那個女孩不曾流淚過。

你第一次與她相遇,是在一條骯髒不堪小巷裡的一堆垃圾袋中,牆壁斑駁,路燈一閃一閃的,似乎快熄滅了。她卑微的縮成一團,似乎想和黑夜合為一體而不被路人指指點點。幼小的身軀套著一襲烏黑的蓬蓬裙,頭上插著一束雛菊,一明一暗,形成強烈對比,卻異常的和諧。女孩似乎剛被欺負,手臂紅一塊紫一塊的,尤其是左臉的一片青綠,上面還血跡斑斑,十分駭人。

你在巷口看到了這一幅奇異的景象,停下腳步,帶著疑惑的目光,走向了她。蹲下身子,你撥開了她的髮絲,透過微弱的燈光,想看看她的傷勢如何。然後,你怔住了。

一雙霧濛濛,沒有聚焦的雙眼,似乎已永遠失去光彩,只剩下無止盡的黑暗。像是支撐天的那根支柱突然倒了,世界變成了無盡的黑。沒有任何希望,只剩下深深的絕望。就那樣木然地看著你,沒有流淚,沒有軟弱,沒有悲傷。

那眼神似曾相識。你忍住內心的錯愕,將她背起來,又扶住她手上緊緊握住的破袋子,小心翼翼的不讓它掉落,準備帶她去醫院做治療,但還沒動身,你就因為女孩的喃喃自語而停了下來,仔細地聆聽她說話的內容。

「哥哥,哥哥………」細小卻充滿感情的囁嚅聲撞擊你,霧氣氤氳地擴散在你的瞳孔裡。

曾經也有同樣無助的神情,叫著同樣的話語,在熊熊的大火之中。自己救了小女孩,是否是因想要彌補以前的過錯以及填補內心那癒合不了的傷口?你自嘲的笑了笑,然後轉過頭來,看向背上蜷曲的人。

究竟是一個沒有靈魂的女孩,還是一個失去靈魂的女孩?

突然間,小女孩像是夢醒了一般,緩緩地張開眸子,眼睛裡的大霧依然是白茫茫的一片。動了幾下後,她張開嘴,淡淡的說要去公車站。

公車站?你明顯的一愣,不明白女孩的用意,但看著她堅決的神情,你確定傷口不會在短時間內裂開後,轉過身,走向離自己不帶五十步的站牌。眼看已經快到目的地了,女孩緊抓著手中的袋子,跳下你的背,一拐一拐地走著,最後坐在等候區的椅子上。受了如此重的傷竟未流一滴眼淚,到底是倔強還是無感情?

驚訝的看著她的背影。然後,你眼看著她從那就到快破掉的袋子中,拿出一朵朵黑褐色的薔薇。握在手中,頭微微低著,像是在祈禱些什麼。天邊一線金黃的光暈斜斜的照在她身上,那小小的身軀,因而泛出琉璃一樣的微光,神聖且端莊。你靜靜的看著她的側臉,細細的眉,琥珀色的雙瞳,小巧可愛的櫻桃嘴,赫然發現女孩只要蓋住臉上的傷痕,搭配著身上那稍微破損的蓬蓬裙,竟像是一個活生生的精緻陶瓷娃娃,完美到了極點。或許在路人的眼裡,她高貴神聖不可冒犯。但在你眼裡,她就像她手中所拿著的薔薇,一朵雖然美麗,卻是快要凋謝的花。

是同情吧!因為了解眼睛中的黑是多麼的絕望,因為不想再讓同一件事情發生,因為希望自己的獲得救襩,因為在那女孩的身上,看到了過去女童的身影,彷若在對你微笑,所以你走進了巷子,救了女孩。

想了很多很多,你似乎回憶道不好的事情,皺著眉,有點不忍地垂下眼簾,突然間,咕咕的聲響從女孩的肚子冒了出來,你困惑的抬起頭,恰好看到她紅著臉的尷尬情景。偷笑了幾聲,你將手上剛剛買的微溫麵包遞給了女孩,並且寵愛的摸了摸女孩的頭髮,催促她趕緊將肚子填飽。說完的同時,你們倆都愣住了。寂靜之後,小女孩將花朵放下,默默地向右移了一下,然後低下頭開始啃起麵包。

而你,就帶著淡淡的愁情,望著你們之間的那段空白格,心裡五味雜陳。

這種溫情對她來說,過於施捨了就像黃昏一樣。暖暖的,卻可以無限的下沉,沒有真實感。

早晨提著各式各樣不同的麵包放在公車等候區的小女孩旁,傍晚再將袋子拿回去已經成為你的習慣,你從不問女孩為什麼要在公車站旁痴痴的等著,只是安靜地走過去,安靜地走回來,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了,像是一條剛剛踏出的小徑,到最後變成一條寬闊的道路,邁向遙遠的未來。

漸漸的,女孩也對你有好感,敞開她已冰凍的心門,將你悄悄地放進去。

她將家裡的電話交給了你,因此每夜,你都會打過去,但都不講話,只是聆聽對方的呼吸聲。

有一天,異於平常的,女孩開口了。「你為什麼要對我那麼好?」你愣住了。

為什麼呢?明明知道原因是很可笑的,明明知道這樣是不對的,明明……太多的如果,太多的明明,到了現實,都只像是化為空氣的泡沫。你驚訝於女孩的直接,而嘲弄於自己的懦弱。頓了一下,你笑了。

「因為我把你當妹妹。」

「那……你可以跟我說晚安嗎?」女孩帶著濃濃的鼻音,小聲地問。語中的期待像是一朵即將要發芽的種子,慢慢地破土而出。

你將嘴靠近於電話,低低的說。「晚安。」

語畢,緊接的是無盡的沉默。你開始慌張了,不停的說「喂」,但是回答你的,不再是銀鈴般的聲音,而是一片寂靜。你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到達女孩的家,只是氣喘吁吁的望著床上的小孩手中緊緊握住一張上面有著女孩家地址的紙條,不停地顫抖。床上的女孩緊閉著雙眼,陶瓷般的蒼白肌膚與紅潤的臉頰形成很大的對比,烏黑的頭髮上插著一束薔薇,鮮紅色的。要不是他沒有呼吸,你真的以為她只是像睡美人一樣沉睡著。

「你是不是跟她道過晚安了?」前幾天才遇過,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的房東太太溫和的問,並將你拉到房門外,關上門。你點了頭,眼睛仍盯著門,似乎能看到裡頭的小女孩。

「這孩子呀,經歷過失去雙親的那種痛,又加上小小年紀得了罕見疾病,常常要進行治療,被折磨的幾乎快不成人形,之後,是有一位與他沒有血緣關係卻很親的哥哥幫忙她,每天晚上,他一定會準時在十點打電話給女孩說晚安,有時,還會奉上一支薔薇在門口,但在三個月前,他發生車禍,過世了。然後這孩子就崩潰了,變得比以前更沉默。還偷錢去買哥哥最喜歡的薔薇,在公車站,也就是他們初識的地方去等著哥哥回來,慢慢地等,就持續到現在……」

        那些話纏繞在心裡頭,像是令人眩惑的慢性毒藥,慢慢地流過全身,將你整個人凍在原地。驀地,你彷彿想到什麼,頭也不回地衝進房間裡,然後慢慢地蹲在床頭旁邊,深深地看著她,那眼神溫柔的彷彿可以融化一整個冬季,忍住眼淚,揚起女孩最喜歡的燦爛笑容,然後,你輕輕地開了口。

      「哥哥回來了,晚了三個月,真是對不起呀……」這樣她就能更安心的上路吧!

      「晚安、晚安、晚安、晚安……」

        輕柔的話語迴盪著,似乎也流進了女孩的心底,當你說這遲來的「晚安」時,一滴晶瑩剔透的淚滑過她潔白的臉龐,彷若在述說那些日子的思念以及委屈,悄悄地落在她耳邊那鮮紅色淚滴狀的翠玉上,盪起一波波的漣漪……

  「我最喜歡哥哥了!」稚嫩的女娃聲在耳邊響起,閉上眼睛,你彷彿可以看見小女孩拿著手中的電話,而那總是無生氣的雙眼,竟是如此的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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