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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的小確幸

奶奶的小確幸

        記憶以來,所謂幸福無非是在孩提時擁有家人的愛、中年時享受家庭的歸屬感、老年時身邊還縈繞著孩孫們的笑語。童話故事裡的情節或許忽略了現實,而我所認定的幸福只是簡簡單單,和所愛的人不論是父母、手足、戀人長相廝守,雖然身邊不乏這種幸福,但直到觀察了了爺爺奶奶生活中的小細節和奶奶對飲食執著的態度,才發現生活本就是一場場與幸福的邂逅。

        歲月的白雪足以覆蓋一對年少的戀人的髮絲,切割一道道深谷,將曾經濃厚的愛沖為淡水,也足以讓愛情昇華為親情。

        我們從未懷疑過爺爺奶奶的婚姻能否以幸福來衡量,就連爸爸和姑姑們也不曾疑惑。「爺爺奶奶真的有愛過對方嗎?」「當然啊!不然怎麼會再一起!」姑姑們總是似笑非笑地回答,而我們也是愣頭愣腦地就這麼接受矛盾的解答,畢竟,從出身到現在,我們所見的只是無止盡的爭吵、冷戰。爸爸說,在那個人人吃不飽穿不暖的年代,父母的休閒娛樂大概非爭吵莫屬,唯一能黏合這個家不致瓦解的是這些嗷嗷待哺孩子。

        或許是每個年代對幸福的定義不同,姑姑和爸爸從沒想過自己是否幸福,只求一餐溫飽,只求讀更多書以出人頭地。

      爺爺是小學教師,但多半時間他只醉心於教學和整葺家族歷史,而奶奶雖然沒有讀過高等學校,卻也是全村公認最精明的賢內助,在當時男主外女主內的觀念裡,爺爺奶奶各司其職,倒也完完整整地維繫了家庭、豐厚孩子們的羽翼。

        「一個人有了很大的理想,就是在最艱苦困難的時候,也會感到幸福。」¬──徐特立

        如果那個年代是奶奶人生中最艱困的一段時間,那麼支撐她讓她感到幸福的,無非是努力拉拔八個孩子以光耀門楣的理想。

        既然在課業上無法滿足,也就只能豐厚最基本飲食方面,由其是除夕時,那桶桶甜蜜纏牙的年糕能讓爺爺一改平時的嚴詞讚美幾句,而這也是奶奶一直以來呵護的小幸福。

      一年冬天,南部的暖陽灑進微冷空氣中,中午時分,奶奶放下了手邊的工作吆喝著我,那渾厚的嗓音一傳遍傳到了隔街的小派出所,手邊提著的,是一桶浸著水的糯米,一顆顆晶瑩地反射陽光,讓久待城市,只嚼過那精挑細選蓬萊米的我在嘴角珍藏了不少糯米的清新純樸。

      祖孫倆提著水桶沿著田野說笑,不知不覺便到了研磨的小店,而我這活生生的台北女孩又嘗到了一口屬於鄉下的人情,那間從未在我記憶裡出現過的小房舍裡,擺放著碾米的機具,老闆和老闆娘是和藹可親的商人,操著醇濃的客語誤以為我也是客家小孩而攀談了幾句,幸好我還曾從姑姑奶奶那邊偷了些許來學,簡單的應對也無傷大雅。操著那格格不入的鄉土話,我的語言並沒有被特別獨立在對話空間中,反而順著長輩們的言語輾平、揉合、搓成完整的圓,化為渾然的「原」。那一座座機器轟隆隆地響,機具上鏽蝕的褐斑像極了奶奶頰上歲月的足跡,似乎在鄉下待久了,連原本冰冷冷的鐵片也添了一絲溫情。

      我們的目光像小嬰兒般吸吮著糯米漿奶般的純白,而我早已雀躍地徘徊在奶奶身邊準備重溫她魔術般的廚藝,一方面「觀摩」,一方面也是為了保護奶奶避免跌到滾燙的糯米糊中(奶奶曾拌到一半重心不穩從椅子上摔下來而燙傷)。一邊攪拌,一邊將紅糖混入大爐裡,簡單的幾個步驟,不外乎攪拌、攪拌、再攪拌,但卻得時時刻刻注意風向,讓柴火的火勢穩定,有次甚至因為風向不佳,奶奶和媽媽輪替著從晚上拌到天亮!

        奶奶總在一個人時咿咿呀呀地哼著她的小曲、她的山歌,幾十年來她也是這樣和爺爺度過的,她的一生到目前為止從未向任何事物妥協,哪怕一個人時也會孤軍奮戰到底。在我們耳裡聽起來不成調的音符,繞著圓,參著薄煙,拌呀拌,拌進了超越一甲子,像年糕一樣的稠密思緒裡。

      女人家負責燒年菜,男人們則努力清掃家裡,室外的蒸籠蒸著年糕淡淡的紅糖香,餘下的時間,便是家人們團聚、閒聊、嗑瓜子的畫面。裊裊的炊煙飄到空中便呼地散開,這似乎預告著多年後的我思想起這家人的聚散就如同炊煙般聚集,    離散。在我們離開之後,空蕩蕩的三合院只剩兩個老人家堅守,有著鄉下夜空中繁星的陪伴,卻遺漏了最迫切的親情。

      叔叔和爸爸負責抬剛蒸好的年糕倒入模具中,而一碗碗喘著大氣的甜粄像是從蒸汽房走出來。喘息著,得把體內熱氣排掉。張望著,我們這群貪吃的孩子哪顧得他還燙手,便逕自拿了湯匙一口接一口地挖。那甜稠像吸盤附在我們的牙上,奶奶的招牌--甜得膩人,像毒般催眠我們不停的舀,稍微凝固時,甚至湯匙被挖到「斷頸」也在所不惜!

      那般甜膩,有奶奶一貫的味道,從出生到現在,未曾間斷的客家味已成功催眠了我的味蕾,在這閩粵合璧的家庭裡我能從菜色裡分辨不同的民族情感,或滿腔熱血,或濃烈草根性。餐桌上道道佳餚豐富我的視覺,家庭的笑聲滋潤著我的聽覺,而人間的情味正溫暖著我的味覺。那道甜膩,被擺放在餐桌角落,以最無華的姿態蹲坐,他揉進的是奶奶的幸福,是我們對奶奶的愛,是小店老闆的情,是這鄉村包容我們這些外地人的情。

      看著那一大鍋糯米從顆粒到米漿,從純白到米黃,再從只散不聚的流動到膠著,是祖孫倆一起完成的。除了過年過節,其他的時間都只能在電話向爺爺奶奶噓寒問暖,只在這一刻,我稍稍覺得不愧對爺奶一點了,平平淡淡的鄉土味縫合了城鄉的疏離感,樸拙的年糕牽繫了我們與上上一代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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