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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季

她最恨下雨,那不是情人被圍困屋簷下的耳鬢絮語,也不是詩人沿著淋淋的走道吟哦

的呢喃,雨不浪漫,是一種催逼,對她的靈魂來說永遠是一種惡耗,連結她最深黑的

記憶,尤其是暴雨,總是帶著殺人的姿態。

當她看雨過天青,日光慢條斯理的露面,拂照人間,她都有種欲哭無淚的衝動。陽光

總這樣,永遠不當一回事地慢慢出場,再煦煦散發著若無其事的溫暖,金色的陽光照

耀在窗檯盆栽的翠綠葉片上,葉尖滴溜著水晶,和平地告訴她一切都沒事了,她的心

卻依舊被方才的大雨驚得五內波瀾,搖盪、迷茫而恍恍惚惚,無法輕言止息。

自從兩年前那場大雨,她就再害怕不過雨季。每逢雨季來臨,整座城都被雨攏了一層

烏黑雨網,濕淋的、悶熱的,又細又黏、又濃又厚;讓人喘不過氣的沉重無聲無息狠

狠壓在她的四肢和心坎,活像個夢魘。每逢此刻她會連續幾天都窩在家裡某個離雨聲

最遠的角落,期望不要被千針萬刺的雨扎痛。日復一日,直到雨季停止;年復一年,

直到雨季離去。

這樣怕雨,不外乎一些她不甘承認的傷心理由,例如那一個殘忍的轉身,用一個背影

瓦解她整個世界的那段過往。她埋頭入更深的臂彎,惱怒得期望用自己的心跳聲蓋過

一整城的大雨。

她的嘴唇好乾澀,喉嚨也是,但此時此刻關於水的東西她一點點都不想碰。她試圖嘲

笑雨,枯燥的喉嚨只發出難聽的嘎咕聲。

然而這個聲音蓋它不住。儘管被雨浸打得悶悶濕濕的,且有一段時間了,這道聲音和

雨依舊爭先恐後地,不停敲打她窗扉,明明勢處雨勢之下,卻更倔、更拗,似乎非要

她正視它的存在不可。

她驚恐又好奇這突兀而模糊的聲音,但卻無法逃避,當她忍著極度的恐懼(天啊,雨

碰到我會痛嗎?)靠近窗扉,探頭出窗(我會被雨侵蝕嗎?我的皮膚溶化了嗎?)──

她竟然看到一個活生生的狼狽的夢魘。

夢魘擁著某個縮成一團的玩意兒,伸得老長的頸子套了一圈又一圈的無助,當初俐落

狠勁又帶嘲諷的眼神如今居處下勢得瞧望她、求情於她。

她跑下樓,雨水滑進她的背脊,嚇得她感覺她的組織開始在鬆動,但她假裝不介意;

她只要站在門口趕他回去就好,絕不會再碰到更多的雨。然而眼前的人不來,執意在

滂沱大雨中,像在搏取她的同情。

她掙扎踟躕,懊惱又害怕地看著他和之間的路。

下一秒,不知從哪提出來的勇氣讓她承受雨勢的追打和回憶的咆哮,直奔向他。也許

是他此時的憔悴吧,絳唇驟冷、神色慘澹。

「我想牠要找的是妳。」夢魘的聲音切切地抖,髮絲黏在眼皮上,那種向下的重力好

像下一秒就會把他拖入某個不知名的深淵。懷中的小狗正劇烈抖震,口溢白沫。她抱

了來,聽到幾絲哀鳴,開始往最近的獸醫診所急奔。

夢魘追趕在後,當下她有種受夠的感覺,她恨雨更加入骨,恨那擺脫不了且逐漸加劇

的戰慄感,恨那如影隨形、不單只在雨季才會威脅她的魅影,她努力的跑,儘管跑得

越快,會發現自己身上的皮膚骨肉剝離得更慘烈,她用手護住哀嚎的小狗,看吧,果

然會痛。

她的靈魂還剩下多少?腿掉了吧?還有右肩。就像吸血鬼碰不得陽光一樣,她碰不得

雨。當她跑到能避雨的下一個地點,她的靈魂還剩下多少?

醫生正在檢查小狗的耳朵,她在旁殷切觀望,而他觀望的是她。「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想不到有誰,或任何人,我只想得到妳。」他的語調荒涼無助,依舊被雨濛得悶

悶的,她沒回話,真想叫他閉嘴。她希望他發現她內裡正在瘋狂地抗拒、壓抑、和那

如侵蝕般蔓延地恐懼,她希望這場雨快速並且真正的停止。

然而她還能怎樣奢望嗎?夢魘站在她旁邊的事實、夢魘盯著她的事實,還有他一緊張

就和她一樣會出汗的緊握的雙手,還有她擁有怎樣的期盼和吶喊他依舊看不到的這個

老習慣。

只是吃壞肚,醫生說,隨後給狗兒扎了一劑。她謹慎得抱牠出診所,赫然發現自己不

想將狗兒還給他,可怕的是他依舊瞅著她,從方才到現在,他眼裡看的就只有她,沒

有任何別的。他的目光熾熱而緊迫,眼框流瀉看不盡而她讀得懂的千言萬語,直看得

她頭皮發嘛!急欲拔腿逃竄。

她知道他此刻多頹喪,冰冷無力的手垂著晃著就像當年他丟下的公共話筒,任其搖擺

,晃盪得她在另外一端的話筒感到無比暈眩想吐。她懂他,就是太了解才會產生如此

龐大的駭懼,想起他當年的話語,她跟著懷裡的狗兒抖了起來,雨下得如此暴狂,她

剩下的左腿一定也被打散了。她眼框脆弱地氾濫著洪水,暗幸他分辨不清。

不能再多停佇,這個大雨困住他們倆,全世界只有他們倆!她的雙腿回

到她軀幹接縫處,她旋踵、疾走、逃脫。

「回來!回來停止我的雨季!」夢魘哀悽的嘶吼追了上來,雨水終究是他的同夥,跟

著加速並且試圖圍困她,雨的爪牙勾向她的臉,試圖戳探她的理智,她內心防線將在

一頃半刻間被一切擊潰──翻倒了!那個黑色的寶箱!一疊一疊飛散的回憶沖了過來,

壞掉的球鞋、吃不完的甜筒、變形的戒指,它們都發出和雨一樣的哀嚎,嘶喊著:

「回去吧!雨停不了的!回去吧!」

狗兒此時溫熱的脈動驚醒了她,一縷被殘殺得破爛不堪的渺茫堅決瞬地從心口崛起,

被雨水沖滑出她舌尖:「雨季不過是一場過渡!」

雨季不會永遠存在,這是他們都知道的。

她懷著護著小狗繼續跑,雨水不再絆著她的腳跟了,她不用施力努力往前跑,雨水也

不毒了,她不痛了。她發現到這個事實後,於是改用走的,(她怕她用跑的會飛起來)

走出夢魘的陰影範圍。忽然,忽然輕快了起來......

雨停了。

她帶著膽怯又興奮的初生心情,輕輕地、慢慢地試著轉了一圈,裙擺跟著翻揚起來了

,沒有因為沉重的濕氣而拖拉她雀躍輕盈的腳步。

她明瞭雨有多暴虐殘酷,亦摸透他會在雨季中佇立許久許久,也許他會愴痛也許不,

然而,待他的雨季停後,他也會懂得走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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