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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代宗師》見寫作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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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宗師》上映迄今,我看了兩次。一次是去湖北之前,一次是在從廣西返國之後。

第一次,我抱著欣賞王家衛新作的期待,我在找得是王家衛的味道。就像一位離鄉許久的遊子,渴望早日吃到家鄉菜,好不容易吃到,他得到滿足。但那份滿足也阻礙了我對電影更直接的體認。

第二次,我抱著一身疲憊,在東區信步遊蕩,蹣跚的走進電影院,一個人買了電影票坐在放映廳特有的黑暗中,真正褪去期待、想像,直接了當的去欣賞這部電影。

在中國時,我內心咀嚼《一代宗師》幾句台詞:

§   「功夫,兩個字,一橫一豎。對的站著,錯的躺下。」

這是我寫作的體認,寫作是個殘酷舞台。拼出頭,你幾乎全拿,書店排行榜永遠少不了你。世界這個大舞台,多是真刀真槍,還有難防的暗箭,輸贏就在瞬間,成功與失敗也在頃刻間。未出頭之前,你什麼都不是,是個連筆名、內容、頁數等一本書的組成要素都不能自己控制的Nobody。然而,成功之後,也可能因為一、兩個醜聞,就可以讓人從雲霄跌至谷底。這裡所說的對與錯,來自偏於結果論的角度。不管你平時練習多刻苦,過程中的拳腳招式有多美,對戰一次敗了,可能這一次就會要自己的命。但人生真如此,只能敗一次?沒有其他路?隨著劇情,戲裡角色用否定前言的辯證,訴說了更深的道理。  

§   「人活一世,有的成了面子,有的成了裡子,都是時勢使然。」

我曾經當了好長一段時間的寫手,寫了十多本書,卻沒有人因為讀了這些書而知道我,知道出自我的手筆。我是棋子,我是一位生產文字的勞工。我不敢稱自己是作家,因為我覺得沒有真正寫出自己,我自認不得志。

然而,寫得更久了,人生走得更遠了,看得更多了。當我第一次聽見這話,這幾年的辛苦頓時都不再顯得辛苦。「名」就是一個面子,多少人為了這個面子犧牲自我,我的不得志,難道一無所獲?想想,我應該珍惜這些機會,正是有這十幾本書的累積,我才能將自己的寫作實力快速提昇,才能琢磨出自己的耐性,才能驗證自己究竟對寫作的愛有多深,並且因為這些書,我才能度過好一陣子衣食無虞的時光。

跳出來看,我看到了自己過往的執念。放下執念,我才得以前進。放下包袱,放下負面情緒。因為我要得不是面子,而是裡子。不管用的是什麼筆名,不管他人告訴我應該怎麼寫,應該怎麼做才能寫出暢銷書,我的焦點不該偏離「寫好一本自己問心無愧的書。」這麼一個簡單的理想。

所謂「時勢」,非人為,就留給天吧!

§   「念念不忘必有迴響。」

我對這句話的解讀,一直是矛盾的。念念不忘真的好嗎?宮二對仇恨念念不忘、哈姆雷特對仇恨念念不忘……最後他們的「不忘」毀了他們一生。  

宮二執著於宮家沒有敗績,執著於宮家的面子,沒有看到面子和裡子互為表裡,實為一體。她只看到父親和葉問之間表面上的輸贏,卻沒看到更深一層當中,兩人思想交流的美麗結晶。戲裡宮二父親雖然提到宮家無敗績,但他並沒有執著於此,戲裡他看起來輸了兩次,自承想法輸給葉問,規勸徒弟時輸給馬三,若再加上宮羽田師兄當年將中華武士會的權杖「輸」給另一位姓葉的高手。實則三次都顯現宮羽田與其師兄的大智慧,表面上輸,卻能贏得實質。

念念不忘,若是讓自己沉浸在自己內心的私慾之聲、難忘失敗與痛苦。我想有些事情該忘,而且要忘得徹底。所以所謂不忘,必須建立在一個善念上,否則那迴響,恐怕是粉身碎骨的反作用力。戲中馬三難忘成名,不惜反叛師門。戲末,宮二對葉問說:「我心底有過你。」那有過可能長達半輩子,連同對馬三的仇,以及殺人後的悔。相較之下,葉問一句:「人生如棋落子無悔」、「我們之間本來就沒有恩怨,有的只是緣份」。雖然他仍不忘宮家六十四手,但他沒有被那個念頭捆綁一生,也才能安然自適,於痛失妻女後,能在異地開創人生新局。

我執,究竟是什麼呢?寫作一路上,見過有文友不為他人成就喝采,妒忌、仇恨,或趨炎附勢,或落井下石。把生命的焦點放在與他人的鬥爭,而非寫作本身。他不能忘,而一個不能忘,沉溺於自我當中黑暗物質的人,又如何能見天地,乃至眾生?  

§   「寧可一思進,莫在一思停。」

哲學講求沉思,講求一個人獨立的空間。比武則是兩人以死相博,絲毫不存在任何猶豫與停頓的連續活動。這兩個概念是矛盾的嗎?去了一趟中國,我想通了。

生命是連續體,就像比武,沒有分割的段落。但是一首曲子當中總會有休止符,休止符不是結束,而是留白。「停」就是留白,留白不是什麼都沒有,而是給予「進」的時間與空間。有人的生命把留白當成抹去一切,放棄活下去的勇氣,放棄夢想,那境界便永遠進不了了。

故我以為如何「停」的應然,比一味躁進更加困難。而這也是我的困境,我不斷的努力寫作,即使是過年也一樣,為了比賽或出版的投稿,我恐懼自己若是停下來,就會失去機會,就會落後給時間。然而,若少了一個「轉身」,自己的逼迫也許反而最終會擊垮欠缺休息與重新思索未來的自我。

在宜昌,我的朋友補了一句,「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

來到這個世間,我與寫作結緣多年,十幾年未曾想過要以寫作為志業。當我不斷尋找自己的人生方向,我寫作不綴,卻一直沒有發現自己與寫作之間的關係密切。

直到有天,有人告訴我,「你寫了十幾年,怎麼不好好寫下去?」我才意識到,並且去思考也許可以把寫作從生活的配角轉為主角,讓寫作成為人生的目標。

我早與寫作相遇,卻在十多年後才重新認識彼此,真正相知,乃至相惜。也算是一場久別重逢。

※   尾聲

我知道《一代宗師》電影上映以來,毀譽參半。對我而言,我喜歡這部電影,我期待四小時完整版的到來。因為我在這部電影看到電影內在,還在電影以外與我的生活產生了連結。我想對電影感動,並非對電影產生強烈的情緒,像試看電影看到流淚,或是義憤填膺。《一代宗師》感動了我,因為電影引導我看到更多,感受更多,使我對電影產生莫大的反思與共鳴。

寫作這條道上已有許多人,處於不同的境界,見自己、見天地、見眾生。我不是宗師,我只是傻傻的朝著這條路眾生所在的光明處前進,無怨無悔,不問永遠,只問是否對得起自己,問心無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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