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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昔日至

BGM   :   好妹妹樂隊-週一的清晨還在下雨

Y   :  

所幸我是到了這時刻才提筆寫信給你,前些日子裡思念太雜亂,很難去好好書寫一封信,想起認識你的那年十月,那十月裡我們第一次悉心相處的那一天。不是每當提起相識你所憶及的那日,而是有天你游泳課下了課,頭髮都還散著,身穿你那件深藍外套,天空正下著極細極細的雨,能把時間都給淋濕。其後憶起那天都錯當冬季,因你總匿於那件外套之下,而憶起冬季則天上霧靄,然而這樣厚重的思念倒讓我寫了首詩。也挺好的。

好早已前就想如現下這樣寫信予你,特別是活在這個年代裡,我多麼想去經驗一個我不可能再身處其中的時代,以及緊系著這樣一個時代的諸多美好。也特別是妳,你是我相信能以書信來往的一個伴。信紙,我想唯有信紙有其質量去承載筆尖流瀉的情感。寫信也使我還能夠持續的和這世界接觸,透過每一個流動的細節的關照,成黑字於白紙之上。

然而寫信予你究竟是如何我是直到現在才知道,此刻的你無法以網路觸及,亦不能如看書想念便見上一面,與你之間終於像隔起了一層黃昏,我想我能夠將思念塗抹上糨糊貼上郵票,投入未知的河流,我不需要去知曉信紙你閱讀了沒或者你是否將要回信,我只消靜靜等待,像等待花落的人。

曾經向別人說起你,你像是一部寫得特別好的小說,使人想一直讀下去,並不為了結局,僅為讀到更多,試試是否能從其中抓到幾個慣用的詞彙或者某種獨有的語調。你說離開及是離開了,我未嘗不明白,經過最近的沉澱,慢慢的我承受起了離開所帶來的代價,並不是我不再痛楚了,那生離死別的傷感若在深夜時襲來依然難受,只是我懂我所不能要求的,以及我能夠很誠實的,不逃避的去看我的難受。譬如最近我明白了想你的焦慮並不全然來自於見不到,而可能有很大部分是害怕自己再也不為你所重視了,而我也相信需要這樣的重視是源自於我生長過程中的陰影,這需要我自己去釐清,不過我願很坦白的說我正想念妳,後來我抄寫了那首詩,我很真切的喜歡這個畫面,並且它和那天下午很相像。彼時想念有了很好的收尾。

L

一0四年   十一月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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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   :

昨晚重讀了你寫給我的信。老信紙,牛皮信封,面額五元的月菊花郵票。郵戳上年份模糊不清,我擅自用信箋末尾的日期補齊了--去年的這個季節,距離海島小國的冬季尚須醞釀整整一個月,才勉強等得到霧靄細雨和豔陽天相映的景色。我常和人打趣,說台灣是個夏天之後緊接著冬天的鬼地方--其實也不盡然,畢竟在不怎麼寒冷的冬日裡,陽光流瀉在湖邊樹林的姿態完美的吻合了我心目中春秋季節最美好的想像。

我喜歡冬天,母親亦然。儘管現下與關係緊張,孩提時代建立起的種種聯繫仍然密不可分,使得如今獨坐在陌生的房間裡我仍然可以想像她一個人穿梭於四個陽台之間擺弄蘭花與香草植栽的模樣。下雨的日子裡,會想起她拉開我房間青綠色的刺繡窗簾,在霧灰的日光裡說,下雨天啊,最適合睡回籠覺了。我說對啊,最喜歡下雨天了。然後她不經意地投來一個笑容,走出房門,向下一扇窗戶走去。如今一個人盯著這汙濁泥濘的城市,偶爾恍惚之際會緊張起家中幾個房間的窗戶是否都確實關上了,隨後想起自己早就不住在那兒。思念就是這麼一回事--源自對於不再擁有的事物的傷感與緬懷,唯有真正失去了,才懂得何謂悵然若失。

對你的思念亦然。你寄來的信,收件的當下就讀了,如今卻像從未拆信般陌生。彷彿你把風雪仔細封存於信紙與文字之間寄來,春秋遞嬗,物換星移,我才終於收到。信裡的一字一句都與我此時的心境如此相配--我終於來到人生中最接近冬季的日子,然而你那裡四季如春,任何汙濁陰暗的傾訴都不合時宜。也許這就是自私與有恃無恐的報應。這段時間我常想著,自己如今的處境艱難如斯,會不會是因為我試圖追求了自己不該擁有的東西--自由或者其他,甚至妄圖看見更高更遠的風景,想成為另一個截然不同的人。而錯過你的信箋便是另一個報應,時至今日,我無法迴避的代價與因果。對於如今常伴左右的孤單,我沒有資格怨懟。我想我已經不再被你需要了--經歷生離死別,視野必然不再相同,也許早將我遠遠甩在身後。我以為自己早就接受了人終究必須孤行於世的事實,但此時此刻,思及正在離我遠去--或者早已離我而去的人是你,還是格外傷感。

我已經很久沒有寫字了。甚至連握筆姿勢都變了,舊的筆繭位置對不上,磨出了新的。動筆前我猶豫了好一陣子,不知你是否會覺得這信來得太晚或太過不合時宜,但請姑且收下吧,一直以來受君多所餽贈,能留封信在你那兒做個念想也是好的。你所說的初遇的那一天--信不信由你,我記得很清楚。我們坐在體育館前的階梯上,時值深秋,天色灰濛濛的,我的腳踏車還停在泳池門口,跟一整排沙丁魚似的自行車擠成一堆。事實上我記得很多和你一起的畫面,甚至記得赴約的路上,冬季正午陽光的溫度與樹蔭映在石磚地上的剪影。前去某個連招牌都找不著的小攤子用餐,在沿途店家的落地窗上,我讓你載著驅車呼嘯而過。入夏的山澗與暴雨,公路夜行,在豔陽天裡尋找一片遠離塵囂海灘。有時心中不免萌生一點踰矩的期待--要是公路與夜晚都沒有盡頭,該有多好--如此孩子氣的願望讓自己也不禁莞爾,但無可否認,現實因為這樣不切實際的幻想而稍稍豐盈了點。

對你說過的事很多,也有很多不曾告訴你。無妨,時間前進的軌跡是筆直的向量,你的書架會被形形色色的書本填滿,而我對終將蒙塵於角落的命運沒有任何怨言。飛鳥不該屈居於囹圄,比起和我一起困在原地,我更樂見你和那些與你同樣自由的人遠走高飛。你永遠會是我所遇遭遇過的人事之中、記憶中、未來任何一個時刻裡,想起自由、流浪與年輕的青年之時,心中最美好的想像,甚至無論你變成什麼模樣,對我而言,都是一個青年漸漸長大成人的過程中最合適的姿態。假如你還是害怕自己一去而不願歸來,我可以在陌上花開的時節寫信給你。只是我已經失去第一個傾聽你心事的身分了,大概也不可能成為返航的理由。儘管遺憾,也是我該承擔的因果。

沒有我你也會過得很好。不知道我有沒有對你說過這句話--我一直都是這麼想的。沒有我,你過得好不好?這問題有點難以啟齒,但至少我知道你也已經不再那麼需要我了,當我們連繫與否不再輕易左右你的生活,我想你會過得更好一點。只是思念再怎麼樣也不會有收尾或終止的時刻,時間的向量不斷向前延伸,每分每秒都在失去中延續生命存在的事實,每分每秒都會有想要緬懷的人。

距離解剖教室前的閒談,很快就要三年了。你給予我的印象一直都沒有什麼驚天動地的改變,甚至想到你正一步步往自己所期待的模樣前去,理想一件一件化為現實,也讓我深感安心。怨憎會,愛別離,不可得。我為自己沒能及時在你需要的時候給予安慰感到難過,但假如這一切成就了現在的你,我以為這確實是個讓人滿意的結果。讓我們從更高的解度看待這一切—老師總喜歡這麼說—追尋答案的過程即是問題的答案,究竟該以怎樣的姿態面對生活,只有不斷追求每個當下的價值才是正解。那不是金錢或任何準繩所能量化,時間的價值只體現於我們最終成為一個怎樣的人。苦難都是一時的,情緒也是,在時間打磨、拋光之後,了無蹤跡。

但那些不怎麼成熟的情感卻也讓人倍感憐愛。用思念與感傷計算一個季節的價值,一個想著給某人寫信的下午,時間因為焦灼與忐忑,也許、還有那麼一點難以言喻的期待--而顯得價值連城。陽光,音樂,來往的行人,甚至馬路邊上汙濁的空氣都值得以千金取之。一去不返的不只是時間而已。不只是時間。

感謝你寫信給我。遲了那麼久才回信,希望你別過於苛責。也希望你與你的家人都好,畢竟是封不合時宜的信件,別太講究形式與禮節了吧。

祝六畜興旺,歲月靜好。

Y   敬上

一0五年   九月二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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