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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的天空》

依稀還記得,左營的天空,很藍、很藍。

記不得有多久了,只知道自從有記憶以來,我就有兩個家。

一個是左營的婆婆家,一個是媽媽家。

婆婆家在小巷子裡,還記得是一棟有點老舊的房子,總共有兩樓,分成三份,婆婆家就在最裡頭。

小時候媽媽很忙,我總是在婆婆家玩,有面惡心善,很疼我的婆婆,有婆婆溫柔的大女兒──大姊姊,還有性格直率的二女兒──姊姊。

媽媽說,婆婆是我的「保姆」,是我們的恩人。

婆婆總是知道我最愛喝香菇雞湯和魚湯,每天她總會細心地替我烹煮,每天我總會有熱騰騰的湯可以喝,她總是說吃魚才會變聰明,所以不愛吃魚的我,為了變聰明,還是一口一口地吃下去。

記得每次去婆婆家,如果去門口敲門沒有回應,我就會慣性的跳躍著腳步去巷子中的一個廣場找她,婆婆總會在那裡跟其他人一起打麻將,那時候我也不懂什麼是麻將,只知道是一塊一塊的,上面有數字,也有圖案。

還記得有一回,我看著那亂七八糟的東西,只隨口說出:「八萬?」,婆婆才要叮囑我不要說出她的「牌」,卻馬上大叫一聲:「啊,胡了!八萬!」

看著婆婆開心的樣子,雖然摸不著頭緒,但我也卻也樂的很,還沾沾自喜著。

看,我是幸運星呢!

記得每回,婆婆總會在外面的大木椅上,選一個清涼的下午,拿著指甲刀替我剪指甲,她總會一邊嘀咕著我的指甲好硬,一邊小心翼翼的不讓我痛。

每天晚上我總會看到婆婆辛苦燒著熱水的身影在屋內屋外跑來跑去,那個紅紅的水桶裡,裝的就是我今天的洗澡水。

那時候,我最討厭洗頭,每回說要幫我洗頭,我總要在小小的屋子裡四處逃竄,不肯讓人碰我的頭髮。

有時候醒來,看著外面擺著一大包的「爆米香」或是「豬耳朵」,我總會亮著眼睛,婆婆總會叮囑我說:「早餐吃完了才能吃!」,於是當下我馬上溜到椅子上去,乖乖的扒起飯來。

常常我生病感冒了,醫生開了藥粉要我混著水喝下去,我最討厭苦苦的藥水了,喝久了連看到醫生都會怕,到後來,總是要出動姐姐、大姐姐還有婆婆一同把我壓著才能完整的喝下。

偶爾雨天,我喜歡跟隔壁三合院裡住的小女生一起玩紙娃娃,雖然她好像不喜歡我,可是我總是不在意,就是喜歡貼人家冷屁股。

有時候醒了,婆婆會帶我去菜市場買菜,菜市場裡的阿姨阿嬤都認識我,各個都誇我可愛又有禮貌;買完菜,有時會去附近的自助餐買午餐,或是跟經過阿嬤買好吃的麵線羹或是碗粿,一個大碗就能解決一餐,有時還會去附近買我最愛吃的紅豆餅還有雞蛋糕……

還記得巷子的對面有個理髮院,每次婆婆帶我去,我總是哭鬧了好久,扁著一張嘴,說什麼也不肯剪頭髮。

頭髮可是我的生命!那時的我,幼稚的這麼想著。

理髮院的旁邊是一條小巷,可以通到外面的商店街,婆婆有時會帶我去外面逛逛,還有好喝的冬瓜茶。

大姐姐和姐姐也很疼我,總會買畫簿給我塗鴉,姐姐有時還會帶好吃的給我,或是給我買些衣服,大姐姐也很溫柔的教我畫畫,包容我的任性。

那時候我覺得很幸福,每天無憂無慮的,從來都不知人間疾苦。

天空很藍很藍,就跟我的心情一樣晴朗的湛藍。

但那抹晴朗,卻也隨著童年的消逝而漸漸消失不見。

時間真的很快,一晃眼的時間而已。當時我也不過三歲呀……

後來我大了,開始上幼稚園,雖然還是會回去看婆婆,但時間也漸漸的少了。

──我一直都自以為時間還有很多、很多。

「衣服要穿,天氣這麼冷要加件外套!」

後來蹦蹦跳跳去找婆婆,冬天的時候,因為是怕熱體質的我,常常會被這樣叨念。

小學三年級的時候被欺負,被誣賴,婆婆他們也都很擔心,都以為媽媽會欺負我,還時時刻刻的掛念著我……

那時候婆婆總會燉四物雞湯給我喝,我記得她最愛看摔角,而我總會指著他看不懂的卡通問她喜歡哪一個?

後來,住在附近的黃媽媽開了一間麵店,偶爾媽媽會帶我去捧捧場,而我總會吃完牛肉麵後去找婆婆敘敘舊。

那時也已經十一十二歲了。

姐姐也生了個小孩,有一回我看見她活潑的小身影在屋子裡徘徊。

那時我才發現,原來啊,我真的已經不再屬於童年了。

國中我到了台南唸書,也越來越少和婆婆見面了。

偶爾我會想起那段無瑕的時光,總會懷念起當時湛藍的天空。

而在興致勃勃的計畫著我的未來、我的高中時,我卻遺忘了,時間的逝去。

我一直以為,婆婆會一直在。

二零一一年的二月份,傳出了一個消息:婆婆得了肺積水。

那時去的時候,因為已經許久未見了,而我安靜的坐在一旁,顯得有些生疏。

姐姐跟我說:婆婆快好了。

而我看著那灌紅紅的水,怵目心驚。

我就真的那樣以為,婆婆快好了。

那年,我國二,十三歲。

──遺憾是一種折磨,再多的「以為」也喚不回那雙粗糙溫暖的大掌,和曾經純真的童年。

二零一一年,五月三十一日,七點多,學姐突然叫住我的名字,說是接電話。

「你這禮拜是禮拜五還是禮拜六回來?」電話裡,媽媽劈頭問出這麼一句。

「嗯……禮拜六。」學校禮拜六還得上課到四點,為這點我也怨嘆了好久。

「那,禮拜六可以請假嗎?」

「為什麼?」

「……婆婆往生了。」

轟!的一聲,我的腦袋開始嗡嗡作響。

往生了?誰?什麼往生了?

……媽媽剛剛說了「婆婆」對不對?

怎麼這麼突然?怎麼可以這麼突然?

婆婆為什麼會往生?是開玩笑的吧?姐姐說會好的啊?

「啊?怎麼……這麼突然?」

我以為我不會哭,因為我傻住了,眼淚居然連掉也掉不下來。

「是癌症,肺腺癌。」電話那頭的媽媽頓了頓,「……婆婆不想讓我們知道,走的時候也一直掛心妳。」媽媽的聲音帶了一點哽咽,「本來她往生的事,她也不要讓我們知道。」

眼淚開始流了下來,不停的流,止也止不住。

我不懂了。

我不懂老天爺為什麼這麼狠心?為什麼要用癌症來奪走我身邊人的生命?為什麼?為什麼他要那麼殘酷的……一個一個奪走?

為什麼?

為什麼我明明就沒有多加想過婆婆,為什麼我明明想好了如果高中在左營唸書就可以常常去看婆婆,為什麼在這個時候卻告訴我,她走了?

為什麼我這麼自私,她卻還是掛心我?

天空陰沉沉的,飄下毛毛細雨。

媽媽說,禮拜六,是婆婆的告別式。

而我,怎麼能缺席呢?

在我成長的過程中,一直有婆婆的陪伴。

媽媽說,婆婆已經把我當成她的第三個女兒來看待。

而我居然還傻傻的以為,婆婆會一直一直陪我到很久很久的以後。

原來時間,真的這麼快,這麼無情。

原來最傻最自私最不懂珍惜的,是我。

婆婆,我好想告訴妳……告訴妳我在學校拿到的榮譽,告訴妳那天去妳並不是不理妳,告訴妳其實我很想念妳……

婆婆,我想跟妳說,不用掛心我的,我會過的很好很好,學校同學已經沒有排擠我了,我沒有被欺負,媽媽也一直對我很好……

真的,我會很好。

以前的我那麼幼稚無賴不懂事,謝謝妳那麼容忍我,陪我走過這段時光。

謝謝妳,真的,謝謝妳。

告別式上,我看著照片上婆婆熟悉的笑臉,腦中彷彿還有她胡牌時爽朗的笑聲,還有她叮嚀的聲音迴響著……

「衣服要穿,天氣這麼冷要加件外套!」

我不能哭,不能哭。

我哭了,婆婆也會很難過的。

可是眼淚,不聽使喚……

記得那天我回去看了一次婆婆家,外面的大木椅已經因為破舊不堪而消失了。

我抬頭望向那片藍天,目光中,白雲飄散,記憶回到好久好久以前的,那段無瑕的時光……

依稀還記得,左營的天空,很藍、很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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