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新功能「收藏作家」上線啦!
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李成河(2)

到了樓下,發現家裏的燈沒亮。本該是燈火通明的公寓卻漆黑一片,窗簾也拉的嚴絲合縫。

      他在家。

      我慢慢走上去,把鑰匙插進鎖眼裏。我故意弄得很大聲,我知道他聽得見,肯定聽得見。如果是平時,他一定會撲過來抵住門,不讓我進去。他會趁機提各種要求,我必須答應了才能進去……這是我們之間的小遊戲,我覺得很無聊,但是他卻樂此不疲。

      但是今天,一切都很安靜。

      “庚宗。”我推門而入,屋裏漆黑一片。黑暗中只有一個淡淡的輪廓,他看到他側坐在床邊,背對著我。

      “怎麼不開燈啊?別給我省錢,我出得起這個電費。”說著,我往牆上摸去,準備按下開關。

      “別開燈!”他的聲音沙啞的可怕,明顯哭過了。同時,他的肩膀又顫抖起來。

      “乖,別哭了。是不是老王那個混蛋又欺負你了?別怕,我幫你收拾他。”老王是這批實習生的直屬領導,一直看他不順眼。

      “你別碰我!”他猛地推開我,身體繃成一條線,像一張蓄勢待發的弓,這是典型的防禦動作。

      然後,“啪嗒”,一滴滾燙的眼淚落了下來,砸在我的手背上。

      他哭了。

      “對不起。”這是一個簡單的陳述句。我幫他擦掉眼淚,然後誠懇的道歉。很多人都抱怨女人難哄,總是莫名其妙的傷心,生氣。其實,男人和女人一樣。哄的方法也差不多,不要試圖和他講道理,道歉就好。然後,在道歉的時候再表明心跡,證明你心中有他,證明你是愛他的。

      所以,我說:“你這樣哭,我很心疼。”

      這招我屢試不爽。

      果然,片刻後,他緩緩抬起頭。借著月光,我看到他的眼睛腫成了桃子,眼睛裏也蓄滿了淚水。

      我慢慢把他攬入懷中。他的眼淚打濕了我胸前的衣服。

      時間在這一刻停止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說:“你今天結婚。”他把每一個字都拉的足夠長,足夠深,“我的胸口好疼,真的好疼。”

      “我知道,對不起。”我吻掉他的眼淚,慢慢地哄,“你知道的,我不是自願結婚。是形勢所迫。姓袁的對我已經有所察覺,他現在就想抓住我的小辮子。如果我不結婚證明一下,他遲早會把我幹掉。庚宗,你要明白,這個社會容不下我這種變態。”我用的是“我”,不是“我們”。

      庚宗在我的懷裏顫抖了一下,然後緊緊地捁住我的脊背。很久以後,他發出一個鼻音:“成河,你不是變態。”

      他止住了哭泣。

      “但別人認為我是。”

      “你不是。”他使勁的搖頭,“我們只是和他們不一樣而已。”

      “但這個社會不能接受異類。”我按住他的肩膀,認真地說:“袁浩覬覦我那個銷售總監的位置不是一兩天了。論實力,我和他半斤八兩。但是,你知道他最大的優點是什麼嗎?他結婚了,他有孩子了!老闆覺得結了婚的男人靠譜,穩重。家庭固定了,不會隨意跳槽。所以這些年一直把最重要的單子都給了他,給我的都是一些無足輕重的小單子。最重要的是,兩個月前,袁浩在同性交友社區發現了我的帳號。他現在只是懷疑,並沒有確切的證據。但這個懷疑已經很危險了!他如果確定了我是同性戀,直接給老闆一說——”我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別說公司沒我的位置了,整個行業,我都會被除名!”

      最後,我直視他的眼睛:“庚宗,我這樣說,你能明白嗎?”

      他沉默了。空氣像粘稠的漿糊,粘住了我們的呼吸。

最後,他說:“李成河,我愛你。你要記住,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愛你。”

“我知道。”

      我是半年前認識庚宗的。那個時候,我度過了一個長達兩年的空窗期。

      我在一個不大不小的醫療公司裏幹著銷售經理,領著不多不少的工資。運氣不錯,在房價井噴前買了兩套不大不小的房子,然後吃著樓市的紅利,莫名其妙的就成了有房一族,人人眼中的“金龜婿”。

      那個時候,我二十八歲,工作不錯,長得也不錯,每天都有人給我介紹對象。他們分別是熱心同事,和藹領導,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有的時候甚至連過路的大媽也會把我攔下來問兩句,得知我並無對象後想把自己哪個侄女介紹過來。

      每個人都扮演著善良而熱心的角色。卻從未有人問過:你喜歡女人還是男人?

      他們認為,因為我是男人,按照自然的天性裏,我就只能喜歡女人。

可我不願意,我他媽的不願意。

我問過自己無數次:你是願意當眾人眼中的“正常人”娶個老婆,生個兒子,老老實實的掙錢養家;還是願意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舒舒服服的過這麼一輩子?哪怕你在大家眼中是異類,哪怕你可能要斷了你家的“後”。

      我的選擇是後者。

      自從我十七歲那年確定了性取向後,這麼多年,我也陸陸續續交往過不少的人。有男有女——我只是想試試自己是否還能接納女人這種生物。

      好吧,最後的答案很殘忍。我無法擁抱她們柔軟的身體,親吻她們嬌嫩的嘴唇。這樣漂亮的生物在我眼裏,和一塊冷冰冰的石頭沒有區別。我確定了,我是同性戀,我他媽的就是一個只愛男人的同性戀。

      在這個國家的絕大多數人的眼裏,我是變態。在個別極端人的眼裏,我就該被千刀萬剮。是的,這要是放在中世紀的歐洲,或者某些宗教國家,是要被活活燒死的。

      在國內,雖然不會有那麼明顯的做法,但我覺得是因為我們中國人承襲了老祖宗的中庸、無為,善於使用軟刀子。知道怎麼捅,怎麼捅才能讓人最痛。

      比如讓你升不了職,讓你加不了薪,然後找個不痛不癢的理由把你開除。然後,大家自然而然地分成兩派,一派是只喜歡異性的“正常人”,另一派就是你這個“變態”。

      你會被自然而然的隔絕在外。

      你變成了病毒,變成了恐懼,變成了邪惡的來源。你用過的餐具別人不會再碰,你坐過的位置別人不會再坐;甚至是你用過的馬桶——蹲廁也一樣,所有人都會視若猛虎。認為那個名叫“艾滋”的玩意兒無處不在。好吧,這裏不得不誇一句,雖然國內的性教育做的很爛,但對“同性戀會傳染愛滋病”的科普倒是深入人心。

      說回去年年底,公司招了一批實習生。一個個剛從學校裏走出來的青瓜蛋子,一個比一個傻叉。當時公司分了我幾個實習生,讓我練練手,庚宗就是其中之一。

      雖然他們只是實習生,但基本的情況還是要瞭解的,感情狀況就是其中之一。當時庚宗是有女朋友的——一個比他小一屆,還在學校裏的學妹。

      男大女小,又碰上了異地戀就是這樣,倆人三天兩頭的吵架。在一起後我聽庚宗說過,那個女孩有一個本事,就是一個問題不解決她就不會鬆口。不管對方明天有沒有工作,不吵到天昏地暗是不會甘休的。

      我第一眼看到庚宗的時候很驚訝。在我們這個圈子裏待久了,第一眼就能認出同類。在我第一次看到庚宗的時候就確定了,他和我一樣,是個gay。但他現在卻有女朋友。我猜,要麼他是雙,要麼他找個女朋友只是為了掩人耳目。

      最開始我和他的關係很普通。我是領導,他是下屬,總有一些工作上的交集。他畢竟是剛出社會沒多久的新人,許多事情都不懂。有一次,他犯了一個很嚴重的錯誤,把商品報表弄錯了。那是第二天就要交給客戶的東西,必須連夜改好。

那天晚上,我退掉定好的電影票,放了一個剛認識不久的小年輕的鴿子,陪他加班到十點。燈火映在他的臉上,我看到他的表情很慌張,手不停地顫抖,並且時不時的偷看我一眼,除了愧疚,眼裏還燃燒著某種情愫。

我知道他在愧疚,愧疚因為自己的錯誤我要陪著他一起加班——所以說剛出來的孩子就是單純,一股腦的把責任全部都覽在了自己身上。

      直到修改完成,重新發送後我才松了一口氣,肚子不合時宜的叫了起來,我們才反應過來,從中午到現在都沒吃飯。

      他的臉霎時間紅到頂,試探的問:“……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請你吃頓飯。”

      這個時候已經十點接近十一點了,飯店基本都關了門,只有一些路邊攤還在。我們在一個路邊攤吃了餛飩。晚上,寒風凜冽,我們都凍得直哆嗦。賣餛飩的老人不停地攪拌鍋裏的湯水,霧氣彌漫。餛飩的香氣彌漫了出來,我們都饑腸轆轆的等著出鍋。就在這個時候,他的電話響了起來。他看了一眼,不想接。

      是同一個號碼。今晚,這個號碼至少打了十幾通電話。

      “為什麼不接?”我問。

      “又要吵架,不想接。”他的眉毛皺了起來,“而且還要查崗。”

      “女朋友?哄一哄就好。”

      他緩慢的搖頭,柔軟蓬鬆的頭髮輕輕飄動:“哄不好的。女人這種生物啊……真的是麻煩。”

      我笑了,還想說什麼,這個時候餛飩端上來了。很大的一碗,喝一口胃裏也有了暖意。電話持續不斷的打了很久,然後是QQ的提示聲。上面淨是一些罵人的髒話,還有一些分手的狠話。最後,電話又打過來了,他不好意思的看了我一眼,揣著手機走出去了。

      這是一場長達十分鐘的通話。熱乎乎的餛飩被吹涼,變得剛好入口。他的情緒也由最開始的平靜變成了激動,最後“啪”的一聲掛掉了電話,關機。

      電話結束,他小跑過來,滿臉歉意:“真是不好意思。李總,這一碗夠嗎?要不要再來一點?”

      我笑著搖頭。還真是個孩子。

      飯後,到了該各自回家的時候了。他還是局促不安,為自己的錯誤,為這碗廉價卻美味的餛飩。

      “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李哥你陪我加班,我卻請你吃這種東西。要不這樣吧,等這個月的工資發了,我請你吃大餐好不好?”

      我看了他一眼,笑了,晃晃手裏的票根:“一頓飯恐怕不夠。你還害我浪費了兩張電影票。”

      他的臉猛地紅到脖頸。

      當天晚上,我們去電影院看了午夜場。是一部外國電影,講的是很狗血的愛情故事。當時電影院裏也沒幾個人,有的也只是膩歪的小情侶。想來也是尷尬,兩個大男人出來看電影,還看的是午夜場,無論如何也很奇怪。

      我們坐在最後一排。他全程看電影,我全程看他。毫不避諱,他也知道我在看他。但同時,他也在偷看我。當我假裝轉頭,二人視線相交的時候,他又立刻把腦袋背過去,假裝什麼都沒發生。

      可有些不可言明的東西,早已生根發芽。

      當電影播放到一個小時零十二分鐘的時候,螢幕裏的男女主人公終於克服千難萬險,結婚了。同時,坐在前排的幾對小情侶也迫不及待地擁住了對方。背景音樂響起,我抓住庚宗的手。

      當天晚上,他沒有回家,住在了我的公寓裏。

      我們在一起了。

      在庚宗和女朋友分手的兩個小時候後,他新交往了一個男朋友,那就是我。他告訴我,他從小就知道自己是雙性戀,但更傾向於男人。

      我承認,自己有點趁虛而入。但這就像打獵,一個人的獵物跑掉了,難道還不准另一個人追?我就是那個守株待兔的獵人,我深知受過傷的獵物,有多脆弱。

      我們交往的這半年裏,很少吵架。準確的說,是吵不起來架。每當架剛剛開始的時候,他就開始掉眼淚,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我的氣就這樣滅在了肚子裏,狠話也爛在喉嚨裏,一個字也說不出。

      是我失策了,沒想到一個看起來這麼陽光的小夥子,居然是個愛哭鬼。

      我說:“眼淚是女人的武器,你一個大老爺們怎麼用的這麼得心應手。”

      他說:“錯,眼淚只對愛你的人才有用。你每次看到我哭,其實我不是在真的哭,我只是想用這個試探你是不是愛我。”

      好吧,庚宗,你贏了。我的確對你的眼淚毫無招架之力,不是因為我愛你——操,不能這麼說,我不是不愛你,我只是沒有你想像中的那麼愛你。你知道嗎,在你之前,我交往過很多男朋友,我愛你就像愛他們一樣。這只是一個階段,並不是永恆。

      你知不知道,你現在變成了你曾經最討厭的那個樣子——在我們剛剛在一起的時候,我問你,為什麼和你的女朋友分手。你說她太煩了,只會哭。沒接她電話她會哭,沒說愛她她會哭,甚至於,連沒稱呼她為“寶貝”她都能哭的天昏地暗。你覺得很煩,你覺得自己就要窒息了。但你知不知道,現在這種情況完全發生在了你自己的身上。

      我今天結婚——你是知道的。而且,這個婚我必須得結。我不能被姓袁的那個混蛋抓住把柄,也不能讓老闆以為我是一個沒責任心不可靠的男人。你知道我非結不可,可你還是哭了,還和我生悶氣。有些事我沒告訴你,今天我很累,結婚真他媽的是一件很累的事情。我把臉都笑爛了,明明心裏煩悶的要死,還得裝出開心的樣子。

      什麼叫“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結婚就算重要了?那離婚算什麼?高考算什麼?生孩子、生病、嗝屁的日子又算什麼?我真的很累,應付這群笨蛋已經讓我心力交瘁了。可我回來還得應付你——還得安慰你,和你講道理,告訴這場婚禮對我的重要性。

      老天,我多麼希望你能給我安靜一點。不求你理解,就求你不要添亂,不要動不動就拿出你的眼淚珠子來綁架我。你要明白,任何東西都是物以稀為貴,你哭的多了,珍珠也變成了廁所裏的尿漬了。

      “成河……”他撲進我懷裏,小心翼翼地說:“等五年一到,你們離婚以後,咱們去其他地方吧。我查過了,歐洲很多國家都允許同性戀結婚,英國、荷蘭、美國……很多很多的地方都可以。到時候咱們就在那裏舉行婚禮,我要成為你的合法戀人。在那裏,咱們就不是異類,不是變態了……”

      他的眼睛閃了閃,裏面藏著星辰大海。

      “好。”

      安撫了庚宗以後,我幾乎被抽幹了最後一絲力氣,用僅有的理智洗澡刷牙。這個時候,電話響了,是我爸打來的。

      “爸。”我說。

      “成河,吃飯了嗎?”

      “吃過了。”我開始擠牙膏,“現在正洗漱準備休息呢。”

      “對對對,你今天早點休息,結婚太勞神了。書琴呢?她現在怎麼樣啊?”

      我看了一眼正躺在床上玩手機的庚宗,說:“她也差不多,累壞了,一到家就睡著了。”

      “那可是累得夠嗆啊。”那頭傳來他爽朗的笑聲,“這樣吧,明天爸給你們小倆口放鬆一下,請你們吃大餐。明天中午十二點,賓凱酒店,別遲到啊。”

      “那多費錢啊,你什麼時候發了財,居然能在賓凱酒店請客了。”我含糊不清地說,吐了一口唾沫:“但也不能不給你面子不是?”

      “這點錢老爸還是有的——”他說,“你們小倆口才剛剛結婚,我怎麼也得表示一下。”

      “那好,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到時候你記得把紅包準備好啊。”

      電話掛斷了,那頭傳來嘟嘟的忙音。

      第二天中午,我先接了顏書琴,然後直接開車到了賓凱酒店。一路上她都很緊張,不斷地整理自己的衣服,頭髮。

      “你又不是第一次見他,那麼緊張幹嘛?”

      她沒好氣地瞪我一眼:“我這不是怕被發現嗎?”接著又補充:“我媽知道我和你結婚的時候差點沒殺了我,現在好不容易接受事實了,要是被發現我又是和你假結婚。我發誓,她一定會宰了我的。”

      她說的沒錯,要是被發現假結婚,或者說,進一步的發現我們的真實性取向,我和她都會死無全屍。我們小心翼翼的商量如何扮演一對新婚夫妻,該怎麼甜蜜,怎麼親昵,又不能太過親密——我和她都會反胃。

      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看過的一部電影《合約情人》,是範冰冰和任賢齊演的。電影講的就是一對假扮夫妻的人在合約結束後愛上了對方。這樣的套路在言情小說裏很常見,可卻永遠也不可能出現我和她的身上。

      到了酒店後,先是陌生的寒暄,我能看出顏書琴的緊張和尷尬。我爸倒是很自然,先是掏出兩個紅包拍在我們手裏,說是“小夫妻啟動資金”。顏書琴想拒絕,被我攔下了。

      本來能坐十二個人的圓桌卻只坐了我們三個,霎時間空曠無比。接下來就是尷尬的一問一答,多是一些沒營養的問題:“結婚的感覺怎麼樣?”,“準備什麼時候要孩子?”,“生兩個最好,孩子不孤單”等等等等的。

      顏書琴被問的手足無措,狠狠地掐了我一把,我連忙岔開話題。

      “爸,今天郭阿姨怎麼沒和你一起來?”郭阿姨是他近兩年新找的老伴,一個超市退休的阿姨。雖然沒什麼錢,但對他是真的不錯,方方面面都照顧的很周到。“對了,前段時間她不是說自己睡眠不行嗎,我給她準備了一些阿膠,在車上,爸你到時候幫我給她帶去。”

      他沉重的喝完杯裏的酒,動作緩沉的像送行:“她想來,我沒讓她來。畢竟這是我們自己一家人,她一個外人在場,不好。”

      一個兢兢業業照顧了他兩年的女人還是外人。

      半晌,他又說:“你的那些東西,有人更合適——你媽,她最近身體不太好。我說,你找個時間去看看她吧。她就在三醫院裏輸液。”

      又來了,又來了。我努力壓下自己的火氣,死死地攥住杯子,指骨泛白。

      我深吸一口氣:“爸,我不是給你說過了嗎,她的事我不想管,不想問。這個女人,我就當她死了。”

      “可她畢竟是你媽媽——”

      “別說什麼生我養我之類的屁話!”我的情緒激動了。

      又是這種話,又是這種讓人噁心的勸誡。好像因為她生過我,所以我就該原諒她曾經所作所為的一切。

      “……”

      沉默,長久的沉默。我使勁戳著碗裏的雞肉,就像戳著她——那個讓我蒙羞的女人。我很她,恨這個不知廉恥,曾給我帶來過無數辱罵的女人。是她構成了我童年絕大多數的悲慘。我甚至懷疑,我為什麼不喜歡女人,也和她有很大的關係。

      同時,我也恨面前這個可憐的男人。他被戴了三十多年的綠帽子,被人戳著脊樑骨笑了一輩子,他知道這份傷害有多大。但是,事到如今,他卻依然能面不改色的勸我認回她。他是不是以為我和他一樣,可以被一個女人騎在頭上騎一輩子?

      “其實,你那幾年的大學學費,不是我交的。包括你生病很嚴重的那一次,都是她給的錢。她知道你不會接受她,所以才通過我把錢給你。”

      “多少錢?你讓她給個整數給我。加上這些年的利息,我一分不少的還給她。”

      他不敢置信的張大眼睛:“成河,你怎麼這樣……”

      “呵。”我聽到自己喉嚨裏冒出一個冷笑,“那些髒錢,我怕用了得艾滋。”對,髒錢。那個下賤的女人,除了去紅燈區出賣自己的身體,除了一次又一次的做小三,她還能靠什麼途徑賺錢?

      這些年我雖然沒見過她,但她的風言風語卻一直沒停過。有人說她去了江浙的紡織廠;也有人說她去了深圳的電子廠;當然,更多的人說,她去了東莞,去了那個“一條龍服務街”,幹著人盡可夫的勾當。

      “李成河!”他猛地站了起來,甩手就是一個耳光。這雙常年在工地上勞作的手練出了繭子,一巴掌就把我打懵了,腦袋裏全是嗡嗡的響聲。他的身體劇烈顫抖,好像剛剛挨打的是他:“她是你媽!她是你親媽!你們之間有什麼仇什麼怨,還不能消除嗎?你媽她現在得病了,她就要死了!”

      真好。我聽到自己的心這樣說。

      “什麼病?”

      “癌症,子宮癌……”他的眼睛紅了,這個不苟言笑的男人露出了脆弱的表情。

      “老天保佑。”我聽到自己的聲音,那是一種如釋重負,極度滿足的歎息,“她這個病,真是報應。

回書本頁

猜你有興趣的書

影視
自訂組-(關於日本電影的那些事)(15天組) 熊桑
猶豫了很久,還是選擇了這樣的一個形式關於日本電影的那些事,顧 ...
影視
於是牽起你的手 紫雪
這個作品是我在國二的時候為了朋友寫的主角是前韓國團體MBLA ...
影視
其實不一樣 懿洺
開心的時候唱歌,難過的時候唱歌,我最大的夢想,是把自己的音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