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1起申請的稿費,匯款日改為一個月兩次
HOT 閃亮星─真月耽美稿件大募集

第一章(一)

      昭和十年,也就是一九三五年,七月初,台南州山區的芳崙庄。

      才清早時分,日頭就已經燒得灼人皮膚,遼闊田野裡的香蕉葉子隨風搖曳,空氣中可以聞見濃郁的香蕉氣味。

      樹林前零星佇立著幾間平房,其中一間房舍外頭掛著「劉豐昭助產所」的招牌,屋內深處的灶火燒得比太陽更為猛烈。

      一名身穿護士服般衣著的年輕女人,面無表情地抬著一桶水來到灶邊,把桶裡的水倒進灶上的大鍋子,蓋上鍋蓋。

      這女人就是劉豐昭,她的身高在女性中異常高挑,身形纖瘦,短髮瀏海用髮夾固定得很整齊,但側面及後方髮絲都因自然捲而亂翹。

      身為一名產婆,直到上個月,她都還在城裡產婆學校所屬的婦產科醫院工作。她現在穿在身上的服裝,也是醫院的制服。雖然在這裡不需要穿制服,但她想保持從前在醫院工作時的緊張感,所以依舊每天穿著制服。

      兩個禮拜前,她才因故獨自來到這鄉下地方開業。一搬進這間房子,她便忙著打掃,把前廳改造成助產所。

      搬家、購置器械及藥品耗費了她大半積蓄,她不顧還有幾箱私人物品堆在屋裡走廊上,急著出門到處詢問有沒有孕婦需要她的協助。但庄民總是一副興趣缺缺的樣子,或許是對新式助產技術太過陌生、心存懷疑吧,至今沒有人上門求助。

      不過,三天前,她第一次在芳崙庄替人助產了。

      那晚,她在睡夢中被女人淒厲的尖叫聲驚醒,仔細一聽,是鄰居家有產婦正在生產。儘管兩家之間隔著窄道,牆面不相連,聲音卻清晰傳來,可見音量之大。她連忙抄起助產箱,主動上門提供協助,那戶楊家的人一開始還說沒錢,拚命拒絕她,直到她再三強調不收費用,才勉強讓她進門助產。接生了一個女嬰之後,她發現楊家妻子身體虛弱,擠不出奶水,便送了一罐奶粉給他們。

      等一下再去楊家看看那對母女好了。劉豐昭用扇子往灶火搧了搧,幾絲火舌從灶上竄出。

      她離開廚房,穿過走廊,進入充作助產所的前廳,提起桌上的茶壺,往旁邊的空杯子倒了水,此時,一道刺耳的吱軋聲劃破了寧靜。

      對聲音敏感的劉豐昭不禁皺起眉頭,接著,又是一陣匡啷啷的碰撞聲,助產所的門碰地被打開了,一個小學生般的嬌小少女衝了進來。

      少女頭戴斗笠,身穿土色台灣衫,手提竹簍,頭髮散亂,來勢洶洶地對劉豐昭大喊:「妳就是產婆嗎?快來救人!」

      劉豐昭擔任產婆三年了,早已習慣這種十萬火急的呼救。她放下茶壺和水杯,動作迅速但沒有潑出任何一滴水,「產婦現在狀況怎麼了?有出血嗎?」

      「不,我要請妳救的是嬰兒。」

      「已經生出來了嗎?」有些產婦會自行生產,發現嬰兒身體狀況不佳之後才找上產婆。

      「妳叫作劉豐昭?妳是一個可以保守秘密的人嗎?」少女突然握住劉豐昭的手,宛如要交換生死誓約。

      「什麼?」

      「劉豐昭,妳守得住秘密嗎?」少女前進一步,白皙的臉越湊越近,雙眼彷彿即將噴出火來。

      接觸到那目光,劉豐昭久違地落入小時候遇上鬥雞的驚恐中。

      雖然對方個頭矮小,卻有強大的攻擊力,她完全擋不住那強大的氣勢,不由自主地點頭,「嗯、嗯。」

      「一言為定!那就請妳來幫忙接生,我阿姨要生了──咳。」少女說得太急,被口水嗆到,五官皺成一團。

      到底是怎樣?劉豐昭聽不明白,但還是馬上提起產床旁的助產箱,「產婦破水了嗎?還是有什麼特殊狀況?」

      「咳,應該沒事,咳,但是,如果那孩子是男──咳,等那孩子出生後,不管我做了什麼,妳都要照我說的話做,妳要幫我,而且要對所有人保密!一定要這樣,那個孩子才活得下來!拜託妳了!」

      「什麼意思?」

      「妳是在救人的吧?人命關天,妳幫忙救救那個孩子吧,好不好?」

      少女嘴上問著好不好,但全身都散發出一種不容拒絕的氣魄。

      「我聽不懂,不管了,既然關於人命──」

      不等劉豐昭說完,少女便抓著她的手往外跑。

      「等等呀,廚房的火還在燒!」劉豐昭指著走廊盡頭的爐灶。

      少女望見灶裡火光熊熊,迅速放開劉豐昭,轉而撈起桌上的茶壺,三步併作兩步跳過走廊的雜物,把壺裡的水一口氣全潑進灶裡,滋滋聲響與充滿柴火氣味的白煙同時竄出,盈滿整條走廊。

      劉豐昭驚愕不已,本想出聲責難,但隨即想到,為了爭取時間,這樣熄火或許是最好的辦法。

      轉眼之間,少女已經奔回她身邊,拉著她到門外,扶起倒地的腳踏車,把竹簍掛在把手上,跨上前座,拍了拍充作後座的鐵架,「妳坐這邊。」

      這個小鬼居然要載她?劉豐昭雖然不胖,好歹身高也比這小鬼高了二十公分有吧,再怎麼說也比較重,她實在不想被載。

      「我去牽我的腳踏車。」劉豐昭往自家屋子的另一頭跑去。

      於是,赤焰焰的日頭下,兩人一前一後踩著腳踏車,飛快地騎向斜緩的上坡。兩旁都是香蕉田,一畦又一畦,彷彿沒有邊際。

      驀地,劉豐昭聽見少女的車上傳來嬰兒啕泣的聲音。少女放慢速度,對著竹簍輕聲說:「乖喔,乖喔,不哭,不哭。」

      「喂,那是嬰兒在哭嗎?」

      「沒事啦。」

      嬰兒哭聲持續著,少女終於停車,從竹簍中抱出襁褓中的嬰兒。

      「喂,妳怎麼把嬰兒抱來這裡?這是妳弟弟妹妹嗎?」劉豐昭輕按煞車,在少女身邊停下,發現嬰兒手上的胎記眼熟得很,「這……這不是楊家的小孩嗎?怎麼會在妳這裡?妳是誰?」

      少女把嬰兒抱到胸前,瞄了眼道路延伸的方向,又看向劉豐昭,「她才剛吃飽而已,妳知道她怎麼了嗎?可不可以讓她別哭了?」

      「妳怎麼可以把人家的小孩抱來這裡?要是出事──」

      「是他們答應我的。」

      「妳先把事情講清楚。」

      「他們答應我了,讓我抱小孩去阿姨那邊,祈禱阿姨生產順利。」

      「什麼?」這是什麼鬼迷信?

      「接生要緊,沒時間了,快讓這孩子別哭了,好不好?我也不希望這孩子受苦啊。」又是那樣不容拒絕的魄力。

      嬰兒張著嘴大哭,看起來是真的很難受,說不定是病了或受傷了……

      「嘖,妳晚點最好解釋清楚。」

      劉豐昭從少女手中抱過嬰兒,俐落地檢查,在路旁的香蕉樹蔭下換了尿布,嬰兒又回到安靜的睡眠中。

      「走吧。」

      少女發號施令,幾分鐘後,兩人來到了庄北邊陲,那座全庄最大的宅邸前。

回書本頁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