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無論你聽到什麼聲音，都要當作沒聽見，知道嗎？小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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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羽海在更小的時候——大概是剛進小學那時吧，一名總是留連在羽海老家附近的中年大叔對他說過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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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昂並不是他的名字，那位大叔似乎是將羽海錯認成自己的小孩了，因此總是趁四下無人的時候，偷偷將他拉到旁邊，用一臉像是處在夢境中的恍惚神情對他自言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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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海從以前就不怕生，因此他也從沒拒絕過這個奇怪的大叔。更何況…他有個感覺，那個叫小昂的孩子，如果不是不在大叔身邊，就是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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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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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海稚嫩的聲音裡沒有恐懼，只有好奇跟不解。這段話太沒頭沒腦了，他根本聽不懂。倒是大叔在說到這裡的時候，一反往常地渾身打了個哆嗦，看起來相當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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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他們會帶你到一個地方，說是要做健康檢查，但是在那個時候，小昂，你如果聽到了一種聲音…一種你從來沒在這個世界上聽過的、讓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像是地獄裡傳來的鐘聲。到時候，你絕對、絕對不能表現出一副害怕的樣子。記住！裝做什麼都沒聽到就沒事了，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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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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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這番話依舊似懂非懂的羽海，只能勉為其難敷衍的點點頭。這時大叔才總算放開那雙死命按在他肩膀上、讓人痛到不得了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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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以後，又過了一個多月，大叔再也沒有出現在羽海家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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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被警察先生趕走了。〞當時還沒跟父親離婚的媽媽如是說。神音市是一個安全而虔誠的地方，更何況這裡是住宅區，任何會造成居民不安的要素都會被政府及教會驅逐。也因此，羽海不再將大叔的事放在心上，畢竟他還只是個孩子，那種枝微末節的小事很快就忘得一乾二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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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沒料到在兩年後的今天會突然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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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要做全身健康檢查喲。這麼說的老師將全班同學帶上等候在學校外的其中一台校車內，抵達車站後再轉搭地下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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耗費了將近一整天，他們才抵達這座白藥區的特設醫院。才小學二年級的孩子們早就坐車坐到不耐煩了，就算老師發了很多餅乾跟玩具，還是阻止不了這群一路吵鬧不休的學童。也因此為了安撫學生而精疲力竭的她才會沒有注意到——那個班上最頑皮、總是吵吵鬧鬧的羽海，今天竟然安靜的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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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羽海的腦子裡全是那天傍晚大叔對他說過的話，和那張被夕陽染紅了一半的空洞臉龐，那時他的確被嚇到了。這一刻突然浮現的詭異回憶讓羽海坐立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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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海站起身，走到休息室門口，看著門外那條像是沒有盡頭的走廊。走廊兩側有好幾間休息室，裡面坐著其他班的學生，每一間休息室都跟他們班上待的那間一樣吵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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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護人員們三三兩兩地在走道上穿梭著，一切看起來毫無異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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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班幾個做完身體檢查的同學們各自回到休息室內，他們看起來就跟剛進去時一樣精力充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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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海看著下個被點到名的孩子跟隨醫院裡的工作人員消失在走廊轉角。小男孩不斷說服自己是想太多了。他不過是被那個精神異常的大叔嚇到，根本沒什麼好怕的。因此羽海轉過身，決定待在自己的座位上繼續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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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才剛往回踏出一步，走道轉角就傳來一聲慘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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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透孩子們的嘈雜聲，那呼聲是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的，羽海卻清清楚楚的聽見了。他想也不想就衝出門口，用最快的速度奔向走道轉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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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角的另一邊又是條通往兩個不同方向的長廊，這間醫院大到讓羽海一瞬間有種走進迷宮的錯覺。這條走道的兩側一間休息室也沒有，長廊盡頭的金屬大門外站著四五個醫護人員跟兩名穿著黑色長大衣的年輕男子。此刻他們全都愣愣的看著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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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朋友，還沒輪到你喔。我帶你回休息室好不好？」一名女醫師在羽海身邊彎下腰，友善地向他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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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要！妳別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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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就因為過度緊張而渾身緊繃的羽海，此刻就像隻全身豎起毛的貓咪一般又驚又怒。他用力甩開女醫師的手繼續向前跑，想搞清楚那扇門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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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幾位醫護人員見狀趕緊擋在羽海前面，不讓他靠近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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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開！」羽海大聲咆嘯。「讓我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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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麼好急的？小弟弟，遲早都會輪到你……」穿著黑色大衣的兩名青年從剛才就冷眼站在一旁看著眼前這場鬧劇，一直到兩人發現那五個大人竟然完全攔不住這名只比他們的膝蓋還高一點的小男孩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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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海狠狠咬住其中一位男醫護的手臂不放，其他人的臉上跟手上也都有著被他咬傷、抓傷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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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乖的孩子就該略施懲罰，對吧？」笑容從他們臉上褪去，兩名黑衣男子對看一眼，不約而同地向羽海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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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明知道不可以，從剛剛也一直在客制不讓自己太超過的羽海，在那一刻還是不由自主的使出全力反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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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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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到底是在吵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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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名黑大衣男子被羽海狠狠摔出，就在同一時間，原本緊閉的金屬大門咿呀一聲被打開，一名穿著金色繡紋的白袍男子從裡面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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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名年輕的白衣男子皺起眉頭，訝異地看著兩名倒在地上的審判士和站在一旁嚇得不知所措的醫療人員們，最後那雙微微瞇起的細長雙眼才停留在羽海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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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百淵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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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名審判士狼狽的站起身，才剛打算開口解釋眼前這個丟臉的狀況，百淵就揮揮手，阻止他們繼續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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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弟弟，你想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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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袍男子的聲音很輕，語氣中卻有一股讓人很難反抗的權威感。看到他那身穿著，羽海立刻就明白這個人是一名白衣神使…教會中的高階人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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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一瞬間他心中產生了退縮的念頭，但羽海終究還是鼓起勇氣緊緊瞪著那雙冷漠、不帶任何情感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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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名字是羽海，不要再叫我小弟弟了！我只是想知道剛才裡面發生了什麼事。」他伸手指著那扇半開的門內，並努力不讓自己在這名神使面前顯露出任何怯懦不安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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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思。」百淵撫掌而笑，原本冰冷的瞳孔中閃過一抹玩味的神情。「但是裡面有的也不過就是醫院的設備跟儀器，現在我們所做的也不過就是個健康檢查而已，為什麼你的反應卻這麼大驚小怪？羽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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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工作人員們紛紛笑出聲來，羽海不禁面紅耳赤，咬著牙說﹕「我……我聽到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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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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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海注意到當他提起〝聲音〞這兩個字的時候，神使的眼神閃爍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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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有人在慘叫。我想知道裡面發生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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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那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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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淵輕笑著搖搖頭，這時幾名醫護人員正七手八腳的將一副擔架從檢驗室裡推出，羽海認出擔架上那名雙眼上翻、口吐白沫的胖男孩正是平常在學校總愛躲在遠處找他麻煩的傢伙之一，如今男孩慘白著一張臉，看起來像是失去意識，承載著他的擔架被推出另一個方向的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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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神使輕哼了一聲，嘴角露出一絲嘲諷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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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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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傢伙不是我的朋友。」羽海一臉尷尬的否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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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擔心他的話，那孩子沒事。只是膽子小了點，被健康檢查嚇到宿疾發作而已。倒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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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了那兩個剛才被羽海過肩摔的審判士一眼，兩人同時羞愧的低下頭，不敢面對神使嚴峻的目光。百淵走向前，一把抓起羽海的手，口中念念有詞，像是在唱著一種咒文。不一會兒羽海就感覺到自己的整隻手臂又麻又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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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如此，看樣子你的力氣天生就比別人大呢。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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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神使鬆開手，到嘴邊的話終究沒有說下去。究竟是在遺憾什麼羽海也不清楚，直到多年以後，他才明白當時那句〝可惜〞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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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覺羽海還沒有離開的意思，只是站在那裏目光灼灼的瞪著自己，百淵再度露出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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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是想進去看看嗎？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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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海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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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班級導師也匆匆趕到現場，她慌慌張張地拉著羽海向神使大人道歉，但是羽海卻怎麼也不肯低下頭。他認為自己沒有錯，他只是想知道裡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不管擋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誰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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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使大人——」老師早就因為自己學生對白衣神使失禮的冒犯嚇的面如土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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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妨。既然這位小朋友這麼好奇的話，就先讓他進去看看也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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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羽海腦中所描繪的恐怖景像，任何他那小腦袋裡所能想像到的最可怕的事情，一件都沒有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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診療室裡除了一些醫院的儀器跟幾名醫師以外，根本沒有任何不對勁的地方。他什麼都沒看到也沒聽到，更別說是大叔口中〝地獄般的鐘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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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在檢查室裡到處翻找的時候，百淵只是站在他身邊打趣地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並露出讓人難以猜透的微笑，這讓羽海更加覺得神經兮兮的自己真是蠢到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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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大叔果然精神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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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如何，至少羽海總算真正安下心來。健康檢查結束之後，他們班上沒有任何人聽到奇怪的聲音。過沒多久，羽海就把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繼續過他快樂的小學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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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發現那名胖男孩再也沒有來找過他碴的時候，才得知他們已經舉家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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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心裡覺得好像有哪裡怪怪的，但羽海並沒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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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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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現在，每當想起這件事的時候，羽海都捶胸頓足、懊惱不已，深深悔恨自己錯過的那次絕佳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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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他犯下了兩個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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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個錯誤﹕在那間他認為沒有什麼異常的診療室中，確實有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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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聽不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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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個錯誤﹕當初要是對百淵說他聽到什麼奇怪的聲音就好了，或是裝出一副害怕的神情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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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來，羽海也不會拖了這麼多年、花了這麼多心血才終於成為一名他朝思暮想的審判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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