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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我教崔顥怎樣寫《黃鶴樓》,但他沒聽

      暮春時節,陳成結束了一次漫長的吳越之行,沿江而上,回房陵去。

      江上飄蕩之際,潛心研習恩師孟浩然留給他的四篇《詩論》遺稿。幾個月闖蕩詩壇的經歷,讓他再看這些文字,忽然有了更深的心得體會。

      不知日月更替,恍覺再世為人。

      忽一日,船抵江夏。

      十多年前,40歲的孟夫子將游廣陵(揚州),28歲的李白在此送行,寫下那篇《送孟浩然之廣陵》:

      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

      一時間黯然神傷,對隨行的江森道:“我們且登黃鶴樓去!”

      東漢末,吳國擒關羽、奪荊州,孫權于地勢險要的蛇山築造夏口城,坐斷東南。又在城一角黃鵠磯頭修樓一座,守戍瞭望。後人難辨“鵠”“鶴”(也說上古通用),以訛傳訛。以後   ,城稱江夏(武昌),樓名黃鶴,西臨大江,月照今古。

      城,因為南來北往的官商行旅而繁榮壯大;

      樓,也因為可以俯瞰長江觀賞勝景,吸引無數文人各傾陸海而聞名天下。

      “國運昌則樓運盛”,在開元年間的此時,黃鶴樓達到了有史以來最繁華富麗的時刻。李白《望黃鶴樓》、王維老師《黃鶴樓送康太守》、孟夫子《鸚鵡洲送王九之江左》……寫到的,都是眼前這一座。

      登臨樓上,望著下麵的滔滔江水,想到如此壯美之樓也屢建屢廢,如此煌煌的大唐盛世也終有覆滅之時,不禁慨歎。

      古往今來,多少人曾和小陳我踏足在同一方之地上,可他們與我,乃至眼前的名樓,終將有化為土灰的一天。

      正思量,忽然聽到有人吟詩的聲音:

      昔人已乘白雲去,

      茲地空余黃鶴樓。

      黃鶴一去不復返,

      白雲千載空悠悠。

      陳成聞言一愣,脫口而出:“不應該是‘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麼?”

      是啊,寫黃鶴樓的詩,又怎能少得了崔顥這首大名鼎鼎的《黃鶴樓》!

      傳說,李白天寶年間再登黃鶴樓,本欲賦詩,因見崔顥此作,為之斂手,感歎道:“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

      嚴羽《滄浪詩話》說:“唐人七言律詩,當以崔顥《黃鶴樓》為第一!”

      如果說《春江花月夜》孤篇壓全唐,是一家之言;

      那麼《黃鶴樓》競爭全唐第一,還當真有幾分根據!

      這首詩是古人選本中選錄次數最多的詩,也是歷代評點次數最多的詩,可能還是仿效者最多的一首詩,而且效仿者個個都有來歷。

      對陳成來說,這首詩熟稔至極,已成刻板記憶。聽到別人一念錯,下意識就想趕快糾正。

      “唔?何人擅改此詩啊?”

      陳成回頭一看念詩者,四十來歲的滄桑大叔,不覺語塞。

      對方打量著,陳成相貌俊逸不凡,活脫脫一個少年時的自己,語氣和緩了一些:“怎麼,小郎君有所見教?”

      “不敢,不敢。”陳成不知為何,下意識覺得此大叔不簡單,呵呵乾笑兩聲:“隨口一說罷了。”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大叔念叨了兩遍,自言自語:“這首詩我作了十幾日了,似是覺得哪裡不佳,思來想去,卻從來沒想過要改這第一句……”

      陳成大吃一驚!

      他還道這大叔是什麼路人,哪知道竟然是崔顥本尊!

      這首詩此前不見江湖上流傳,應該是還沒寫出來。

      據考證,這詩應該寫於開元末到天寶初的某一年春天——

      起碼李白和孟夫子來的那一次,李白可沒說“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

      但天寶年間,李白故地重遊,黃鶴樓就已經被崔顥霸榜了。

      “晚生潁川陳萇,見過崔前輩!”陳成一揖及地,十分恭敬。

      崔顥竟也有些驚訝:“陳萇?是那個小神童麼?”

      陳成赧然,只能點點頭。他那岳父柳察躬先生實在是太能吹了,當年一句“天與之摛翰振藻也!”說得東都文壇無人不曉!人人皆知潁川陳兼生了個了不得的兒子。

      崔顥轉而對陳成口呼“崔前輩”感到奇怪:“你是如何曉得——我是何人的?”

      陳成一呆,對啊,人家這黃鶴樓才寫出來,我怎麼能通過這首詩而知道他是崔顥?

      正不知如何解答時,崔顥卻好像自己想明白了似的,笑了:“既是潁川陳不器之子,能一眼識得其父故友,也不為怪。”

      “嗯……呢。”陳成木訥地點點頭,又驚訝:“您……與家父有舊?”

      “我是開元十一年中的進士,汝父恰比我晚一年。”崔顥回憶道,看樣子把陳成認識自己的原因想到父輩那一層關係上去了:“昔日惠文太子(岐王李范)在時,我二人攜手出入岐王之邸。”

      “啊!”陳成沒想到老爸與崔顥的關係也不錯!之前王昌齡大叔也是!高適高達夫也是!你們那幾屆進士科出的大神也太多了,個個彪炳史冊——就屬我們家老陳最不頂用。

      也沒想到崔顥還和老爸一起參加過岐王的文化沙龍,要知道岐王開的派對,可都香豔無比!

      試看崔顥先生大作《岐王席觀妓》:

      二月春來半,宮中日漸長。柳垂金屋煖,花發玉樓香。

      拂匣先臨鏡,調笙更炙簧。還將歌舞態,夜夜奉君王。

      嘖嘖!

      一起同過窗,一起樸,啊不,一起觀過娼——

      那你倆的交情可能比我想像中更鐵!

      崔顥又是有名的情場浪子,《舊唐書》說娶妻擇有貌者,稍不愜意即去之,前後數四——啊,娶了四次老婆,還個個漂亮!妥妥的外貌黨;又有以“十五嫁王昌”的女兒詩調戲李邕李北海,被其怒斥“小兒無禮”!李北海什麼人啊,連李白被他怠慢後都委屈地說“宣父猶能畏後生,丈夫未可輕年少”,崔前輩屬實會玩!

      我父親沒有被您帶壞,用情如此專一,只能給他點一個大大的贊!

      不過話說回來,與參加過岐王派對相比,我更想知道誰還沒有參加過!我爸常去,王昌齡大叔常去,崔前輩也熟識每一位伎女。

      小陳生得晚,沒趕上,杜甫大大那時候十多歲,憑父輩的關係也出入前堂。要不怎麼後來在江南對李龜年說“岐王宅裡尋常見,崔九堂前幾度聞”呢!這位崔九先生崔澄,乃是天子李隆基的寵臣,名字都是皇上親自改的,見到諸王,從來不讓座。同樣是博陵崔氏出身,說不定和崔顥還是近親。只是崔顥生在汴州(開封),他這個“博陵崔氏”純不純,真不真,那就不好說了。就好像小陳從來沒有去過潁川,但也要把自己是“潁川陳氏”掛在嘴上,這是一面貴族招牌。

      崔顥詢問陳兼的近況,得知陳兼前年辭去封丘縣丞一職,隱居故鄉,十分感慨。原來,自從開元十一年考中進士之後,崔顥擔任過許州扶溝縣尉等職,一直官位不顯,今年索性辭官不做,遊歷天下。

      “回鄉好啊,木葉歸根麼。倒是我,已經不知道多少年沒回過故鄉了。”一時間崔顥語調悲涼,鄉愁在心間漾起。

      他思念的故鄉,是出生地汴州呢,還是給予了他籍貫榮耀的博陵?

      崔顥來到欄杆前,對著黃鶴樓下的風景,靜立了一刻。拍打著欄杆念到:“

      晴川歷歷漢陽樹,

      春草青青鸚鵡洲。

      日暮鄉關何處在?

      煙花江上使人愁!”

      念完長歎一聲:“唔,本來是一首絕句,現在成律詩了!”

      陳成:“……”

      不是吧?

      你們創作這麼隨意的嗎?

      絕句律詩隨意來?

      但從前四句看,還真可能就是絕句,首聯對仗,頷聯不對嘛!(絕句很少兩聯都對仗)

      補足後四句之後,哇!

      我竟然親眼見證了千古名詩《黃鶴樓》的創作過程?

      只不過……

      你念的這四句,跟我聽到的,還是很不一樣啊……

      崔顥把自己作的前四句,和現在這四句連在一起念了一遍,又念了陳成“昔人已乘黃鶴去”,若有所思。

      陳成聽他總是固執“昔人已乘白雲去”,簡直都要彆扭死了,為什麼非要賴著“白雲”二字不放呢?

      這是黃鶴樓,又不是白雲樓!

      “可是,不用‘白雲’的話,便有聲病了啊!”崔顥看了面前這位“神童”一眼,不可能基本規則都不懂吧?“不拘平仄,再不對偶,還算是什麼律詩呢?”

      “陳萇冒昧!”陳成踟躕道:“為什麼……一定要是律詩呢?絕去斧鑿,神韻超然,豈不更為上品?”

      想怎麼寫,便怎麼寫,格律能奈我何?

      他“指點”崔顥的口氣,簡直和林黛玉老師指點學詩的香菱一般無二:若是果有了奇句,連平仄、虛實不對,都使得的!

      是啊,幹嘛一定要是一首律詩呢?

      後世人評論七律第一,往往崔顥《黃鶴樓》和杜甫《登高》打得不可開交。

      《登高》擁躉質疑:崔顥《黃鶴樓》前四句分明是古詩寫法,你連律詩都不是,爭什麼七律的第一?反觀老杜《登高》,句句對仗,字字珠璣,聲韻至臻化境!

      《黃鶴樓》擁躉也會指出:崔顥此詩“不古不律,亦古亦律”,一氣渾成,能叫太白俯首!老杜《登高》句句對仗,似乎不易,可在律詩來說,不但不是優點,反而顯得教條呆板!

      筆墨官司可能永遠都沒有結果。

      可是,唐朝的各種詩選集,如《國秀集》、《河岳英靈集》、《又玄集》,記錄的都是“昔人已乘白雲去”!

      從後世發掘的“敦煌詩卷”(莫高窟藏經洞中大量詩文,其中以唐詩居多),也是“昔人已乘白雲去”!

      也就是說,崔顥原作還真就是一首律詩!

      什麼?你說詩的頷聯“不復返”“空悠悠”不對仗?瞧瞧!又呆板了吧!明代謝天瑞論述七律之格時說:“此詩首二句先對,頷聯卻不對。然破題已先的對,如梅花偷春色而先開,謂之‘偷春格’。”偷春格,人家自有一套格律玩法的!(當然也可能是謝氏胡編的)

      自然的,謝天瑞引用的,也是“昔人已乘白雲去”。

      所以,這詩第一句的“白雲”和“黃鶴”不用爭,崔顥原詩用的絕對是“白雲”。

      可是,並不是說原版的永遠是最好的,古人的詩文也不是不能改。

      起碼陳成認為,相比較“不犯聲病”的版本,後世流傳的版本更加神妙!

      就好像李白靜夜思:床前看月光,疑是地上霜。抬頭望山月,低頭思故鄉。蘅塘退士《唐詩三百首》裡作了兩處改動,氣韻孰高另論,似乎改動後的“床前明月光”是要更順口一些。(另有古今本《將進酒》為例。》)

      陳成篤定:《黃鶴樓》要想在藝術上更進步,就必須要擺脫格律的限制!

      規範的律詩,到沈宋之後,基本要定型了。崔顥自己也寫過很規範的律詩。甚至不用崔顥,但凡經過訓練的人,都不會有心寫律詩而寫不成!

      改“白雲”為“黃鶴”,雖然“損失”了一首律詩,可收穫了一篇亦古亦律、蓋壓全唐的神作啊!

      陳成目光灼灼,期待自己用“真知灼見”來恍然驚醒眼前的夢中人!

      崔顥反復吟誦,沒給確切回復。眼見陳成似乎有些失望,崔顥微笑道:“後生可畏!肯以見教,卻是無妨!我還想聽聽,就這一首詩,還有哪些地方值得斟酌一番呢?”

      陳成聽對方“請教”的口氣,連忙擺手:“不敢不敢,小子信口胡言,前輩切莫當真。”

      崔顥大笑:“陳郎是不願做我這‘一字之師’咯?”

      “不敢不敢!”陳成再次告罪,可既然崔先生姿態在這了,陳成也不客氣了,直言不諱道:“竊以為,這最末句,‘煙花江上’,既是花如煙,江似練,已然極美,又何必舍眼前奇景,思那舊鄉呢?”

      崔顥微笑:“你道如何改動?”

      “前輩昔年《題潼關樓》有雲:向晚登臨處,風煙萬里愁。‘風煙’二字便可。”陳成先用對方舊作,不至於被指責“妄為人師”,然後才把後世版本夾帶私貨上:“或言‘煙波江上’,也無不可。”

      崔顥從善如流,曰“可”。

      “還有嘛……”

      ……

      在陳成頗有技巧地透露下,最廣為流傳的《黃鶴樓》版本在原作者面前展現。

      正是: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

      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

      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

      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崔顥將這一版本也吟誦三遍。

      陳成的臉紅紅的,燙燙的。

      千古名作在自己手中誕生——啊不,千古名作在自己“指導下”誕生!

      自豪感,油然而生!

      不行不行!我要矜持!我要淡定!太過得意忘形的話會被昔日的風流浪子崔前輩看輕!

      壓抑喜悅時,崔顥忽然歎了一句:“陳郎一定很喜歡沈雲卿吧?”

      嗯?

      沈雲卿?他是誰?我為什麼要喜歡他?

      哦,您說的是沈佺期啊!開玩笑,小陳我最器重“神韻”,而非沈佺期這類宮廷詩人的“聲韻”。

      連強沈佺期一丟丟的宋之問小陳我都瞧不大上,又怎麼會很喜歡沈佺期?

      真喜歡研煉精切,穩順聲勢的沈宋,小陳我也不會建議您把律詩改為古詩了。

      太奇怪啊太奇怪,崔老師這沒緣由的推斷……

      這段先撇開,現在我最關心崔前輩您這《黃鶴樓》的最終定稿!

      是您我行我素,還是要從諫如流?

      “其他都聽你的!”崔顥爽快道:“不過這第一句   ——”

      我還是會寫“昔人已乘白雲去”!

      想讓我改,沒門!

      陳成愕然!

      搞半天白忙活了!

      人家詩壇成名高手,壓根不聽你的!

      直到數月後他去了桂林,經歷了一系列大亂鬥,才逐漸琢磨出崔顥堅持己見的用意,以及對方為何說“你一定很喜歡沈佺期”的根據。

      不得不說,崔前輩,看人真准。

      ……

      詩作的誕生,往往有其複雜有趣的過程。

      事後,陳成曾琢磨過這詩可能的發展歷程。

      既然崔顥說到沈佺期,陳成一下就想到沈佺期在當今天子即位時所創作的一首歌功頌德的七言律詩《龍池篇》:

      龍池躍龍龍已飛,龍德先天天不違。

      池開天漢分黃道,龍向天門入紫微。

      邸第樓臺多氣色,君王鳧雁有光輝。

      為報寰中百川水,來朝此地莫東歸。

      這一類馬屁詩多無可取之處,問題在於,首聯太像李白七律代表作《登金陵鳳凰台》啦!

      《黃鶴樓》寫成以後,據傳李白先是嘆服,可過了一段時間後又不服氣,接連仿效《黃鶴樓》寫了好幾首類似的詩,想和崔顥一較高低。最出名的自然是《登金陵鳳凰台》:

      鳳凰臺上鳳凰遊,鳳去台空江自流。

      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

      總為浮雲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

      後兩聯圖元級模仿《黃鶴樓》無需多言,晚清許印芳甚至怒批:太白爭勝,賦《鳳凰台》《鸚鵡洲》二詩,未能自出機杼,反襲崔詩格調,東施效顰,貽笑大方,後學當以為戒矣!

      詩仙啊詩仙,濃眉大眼的您,也有被說是東施效顰,貽笑大方的一天!

      可公平地說,從首聯來看,相較《黃鶴樓》,《登金陵鳳凰台》無疑更像沈佺期的《龍池篇》!

      崔顥自己就是“昔人已乘白雲去”的版本,兩朵雲兩隻鶴;

      李白借鑒了《龍池篇》“龍行龘龘”三條龍(四條龍)寫法,有了《登金陵鳳凰台》的三條鳳,或者還有《鸚鵡洲》裡的三條鸚鵡。(鸚鵡來過吳江水,江上洲傳鸚鵡名。鸚鵡西飛隴山去,芳洲之樹何青青。)

      後人一看,嗯?

      李白《登金陵鳳凰台》《鸚鵡洲》不是東施尿頻之作嗎?

      尿頻作都有三條鳳,三隻鸚鵡,撲街仔沈佺期的《龍池篇》也有三條龍(四條龍),怎麼崔顥的“原裝正品”《黃鶴樓》,才兩隻“黃鶴”?

      不行不行,一定是古人謄寫的過程中搞錯了!《黃鶴樓》也要有三隻黃鶴!絕不能讓其中一隻黃鶴帶著小姨子逃跑啦!!!

      等《黃鶴樓》也被改成三隻黃鶴之後,後人一看,嗯!似乎更有氣韻了!肯定這才是原來的面貌啊!

      以至於“連寫”“連用”的狂熱、盲目愛好者金聖歎先生熱情洋溢道:“有本乃作‘昔人已乘白雲去’,大謬!不知此詩正以浩浩大筆連寫三黃鶴,自為奇耳!”

      嘿!

      有沒有這種可能,李白模仿了崔顥《黃鶴樓》,沈佺期《龍池篇》寫出了《登金陵鳳凰台》,後人借鑒了《登金陵鳳凰台》的手法,又“反哺”回了《黃鶴樓》,誕生了讓金聖歎、許印芳推崇備至的“三黃鶴版”《黃鶴樓》呢?(這個後人或者說“始作俑者”,有可能正是王安石。)

      真相,已然無法探究了。

      以陳成目前的水準,他也說不出究竟是崔顥原詩更好,還是後人魔改的更好。他有心想和金聖歎一樣,說“三黃鶴”更好,可是“金聖歎堅定反對者”陳廷焯說:“金聖歎論詩詞,   全是魔道。”認為對方連寫連用的癖好“真鄉里小兒之見”。

      既然這裡面水很深,我又把持不出,那就別摻和了!

      眼前這種場合,只管吹就對了!

      陳成不再與崔顥爭論究竟應該有幾隻黃鶴,喜氣洋洋恭賀道:“祝賀崔前輩寫就這篇高遠排空,愴渾絕世的奇章!後人過黃鶴樓,見前輩神作于其上,當望而停筆了!”

      無論如何,小陳我參與了全篇創作、修改過程,心情也很振奮。

      崔顥被他的一通彩虹屁誇獎得中心大悅,連思鄉之情都沖淡了不少。感慨說一老一少在此談詩論文,極為投機,也是難得的緣分,傳之後世,亦是佳話——

      老夫已有詩,陳郎何不作文以記之?

      前輩有令,陳成也不推辭,要來紙筆,四六駢文,黃鶴樓記,倚馬可待:

      州城西南隅,有黃鶴樓者。《圖經》雲:“費禕登仙,嘗駕黃鶴返憩於此,遂以名樓。”觀其聳構巍峨,高標巃嵸(lóng   zōng)   ,上倚河漢,下臨江流;重簷翼館,四闥霞敞;坐窺井邑,俯拍雲煙:亦荊吳形勝之最也。

      ……

      極長川之浩浩,見眾山之累累。黃鶴來時,歌城郭之並是;浮雲一去,惜人世之俱非。崔公喟然,繡口斯樓律句;陳生受命,抽毫紀茲貞石。

      時皇唐開元二十九年春末,潁川陳萇手書。

      “今日始信柳河東昔年所言非虛!”崔顥感歎,算是附和了一下小陳岳父當年說的話,蓋了個章。然後又道:“寫得是很好,下次不要寫了。”

      陳成:“……”

      崔顥指著第一句:費禕……嘗駕黃鶴返憩——

      你演我呢!

      都說了不要黃鶴不要黃鶴了!

      看了你的破文章,讀者遲早被誤導!

      陳成:“……”

      不管怎麼說,崔顥的《黃鶴樓》詩同陳成的《黃鶴樓》文,日後還是一同入選了後世中學生的課文。

      從黃鶴樓上下來,陳成對江森道:“今天,我參與了一件青史留名的事!”(文章改編自閻伯理,記述的是唐代宗永泰元年的黃鶴樓,時間相差不遠。)

      作者PS:好的,序章部分就到這裡啦!豬腳千里迢迢前往南國,單挑四位大詩師的故事,一直是作者菌心頭所愛,因為從詩詞格律的入門開講,也能幫助古詩文愛好者從小白到小黑,從入門到放棄(笑)。這次經過重新豐富、完善,增加了不少趣味性,看完保證吟詩作賦,再不是難事。歡迎指點和支援,我們下一章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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