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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月秋十七日,荊陽,奴隸市集

†月秋十七日,荊陽,奴隸市集†

        荊陽推開全副武裝的同夥們,來到成堆的貨物旁。被綑綁的俘虜蜷曲在一塊,臉上掛著忿懟的神色,接受災難降臨的現實,即便有人心存希望,也會被揪出來摧毀殆盡。

        「放開他。」荊陽抓住夫爾塔夫爾染血的手臂,引來身邊夥伴的一陣訕笑。

        她眼前的護衛身體精壯,鎧甲滿布刮痕,雙手被綑綁在後,眼瞼浮腫,嘴頰歪斜、黑紫。血液代替了他的叫喊,不停從嘴角緩慢地流出。

        「怎麼了?我是在教育他。」夫爾揪著護衛的衣領,一臉疑惑地望向荊陽。

        「夠了,我們該走了,他們早已受盡教訓。」荊陽說。

        「好心是假,」那名護衛嗤笑了一聲,「把我們宰殺,畜生當作,侮辱,百般呵護,我才不信,現在!」他將生澀的祈憐語和唐木語混著用,但荊陽依舊能夠理解他的意思。

        夫爾朝他臉上揮出沉重的一拳,「還在嘮嘮叨叨不知說些甚麼呢!」接著轉過頭來面向荊陽,「妳還懷疑我的判斷嗎?」

        「你連我的命令都不聽了嗎?放手。」她將手搭上腰側的斷魅長刀,鞘上的掛穗搖曳,早已準備承受襲來的狂風。

        「妳說了算。」夫爾擺擺手,將護衛踹回原位,其餘俘虜就像是蠕蟲一般閃躲,遠離那沾染暴戾之氣的軀體,製造距離以區別彼此的異同。

        荊陽開始催促她所率領的墨隊成員回到各自的崗位。昨天整夜,俘虜的逃脫與追回,使大夥疲憊不堪,如果他們能夠盡快歸位,回城給個交代,便能待在舒適的家中逍遙幾日。

        瑟芬梅瑟芬將馬匹集中,發配給手持長槍的夥伴,他們上馬,騎在中央車隊的兩側,提供保護;符茲納符茲要弓箭隊再次檢視弓弦的狀況,並將配好的箭矢放入箭筒之中;夫爾與伊諾則是負責殿後,督促刀隊前行以及監看俘虜。

        荊陽才要離開載貨馬車,走向前頭,那名護衛的聲音又再次傳來:「我竟被外觀所蒙蔽,以為妳也是他們的俘虜,或是不那麼卑賤的下僕。」

        「我實在不敢相信,原來妳才是主使,統領他們的人。」護衛的臉雖浮腫得看不出表情,但口齒卻仍舊清晰可辨。

        「看來還是割掉舌頭乾脆一些。」夫爾啐了一聲,策馬向前。

        「伊諾,把他的嘴封住。」她朝後頭的伊諾示意,伊諾嘆了一口氣,朝夫爾腰側輕敲了一拳,隨即下馬挑個俘虜,將其衣裳割下一段,纏繞緊實,那名女俘虜尖叫出聲,而後又以手摀住口鼻。

        「妳這個叛徒!妳比奴僕、娼妓還不如,他們還懂得羞恥!而妳……。」護衛的悶聲叫喊,雖切不斷嘴前的布條,卻在荊陽的心頭撕抓,那種感受溫熱而劇烈,像是久釀的香液直往身子裡倒,無處溢散,就轉成苦味。

        荊陽走在隊列的前端,無馬可騎,城主沒有給予她那個權力,但只要路途不遠,要跟上馬匹奔馳的速度,對她來說輕而易舉。

        她選擇緩慢前行,降低隊上的疲勞程度,手腳不便的俘虜也會感到舒服些。

        烈陽已從天邊躍上半空,像是拿著一條灼熱的鞭,打在他們背上,幸好近來幾日總有冷風從道路彼端吹拂而來,否則他們勢必得在到達城門之前紮營休息,承受辦事效率不彰的壓力。

        肯定是沒人為我說話的,他們巴不得我去死。荊陽心想。

        她手緊握刀鞘,這冰冷、硬實的感覺頓時令她內心安穩了些。

        他們經過祈憐城北碩大的黃銅門,荊陽亮出藏在暗袋裡的銀方敕令,嚇退上前盤查的衛兵,接著把他們俘虜的商隊帶往商區。

        這個時刻人潮眾多,祈憐人們有如一匹亮白的綢緞,在巷道中堆疊、彎折、延展,荊陽的隊伍則像是一把尖刀,粗魯、殘暴地劃破亮麗的布面。

        夫爾、伊諾在中途帶領部分手下脫離商隊,將原就分類好的貨物運往他處,符茲則向西,帶著弓箭隊將戰鬥中收繳的武器送到兵械室。荊陽和瑟芬繼續向南前進,穿出異地商區,經過一段空曠的無人區域,然後略為朝西,往鬥技場的方向移動。

        他們經過一道人牆,裏頭傳來各類動物的嘶吼、啼叫聲,人頭攢動,爭相往內推擠,只想要一看究竟,有人無意間注意到他們帶來的俘虜,便興奮地奔相走告,消息傳開之後,幾乎人牆外圍每個人都曾回頭給予他們關注。

        「這次帶來幾個?」一位身材臃腫、穿著華美的中年男子慵懶地坐在鋪滿軟墊的檜木大椅上,看著伙計遞來的薄冊,他身邊膚色暗黃的侍女搖著大扇,將參雜濃烈香水的體味,吹散過來。

        「十七個。」荊陽從不知道他的真名,只知道旁人都叫他幣棄大人。

        「這個買家出手闊氣,真是好運,拿去收起來吧!」伙計接過他手上的冊子,擠過人群,到達人牆的另一端。

        「十七個啊!真是不錯!」幣棄大人緩慢地站起身來,拿著桌上擺著的長鞭,走向荊陽時還不停地纏繞、玩弄、抽打著空氣。

        幣棄大人略過她,走向後頭的俘虜,用長鞭拍打、清點著,他面無表情,這對他來說只是例行公事。

        「少一個,只有十六個,這個數難道要由妳自身來補足嗎?」這個失誤像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荊陽走到俘虜旁邊,目光來回掃視,「怎麼會……,我明明盤點過的。」

        俘虜們在她的注視之下顯得更為孱弱,才不過一天的時間,他們就消瘦得無力承受刺激,不論是聲響、光線或者言語,都像是一把刮勺在他們腦中抓耙著,當挖出回憶、羈絆,又或是未來朦朧的幻象時,他們就會緊閉雙眼、顫抖不已。

        「那名護衛呢?他去哪了?」荊陽將目光投向身旁的瑟芬。

        「死了。在進城之前,就在路上死了。」瑟芬的語氣顯得毫不在意。

        瑟芬高傲的神色總會提醒荊陽自己的身份與處境,他雖然會遵照城主的旨意,聽從指揮,但也能將謊話說得好似事實。

        「怎麼死的?」荊陽追問。

        「有甚麼差別嗎?」瑟芬回答之後轉身離開,擺了個手勢,騎兵們便啟程前往不遠處的馬廄,交付這次掠奪所獲的馬匹。

        「也罷,就算了吧!要面對那麼多醜陋的面容,那麼頻繁、吵雜的吼叫,不論對誰來說,都是一件疲憊的事。」幣棄大人坐回舒適的座位,像是浪費了無謂的精力那般嘆了口氣。

        肯定是夫爾他們做的。竟然連離我最近的瑟芬都曉得這件事,一路上他們肯定還私下嬉鬧了一陣子。我們的隊列始終拖得很長,或許也非疲憊所致。

        心頭那股翻騰的苦味不斷上升,越升越烈,但又突然冷凝成塊,直落腹底。

        她走到幣棄大人的桌前,彎下腰來吸引大人的目光,「大人,這是我的一點請求。」她從口袋裡拿出的一個精緻布袋。

        「妳就是不懂是吧?我不要妳碰過的任何東西,就算那是多值錢的東西都一樣。」他一臉厭惡地看著那個布袋,接著移開視線。

        「大人,我們族人都帶著手套的,而且你看,這是城主親手繫上的封條,我從來沒有開過。」荊陽將錢袋往前遞,上頭纏住袋口的鑲金紙條隨風搖曳。

        「妳就沒有碰過手套外側嗎?或許妳那噁心的汗液會從絨布的縫隙滲透出來,沾黏在布袋上頭。」幣棄大人瞥了她一眼,將錢袋搶了過來。

        「如果妳碰過這布袋的話,我會知道的,要是我的手因而潰爛,都要怪到妳身上!」

        「先說在前頭,我能幫到的可不多。」幣棄大人調整了一下坐姿。

        「他們受得苦夠多了,我只希望大人盡可能善待他們。」她不知不覺依家鄉的禮節,雙掌合十伕額,以示感謝,但幣棄大人卻未注意到她怪異的行為。

        「妳知道我需要冒多大的風險嗎?要是被其它人知道這件事,我不被降職才怪,像妳們這種人,能活著為祈憐服務就已經是很大的寬恕了。」他稍稍靠近荊陽低聲說道。

        「辛苦大人了。」她盡可能保持語氣平穩。

        「少一點痛苦嘛……,就少一些吧!」大人思考了一下,「平常我可是不花甚麼心思在這些芻狗上頭的,快點滾吧!」

        幣棄大人的體臭越發濃郁,連香水也無法掩蓋,就像是團厚重的黑霧。

        荊陽立刻轉身離開。

        人牆出現了一絲缺口,荊陽在路過的時候不禁瞥了一眼,這麼多年來,她還真沒看過裏頭的景象,只知道這是平時最多祈憐人聚集、取樂之處。

        被兩個男人分別用鐵鏈拴住的狗,在人群圍繞的廣場上對峙、互相咆哮,傳過來的聲響雖然有些模糊,但荊陽還是有所察覺,她轉身想要仔細查看,人牆便再度閉攏,不留空隙。

        那終究是雜亂的毛髮,還是破爛的衣袖?

        她愣了一會兒,才再次起步,前往城心宮殿。

        來往的人影如煙,閃晃即逝,自她初臨祈憐城,至今已十七年,熟識的面孔卻幾乎未曾出現在大街小巷之中,迎面而來盡是類似的五官與膚色,睥睨的神色更是從未變過。她應該早已對此習慣,但不知為何,今日那冰寒的感受又再次湧起,令她意志消沉。

        或許是因為那久未進城的風吧!

        「觀面相,知因果。脫離昨日之影,捕捉明日之光。」一位有著捲曲黑髮的觀相師在他簡陋的攤位上叫喊著,祈憐語說得十分標準流利。

        「甚麼時候異地商區的範圍拓展到這裡了?」荊陽上前問道。

        「小姐,在哪裡看相還有分別嗎?我就是搬來這裡看看客人會不會多一些,那裡的生意簡直是糟透了。」

        「你這麼說是沒錯,但要是給衛兵看到了,下場可不太妙。」

        「難道我還會遺忘自己的命運不成?小姐,來看看吧!」

        奧倫境內有些人深信此道,但荊陽還是第一次親眼見識這種異地技藝。在卡牙颯特里這種因果觀念淡薄之處,算命師的生意本來就不會太好,他究竟是知道自己能在這富饒之城大賺一筆,還是單憑世人的傳聞前來?

        荊陽有些猶豫,但還是在攤販前的小凳子坐下來,從衣袖中拿出幾片葉錢放在桌上。

        觀相師朝她端詳了一會兒,說:「妳這面相看來,近日將有血光之災。凡事務必深思熟慮,但也不必墨守成規,只要判斷周全,就放膽去做。此外,最好避開咒法之人,以免引來殺身之禍。」

        「哈哈哈!我還以為能夠算出些甚麼呢!血光之災?我這身打扮,像是避得了嗎?既然算得出我的未來,那麼你也應該知道,我可不容許背棄曾經許下的承諾。」

        「小姐,我確實能看透昔日之影。但誠信……這個擔子壓垮了多少人,要是自知無力實踐,還是盡早告知才好,而有些誓言,更是不該被實踐,這妳也是曉得的。」觀相師十指交錯地說著。

        荊陽不該相信觀相師的胡言亂語,但她就是忍不住不答覆。

        「這不是我的年代,一切都將徒勞無功。」她緩慢地站起身來。

        真是的,我何必來看相呢?看清我現在的處境,又能有什麼幫助?根本是自討苦吃。

        唯有等待,等待一切過去,這技藝消失的那一日,我才能得到解放。

        她又不自覺地去碰觸那漆黑的刀柄。

        微風吹來,觀相師的頭髮飛揚而起,淡黃色的肌膚展露無疑,衣領與袖口都因長途的旅程而磨損,手掌也佈滿了細微的裂痕。

        他應該來自赤塵驟無之地吧?那個遙遠又沒有邊境的國度。

        「即使只有得到惡兆,還是相當感謝。」荊陽額外將幾根銀枝放在桌上。

        「北方,」觀相師突然說道,「那是妳解開命劫的方位。」

        荊陽帶著一抹微笑,起身離開,「是嗎?」

        她一離開座位,便停下腳步,愣在原地,像是被針扎住的標本。

        他是甚麼時候過來的?我竟然一點也沒有察覺到。

        「斯奇巴斯奇……,你的任務到一段落了嗎?」荊陽穩住自己的語調。

        他的修為已經到達這種地步了嗎?看來,我得更加小心才行。荊陽心想。

        斯奇藍色的雙眼越過荊陽,看向後頭的觀相師,「什麼時候祈憐城也有看相的了?」

        「我正要勸離他呢!像他們這種人,還是得回異地商區做生意才是,而不是在這裡閒逛、鬼混!」她轉頭用嘴型叫觀相師快走,但觀相師卻傻傻地坐在那。

        她迅速地拔出斷魅長刀,將矮凳與木板拼湊的小桌砍成斷片。

        「不!怎……,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觀相師站起身,瞠目結舌地指著斯奇,「怪物……怪物!」

        「滾啊!」荊陽將觀相師推離斯奇的視線範圍,並在他遲疑之時,踹向他的背部,催促他趕緊動作。

        荊陽跟上前,蹲在跌跤的觀相師耳旁低聲說道:「這裡群獸環視,宛若荒野,你還真以為你在一座城裡?」

        她站起身,「你也知道他不如外表看來那麼光鮮亮麗,不是嗎?我只能保你到這裡,快走!」

        觀相師連滾帶爬地跑向遠處,途中還頻頻回頭看著他們兩人,等到觀相師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之中,荊陽才暫時鬆了一口氣。

        「斯奇,你不要介意,他只是搞錯位置罷了,沒有必要……。」

        「我不感興趣。」斯奇將背在側邊的布袋往後移,隱藏在薄披風之下,米色狩獵服略有破損,右側的褐色皮毛被削去了一部分,看來這次他遇上的商隊護衛不是一般強悍。

        「這狩獵服還不錯吧?我從那些傢伙身上奪來的。總該讓他們明白,誰才是獵物。」斯奇淺笑著。

        「嗯……是啊,」荊陽停頓了一下,「你要去見城主嗎?」

        「不,我要先去聖殿一趟。」斯奇調整行囊,便向前走去。

        要是我們同時報告,到時又免不了被數落一番。荊陽鬆了一口氣。

        為了因應過多的朝聖者與前來祈求去除詛咒的受蠱者,正午時刻,聖殿總會閉門休憩,直到護神使同意敞開大門為止。斯奇家三子、城主愛戴之人,此刻進出應該無礙,但前往聖殿,會有甚麼事?

        他不是需要祈禱的人,那些在他面前下跪,身軀淌血的人才是。荊陽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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