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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我生之初尚無為(三)

      早年蔡邕曾任議郎一職於宮,多年積累的俸祿雖已足夠蔡府過上比一般百姓舒服許多的日子,可如今他亦是一介亡命之徒,時常得舉家遷徙,流亡江湖十載來,府上除了初任官職便請來的老管家外,一直只有幾名因家境不好而收留的小丫鬟打點起居。

      蔡夫人還在時,就時常幫著他們打理一些細碎瑣事,也不知是不是因為當時正值離不開母親的年紀,看著、看著,如今二小姐對這些似乎更加感興趣。

      因此蔡府上下對小姐親自下廚這事兒絲毫沒有詫異,早已見慣不怪。

      而今日的晚膳便是二小姐蔡琬所作。

      膳廳裡,長長的筵席鋪在地上,四張蘆葦織成的木色短席雙雙相對整齊排列其上,食案則置於蓆子的前方。

      雖說於蔡府言,曹操已是親近不過的人,可蔡邕這個人重視禮節的程度也是有目共睹,在招待客人這件事上,仍舊處處周到,毫不馬虎。

      蔡邕入座後,下人們先是上了酒壺與酒樽,而後才陸續將菜餚給端上來。

      「才說怎麼整日不見人影,看來是在灶房待了一日。」蔡邕看了一眼食案,便面向蔡琬笑著如是說,似是辨出了這一案色香味俱全的珍饌是出自誰手。

      「昨日和秋兒去逛集市時,恰好瞧見一尾鯰魚,想著沒有料理過,便買回來要秋兒教我了。」跪坐在蔡邕對面的蔡琬輕揚唇角,柔聲答道。

      不同於蔡琰慧黠淘氣的形象,蔡琬那一雙清澈的眸子柔和得像是隨時能溢出水來,如凝脂的肌膚沁著血液的緋紅色,僅是輕輕一笑,便如那大門前的桃花一般,楚楚動人。

      且那穩重端莊的氣質更是讓人分不清究竟蔡琰和蔡琬,誰才是這個蔡府的大小姐,頗有大家閨秀的樣子。

      蔡邕看著面前這亭亭玉立、愈發動人的少女,不禁眉眼俱笑,「喔?老夫記得,孟德最喜在春夏之際用鯰魚料理,正好,由他來給妳嚐嚐味道。」

      「回先生,操不敢。」曹操俯首,「作客之人,哪有評斷東家的道理。」甚是羞愧的語調,似曾相似的場面,目的倒是顯而易見。

      「行了!還要與老夫作對到什麼時候?老夫早不氣了,你們倆愛怎麼喚便怎麼喚罷!」蔡邕又是一聲長嘆,扶著額無奈地瞥向蔡琰,對上的理當是一雙閃著光的眼睛。

      「謝謝阿翁!」蔡琰一下子笑彎了眼,嘴角都快揚到了眼下,餘光裡的曹操見此,亦忍俊不禁。

      「你們這一個個都是狐狸崽子!」蔡邕指了指曹操,又指了指蔡琰,嘴上如此責罵,無奈的語氣卻將自己對兩人的疼愛表露無遺,廳裡的每個人無不掩嘴竊笑。

      一陣歡聲笑語過後,好不容易止住了笑的蔡琬,佯裝無辜地眨了眨眼如此道:「阿翁、兄長和姊姊,琬兒不是有意打斷,不過還是先用膳罷!若是飯菜冷了,琬兒一午後的努力可就白費了。」

      幾人的注意力這才回到了食案上。

      「看看!琬兒就不用我操這個心。」蔡邕滿意地笑道。

      蔡琬未答,僅是溫婉一笑,倒是蔡琰噘著嘴的畫面映入了正在喝湯的曹操眼裡,害得他有些嗆到,止不住一陣咳。

      見此,其他三人的目光都有些不知所措。

      深怕是膳食不合口味,蔡琬率先開了口:「怎麼了?是琬兒調味哪兒出問題了嗎?太鹹了?」

      曹操忙擺了擺手,拍了會胸口才抬起首來答道:「沒有的事,妹妹別擔心。這清燉鯰魚湯很好喝。」

      「這做法確實很不錯,外頭的黏液既能除去乾淨,鯰魚的肉質味甘且性溫,入湯也合宜,下回可以試試加入藥材一同燉煮,給妳阿翁補補身子。」

      「藥膳燉鯰魚,聽著是不錯。琬兒,下回去集市再看到,便一道去藥房抓些藥材罷!」

      蔡琬頷了頷首,忍不住又問:「那兄長一般都怎麼料理?」

      「在府上一般是清蒸。」

      大抵是觸及到了鮮少能與人交流的話題,曹操的話一下子多了起來,除去平時和父親談論文學、政治的時候,這許是蔡琰認識他以來第一次聽他說這樣多話。

      不過她對這些並沒有深究,亦提不起趣致,吃食這類,能填飽肚子便行。

      蔡琰的思緒很快就離開了膳廳,手和嘴都動著,一雙靈眸亦在喋喋不休的三人之間轉著,可聲音就是沒進到她耳裡。

      也不曉得話題持續了多久,待蔡琰再次回過神來,四人的碗都已經空了。

      注意到蔡琰神色茫然,蔡邕知道自己方才的長篇大論蔡琰定是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於是肅起臉問道:「琰兒,老夫說的話妳可有聽進去?」

      「說、說什……」

      不管說了些什麼,總之先回答不會錯,之後再去問孟德便是。

      蔡琰在心裡打定主意後,便換上極其堅定的眼神與笑容答道:「有啊!」

      「可老夫方才什麼都沒說。」蔡邕一下子沉下臉。

      這會兒,驚慌失措的人成了蔡琰。

      「唉。」蔡邕已經記不清這是他今日第幾回嘆氣,「妳也該向琬兒學學這些了。三月過完,妳也要十三了,算算也沒多少時日便要成年,今兒還什麼都不會,要嫁不出去老夫可怎麼辦?」

      「阿翁,誰說琰兒要嫁人的?你讓琰兒嫁,琰兒偏不嫁!」

      「又在說這種離經叛道的話!」

      一般人聽到這樣的話,自然是和蔡邕的反應無異,然而此刻由曹操眼底一閃而過的卻是笑意。

      即便此刻出言制止了這對父女鬧矛盾,怕這日後的爭執也是不會少的。

      「伯喈,琰兒還只是個孩子呢。」曹操的目光落在隻手把玩的酒樽上,又回到了平時那副泰然自若,對世事漫不在乎的樣子,「時候到了再說也不遲。」

      「她就是老被你寵著才總是長不大!」蔡邕眉心深鎖,似是更加不快,酒樽被大力地敲在案上發出巨大的聲響,讓蔡琰不禁打了個哆嗦,可曹操曉得,蔡邕那副神色顯然不僅是慍怒而已。

      更多的是喜悅與矛盾。

      同樣放下了手中的酒樽,曹操的動作卻輕柔而安靜,就如同他唇角揚起的弧度,若有似無,「這件事,操定會負起責任的。」

      蔡邕無語,不屑一顧地悶哼了聲,又命一旁的丫鬟將酒樽給斟滿,接連幾杯黃湯下肚後,才緩道:「既是如此,由你來和她說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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