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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文

或許我若不是以大學生的樣貌進入這間咖啡廳打工,若不是好奇心驅使,大概也不會發現這裡的秘密吧!有著明亮燈光下照射著的木屋,卻隱藏了如此重大的事。假使沒有被挖掘出來,那這間咖啡廳的意義也不過如此。

幸好她仍是選擇全盤托出,坦白了一切。

看一下手錶,吞一口水,按捺著不安的心情踏入人生中第一次打工的場所。不料,明明刻意放慢速度打開玻璃門,但門上的鈴鐺還是暴露出我的存在。唉……果然馬上成為被注視著的焦點了,背後開始冒出冷汗來。

「喲~瞧你一副尷尬的樣子,難道是那個來應徵的新人嗎?」

「喂,收斂一點,瑾歆姊。」

「抱歉、抱歉,一看到新面孔就興奮起來了。啊!我去叫老闆娘來,等我一下嘿!」

一名身穿米色T恤加上咖啡色喇叭褲,配帶零碎小飾品的女子,一看見我便不停說話,好像我就是打開她話匣子的罪魁禍首,不,事實如此。不過沒一會兒她便匆匆離去,大概是個急性子的人吧!

故作鎮定,目光轉向另一名男子上,雖然看似跟我一樣是個工讀生,但在他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沉穩氣息,不太像是這個年紀會有的。只見他熟練地將咖啡豆倒入銀製罐子,握住握把,開始動手磨碎豆子。若仔細觀察他磨碎咖啡豆的手法,會發現他的動作其實很細膩、輕柔,不像之前常在別間店裡看到的笨拙,甚至可以說是粗暴的作法。可能是因為這種緣故,才會使人忍不住一直盯著他看吧!當他抬起頭看向我時,天啊!他居然連長相都十分俊俏!

真奇妙,才剛看見這兩個個性如此不同的人,卻立刻使我深入其境,彷彿已經融入這個空間。可能是氣氛使然,或者是被這樣的環境影響著吧!

我想。

回頭環顧室內的布置,溫和的暖色調燈光,落在每一個角落,使得裡頭看起來並不清冷且刺眼;裡頭的擺設都使用木材製成,更添加一番風味。正當我嘴裡不時發出讚嘆,好奇地走來走去時,一陣啪噠啪噠的腳步聲傳來。

「季鵲!妳看,是那個新來的啦!」

「嗯?看起來是個挺文靜的人呢?可不像妳啊,瑾歆。」

「唉唷!怎麼連姊姊妳也這麼說啊!難道他看起來不像是我的後輩嗎?」

「完全不像,像澤瞬的。」

    如同家人般親暱的鬥嘴,嗯,應該是親姊妹吧!不然怎麼會叫老闆娘「姊姊」呢?而且當名叫季鵲的老闆娘小小吐槽那名女子時,卻也故作神秘地看向站在咖啡吧檯上的男子,臉上藏不住的笑意透露出她捉弄的意味。但叫作澤瞬的他只是噗哧一聲,頭不曾抬起過,似乎早就知道她的反應。

正當我還在發呆時,瑾歆姊用力拍著我的肩,嘴裡嘰哩呱啦的說了一串話:

「唉唷!不說了,喂!你以後直接叫我瑾歆姊就行了,畢竟連阿瞬也這麼叫我嘛!阿瞬就是站在咖啡機旁的那位,對了,你叫他阿瞬就可以了。喏,給你,這是工作服。而且看你的反應,應該是第一次打工吧!就看前輩怎麼做,就學著做。還有,你擅長哪一科?」

「啊?什麼意思?若真要說的話,我是念外文的……」

「吼!不是啦!誰管你外不外文的,我是問你國英數自歷地公!你是阿呆嗎?連這個都聽不懂喔!」

「可、可是,問這個要幹嘛……?」

「叫你回答就回答啦!」

「呃、國文吧?或英文?社會科??」

「文科組啊……OK!等我一下……簿子咧?啊!找到了!」

突然被問這種無厘頭的問題,讓人不自覺地愣在原地,難以回神。等她將我的資料記錄在一個小冊子之後,正式開店。

……說我沒被嚇到是騙人的,面對這群不停湧進來的人潮,還真是令人不知所措。在打開玻璃門的瞬間,一群國、高中生一起擠進店裡,使得原本鴉雀無聲的咖啡廳,吵鬧了起來;看見每個學生拿著厚重的課本,一屁股坐下去,就是不停的埋首讀書,還向員工發問問題……等等,問問題?奇怪,我並沒有看錯,咖啡廳裡的員工居然匆忙地走來走去,但並不是只有為客人送上餐點,還為他們解答問題。天啊!這是什麼鬼?!當我還在驚訝時,他們卻已經熟悉到連客人的名字都知道!結果我一個不注意就被瑾歆姊拖去一個國中生面前,被命令去「教」那個學生。在那之前,我還特地再確認一次:

「真的是去、去『教』那個人喔?」

「對啦!教,ㄐㄧㄠ,教,一聲教,Teach!你不是外文系的嗎?怎麼連這個都不懂!」

「可、可是……」

「Shut   up!閉嘴!快去!Now!!!」

正當我還想再拉住她一次,她便走向四人桌,開始「教」英文……。

認命吧!絕望地走向不解的學生前,問道:

「呃、你要問……?」

「英文第128、136、149頁,還有國文第92頁第3題,第98頁第5和10題,跟歷史第……」

「等、等一下!我還沒記起來!」

「你是新來的?」

「……」

面對兩眼眨巴眨巴的水汪汪眼神,我的語言功能瞬間當機了。

尤其是被問這麼犀利的問題。

可能是看到我一臉窘樣,他便沒有繼續問下去。當我終於回神時,在我眼前等著我的是一疊記滿重點的課本,其用功程度令人感到震驚。每一句課文上,就有ㄧ條補充,甚至是額外的資料也一一補齊。但是看見他卻一臉「像你這種新來的應該解不出來」的表情,讓我十分不爽,偏偏又是來自明星國中的屁孩。好歹我也是政大的學生耶!居然敢看不起我?!

所幸之前在高中時有當過家教的經驗,讓我知道要怎麼去發現阿耀的不足,並強迫他精進那個弱點。兩小時後,我將他所提出的問題全部詳細解說完,還補充一些類似的題型,但講解過程中我刻意加快速度,試探他的吸收力及靈敏度。不過他勉強跟得上我的教學速度,但他卻寧願硬撐,逞強地連叫我停一下的意思都沒有。

想必是一個自尊心很強的孩子。

正當我要離開時,正在書寫考古題的那個學生,手上的筆從未停下來過,卻緩緩開口說道:

「抱歉,我剛剛很不尊重你。我叫邵漣耀,你可以直接叫我阿耀就好。我是這裡的常客,到時候看到我出現就叫我一聲,我就會來找你。」

語畢,抬起半個頭,阿耀笑著對我,露出一口潔白皓齒,眼中明顯映出一絲愧疚,但隨即又消失不見。其實在大學的這段時間我也看了不少這種如他這般高傲姿態的人,只是沒像他還保留著童真及教養。或許是因為生長環境和同濟之間的競爭壓力,才導致他變成這副模樣吧!

如果他還能夠保持著這樣的笑容下去該有多好。

第一次教人的感覺既是新鮮又是疲憊,想說瑾歆姊一次教四個學生一定更累,沒想到一轉頭過去只看見一張巨大的臉在我面前。她細長的微翹睫毛輕輕地滑過我的鼻間,蓬鬆的捲髮與我的黑髮互相交錯。           須臾間,太過驚訝的我都嚇得忘記尖叫,只是兩眼瞪著她。似乎是為了不讓自己看起來十分嬌小,還特別踮起腳尖;即使穿上了厚跟帆布鞋(粗估8公分)卻還是矮了我半個頭。

我疑惑地歪頭看向她負責的四人桌,只見一群人已離去,又進來了下一批人。整天下來已經教了一批又一批的學生的瑾歆姊,卻仍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樣子,完全見不到她臉上任何一點疲累的模樣,臉上還不時掛著微笑。我總猜想當某天她將那副笑容卸下來時,她會變成怎麼樣?

而她又是為了什麼而這麼努力著?

我不明白。

「嗯?又呆住啦?對了!忙太久都差點忘記,我連你的名字都還沒問呢!」

「哦……我叫林聰軒,聰明的聰,奕順軒的軒。」

「弈順軒?那是什麼?能吃嗎?」

「啊,我忘了說,我來自宜蘭,而那裡有間有名的麵包店叫弈順軒,我推薦那裡的……」

我還沒說完,在一旁默默地調配咖啡的阿瞬突然接口說:

「有妳愛吃的波羅和蔥包。」

「咦?!是唷!那我可要去那裡一趟。」  

  奇怪,明明是在介紹自己,怎麼感覺變成是一個推銷員了?

「不對啊?阿瞬你怎麼知道,難道你去過?」

「嗯。」

「還有,新來、Sorry。『三星蔥』你是宜蘭來的喔?」

「呃、不要因為我家鄉的名產就這樣幫我取綽號……」

「我才不知道你家鄉有什麼鬼東西咧!我叫你『三星蔥』是因為你笨得像顆蔥,一整天都在發呆!虧你還叫聰軒,乾脆改成『蔥』好了。」

「唔……被發現了?」

「啊?發、發現?這哪需要觀察啊!每次看到你的時候,都一直在看自己的腳。我超想問你在看什麼,還可以看得這麼出神咧!」

「啊、嗚……」

「噗,哈哈!我就想說這孩子剛進來這裡的時候怎麼一副很緊繃的樣子,原來如此啊。」

從雜物間後面掀開門簾的老闆娘忍笑,裝做正經的臉說時,反而是在我旁邊的兩人驚叫了出來。

「姊姊?!」

「季鵲?」

一整個糗到不行的我雙頰滾燙,想趕快挖個地洞鑽進去。怎麼會被發現?想說只要小心一點就好,結果還是不自覺得會發呆啊!幸好老闆娘的出現,拯救了我。

「瞧你這副模樣,臉紅得像關公似的。第一天來,還可以嗎?」

「報、報告老闆娘,我、我很……很OK!」

「噗哧!不用把我當老師看啦!叫我季鵲就行了。」

「可、可是,這樣會不會有些不妥……」

「季~鵲~。」

「好、好的!季……季、季鵲!」

「很好,你過關了。明天就可以來上班囉!」

「欸?」

忽然間,所有人都湊到我面前,面對著我並微笑。那溫馨的氣氛使屋內的空氣都溫暖了起來,暖得讓人眼眶微濕;比起空虛又清冷的地方,這裡舒服地讓人一步都不想動。

比方說,那個地方。自從我懂事以後,只有不停生產壓力的人們在我身旁,督促著我,也對我憤怒著;同時只賦予我寂寞,別無其他的地方。

裡頭只充滿著冷漠的、令人心寒的眼神。

「丟臉死了!都是你把家裡的臉丟光!」

「噢!我怎麼會生出你這種小孩!連個台大都考不上!」

「……你姊跟你哥都比你優秀多了,你這個敗家子。」

「給我滾出這裡!滾得越遠越好!花錢讓你補習,卻考出這種爛成績,是想要讓家裡的人都抬不起頭嗎?」

最後,父親嚴厲地看著他年紀最小的孩子,緩緩說道:

「大學……你自己看著辦。」

一瞬間,像是在看電影般,畫面快速切換。人已經站在政大校門口,而淚水不曾掉下來過。

你說我會痛嗎?恐怕我連「痛」字都不會寫吧!

誰叫我沒考上第一志願呢?

誰叫我考不出應該要有的成績呢?

誰叫我使家中的人都對我失望呢?

  該怪是誰做了這種事呢?

「唷呵?從外太空回來了沒?天都要黑囉?」

「啊!抱歉,我又晃神了……咦?」

忽然間,十幾年都不曾流淚的男孩,淚水潰堤。晶瑩剔透的水珠從臉頰邊滑落,而他突然出現的異常舉動也讓周邊的人慌了起來。但他只是靜靜地站著,讓淚水流淌在臉上;不啜泣,也不發出任何聲音。而在周圍的人漸漸安靜下來。

對於我來說,這雙重對比的情境,使得有個東西鮮明且充斥著我的心,不停撞擊著。不知是因為我的個性太過遲鈍,才會到現在才感覺到痛嗎?

我不知道。

當旁人都不知所措時,季鵲將她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輕輕拍著,好像我是小寶寶似的。而這種母親不曾對待過我的方式,使我心裡更加抽痛,如同鞭子抽打一般,痛得叫人天旋地轉。

「沒關係的,沒關係……」

「……」

終於,我鎮定下來,動手抹掉仍停留在臉上的淚珠,注視著在我眼前呈現慌張狀態的人們。看著他們扭曲且詭異的滑稽表情,使我忍不住笑了出來,而最先反應回來的瑾歆姊瞪了我一眼,叫道:

「還笑啊?我還替你捏了一把冷汗耶!真的是、吼!」

「好了啦!聰軒沒事就好,不過……」

季鵲看向我,她溫和的視線落在我身上,輕柔地像羽毛輕輕掃過我心頭,有種癢癢的感覺。

「以後……有壓力不要憋著,更不准一個人逞強,要試著說出來。好嗎?」

「……咦?」

被看出心事的我僵在原地,一動也不動。為什麼?她為什麼只要看到我的眼神就會知道?但即使我一直思考,這個疑問始終盤旋在我心中,久久不散。

「答應我。」

「……知道了。」

正當聽到我與季鵲沒頭沒尾對話的瑾歆姊跟阿瞬,還一頭霧水地愣在一旁時,我忍不住想轉移話題:

「對了!我一直想問,瑾歆姊妳和季鵲是親姊妹嗎?雖然長得一點都不像耶。」

此言一出,姐妹倆同時瞪大眼,啊了一聲,也馬上補了我兩刀……「蛤?!怎麼可能是啊!……難道是因為我對姊姊的稱呼嗎?」

「耶?是喔!」

「唉~『三星蔥』呀~『三星蔥』~你為什麼是『三星蔥』呢?」

「季鵲!」

被眾人當頭棒喝的我,內心的小劇場不停顯現,總感覺頭上已經在冒煙了!真的是……好丟臉。

天色已暗,我便匆忙道別,走出了咖啡廳。但回家的路途上,我不禁回想與他們嘻笑談話的這天。明明是愉快的回憶,卻使我有種深處在夢境的錯覺,還是說,在夢中的自己更像是在現實之中呢?但卻是不時伴隨著尖銳的責罵聲。

「喂!三星蔥,二號桌!」

「好!」

加快腳步走向一群國中生,馬上看見一張熟悉的臉笑著揮手,喊道:

「嘿,我是阿耀啦!我今天帶了我朋友來,然後這位是阿源,那位是阿傑,而在我旁邊的是……小雯。」

他一一介紹坐在身旁的學生,介紹到最後在座唯一的女孩子,卻突然停頓,結巴了起來。這異常的舉動,讓我忍不住對他開個玩笑。

「咦?這位該不會是你的女朋友吧?」

「……」

「對啦!就是他的馬子啦!」

「我們三個就只有他有!」

「阿、阿源你不要……等等,阿傑!!!」

「天啊……我到現在都還沒交過欸,現在的小孩真不簡單。」

「喂!我們三個不是說好不說的嗎?!」

「誰理你啊!」

「怎樣?」

小倆口不約而同地低頭不語,羞得耳根子一路紅到脖子。但我心情特別好,並沒有像平常一樣繼續糗他,因為今天是很特別的日子。我打工滿一星期的日子。

但這愉悅的心情並沒有持續多久。

一如常往地門鈴聲響起,但平時都會樂於招呼客人的瑾歆姊卻站在原地,露出一副我沒看過的表情,冷若冰霜。我忍不住好奇地看向門口,門邊站著五位與她年紀相仿的年輕女子。除了其中一人以外,其他人都顯得怯縮尷尬。終於,有人打破了寂靜,輕聲喊道:

「……那個,瑾……」

「阿瞬你帶她們去5號桌,我去8號桌。」

「知道了。」

「等等,瑾、瑾歆別走!」

「……」

「這邊請。」

「啊……好的。」

無視對方迫切又著急的神情,直接往最裡面的位置走,頭也不回地略過那名似乎認識她的女子。但當阿瞬帶領她們走向與瑾歆姊相反邊的六人桌時,有個人興奮地小聲尖叫:

「天啊!這根本就是中樂透了嘛!真帥,剛好是我喜歡的類型。」

「……」

「妳們幹嘛一直不理我啊?一直瑾歆瑾歆的。如果要叫她來,就直接『嚇』她不就好了嗎?省得在這裡浪費時間。」

「靖雲!」

「好啦,只是開個玩笑而已嘛!呿……」

這段對話阿瞬大概全部聽見了,忍不住皺眉看向叫做靖雲的女子,但她卻一點都沒感覺到身旁的人已經有點惱怒了,仍然渾然故我地自說自話,也不管別人是否聽得進去。

「那個……」

「什麼?」

「可以換瑾歆來嗎?不好意思對你提出這種無理的要求,但我有事一定要對她說。」

「好。」

看似應該是帶頭來的其中一名女子緊張地提出要求,可能是覺得自己十分任性,不禁偏頭不直視阿瞬的臉。但他似乎早就知道對方會提出這種要求,立刻走開,快步走向瑾歆姊,並對她說了一些話。但她一聽完,臉馬上皺成一團,不情願地走過來。這時的她充滿防備,不帶任何情緒問道:

「請問您需要什麼服務?」

「那個……對不起,當時太笨了,沒有想過妳的感受,只為了保護自己,然後就做、做出那些事。明明還妳不顧一切地保護我,而我卻這樣對妳。真的、真的很對不起,雖然我知道現在我沒資格像妳負荊請罪,但我還是想跟妳說聲對不起。對不起……」

「……就這樣?」

「咦?」

「妳要說的就這樣?」

「啊、嗯。」

「那我有事還得做,恕不奉陪。」

「不要這樣!瑾歆!!!」

「磅!」

「……」

從木桌傳來的打擊聲讓整間咖啡廳的熱烈交談的聲音安靜下來,沒人敢發出聲音,瞬間所有人疑惑地轉頭看著她們。靖雲不耐煩地翹著腳,斜眼看著瑾歆姊,使她打了個冷顫。即使她努力克制自己表現地不明顯,卻還是被靖雲看見,令她滿意地抿嘴,輕蔑地微笑。她帶著冷淡的笑容,說出了一段話,讓在場的人都怒視著她:

「夠了沒啊?我們特地大老遠跑來這裡,妳還給我擺著一副臭臉。是怎樣?」

「靖、靖雲?!」

「我又沒說錯。」

「……」

「說話啊!妳植物人喔?」

「妳……什麼意思?」

「就妳啊!不合群又整天在那裡裝得很友善,還『英雄救美』啊?當自己是Hero,幫了別人很了不起嗎?看了就討人厭!當初還好好的,現在卻又翻臉給我們看。雙面人,真噁心!」

「喂!妳夠了!那時候明明是我們做錯,但她還是幫了我,妳卻還像當初這樣說她!妳未免太超過了!」

「So   what?我又沒有跟妳們一樣後悔過,而且看不順眼的人,能消失的就消失。」

「妳、妳真的很過分!我早就受不了妳了,只是想說我們都有對她……所以也想叫妳一起來道歉。但沒想到妳居然……妳到底有沒有羞恥心!」

「啊?我又沒做錯事,哪來的羞恥心?」

「妳!」

「我都還沒說話呢!可以不要先在我面前開打嗎?這裡還有其他客人在呢。」

「對、對不起!又造成妳的困擾。」

「哼!能讓妳丟臉,那還真是我的榮幸啊!」

「算了,我不想跟妳吵。」

跟靖雲吵嘴的女子已經搖頭,試著按住自己的額頭讓自己冷靜。在一旁闔上眼的瑾歆姊忍著不罵回去,原是打開的手掌心也慢慢握拳,指甲掐進了肉裡。她倒抽一口氣,睜開眼朝五個人看過去。而本來應該是在憤怒的人,脹紅的臉頰卻漸漸褪去,取代的則是一張無奈的笑臉。我愣了幾秒,也朝她們望去。只見四個人不約而同地低頭,害怕不被原諒的臉一張比一張還詭譎;汗開始從頭流到下巴,寧願滴到上衣形成暗色圓圈圈,也不動手擦去,任它自由地在臉上輕舞著。「算了吧!以前的事也沒必要斤斤計較了。」她的臉是這麼說的。

「……我那時候的確很迷惘妳們為什麼要這麼對我,但也不曾恨過妳們,甚至想要報復。這件事其實根本就沒有人做錯,也沒有人該道歉。若妳們感到愧疚,那就不必對我有罪惡感。畢竟在學生時期,任誰都會恐懼被霸凌而去跟著排擠、欺負別人吧!」

「瑾歆……」

「而且妳們特地過來,為的只是要跟我說這件事,讓我真的很……很高興。」

「對不起啊!!!嗚……那時不只讓妳之後無論對誰都被欺負著,讓妳在那時候很痛苦;明明妳是我最好的朋友,卻還……一直對妳的呼救視而不見。」

「事情過去就過去了,而且妳們從來就沒有虧欠過我,不用這樣……好啦!別哭了,這樣會讓我、讓我也想跟妳們一起哭了啦……」

「咦咦?!真的假的啊!我還沒看過、看過妳哭欸!連一起看感人電影時,妳半滴淚都沒掉!」

「呃……這個,我本來就不大會哭嘛!唉唷,妳哭到鼻嚏都要噴出來了,趕快擦啦!我可不想看到有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走出我家的咖啡廳,外面的人還會以為是我對妳怎麼了呢!」

「白癡喔!誰會這樣想啊?呵呵……」

「就是妳啊!噗哧,妳好醜哦!我要偷拍妳!」

「喂!妳趕拍就死定了!手機還我啦!啊!!!」

雖然瑾歆姊一開始是想要無視她們的,但到了最後仍是心軟地不錯怪她們,還像個母親貼心地拿衛生紙在她們的鼻子上,為朋友們抹去淚水,讓我很敬佩她。平時嘻皮笑臉的女孩,卻會細心地觀察周邊的人,還給與溫暖,這不一定是每個人都做得到的。中途靖雲先走了,卻帶著寂寞的表情關上玻璃門。注意到她的瑾歆姊馬上衝到門口,護送她回家。即使其他人都在說她好笨,沒必要特地為了一個一直在欺負她的人付出那麼多心力。但她始終只是笑笑的,馬上轉移話題。等到店裡打烊後,她坐在椅子上不發一語,突然叫阿瞬去拿杯酒來,讓季鵲嚇了一跳。

「妳不是堅持不碰酒嗎?今天是怎麼了,心情不好嗎?」

「不是,我只是想跟你們發洩一下。」

她端起酒杯,靜靜地搖著杯子,看著在杯緣散發出琥珀色的酒搖晃著,笑了。緩緩開口道:

「其實,大家都誤會靖雲了。她不是個壞女孩,只是想吸引別人注意;她很寂寞的,但卻不知道要怎麼正確地交朋友。但她再怎麼努力,總是沒有半個人查覺到,甚至在乎她。或許是因為這樣,我才願意壓抑著自己難受的心情,繼續待在她身邊吧!」

「……」

是啊!每個人本來就不是壞的,通常是環境逼得他們不得不用一層保護膜把自己包得密不透風的,更不用說友情、慾望、迷網造成更多更大阻礙,使人不能純潔地展開翅膀,天真地笑著,只能靠著破壞、欺負他人來平復自己受傷的心。現實、社會就是這樣,不論是大人或小孩,甚至是剛出生的嬰兒,總有一天會被自己擁有的一切左右著;自己變得不像自己,而所謂的善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欸欸,靖雲,下次要來『玩』什麼?」

「嗯……上次是在廁所潑她馬桶水嘛!那這次就在她的餐盒裡放蜘蛛和蚯蚓,啊!還是蚱蜢好了。」

「唉唷!這個已經玩過了,要不……在水槍裡裝油漆噴她!」

「嘿!這點子不錯,那要用什麼顏色啊?」

「黑色或紅色,這兩個顏色最難洗了!」

「好啊!放學之後去準備材料吧!」

「嘻嘻!真期待明天啊~」

「哈哈!!!」

我躲在牆角偷聽她們的計畫,身不由己地發抖著,但多虧了靖雲那一群人,我再怎麼悽慘落魄,臉上卻從來沒有留下淚痕過。油漆啊……先回家用電腦查一下怎麼洗淨它,順便多帶一套制服來學校,應該就萬無一失了。

但事情不會如我想得這般順利。

隔天放學,我盡可能跑得快一點就跑出教室,空氣中好像只有我匆促的喘息聲;我幾乎是抓著樓梯把手,五階五階地跳下樓梯,恨不得能夠趕快沖到校門口。「不要被抓到!不要被抓到!」我腦子裡想的全是這個,但在我身後的靖雲高聲喊道:

「瑜芝和利緣封住二樓樓梯口,茄沛去一樓穿堂,芩茵則跟著我抓那傢伙!該死!昨天一定是被她聽到了,不然她不會這麼快就跑掉了!」

「哇呀呀呀呀!!!」

我終是被她們抓住,看到眼前每一個人都氣喘吁吁的狼狽樣,讓我嘴角為為上揚。我冷笑說道:

「原來妳們也有這一天啊。」

「看我們累成這樣妳很高興是不?」

「靖、靖雲,要怎麼處置她?」

「那還不簡單,哼哼~」

看她笑成這樣,我嚇得快要暈過去了;當她笑時,就是我的世界末日來臨了。我被靖雲粗魯地拽著頭髮到校門口,在眾目睽睽之下,被麻繩綁住,接著就是她歡呼的聲音。

「姐妹們,Party   time!」

「咻!咻!   」

「呀!不要!!!」

那水槍的咻咻聲像是配合著我淒厲的慘叫聲般,顯得更加刺耳,再來就是圍觀者拍照時手機發出的的喀嚓喀嚓聲。雜亂又繽紛,身上滿是交錯著紅與黑的顏料;全身倒在地上,任由身旁逐漸擴大範圍的油漆逐漸吞噬我。

這還不是結束,後面才是惡夢的開端。

到了晚上回到家中還不能放鬆,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先洗澡,是先打開臉書版面。精彩的來了,我瘋狂移動滑鼠,從上到下的十幾篇文章全附有類似的照片,猜到了嗎?就是今天的在校門口發生的事。而明天,還得接受別人對我的指指點點。點開靖雲的大頭貼,裡面除了她之外,在她旁邊的四個人笑得可燦爛了。

瑜芝、利緣、茄沛、芩茵……

瞬間,理智線斷裂,一直以來忍住不說的話一次傾洩而出:

「叛徒!妳們全都是叛徒!」

「馬桶水和蜘蛛就算了,這次連油漆也來!」

「當初是誰跟我說不會對我做出事來,現在卻……」

「我討厭妳們!!!」

有時麻醉自己久了,也會需要有個出口,但不是每個人都有方法找尋自己的發洩點。像我在那時簡直是什麼都辦法沒有,進退兩難,也不敢跟父母訴說。久而久之,這成為我的陰影,也是唯一最怕戳到的脆弱之處。

講得愈久,瑾歆姊沉默地愈多。最後她仰望有著黃色光芒的燈泡,一次灌下酒,呢喃道:

「其實人們都很傻,往往都是被東西遮蔽了雙眼之後,才明白這世界其實並不是只有悲傷。」

呼~又是忙碌的一天。自從那天以後,瑾歆姊比平常露出更溫暖的笑容,使得很喜歡她的國、高中生不停對她問說怎麼啦?遇到什麼好事了?最近看起來好開心的樣子,該不會是交了男朋友了?等等亂七八糟的問題,不過她也很認真的回答,有時還會擠眉弄眼地誇張叫道:

「你們煩不煩啊!每天一來都在問我這個。小心再問下去,以後我就不叫阿瞬去你們那桌了啊!」

「欸!不要啦,不鬧了嘛!小氣鬼!」

「嘿嘿!會怕就好!」

忽然,聽到他們對話的阿瞬走過去她旁邊,頭湊到耳邊說:

「妳剛剛說什麼?還叫到我的名字。有什麼事嗎?」

「喂、喂!你靠得太近了啦!嚇死我了。沒什麼,你去忙你的吧!」

「真、的、嗎?」

「呃、嗯。快點走啦!還有人在等呢!」

「知道了。妳呀……真是不坦率。」

「……欸?!」

整張臉通紅的她瞪著阿瞬,不過在我眼裡看起來比較像是在害羞。不過他只是瞇起眼睛,好像捉弄成功似的咧開嘴笑了。等他走開後,瑾歆姊一臉「他是不是吃錯藥了?」的表情看著我,我聳聳肩,算是回答。真奇妙,只不過才一個月的時間,他們兩個就變了好多。對了!說到這我一定要說件有關阿瞬的事。

他高中時曾經交過一個女友,生平第一個,但分手之後卻不再碰觸愛情,連戀愛小說也堅持不碰。我記得某次瑾歆姊問了我們倆人有沒有交過女友,我搖頭,而阿瞬則是用手指比了個數字一,讓瑾歆姊八卦了起來。

「是現在嗎?」

「不是,高中的。」

「哇!看不出來你也會這樣耶!現在呢?有嗎?」

他搖頭。

「哦,聽說失戀的男子都要過了好幾年才能『脫困』,原來是真的。」

「才不是。」

「要不……我這裡有戀愛小說,帶回去看,學一下男主角的把妹招術!保證你喜歡的女生會追你哟~」

「不。」

  「來嘛!」

「不要。」

「不看會吃虧哦!」

「夠了,我不看虛擬小說。現實的女主角根本沒有那麼單純,男主角也不會是高富帥的完美男人,都是假的。」

「喔、好好,不逼你了嘛……真兇。」

反應異常激烈的他,讓季鵲、瑾歆姊和我都呆住了,難道他的前女友跟他曾經發生了什麼事嗎?

晚上我將窗上的紙牌翻到「Close」的那一面,正要走進店裡時,有個巨大的手從我背後繞過我的手臂,還打開了門!承受不住驚嚇的我忍不住瘋狂尖叫!

「哇呀呀呀呀!!!」

「等等,不要激動,看清楚我是誰。」

「咦?」

睜開眼,咦?是人啊!原來剛剛是因為背光的關係才導致我把對方看錯成ㄧ個黑影。面對他尷尬地搔搔頭的樣子,我不禁為自己的失禮感到羞恥。但因為好奇對方為什麼選在店裡打烊時才過來的原因所致,我馬上反應過來,問道:

「請問是要找季鵲小姐嗎?」

「嗯。」

「好的,請進。」

高大且帶著撲克臉的男人,步伐沉重地走進室內,並環顧了一圈,就像當時剛進來打工的我一樣。我叫了季鵲一聲,她便從雜貨間走出,還跟瑾歆姊有說有笑的。但本來抬頭想問我要叫她過來要做什麼時,卻因為看見他的臉卻先僵了一下,決定省略不問,直接說道:

「我都跟你說多久了,現在才來!」

「之前在忙一些案件,抽不出時間。」

「這樣啊……」

「咦咦咦咦咦?!!姊姊,這位不是照片裡的人嗎?!哇嗚!不會是姊姊的……」

「妳想太多了,這位只是跟我交情很好的朋友啦!」

「妳好,我是曾禮昶。」

「我、我叫茨瑾歆。」

「茨?好特別的姓氏。很高興認識妳。」

「彼此彼此。」

「禮昶,這邊是林聰軒,跟李澤瞬。」

「你好。」

「你、你好。」

「哈,你們不必太拘謹,叫我阿昶就行了。」

阿昶雖是以親切的口氣說著,但仍是一張撲克臉,連笑都沒有。不知何時,瑾歆姊先是想到了什麼,還叫了一聲,便咚咚咚地急忙跑走。她跑到在咖啡機旁的木頭架,架子上面擺放著一個裝有百合花的小花瓶和一瓶有著七彩顏色的紙星星玻璃罐,跟一個相框。她拿走相框並走回來,滿臉興奮地問說:

「這個小男生應該是你吧?好可愛喔!跟現在長得一模一樣欸!」

「嗯……」

照片上面大概是小時候的季鵲和阿昶。兩人手中拿著一朵百合花,花莖上繫著一條紅段帶,背景則是一片五顏六色的花海。不過詭異的是,明明照片中的人就是阿昶沒錯,但我總覺得他們不是同一個人。這種莫名的想法,讓我很不解。當她指著照片中笑得很燦爛的男孩問他時,他只是含糊地應了一聲,跟季鵲一樣不自覺地凝視著照片中的男孩,陷入沉默。但阿瞬忽然像是跟我一樣想到了什麼,錯愕地看向阿昶,皺眉道:

「不是你。」

「咦?阿瞬,你在說什麼?」

「妳仔細看,他們的確長得很像,但氣質……完全不一樣。」

說到這裡,他轉頭看著季鵲和阿昶,堅定的眼神使兩人臉色蒼白,半點話都說不出來。然而沒查覺到異樣的瑾歆姊仍反駁道:

「可是現在跟過去的性格也可能會變啊!我就是個例子,你們也很清楚吧!以前的我可不是這個樣子。」

「……」

說不過她的阿瞬,緊閉雙唇,低頭看著相框。這時,站在季鵲旁的阿昶突然起身,拿起公務包,面無表情道:

「我不請自來,打擾到各位了,先告辭。」

「禮昶!你不是才來沒多久嗎?怎麼……」

說到一半,走出門外的他透過玻璃用有別於剛才溫和的目光看著季鵲,使得她把話哽在口中,無力地癱軟在椅子上,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那像是發出警告似的,憤怒地看著她。

在那之後,沒人敢再提到這件事,連跟季鵲最好的瑾歆姊,也是如此。

恢復到平常的日子,數了數距離我進來這裡時的天數,發現才不過一個多月而已,但對我來說卻像是過了好久。阿耀跟我越來越好,連他那死黨都跟我熟了起來;瑾歆姊和阿瞬在比較沒人的時候也會跟我「喇咧」一下。但今天在外面替季鵲種的花澆水的阿瞬跟有尖細的女聲的人交談一陣子之後,卻突然低聲吼著:

「我真的不行,不要再來這裡了!」

「對不起,但我真的不行沒有你!我很後悔我……」

「走。」

「……耶?」

「走!」

瑾歆姊跟我對視,一起衝到阿瞬旁邊,只見一個女生退後一步,臉色蒼白,明明很害怕嘴裡卻還是說道:

「我還會再來的。」

語畢,便踏上腳踏準備要走了,瑾歆姊趕緊站到腳踏車前舉起雙手擋住她的去路,說:

「留下妳的電話號碼。」

「……」

「不要在那裡磨蹭!」

「02……」

「我知道了,明天來找我吧!」

「咦?」

「我想聽妳和阿瞬的故事,可以嗎?」

聞言,阿瞬阻止道:

「妳不要跟她……」

「好。」

聽見回覆,他面色難看地偏頭,而瑾歆姊開心地邊揮手邊叫:

「要記得來喔!」

待她離開後,她瞪他,即使跟他有著差不多30公分差距仍是不滿地拽著高大的他的領子,怒喝:

「不管她對你怎麼了,都不准吼她。你吼她是代表你對,但在情路上,不論是誰都會有錯的地方,所以再怎樣,都不可以!」

「……」

我在一旁看著他們,不知該出聲還不出聲,但這時候,我的直覺告訴我還是不插嘴好了。隔天,阿瞬臭著一張臉,用力地用抹布擦乾馬克杯,因為這時瑾歆姊請假去跟不知名的女生在星巴克聊天!到了晚上她才出現,還笑著說嗨,但在她身後卻躲著一個嬌小的女生。一看,果然是她。沒辦法,我不知道她叫什麼,只能這麼叫她「那個女生」。當那個女生看見阿瞬時,突然哇了一聲哭了起來。嗯,我猜,他們關係鐵定不單純。

但第一滴淚還沒滴下來時,那個女生忽然自爆:

「我劈腿過澤瞬。」

「噗?!!」

我剛拿起水杯喝時,聽到這一句話,便把水全部噴在阿瞬身上。那個女生邊哭邊從包包內抽了幾張面紙替他擦拭著,此時我看見瑾歆姊則是一臉默哀的表情。而太過吃驚的我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趕緊鞠躬道歉:

「對、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很對不起!」

「呃、沒關係。」

處理完他身上的水漬後,那個女生忍淚,自我介紹說:

「我是呂瑛婷,是澤瞬的前女友。」

「現在也是我的好姊妹喔!」

「嘿嘿。」

「說說看吧!」

「嗯。」

「沒有人會怪妳做了那些事,將一切都講出來;我們不是在星巴克練習過了嗎?」

「嗯……」

「加油!要對自己有信心。」

深呼吸,薄唇輕輕打開,清澈明亮的眼神掃過在場的所有人。那眼神立刻讓我聯想到阿耀,心不禁痛了一下。接下來的話我半句都聽不進去,腦海中一直浮現兩張臉,一張是他那天真無邪的笑容,另一張則是現在消瘦的臉。

臉上寫著不知道未來該如何下去的恐懼。

喜歡的女生喜歡上死黨阿源,跟他提出分手,導致他在學業上沒有心去努力,讓成績不停往下墜。最後高考時,朋友們和喜歡的人一同上了好的學校,但他卻待在從來沒想過會進入的綜合高中。這挫敗感使他整個自信心破碎,從此以後沉溺在玩樂之中,讓一時的快樂試圖掩蓋過去。逃避生活,放蕩不羈。

他在那之後變得很安靜,到現在只跟我說了一句話,讓我熱淚盈眶的話:

「我是不是被他們拋棄了?」

阿耀曾擁有的一切都走了。我很想問他:

「你後悔嗎?」

「如果能重來,你還會想要這樣嗎?」

但我想不用問答案也很明顯。

「哇!」

「啊!瑾、瑾歆姊?」

「唉……你這傢伙可不可以認真點啊?這很重要欸,你到底知不知道?」

「對、對不起,只是我剛剛想到了……」

「阿耀,我知道。」

「咦?」

「現在是他自己錯過了他有的機會,因為跟女友分手就放棄了努力,那不是你的問題,不必自責。」

「可是他還只是個孩子啊!」

「孩子?真要說的話,所有人都是小孩喔。」

「耶?」

她無奈地笑笑。

「經歷成長,不代表會完全明白成長的意義所在。」

無論是我、你、瑾歆姊、阿瞬、季鵲、阿昶及瑛婷,甚至是自己的父母跟世界上的人們,都要學會證明自己有能力可以照顧自己跟家人,但從來沒有人教過我們要如何從跌倒中站起來。即使長大了,陰影仍在,更不用說種種後悔和遺憾。有人中途倒下,選擇拋棄逃避;有人堅持,卻仍是迷網;有人放棄,吊起身軀自殺。這是生活,也是一種歷練,要懂得如何看開,以笑容度過傷痛;這是我們的生命,自己去掌控自己,而不要被任何事情給阻礙到了;這是我們,獨一無二的個體,明白尊重、寬容及智慧的重要性,知道如何運用,去拓展道路,去穿過尖刺荊棘,開創一切所有。

活著,並不代表真的明白。

瑾歆姊開口道:

「阿瞬,你恨她嗎?」

「……曾經討厭過,但不是恨。」

「嗯。妳看,答案很清楚了吧!」

瑛婷破涕為笑,感激地抱住她,不停道謝。

人沒必要為了一時而恨了別人一輩子,不如選擇原諒他人,重拾舊好,這樣對誰都好。

全部的人走到門外向瑛婷道別,而阿瞬則是牽著她的腳踏車到她身邊。她調皮地對阿瞬笑道:

「謝謝你原諒我。但在等到喜歡的人被搶走之前,你可要加把勁囉!」

「嗯,妳知道了?」

「笨蛋,太明顯了啦!只不過剛好她是個天然呆,才沒發現。」

「噗哧!」

不懂他們在說什麼的瑾歆姊一頭霧水地歪頭問道:

「什麼啊?看你們這樣說來說去,好像阿瞬有了喜歡的人耶!」

前一對情侶心有靈犀地對望,莞爾地笑法轉為哈哈大笑,讓她更不解了。

「算了,當我沒說。瑛婷,下次還要再來喔!」

「當然嘍!」

接著腳踏車離我們越來越遠,一個藍色小點消失在轉角盡頭。

隔天,門鈴聲不斷響起,生意極佳。明明這是該高興的,但季鵲顯得很不知所措,焦慮地東擦擦玻璃,西擦擦杯碗,還不時嘆氣。正當她又六神無主地走進雜物間裡時,不小心落下一本暗紅色封面的簿子,但平時反應靈敏的她卻沒發現。當我正要上前去撿時,阿瞬一個箭步就將簿子給拾起了。看到簿子的瑾歆姊靈活地繞過阿瞬,搶走了它,用唇語說道:

「這大概是姊姊的日記本喔。」

「真的假的啊?」

「嗯,我常常看到她邊自言自語邊寫上去咧!」

「……可是,咦?」

「怎麼了?」

我們謹慎地翻開簿子,不過那是個人隱私,所以就跳過內容不看,直接看日期。前面每天都有,沒有一天是不寫的,但每個月的十三號卻都是空白的,只有日期而已。而且從後面翻過來的第十三頁,卻沒有像之前看到的可愛塗鴉,只是沉重地寫了幾句:

「曾經,我們相信百合能繫住一切,因為它的花語代表著永恆的愛。」

「但只能笑說,小時候笨笨的,不懂我們相信的那些,全都是騙人的。」

「你喜歡紫色,剛好我每年的生日月分的幸運色就是紫色,所以我們相信,我們幸福地笑。」

「我們相信那些可愛的巧合,天真的笑著,天真地度過每一天。」

「但誰知道,我們也會有那一天。」

「沒有了永恆,就沒有了愛。」

「沒有了愛,永恆又如何。」

「只能說十三號,是一切痛苦的根源。」

「每月的十三號,我捨不得在那裡放上一朵最真摯的百合花,因為我開始討厭它了。」

「百合,幸福卻又痛苦。」

閱讀的當中,沒有人發出任何聲音,只是臉色凝重地倒抽一口氣。連平常喜歡搶先說話的瑾歆姊也猶豫了幾秒,才說:

「我們,趕快還給姊姊吧。」

「嗯……」

但拿著它的她卻偏過頭,把簿子交給阿瞬,說:

「你……可以替我交給她嗎?」

「……」

接過的阿瞬,目光先是在瑾歆姊身上停頓了一下,才衝進雜物間裡。但似乎是跑的太快,有張照片從簿子裡掉了出來。他先撿起照片,卻瞪大眼睛,但他接下來的動作更讓我吃驚:他居然將它放進口袋裡!但我咬緊唇,沒說什麼,只是默默地看著阿瞬把一個暗紅色小方塊交給季鵲。

曾經她有次拿起相框跟我們講起咖啡廳的故事。

「你們一定有想過我為什麼不好好開間咖啡廳,卻開了這間教學咖啡廳吧!這是有原因的,你們看。」

我們湊過去看照片,男孩和女孩在裡頭笑著。她指向男孩,笑說:

「很可愛吧?在同是A高的我們在畢業之前時,他曾經對我說過……」

帶著笑容,身上傳來陣陣百合花香的他某天忽然問我:

「季鵲妳有想過以後要做什麼嗎?」

「我嗎?嗯……應該是想要當老師吧。」

「還真像妳的作風啊!哈哈!不過我想要開間咖啡廳。」

「嗯?怎麼說?」

  「可以的話,我希望能夠是由一片片大玻璃代替牆壁,讓陽光透進來,整個房屋架構是用木頭做成。桌椅也用木頭,然後要有個咖啡吧檯!還要有個小庭院可以種花。這將會是我以後的咖啡廳。」

「哇!好棒!那以後我就可以來光顧囉!」

「當然!隨時都歡迎妳來!」

她愛憐地撫摸照片上的孩子,忍不住苦笑地說:

「只不過在咖啡廳還沒開成之前,他就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唉……希望他沒忘記我。」

接著又換上一貫的笑容,笑道:

「結果最後換成是我把這兩個職業結合在一起啦!」

最後他……到底去了哪裡呢?

同一天,一直都一板一眼的阿昶莫名喝醉酒,跌跌撞撞地走進店裡。他嘴裡不停說著什麼,手中還拿了一束百合花。而且跟照片一樣,每朵花上都繫了一條紅緞帶。他不停將百合花塞進季鵲手中,但她怎麼樣都不收,還歇斯底里喊道:

「不要!!!我害怕……我不要!」

「不要再逃避了,都過了十五年,他還在等妳。」

「不要,他、他是被我害死的……他一定恨死我了。如果我不在我生日時,強迫他回來,他就不會發生車禍,也不會……」

「季鵲!我跟妳說過多少遍,這件事跟妳無關,不是妳的錯!   」

「可是……」

「去找他吧!」

「阿瞬?」

阿瞬忽然出聲,將放在口袋裡的照片拿出來,連同那一束花塞進她手中。只見季鵲欲哭無淚地小聲說道:

「你都知道了,連我的日記都看過了……」

      「請原諒我沒經過妳同意就偷看,但現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絕不能錯過今天。」

「……」

「妳要克服恐懼,妳明知道他從來沒恨過妳。」

「季鵲,拿著吧!騎我的車去。還有……」

阿昶拿起他的車鑰匙,還拿了一件洋裝。果然不出我所料,是紫色的。

「當時這是他想在妳生日那天送給妳的,只是他來不及給。妳就穿著去見他吧!」

「我……」

季鵲終於抬頭,看了我們每一個人,忍住即將要奪眶而出的淚水,拿了東西就衝出去。在機車的哄嚨聲過去後,阿昶從皮夾拿出了一張照片,對阿瞬笑說:

「這張你已經看過了吧!」

「……嗯。」

「這張照片總共洗了三張,我和季鵲各有ㄧ張,另一張則是和我剛剛一直說的那個『他』一起下葬去了。」

語畢,他將照片攤在桌上,說道:

「其實照片中的人不是我,是我的孿生哥哥。」

沒錯,這張照片一出來事情便水落石出。不同於擺放在木架上的照片,裡頭多了一個人在裡頭。有別於小男孩的甜笑和捲曲的頭髮,另一個男孩多了一層憂鬱,憤世嫉俗地瞪視鏡頭,還頂著一頭柔順的直髮。看到這裡,我疑惑地看像阿昶,明明他是捲髮啊!怎麼跟照片不一樣?但他馬上解釋道:

「這是我特別去燙捲的。」

「為什麼要特別去燙捲啊?本來的樣子就很好看了啊。」

「為了她。」

是的,其實我一直都明白,她的眼裡永遠只有他。

她其實知道我一直看著她,就像我知道她的目光一直追隨著他。只是自從那天以後,我們的關係失衡了。在他出殯的那天,唯一一個不撐傘女孩,整個人淋著雨,趴在墓碑上,哭得就要昏過去了。我看不下去,硬是拉她起來,但我心裡卻痛了,尤其看到她完全崩潰的樣子。她兩眼空洞無目標地兩眼亂飄,臉上的兩行淚也沒有要乾涸的意思,不停流著;被雨水沾濕的衣服整個透了過去,但她似乎一點感覺都沒有。我拖下外套,披在她身上,同時,她輕輕靠在我身上,闔上眼輕聲說道:

「對不起,我還是喜歡他。」

「嗯。」

「對不起。」

「……嗯。」

「真的……對不起。」

「……」

雖然我口中這麼說著,但心中卻幻想著:如果我能代替哥哥就好了。為了讓她的眼睛映出我的顏色,我做了一個改變:讓我完全變成他的模樣。但每一次我帶著興奮的心情去見她,她的臉就越痛苦,最後我就帶著無限的罪惡感走了。因為我這樣的舉動讓她知道我從來就沒有放棄過。每次興奮感和罪惡感一直拉扯著我,但那時候我只是個高中生,怎麼可能知道我這樣做反而會傷到她呢?但後來她卻越來越頻繁的來找我,讓我心中湧起了希望。可是當我看到她的眼神,我就知道她眼中的那個人,終究不是我,只是把我當做他而已。

原來我是白費力氣了呀。

她根本就沒有忘記過。

只是沒勇氣去找他罷了。

從此以後,我徹底死心了。

即使她在我心中仍有ㄧ席之地。

但哥哥和季鵲在我心中還是最重要的,我還是沒辦法狠心破壞他們之間的感情。我將鑰匙交付於她,因為我相信即使他走了,她仍會跟上他的腳步去找他;因為我知道在五年,甚至是幾十年以後,還是會有個女孩等著他。ㄧ名捲髮男子臉上蒙起了一股名叫懷念的霧,換上像是慈愛的父親般的柔合面目,緩緩抽起戒了十一年的菸,嘆息。 我趕快換上洋裝,嗯,有洗衣精的味道,禮昶果然還是這麼細心啊!但我腦中立刻浮現以前我對他做過的事,又覺得內疚。

曾經的我把他當做他哥哥的影子,只因為兩人的臉一模一樣。但當時的我根本就沒有想太多,也沒有顧及到他的感受就一直去找他,好像他哥哥還活著似的。後來受不了我的他終於大吼:

「我慶幸過我跟哥哥長得一樣,但今天我後悔了。如果我跟他長得不一樣就好了!這樣妳眼中就不會有他了!」

是啊!我怎麼會這麼想?被他一語說穿的我跌坐在地上,什麼話都反駁不了,只是不停地搖頭看著他流淚離開。

我怎麼如此地惡劣讓一個堅強的人脆弱地流下淚呢?

只是為了自己還想看見他的私慾而傷了另一個人呢?

明明他也是我最親蜜的朋友啊!

為什麼!!!

慾望總事會神不知鬼不覺地吞噬掉一個人的理智,明明不停地告誡著自己,卻還是會被埋沒在深沉的海洋之中,陷入可怕的漩渦。我曾經幻想著如果這世界上人都不會起了貪婪的念頭,不會狠心地為了自身而傷害別人該有多好。當然,那是我國中時期的想法,長大後就能體會無情為何物,同時也清楚貪念,有時也是必要的。如果沒有貪念,也就不會出現心懷不軌的人,沒有心懷不軌的人就不會出現警察,若沒有警察那人們是否會互相幫助?又或者是說一起堅決地挺過一切煎熬或痛苦呢?若沒有如此的信念,也就不會出現天堂與地域之間的差別了吧!

可能為了贖罪,現在的我下了車便不停奔跑著。十五年了啊!當初憎懂的女孩也長大成人,只是有個人來不及看見就先睡著了,永遠地睡了。如果遠在天邊的你醒了,請看見我堅強的模樣,因為這是你最想看見我的樣子。

這時,有個穿著紫色的洋裝的女孩努力地不讓雙腳顫抖,停在一個石碑前。她的裙擺隨風飄著,像是有個紫色的牽牛花綻放在花草之中,在無人處理的雜草中顯得更加美麗。你可以聽見花兒在輕聲細語著,伴隨著一束百合,說道:

「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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