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新功能「收藏作家」上線啦!
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夢然篇(下)

自從皮小雨搬進來後,江夢然就再也沒有一個人進入到這個房間,好像這是一個不屬於這棟房子的獨立空間。她推門之前深深吸了一口氣才鼓起勇氣走進去,仿佛皮小雨終於向她打開了門,讓她進來。她呆呆的站在房間的中央,然而現在什麼都沒有,江夢然眼睛幹幹的,想哭卻又哭不出來,只是蝕骨灼心般的想念著她,想到連她的五臟六腑都跟著痛了起來。

江夢然的腦海裏浮現出了很久以前和皮小雨一起在撒滿玫瑰的浴缸裏的場景,那麼的真實,真實到那晚上的熱淚似乎在此刻還在胸膛上流淌。她看著皮小雨充滿醉意的眼睛,直直的凝視著自己,突然打了一個冷戰,因為她突然意識到,皮小雨的目光,正是她不斷墜入的那個深海裏的黑洞。

淚痕在臉上還清晰可見,浴缸裏的水卻已經變得冰冷無比。皮小雨伸出手溫柔的撫摸著江夢然的臉頰,目光如一塵不染的湖泊。

“夢然,你真美啊……”皮小雨輕聲的說。

江夢然感到身體泡在冰冷的水裏開始輕微發抖,皮小雨手心傳來的溫度讓她渾身戰慄了一下,她看著皮小雨火紅的嘴唇,意識開始不聽使喚。

她漸漸的靠近皮小雨的臉龐,感到她溫熱的呼吸越來越近,為什麼以前從來沒有親吻過皮小雨,夢中的她怎麼會那麼真實呢?她溫柔的唇,炙熱的呼吸還有強有力的手,怎麼會那麼真實的出現在自己的身體之上呢?

正在江夢然思考的時候,她的唇已經輕輕的貼在了皮小雨的唇上。兩人都像觸電了一般,快速碰上了之後馬上分開。皮小雨驚恐的張著嘴巴呼吸,仿佛不敢相信剛才發生的事情。她灼熱的氣息傳到江夢然的臉上,使她忍不住又靠近皮小雨的嘴唇,但是她沒有吻上去,只是閉著眼睛等待著。

“小雨,我把我給你吧,你要是……”

江夢然還沒有說完,就感到皮小雨的嘴唇緊緊的含住了她的唇,一時間她慌張得沒辦法思考,還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直到她感到皮小雨柔軟的舌頭覆蓋在她顫抖的唇上,她才反應過來。

江夢然全身的血液開始迅速的流動翻轉,她激烈的回應著,像是一位在黑暗中迷路了很久的飛蛾,終於找到了一團燃燒的火焰,便奮不顧身的撲上去。

“小雨,小雨……”江夢然一遍一遍的呼喚著,激動地提醒自己,這是真的,這不是夢。她緊緊的擁抱著皮小雨,雙腿和皮小雨的雙腿交纏在一起,在大腿相碰的那一刻,她的下半身狠狠的顫抖了一下,像是兩根電線接到了一起,噴發出星星點點的火花。她貪婪地親吻和吸吮著皮小雨的每一寸肌膚,她的耳垂、肩膀、鎖骨……她身體內仿佛有無盡的能量迫不及待要釋放出來,但是她又害怕一切會結束的太快,於是又不敢太放肆——她好矛盾。她緊緊地抱著皮小雨,真想就這樣永遠地抱著她。

“夢然……”皮小雨喘著氣,“是你嗎,夢然……”

“是我。”江夢然回答。

“現在我……現在我在哪里……”皮小雨問。

“你在我身體裏……”江夢然說著,她將手放在皮小雨的身體上,一點一點的著,皮小雨身體顫抖了一下,將眼睛閉了起來。

江夢然的氣息在皮小雨的眼瞼遊走,“來,腿不要夾這麼緊……”

她的手往更深處慢慢的移動進去,皮小雨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帶著一些嬌喘,臉頰和鼻尖出現了點點紅暈,身體也跟著不住的扭動起來。

“小雨,我愛你……”

“不要……”

“我愛你,我要永遠和你在一起,你不要離開我好嗎……”

“夢然……夢然啊……”皮小雨開始低沉著聲音叫起來,她的眼睛一直緊緊閉著,江夢然真希望她能看看自己,她想知道此刻皮小雨是不是開心的。

江夢然的手越來越快的摩挲著,皮小雨的身體也跟著不提扭動著,忽然間江夢然感到自己的兩腿之間有一股強有力的壓迫力,呈順時針走動著。江夢然瞬間就沒有了力氣,任憑著那股順時針的力量霸道地牽引著全身的神經,將一股酥麻麻的電流從陰蒂朝全身四肢傳送開來。

浴缸的水開始翻騰,帶著花瓣不斷向外湧出,在地板上肆意鋪展開來。空氣中充滿了酒精和玫瑰花的味道,水聲伴著嬌喘,不斷拍打著滾燙的身體,一切的一切,突然從原有的顏色,全部變成了淡淡的粉紅色,像是浸泡在江夢然那瓶玫瑰味道的香檳裏,冒著細小的泡泡,看起來是那麼的夢幻,又似乎一觸即逝。

江夢然艱難的睜開眼睛,她看著汗珠順著皮小雨的額頭滾動下來,那一顆顆的毛孔,無不在大口大口的呼吸著,叫喊著,想要掙脫,又想要留下。

“小雨,你看著我,你看著我……”江夢然呼喊著,哀求著。

然而皮小雨始終緊閉著眼睛,最後在皮小雨高聲的叫出來的那一刻,江夢然清楚的看到她的眼角流出了一道晶瑩的淚水。

江夢然心裏其實知道,在她第一次親吻皮小雨的時候,一切已經開始走向了盡頭。如果她當時推開皮小雨,讓那一切都沒有發生的話,或許還可以繼續維持下去。可是欲望就是這麼殘忍,它燃燒所有的一切,有的生命會因此重生,也有的生命就此消亡。

江夢然就是處在消逝邊緣的那個可憐的生命體。她心裏充滿了悲傷,她不知道要怪誰,她自己嗎,皮小雨嗎,還是遊若莛?為什麼她會在生命中遇見皮小雨,一個根本不會愛上自己的人?為什麼她依然會深深地愛上她,然後親手將她送走?

江夢然閉著眼睛想了很久,想到她頭都開始痛了還是想不明白。於是她開始在房間裏搜尋,搜尋著關於皮小雨的,帶著玫瑰花香味或者淡紫色的痕跡的一切。可是四眼望去,房間裏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江夢然於是貼在牆上,跪在地上,趴在衣櫃和書桌上,像只垂頭喪氣的獵犬仔細的搜查著。然而皮小雨可真的是一個殘忍的人啊,空空蕩蕩的房間裏,任何東西都不剩,甚至她平時的生活垃圾,也在離去時打掃的乾乾淨淨,一層不染,好像她故意似的。江夢然站在房間的中間,深深的呼吸著,想在空氣中尋找一點點她留下的氣味,可是什麼都聞不到。

江夢然累了,疲倦的蜷縮在地板上,眼淚無聲無息的流出來,她問自己:皮小雨到底有沒有在這裏居住過?為什麼,為什麼,她竟然可以消失得這麼徹底?

皮小雨打開了一間公寓的門,迎面而來的是明亮的客廳,面積不大,但是陽光很好,透過落地窗可以看到遠處蔚藍的大海,到了傍晚還可以看到夕陽一點點沉入海裏。皮小雨將行李放在地板上,徑直走到落地窗前,牆角放了一盆玫瑰花,開的正鮮豔。粉紅色的玫瑰花後面,則是無邊無際的大海和低垂在天空的雲朵。皮小雨一看到花,鼻子就酸了。

遊若莛將所有的行李箱搬進屋後,看到皮小雨正站在窗前發呆,頭髮在微風中無力地飛揚,他靜靜的走上去,輕輕的拍了拍皮小雨的肩膀。

皮小雨回過頭,將頭深深的埋到遊若莛的胸膛裏。

“累了麼?”遊若莛撫摸著皮小雨的頭髮,“要是累了今天就不打掃了,好嗎?”

“我不累,我只是……特別討厭搬家……”皮小雨的聲音有些哽咽。

遊若莛在皮小雨的額頭上輕輕的吻了一下,“你在這裏坐著休息,剩下的我來做。”

皮小雨依舊抱著遊若莛的腰,不想放開。她看了看陽臺,自言自語道:“想在陽臺上種花。”

“好,”遊若莛回答,“你想種什麼都可以,週末我們一起去花市逛逛。”

“我要種小雛菊。”

“可以啊,小雛菊很好看。”

“向日葵。”

“可以,還可以吃瓜子。”遊若莛試圖幽默。

“還是玫瑰?”

“都好,只要你喜歡。”遊若莛溫柔的看著皮小雨。

皮小雨突然捂著臉哭了出來,“其實我不知道要種什麼……”

遊若莛擦去皮小雨臉上的淚水,輕輕的說:“不著急,我們有大把的時間想。”

大雨從傍晚就開始下著,到了深夜都還沒有變小的趨勢。雨水順著玻璃,形成一片片淌著細小波紋的水流,像山間緩緩的小溪。遊若莛將床墊鋪在地板上,皮小雨就枕著遊若莛的胳膊躺在臨時搭建的床上。透過落地窗,黑夜像無邊無際的深海鋪展在房間裏,城市的夜燈在客廳裏像一只只神秘的海魚在飛速的遊走,變轉方向和形式。

“我感覺自己現在好像漂浮在一條河流裏。”皮小雨呆呆的望著天花板。

“那我們現在就是美人魚了,”遊若莛喃喃的說,“你是美人魚公主,我是專門守護你的美人魚侍衛,我的名字叫……奔波兒灞。”

皮小雨臉上露出一個淒涼的笑容,“那是鯉魚精,不是美人魚。”

“那你說我應該叫什麼名字?”

皮小雨想了想,卻想不出什麼好聽的名字,“就用你的名字吧,我喜歡你的名字。”

遊若莛測過臉溫柔地看著皮小雨,他溫熱的呼吸拂在她的側臉上,“我也好喜歡你的名字。”

“可是我的名字太普通了。”

“好記啊,就算我以後老了記不住我們孩子和孫子的名字,我也一定記得住你的名字。”

皮小雨的心裏一暖,她轉過身面對著遊若莛,“好哦,你可要說話算話。”

“一定的。”

皮小雨看了看窗戶,喃喃的說:“今天的雨好大。”

“是啊。”

“如果現在有人困在大雨裏,那他的心裏該有多難受啊,我想把我的傘送給他。”

遊若莛笑了,“好,那我把我的傘分給你,這樣你就不會被淋濕了。”

“嗯,謝謝你。”

“要不早點休息?”遊若莛溫柔的吻了吻皮小雨的頭髮。

皮小雨閉上眼睛,感覺全身很累,但是卻沒有睡意。

“我睡不著。”

“因為還不適應新的環境嗎?”遊若莛問,“要不我給你彈吉他?”

“好。”皮小雨點點頭。

遊若莛去臥室將吉他拿來,皮小雨側臥著,看著窗外透進來的霓虹在遊若莛修長的手指上延展開來。聽著聽著,皮小雨的眼睛就濕了。

“怎麼了?”遊若莛聽到皮小雨吸鼻子的聲音,“想睡了是嗎?”

皮小雨“嗯”了一聲,啞著聲音說:“你來抱著我吧。”

遊若莛小心的把吉他放好,然後躺下來將皮小雨攬在懷裏,“過兩天就好了,等你適應了這個地方……”

皮小雨聞道遊若莛身上熟悉的味道,心就放鬆下來了。很久很久她都沒有這樣安心的感覺了,並不是說之前她一直都生活在恐怖中,只是過去她每次搬家,都需要很長的一段時間來適應新的地方。然而就在剛才聽遊若莛彈吉他的時候,她忽然有了一種很強烈的安全感,這種感覺來的毫無預警且迅速地在她的心裏生根發芽。她忽然意識到,不管身處何方,只要有遊若莛在,都可以將它視作一個溫馨且可愛的地方。

這讓她心裏湧起一片溫暖。

那種感覺很奇怪,就好像一顆放在冰箱裏無人問津的霜淇淋球兒,本來冰冷無比,齜牙咧嘴地冒著冷氣要給世界顯示自己寒冷的力量,忽然卻冷不丁地被澆上剛磨好的熱熱的意式濃縮咖啡,它就開始不受控制地融化,並且還散發著淡淡的香氣。這樣的溫柔和深情,是它不曾經歷的,而且這樣的動情,一旦被觸動就無人能敵。

唉遊若莛,有你真好啊。

很快,遊若莛就聽到皮小雨平穩的呼吸聲。這是她這段時間以來,第一次小聲地打呼嚕。

與此同時,雨水拍打著皮小雨之前住過的,此刻是一片空寂的房間。江夢然躺在皮小雨睡過的床上,還好還好,這裏還殘留著一絲絲皮小雨的香水味,可是江夢然知道,很快,這殘存的氣味也會徹底消失。

江夢然看著冰冷的窗戶,電閃時不時的照亮蒼白的牆壁,她翻來覆去很久都沒有睡著。

清晨,皮小雨還在睡夢中的時候模模糊糊的聞到一股麻辣香味,跟小時候上學路上偷偷買的酸辣粉味道很像。皮小雨一時不知道自己是在夢中還是在現實裏,直到肚子真實的餓了起來,她才揉了揉眼睛。

身邊的床墊上沒有遊若莛,他似乎離去的很小心,走之前還將被子好好蓋在皮小雨身上,以免她著涼了。皮小雨吸了吸鼻子,那酸辣的味道瞬間充滿了鼻腔,差點被嗆到。皮小雨將擋在眼前的頭髮往後攏了攏,看到遊若莛正在吧臺上坐著,意猶未盡的看著皮小雨。

“你醒了。”遊若莛沖皮小雨溫柔的笑了笑。

“嗯……”皮小雨慢吞吞的爬起來,看到桌上的牛肉麵,正冒著熱氣,“你出去買早餐了,還是牛肉麵!”皮小雨驚呼。

遊若莛心中舒了一口氣,“其實很想叫你起來呢,怕麵糊了,但是看你睡的那麼香,又想讓你再多睡會。”

“沒關係,你可以叫我起來的,”皮小雨說,“我洗把臉就來。”

“那你快點哦。”

皮小雨洗完臉後來到吧臺前,遊若莛遞了一雙筷子給皮小雨,“嘗一嘗,看看味道怎麼樣。”

皮小雨輕輕吸了一口,慢慢的在嘴裏嚼著,滿意地點點頭,“味道好正宗。”

“那就好,你多吃點。”

“你去哪里找到的?”皮小雨好奇的問,來到這個城市這麼久,還沒有找到過很正宗的四川牛肉麵。

“我們學校食堂,師傅是地道四川人。”

皮小雨忽然感到很感動,眼睛就濕潤了。

“你還一大早跑去學校……”

“傻瓜,”遊若莛敲了敲皮小雨的腦袋,“吃完面再感動也不遲。”

皮小雨點點頭,“嗯,好。”

“你以後什麼時候想吃,我就去給你買回來。”遊若莛看到皮小雨有食欲,就放心了。

“我們一起吃。”皮小雨把碗推到兩人中間。

“我已經吃啦,在你還在睡覺的時候。”

“你吃了什麼?”皮小雨“滋溜”一聲吃了一口面。

“一屜蒸餃還有一個燒餅。”遊若莛滿足地看著正在大口吃面的皮小雨。

“這麼多哦。”

“吃飽了有力氣幹活呀,我今天還要把我們的小窩打掃好。”

“我幫你,”皮小雨說,“這是‘我們’的小窩。”

美美的吃完後,皮小雨和遊若莛開始正式打掃屋子。這是一間一居室的小公寓,皮小雨掃著地,遊若莛仔細的將物品一件一件的從行李箱裏拿出來再放好。他們之間有某種說不出來的默契,沒有事先分工過,但是就這樣一件一件的,將事情有條不紊的完成著。

皮小雨正準備鋪床,她在遊若莛灰色的床單和自己的粉紅色床單中猶豫不定。

“哪一個好?”皮小雨問。

“灰色的。”遊若莛想都沒想就回答。

“粉色的嘛,房間要溫馨一點呀。”皮小雨說。

“你確定非得這樣嗎?”遊若莛說,繼續將書放在書架裏,然後將他們的一張合照放在中央的小格裏,他端詳了一會,調整了一下相框的位置。

皮小雨偷偷笑了笑,“對呀,我就要粉色的,我負責鋪床,我說了算。”

“那我們兩換,你來整理書架,”遊若莛走過來,“還是要灰色的吧。”他的口氣中帶著一些請求。

“色調太暗了。”皮小雨說。

遊若莛無奈的歎了一口氣,“那換個別的顏色?”

“你的都是深藍色,黑色,灰色的,我才不要。”皮小雨說完“刷”一下將粉色的床單鋪展開來。

“大小姐,真的要粉紅色嗎?藍色的也很好看呀……”遊若莛試著將床單拿下來,皮小雨趕忙去拉扯,結果兩人在打鬧中一不小心倒在了床上。

皮小雨順勢將床單蓋在兩人身上,她躺在遊若莛的身上,笑呵呵的看著遊若莛。

“你現在的皮膚是粉紅色的呢……”皮小雨伸手去撫摸遊若莛的臉頰。

“你也是。”

“你的眼睛也是,”皮小雨在遊若莛的眼睛裏看到了自己的臉,“還有你的嘴唇……”

皮小雨話剛落音就吻到了遊若莛的嘴唇上,她感到遊若莛溫暖的手掌緊緊的擁抱著她的腰,然後滑落到她緊俏的臀丘上。她的身體一下子軟下來,然後世界翻轉了一圈,她閉上眼睛,任憑遊若莛的吻從她的脖間漸漸漫遊到她的胸前……

遊若莛進行得不緊不慢,他來的比以往溫柔,像一位畫家,有條不紊的將畫紙鋪展開來,然後慢慢的在紙上塗上一點一點的顏色。他溫熱的舌頭讓皮小雨的肌膚漸漸放鬆下來,他的氣息如同春天久違的陽光,在一陣長久而陰冷的綿雨後,喚醒皮小雨身上的青草和芬芳,在她的體內醞釀著一股慢慢升騰的熱氣。漸漸地,皮小雨感到自己此刻仿佛躺在一片輕柔的雲朵上,周圍是無比溫柔的風,從清晨的湖畔吹來,如同一只寬大的手將她拖起來。皮小雨伸出手去撫摸遊若莛柔軟的頭髮,讓他的頭髮在指尖中滑過。她低緩的呼吸著,像一只溫順的貓咪,有時候某一塊肌膚忽然變得敏感起來,她會低聲叫一下。

遊若莛停了片刻,他愛憐地撫摸著皮小雨的臉頰,她迷離的看著遊若莛,微微的張了張口,仿佛將要進入一個全新的世界,在邀請他跟她一同進去。

“將我的衣服脫掉吧。”皮小雨說,她只覺得全身軟到沒有一絲氣力,甚至連衣服都不能自己褪去。

遊若莛將皮小雨的肩帶輕輕的拉下來,像是在放下一片帷幕一般,然後皮小雨的上身微微一抬,她的胴體便毫無保留的展示在遊若莛面前。

當遊若莛進入到皮小雨的身體後,皮小雨才漸漸感到身體內的那個充滿生命力的小精靈開始強硬而蠻橫的撞擊起來,皮小雨緊緊的抱著遊若莛的背,雙腿緊緊的纏繞著,好像她巴不得讓自己和遊若莛能緊密的融合在一起。她聽著遊若莛低沉的呼吸聲,越來越沉重,像深夜的鼓點一般,在她幽深的小巷中不斷回蕩,她忍不住跟著叫起來,這讓她心中產生了一種生命還在繼續的歡喜感。皮小雨忽然喜歡上了他們這樣的聲音,一個像低沉的像貝斯,一個像清亮的鋼琴。她想起來他們第一次做愛的那個夜晚,在那個黑暗的樓道裏,伴著耳機裏傳來的音樂,她忽然就聽到了不遠處女孩子急促的嬌喘。她的身體在那個瞬間狠狠的戰慄了,像是有一個人重重的在她的頭上敲打了一下,讓她全身不受控制的焦躁起來。這不僅僅是因為呻吟帶來的挑逗,更是因為那嬌喘和那音樂的節奏竟然能如此渾然天成,瞬間將皮小雨帶入了一個全新的聽覺世界。後來她很想再找到這樣的享受,可是那樣的喘息卻很難再有了。因為要剛好的節奏和情緒合拍的呻吟,確實不是假裝就能做到的。

不知道這世上,有沒有某個人將做愛時的喘息聲編織成一種音樂。

這最為純粹的,來自於生命最原始的呼喚聲。

其實江夢然並不知道為什麼人會喜歡喝酒,特別是當她看到皮小雨在酒精的作用下歡笑跳舞,而她卻在一旁清醒時,她會覺得皮小雨和自己相離的是那麼的遙遠,仿佛皮小雨正往某一個神秘的世界飄去,留她獨自在這個煩躁的世界裏,繼續著之前的煩惱。她也曾嘗試著去喝醉,但是卻感受不到酒精在她體內產生的半點興奮感,反而是一陣陣的頭疼和噁心,以及在酒醒之後那如巨浪一般的自責。

“夢然,酒精會幫助你展示最最真實的自己,那個被你一直壓迫不願放出來的自己。”有一次皮小雨在微醺中說,燈光下江夢然看著她的臉頰微微泛紅,像初夏新鮮的草莓。

“你總是太壓抑,為什麼不去好好面對你自己呢?”皮小雨問,她的呼吸有一點熱熱的溫度,像一杯剛煮好的紅酒。

江夢然握著手裏空空的紅酒杯不說話。皮小雨從冰塊中拿出紅酒,微微傾身幫她倒酒。紅酒瓶上凝結的冰水忽然滴落到江夢然的大腿上,讓江夢然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然後她感到那滴冰冷的水珠迅速的順著她的大腿滑下到更深的地方,只留下一條長長的痕跡。

“你的幻想是什麼,你的欲望是什麼?”

江夢然嚇的差點沒有握住酒杯,從來沒有人問過她這個問題,她也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皮小雨炙熱且敏銳的眼睛看著她,雖然她現在有些醉意,但這個時候的皮小雨顯得更為尖銳,什麼都不能逃脫她的眼睛。

江夢然喝了一口酒試圖掩飾內心的慌張,她感覺自己此刻正一絲不掛的站在一場審判裏面,她害怕極了。

“你看著我,說話。”

然而江夢然卻冷冷的回答:“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拒絕別人是你一貫的作風,是嗎?”皮小雨深深的歎了一口氣,失望的搖了搖頭,她將杯中剩下的酒一口喝完,看著殘留的紅酒在酒杯上緩慢地蔓延,輕輕的說:“你藏了太多東西在心裏面,我從來都搞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什麼。”

“不是我要拒絕這個世界,”江夢然咬著嘴巴,臉上有種複雜的痛楚,有一吐為快的衝動,可喉嚨又似乎被什麼緊緊鉗住,“是這個世界不知道要怎麼面對和接受我。”

江夢然又來到了皮小雨的房間,手裏拿著一支紅酒和紅酒杯。皮小雨帶走了她絕大多數的生活用品,但廚房裏的東西卻一件都沒有帶走,紅酒就是其中之一。江夢然將紅酒倒在杯中,透過那紫紅色的液體,觀察著皮小雨空白的房間。

江夢然一杯一杯的喝著,試圖讓自己去體會皮小雨曾經曆過的一切:昏沉的大腦,柔軟的四肢,旋轉的天花板,以及,燥熱的身體。

如果欲望有顏色的話,那江夢然的欲望之火應該是紫色的。

在喝了差不多半瓶紅酒之後,江夢然終於想起了皮小雨曾經問過她的問題。

在無數個被大雨淋濕的夢中,皮小雨總是在一片紫色的世界中來到江夢然的身邊,又決絕的離開。江夢然看著鏡子中的自己,突然醒悟過來為什麼皮小雨總是離開自己,是因為自己總是將她推往深淵。江夢然知道皮小雨是自己的欲望之源,然而她卻沒有勇氣去面對這樣的欲望,她感到羞恥和害怕,於是她一遍一遍的轉移自己的注意力,試圖將這團欲火熄滅,然而誰知道,欲望是不能被粗暴簡單對待的。

“我要怎麼去愛你呢,小雨……”江夢然靠在鏡子面前,輕輕的說,一片白色的霧氣上,她唇上的紅酒在鏡子上留下了一個淺淺的痕跡。

江夢然感到有一股熱熱的液體在慢慢的浸濕她身體的某一塊肌膚,她站在鏡子面前,將連衣裙脫去,只剩下內衣。她吸了一口氣,又將內衣全部褪去。

江夢然感到有些驚訝,差點小聲的驚叫出來,好像鏡子中出現的不是她,而是另外一個人。她不知道為什麼,此刻面對自己的身體,她竟然能感到如此的陌生。這大概是因為,自從她身體開始發育後,她就很少觀察過自己,就算是一個人在房間或者浴室,她也不好意思看自己的身體。她突然覺得更加悲傷,因為她一直以來拒絕的不僅是皮小雨,還有她自己本身。

江夢然伸出手撫摸著自己的胸口,雪白的一片柔軟。她沒有跟任何人說過,曾經在她乳房的左上角,有一個暗紫色的印記,小小的一片,呈現著李子成熟的顏色。某一個清晨江夢然在鏡子裏看到的時候,害怕得趕緊將衣服緊扣起來,生怕有人看到這讓她感到羞恥的印記。

然而現在它消失的無影無蹤,好像從來就沒有在江夢然的身體上出現過一樣。

江夢然狠狠地抓撓著胸口,柔嫩的肌膚上出現一根根紅色的抓痕。可那個紫色的痕跡,卻再也無法被喚醒了。

江夢然突然好懷念它,那個皮小雨留給她的帶著野蠻的吻痕,從心臟向四周散發而去的痛,在那個粉紅色的夜晚將江夢然徹底撕裂。

江夢然將剩下的紅酒從胸口上方全部倒下,看著那紫紅色的液體在身上分成數個細小的支流,順著柔軟白嫩的胸口,流過淡棕色的乳頭,然後如同江河經過白雪皚皚的山丘後來到蒼茫平坦的腹部,自由擴散,形成一小片衝擊平原,接著河流繼續往南奔湧,來到一小塊三角洲,那是進入神秘大海之前的最後一片平坦的地方,在那之後,江河在兩腿之間分開,並且不會再彙聚。

江夢然閉上眼睛,她感到身體在輕微的旋轉,仿佛此刻她正走進一片深不見底的海洋中,周圍有溫柔的波濤在拍打著她的身體,她張開雙臂,任憑自己在海水中漸漸下沉,她的雙腳不能觸碰到海底,然而神奇的是,她並不感到害怕。

“小雨,我現在進入到你的身體裏面了嗎?”江夢然喃喃的說,她在深紫色的海洋中尋找著,尋找著皮小雨和她的玫瑰。

“所以……我們現在是在同一個世界裏了嗎……”江夢然問著,然而卻沒有聽到任何回應,她並不驚訝,只是閉著眼睛等到著,等待著,期盼皮小雨可以重新回到她的幻想和夢中。

可是過了很久,皮小雨都沒有出現在她的腦海裏,即使她用盡全身的力氣去思念著她。江夢然感到身體在漸漸的冷卻下來,因為她自始至終都沒有得到皮小雨讓她進入的許可。江夢然在失望的海水中無助地遊著,當她意識到皮小雨永遠都不會再接見她的時候,她開始覺得害怕,開始嗆水。恐懼在心中迅速的生長開來,江夢然無助的掙扎著,胡亂地踢著水,像是一個墜入海底的公主,然而沒有人魚來救她。

是因為人魚只屬於王子是嗎?

“小雨,你在哪里……”江夢然在心中痛苦的呼叫著,在模糊的意識裏她一遍遍的叫著皮小雨的名字:“小雨,我好想你……你來救救我……”

就在江夢然的最後一絲氧氣即將被耗盡的時候,她突然感到有人用力的拉住了她的手,制止住了她不斷下沉的身體。江夢然激動地睜開眼睛,她眼前的這個人同她一樣,赤裸著身體,皮膚白嫩,即使在黑暗的海水中還是能感受到她如珍珠般無比光滑的嫩膚,她有著長長的頭髮,在海水中像海草般柔軟的展開,然而她的頭髮卻不是金色的,而是純正的烏黑。江夢然拼命地遊到女孩身邊,看清楚了那個人的臉——

她長的竟然跟江夢然一模一樣。

江夢然瞬間睜開了眼睛,她嚇得

大口大口的呼吸著,渾身冰冷,這才意識到身上的紅酒已經凝結乾涸,像一片陳舊的傷疤。

今天依然下著大雨,皮小雨已經受夠這樣的天氣了,好像再這樣下去,整座城市都要沉入水底一般。她急需一座有著無限燦爛陽光的小島,在那裏好好的將自己晾曬。

不知道為什麼,她今天總是心神不寧。或許是因為她還在適應新家的過程中,有時候到了半夜會突然醒過來,然後看到身邊熟睡的遊若莛,她才能大大的舒緩一口氣,知道自己不是一個人在一個陌生的地方。

江夢然不喜歡跑步,可是現在似乎除了跑步已經沒有什麼可以拯救她了——酒精抑或是痛哭,都不能釋放她心裏累積的情緒,只要她還在家裏,就忍不住想去到皮小雨曾經住過的那個房間。思念就像一只無形的大手,將江夢然的心狠狠的撕成碎片後,將其拼接在一起,然後再一次撕碎,如此往復,痛苦不斷。

公園裏空無一人,因為下雨的原因,平時喧嘩的地方變得無比安靜,已無散步的情侶或者跳廣場舞的大媽。這樣也好,這個空間或許足夠大將江夢然心中的哀傷裝好。又或許不能,因為哀傷是源源不斷的。一天24小時,工作的時候會暫時忘記皮小雨,心會不那麼疼,但是一下班,心又自動的,像本能反應一樣,重新開始懷念皮小雨。

皮小雨一開門就聞到撲面而來的花香,帶著一絲新鮮的濕潤。她試圖尋找電燈的開關,正在這個時候,身後突然有光亮了起來,皮小雨轉過身,發現整個客廳亮起了一串串星星形狀的小燈泡,可愛的閃爍著,而整個客廳,被一片海洋般的玫瑰和氣球圍繞著,遊若莛站在花海的中間,身著筆直的西裝。

皮小雨一時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她楞在原地,臉上寫滿了錯愕。

遊若莛緩緩的走過來,牽起皮小雨的手,來到客廳的中央。

“你這是要……做什麼?”皮小雨心裏清楚,但她還是傻傻地問遊若莛,聲音有些顫抖。

遊若莛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仿佛他此刻也很緊張。他握著皮小雨的雙手,手心滲出了汗,他的眼睛緊緊的鎖住皮小雨的眼睛,在那深情的眸子裏,是一片浩瀚的海洋。

遊若莛張了張口,想說什麼,卻又生生咽了下去,他咬了咬嘴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真是的,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皮小雨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彎起來,眼淚就在那時候流了出來,她想趕緊將淚水拭去,可是手卻被遊若莛緊緊地握著。

“沒事,你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我聽著呢。”

皮小雨的心在砰砰跳著,她緊張得手一會冷一會熱,好像隨時隨地都可以暈過去一般,她抿著嘴巴看著遊若莛,靜靜地等待著。

遊若莛再一次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單膝跪了下來,從口袋裏拿出了一個天鵝絨的小盒子,他緩慢而鄭重的打開,裏面躺著一枚鑽戒,像宇宙初始時的星光靜靜的閃爍著。

“皮小雨,嫁給我好嗎?”

皮小雨的嘴唇顫抖著,久久沒有說話,滾燙的眼淚像止不住的河流翻湧著流出來,它們打濕了皮小雨的臉頰的時候,她才意識到自己的臉是多麼的冰涼。

城市最繁華的中心。

皮小雨本是來這裏找朋友一起吃晚飯的,卻被莫名其妙的帶到了噴泉旁邊,在那裏她看到地上有一個巨大的由蠟燭擺放的心形。她剛想離開,這時候身旁的噴泉突然開始噴出了水,音樂緩緩的放出來,是她讀書時最喜歡的,王力宏的《Forever   Love》。

前男友從人群中出現,手裏抱了一大束紅豔的玫瑰。他緩緩的走向皮小雨,臉上寫滿了興奮和自信。他每走一步,皮小雨的心就“咯噔”一下。他走到皮小雨的面前,將玫瑰塞到她的手裏,然後迅速地從包裏拿出一個紅色的小盒子,單膝跪了下來。

“小雨,嫁給我吧,我愛你!”他大聲的喊道,好像在向世界宣告他終於可以得到皮小雨了。

皮小雨的心砰砰跳著,她多希望這只是一場混亂的夢。她好想跑開,然而身邊的朋友像押犯人一樣包圍著她,開始大喊起來:

“嫁給他,嫁給他,嫁給他!”

皮小雨看了看周圍的人群,竟然找到了好些熟悉的面孔:她的父母,前男友的朋友們,本來要一起吃飯的朋友,他們跟著旁邊陌生的路人,循著同一個節奏,像一幫被洗腦的人整齊地喊著口號:

“嫁給他,嫁給他,嫁給他!”

皮小雨緊張的掐著自己的手,她著急的有點呼吸急促。看著前男友炙熱的目光,一時間不知道他的目光和鑽戒上鑽石的光芒相比,哪一個更刺眼。

周圍的人依然在呼喊著,有人發出“咦”的疑惑聲,前男友跪在地上已經有好多好多秒了,卻始終沒有等到他們要的回答。皮小雨緊咬的嘴唇有些發疼,好幾次她差點想說“好”,但是內心裏卻有一個清楚響亮的聲音在說:

不要!

皮小雨深吸了一口氣,在心中做了一個巨大的決定,那一刻她意識到,只有自己才是自己生命的主人,她絕不要被任何人綁架。

“對不起,我還沒有準備好結婚……”

前男友穩操勝券的表情一下子僵硬了。

那晚上皮小雨和媽媽大吵了一架,媽媽氣的一邊捶打著沙發一邊恨恨的流著眼淚:“人家精心為你準備了那麼多,你為什麼要拒絕?”

“如果他準備求婚的儀式我就得答應的話,那跟搶人有什麼區別?”皮小雨緊緊的抱著沙發枕頭,那是她當時唯一可以依靠的東西。

“你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把人家拒絕了,你讓男孩子的面子往哪里放?”

皮小雨突然覺得自己好像不是媽媽的親生女兒,她歎了一口氣,“沒有跟我溝通就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搞一個秀,就沒有想過我的面子嗎?”

“你真的是要氣死我了!”媽媽氣的身體有些顫抖,爸爸趕緊來安撫媽媽的背。

“所以為了不要氣死你,我就要草率答應嗎?”皮小雨冷冷的回答。

“怎麼跟你媽媽說話的呢?”爸爸嚴厲的說。

“我不用你教我怎麼說話,爸爸,”皮小雨不屑的咽了一口口水,“反而是你們要好好學學,怎麼跟自己內心對話。”

正在父母驚愕之際,皮小雨繼續說:“他花時間策劃一場求婚,我感恩他的用心,但是要不要答應的決定權不應該是在我的手裏嗎?我之前已經跟你們明確的說過了,我現在還不想結婚,所以我拒絕他就是不難預測的結果,你們非得要那麼誇張的難過、失望和生氣,我只能說,大家平時真的看戲看多了,而且還都是三觀不正的狗血劇。”皮小雨站起來走去房間。

“你多大年紀了,現在不答應,以後人家不想娶你了怎麼辦?”媽媽無可奈何地問道。

“他不想娶我的話,那就……”皮小雨“啪”的一聲關上了門。

然後從她的房間裏傳出了一聲“哈利路亞”。

有時候江夢然一個人在傍晚悄悄來到公園,坐在湖畔的椅子上,看著夕陽一點一點在層層疊疊的高樓後沉下去,正在跑步的皮小雨從她的不遠處經過,她的目光直視前方,很少發現坐在一邊的江夢然。江夢然沒有打擾她,只是耐心的坐著,等待著皮小雨沉重的呼吸來到,像風一般飄過,只留下她身體的香味和汗液的混合,在空中淡淡的散開。

公園的一角時常會有一個長頭髮的男生在彈吉他,皮小雨跑累了就站在一旁靜靜的聽著,她的臉頰通紅,張著嘴呼吸著,胸口因為剛才的劇烈運動還在明顯的起伏。皮小雨看起來很喜歡那個男生彈的吉他,每次一曲結束,她都會為他激動的鼓掌,滿臉微笑,然後給在地上的帽子裏放一些錢。江夢然有時候會覺得莫名其妙,男生的吉他水準根本談不上技藝超群,為什麼皮小雨每次都會鼓掌,是因為她不懂得欣賞嗎?

後來長髮男生就再沒出現了,皮小雨說他一定是找到了一個他喜歡的姑娘,帶著她去了另外一個適合他們的城市,結婚,生孩子,彈吉他。江夢然不屑一顧的嘲笑皮小雨天真的想法,說一定是他賺夠了錢,所以才不再來街頭賣藝。

有一天江夢然在椅子上等了很久都沒有等到皮小雨經過的聲影,她著急了,開始到處尋找皮小雨,又不敢大聲呼喊,害怕暴露了自己一直也在這裏的事實,所以她就只能快步走著,四處張望,直到她聽到了一個好聽且柔和的吉他聲音,來自一個穿著藍色襯衣的男生,她看到皮小雨在不遠處的草地上盤腿坐著,臉上一片溫柔。

她沒有走上去跟他打招呼,只是那樣靜靜坐著,等男孩子離開後,她也起身離開。

然而公園現在除了傾盆而下的大雨,什麼都不在了:長髮的流浪歌手,藍色襯衣的男孩,皮小雨奔跑的身影,通通都不見了,只剩下江夢然寂寥的腳步聲在空曠的路上迴響,飄蕩在皮小雨曾經經過的跑道,來到她曾經駐足欣賞的草地,這時候江夢然才悲傷的發現,大雨已經將這些回憶沖刷的乾乾淨淨。

又想哭了,真該死。江夢然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拖著已經快沒有知覺的身體跑到街上,路上行人匆匆經過,忽然只覺得身邊有些嘈雜,好像有人在著急的喊著“小心”。

皮小雨到現在還有些覺得眩暈,她的心融化成一片溫熱的蠟,她一呼吸,就覺得心被狠狠的攪動一下,她需要有個人來扶住她,要不然她真的快要暈倒了。

“你……你剛剛說什麼?”她問。

遊若莛的聲音有些顫抖,他微笑著看著皮小雨,耐心的等著她的回答。

“你可以嫁給我嗎,小雨?”

皮小雨笑了,眼淚像雨點一顆顆落在地板上,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那一刻她的喉嚨痛的快要說不出話來,她狠狠地點了點頭。

“好,好啊。”

遊若莛燦爛的笑了,他小心翼翼的將戒指戴到皮小雨冰冷的手指上,那閃耀的鑽石如一顆明亮的星星在宇宙中流浪了許久之後,終於找到了安放自己的地方。

“謝謝你小雨,我愛你,我會讓你快樂的。”遊若莛在皮小雨的耳邊說。

皮小雨緊緊的抱住遊若莛的脖子,她的心興奮又緊張的跳動著,連遊若莛都能感受到她的心跳。

“我們要永遠的在一起了,對嗎?”

遊若莛愛憐的撫摸著她的臉頰,點點頭,“是的,永遠在一起。”

曾經很長一段時間皮小雨都無法想像自己會擁有婚姻生活,她一想到自己大概五分之三到五分之四的時間都和同一個人度過,就會覺得呼吸困難,生活無光,靈魂灰暗,很想趕緊逃開。她害怕一旦自己走進婚姻的墳墓,她的自我也同樣會被埋葬:她的夢想,她的自由和她的浪漫,全部都會被生活的瑣碎以及家人的爭吵填滿。然而有時候上了一天的班後她帶著疲憊的身軀一個人躺在床上,輾轉難眠,那個時候她真的很渴望有個人可以來給她一個擁抱,拍拍她的後背,讓她安心入眠。她想不明白,為什麼對於一個嚮往自由害怕婚姻的人,竟然也會在深夜渴望一個溫暖的懷抱,還是說,她的灑脫其實只是她的一個保護色而已?

可是現在,面對著遊若莛,皮小雨沒有必要再去思考這些讓她糾結不已的問題了,因為她知道,這個男人會給她溫暖,同時他也會讓她保持一如既往的自由和灑脫——她依然能做自己,只是她不再一個人孤單的做自己了。

皮小雨踮起腳尖去親吻遊若莛,剛觸到他的唇,她的嘴巴就緊張得顫抖一下,好像這是她的初吻一般。遊若莛溫暖的大手緊緊的摟住皮小雨的背,將她發抖的身體緊緊的貼著自己。遊若莛的吻總是有一種神奇的力量,漸漸的將皮小雨緊張的如暴風雨擊打海洋般的身體放鬆了下來,然後又被

其點燃。

“我愛你,若莛。”皮小雨感受到遊若莛身體的重量壓在自己身上,要將她帶入一個超自然的世界,於是她在最後一絲清醒的時候對遊若莛表白了內心。

江夢然不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麼事,只覺得有一個飛快襲來的物體狠狠的撞擊到了她,她的身體在半空中旋轉了一圈後,狠狠的摔到地上。耳朵裏有一陣尖銳的聲音在迴響著,眼睛裏出現了四散的星星,她躺在地上空洞的看著黑暗的天空和一顆顆降落的雨點,像一只巨大的怪獸張開大口,要將她吞噬下去。過了一會,她才覺得身體劇烈的疼痛起來。

“姑娘,你沒事吧?我剛剛一直在喊小心,你怎麼沒有聽……”一個背著外賣包的男生從地上爬起來,焦急的問。

“你這人騎車怎麼這麼快,都撞到人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姑娘,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我們把你送去醫院吧……”

“小姐姐,你還好嗎?你的膝蓋流血了……”

江夢然只覺得周圍一片吵鬧,吵得她頭暈腦脹。她艱難的從地上爬起來,理了理貼著額頭上的頭髮,跌跌撞撞的準備離開。

“姑娘,要不我送你去醫院看看吧?”外面小哥跟在身後焦急的問。

“吵死了,走開……”江夢然撥開人群,一瘸一拐的走著。

啊,好痛,膝蓋好痛,背好痛,全身上下都好痛……皮小雨在哪里呢,這時候我要是給她打電話,她會馬上來到我的身邊嗎?她還在生我的氣嗎……

身體的疼痛沒能擊垮江夢然,沒想到皮小雨的名字卻讓她感到更疼。江夢然終於哭了出來,她想起當時皮小雨慌忙的跑來,在她暈倒的前一秒像個英勇的女王,將她收留在自己的翅膀下。多美好啊,江夢然還清楚的記得她慌張的表情和嚴厲的聲音,一切都讓她心動不已。

可是現在,皮小雨你在哪里呢……

江夢然艱難的拿出手機,剛準備翻出通訊錄,一個柔軟的手臂挽住了她的手臂,然後她聽到一個細軟的聲音傳到她的耳朵裏:

“小姐姐,你受傷了,你來屋裏躲一下雨再走吧。”

江夢然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這個瘦弱且有力的胳膊帶到了一個明亮的地方,這裏沒有雨,沒有黑夜。只有一片如海洋平穩美麗的鮮花。

這是天堂嗎,難道我已經死了嗎?江夢然的第一反應竟是這樣,然後身體傳來的痛感一下子將她帶到了現實裏,她抽出手臂,惡狠狠的說:“關你什麼事,你誰啊?”

“你受傷了……”女孩伸出手將擋在江夢然眼前的頭髮撥到肩後,她的指尖觸碰到江夢然的肌膚上時,江夢然感覺到她的手指是溫暖的,像冬日一根點燃的小火柴。

“我要回家。”江夢然轉過身就要推開門離開。

女孩拉住江夢然的手,“外面的雨太大了,你的傷口會感染的。”

“感染也不管你的事。”江夢然說,她一推開花店的門,天空響起了一聲響亮的雷聲,江夢然嚇的叫了起來。

女孩輕輕笑了笑,“你還是在我這裏等等再走吧。”

江夢然覺得臉頰在尷尬的發燙,她沒好氣的轉過身,女孩帶著她來到花店的中間,示意她坐下來。

“我去拿些東西就來,你在這裏好好坐著哦。”女孩說完就走去了收銀處,在那裏叮叮噹當的翻了一陣後,捧著一個白色的藥盒回到了江夢然身邊。

“來,你把腳放在椅子上。”女孩說。

“你要幹嘛?”江夢然警惕的看著女孩。

“幫你處理一下傷口。”

“不用。”江夢然堅決的拒絕,然後又在心裏傻傻的想:要是皮小雨知道我受傷了,她會來照顧我嗎?

“現在雨那麼大,你怎麼去診所?”女孩耐心地勸著,眼角是淺淺的微笑,“要是不處理好傷口,就會發炎哦,搞不好還會留疤,這樣就不好看了。”

“留疤就留疤,跟你有關系嗎?”

“就在膝蓋上呢,以後都不能穿裙子了。”女孩甜甜地笑著,“你穿裙子的樣子一定很好看的呢。”

江夢然看了看窗外電閃雷鳴的天空,失望的吐了一口氣,“那你好好幫我處理。”

女孩燦爛的笑了起來,好像終於得到了某種認可,“你放心吧!”

江夢然艱難的把腿放好,女孩輕輕的卷起江夢然的褲腿,露出膝蓋上的一大片擦傷,沾滿了血。女孩的眉頭皺了皺,看起來似乎有些心疼,她抬起頭對江夢然微微笑,“只是皮外傷,沒事的,我給你用酒精消消毒。”

女孩把醫用棉簽沾了沾酒精,小心翼翼的點了點江夢然的傷口,瞬間一陣劇烈的疼痛從膝蓋傳到了大腦,江夢然痛得一下子叫了出來,“好痛!你到底會不會啊!”

“對不起對不起!把你弄痛了,可是酒精就是這樣啊……”女孩抱歉的看了看江夢然,“你要是害怕就閉上眼睛,很快就好的,我保證。”

江夢然沒好氣的瞪了一眼女孩,“那你快點。”

“嗯,好的。”女孩湊到江夢然的膝蓋旁,輕輕的對著傷口吹了吹氣,然後又用酒精擦拭了一下傷口。

這次江夢然沒有罵了,她轉過臉緊緊的咬著手,儘量忍住痛,眼淚卻不聽話的流了出來。

“很快就好了,別怕。”女孩給江夢然遞了一張紙巾,繼續幫她包紮傷口,“我小時候也是經常摔倒,我媽媽就給我用鹽巴消毒呢,那才叫痛,痛得我咧著嘴巴一直哭,一直哭。而且我摔倒後自己痛還不說,回家還要被我媽媽罵,你說我是不是比你還慘,哈哈……”

江夢然沒有注意聽女孩的講話,她還一心想著皮小雨,眼淚很快就打濕了臉頰,她想起那次皮小雨幫自己處理手指上的傷口。她那麼生氣,氣自己不愛惜自己。想到這裏,江夢然忍不住咳了起來。

“今天外面下了那麼大的雨,為什麼還要一個人跑步,是不是心情不好呀?”女孩歪著頭問。

“廢話怎麼這麼多,誰說心情不好才去跑步?”江夢然反問道。

女孩淡淡的笑了笑,“跑步當然是可以啦,但是也要注意安全呀。”

“都說了不關你的事了,啰裏吧嗦……”江夢然小聲的說了一句。

女孩幫江夢然右膝蓋的傷口包紮好了,將她的腿輕輕放下來,然後指了指她的左腿,“這邊也給我看看。”

江夢然聽話的將左腿放好,女孩檢查了一下說:“這邊還好,一點點擦傷而已,包個創可貼就好了。”

“可以不用酒精嗎?”江夢然一想到剛才的經歷就害怕起來。

“不、可、以。”女孩說完便將棉簽放到酒精裏。

江夢然無助的用手遮住了眼睛。

“很快就好了,別怕哦……”女孩輕聲說,她一只手扶住江夢然的腿,然後輕輕的用棉簽清理了一下傷口。

“啊——”江夢然忍不住叫出來,眼淚從眼角處流出來,打濕了她的手掌。

皮小雨你到底在哪里,我好痛……

江夢然忍不住啜泣起來,分不清到底是膝蓋上的傷口比較痛,還是心比較痛。這時候她感到一雙溫暖的手將她覆蓋在眼睛上的手拿了下來,她睜開濕潤的眼睛,映入眼簾的是女孩清秀的面孔和她粉色的頭髮。

在那一刻,她的頭髮突然讓江夢然想起了皮小雨種在院子裏的玫瑰,它們都有一樣的色彩,可是她現在的玫瑰,卻一片殘敗。

“已經處理好咯!”女孩溫熱的氣息像柔軟的風從一片無盡的花海傳來。

“嗯。”江夢然漠然的點點頭,好像還沒完全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眼淚卻又接著流了下來。

“還疼啊?”女孩有些不知所措,往四周看了看,便將一朵玫瑰拿過來,“這是我店裏最後一只玫瑰了哦,送給你吧,別難過了。”

“我才不要,你以為我是小孩子呢——”還沒等江夢然說完,女孩就將玫瑰塞到她的手中,有些驕傲的說:“這是我賣的最好的花了,今天一個男孩子跑到我的店裏,幾乎把我所有的玫瑰都買完了,我想收到他的花的人今晚一定超級幸福吧,嘿嘿,好羡慕哦。”

“有什麼好羡慕的,又跟你沒關係。”江夢然冷冷的回答。

女孩笑了起來,“怎麼跟我沒有關係,至少他的幸福有我的一臂之力呀,我在幫他包花的時候偷偷在花裏放了我滿滿的祝福呢。他買那麼多花,很可能是要求婚,真希望那個女孩子答應了。”

“也有可能他只是要泡澡而已。”

女孩被逗樂了,眼睛笑成一條線,“你還是很幽默的嘛,幹嘛一直要苦著一張臉。”

“不覺得有什麼好笑的。”江夢然說完忍不住咳了一聲。

女孩一下子緊張起來,關切的問道:“該不會是著涼了吧?我去給你泡一杯薑茶!”說完就“刷”的一下站起來。

又是一陣叮叮噹當響之後,女孩回到江夢然身邊,手裏捧著一個白色的茶杯,裏面是冒著熱氣的薑茶。

“喝了就不會感冒了。”女孩輕輕的說。

在那一片升騰而起的白色熱氣裏,江夢然似乎回到了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她和皮小雨狼狽的從花園裏跑回屋,渾身濕透,皮小雨濕漉漉的頭髮上不斷有水珠滴下來,落在江夢然的手臂上,打亂了她的心跳。

江夢然剛想把水杯接過來,手鏈的鈴鐺忽然嘩啦啦的響起來,將江夢然一下子拉回了現實。

“我不要!我最討厭喝的就是薑茶了!”江夢然痛苦的別過臉,“我要回去了。”

“好吧。”女孩有些失望,將茶杯放好。

然而因為下雨,很多網約車被一搶而空,江夢然看著螢幕上一次次彈出來的“訂單取消”的資訊,忍不住罵了一句:“什麼啊,一輛車都打不到!”

“你別急嘛,再等等……”女孩坐在椅子上,仰著頭看著在屋裏焦急的走來走去的江夢然,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雨已經小了很多了,我要走了。”江夢然堅定的說。

“等等!”女孩站起來,無奈的說:“你等我一下。”

又是叮叮噹當一陣響,女孩找到了一個黃色的雨衣和一把透明的雨傘,她將雨衣遞給江夢然,對她說:“穿上它,這樣你的腿不會被淋濕。”

江夢然想了一會,接過雨衣。女孩把店裏的燈熄滅,說:“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

“沒事的,我也正好打烊了。”

江夢然和女孩一起走在回家的小道上,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整條小巷安靜得只聽見淅淅瀝瀝的雨聲,一點一點敲打著江夢然的耳膜。偶爾不知道誰家的狗突然吠一聲,打破了夜的寧靜。空氣被雨水徹底的洗淨,江夢然突然聞到了好多味道:雨水,青草,泥土,好像還有……鮮花的味道。

很快兩人就來到了江夢然家,江夢然在玄關處將雨衣脫下來,還給女孩的時候才發現她的左半身已經完全濕透了。

“我到了。”江夢然說。

“好,”女孩在雨中握著雨傘,嘴唇被凍得有些發白,“那你今晚好好休息。”說完,她轉過身就快速的走開了。

江夢然呆呆地看著女孩在夜色中漸漸遠去,像水中淡淡消失的墨汁一般,消去了,卻又無處不在。這一切結束的這麼快,在那一瞬間,她突然覺得剛剛擁有的溫暖和明亮是她痛苦沙漠中一閃而過的海市蜃樓。

江夢然歎了一口氣,走進房裏,打開燈,將空蕩蕩的空間用虛無的燈光填滿,然後她走去樓上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裏。打開窗,外面的路上已沒有了任何行人。

唉,這久違的屬於自己的房間。

雖然膝蓋的傷沒有流血了,但走路的時候還是會有點疼。江夢然剛剛開完會,抱著電腦和筆記本慢慢地走向辦公室。陽光透過玻璃窗戶照在乾淨的走廊上,在光潔的地板上,倒映著一個高大的身影,江夢然一抬頭就看到了穿著筆直西服的Chris。

“早……”江夢然僵硬著微笑,後悔自己怎麼沒有走另外一個過道。

“你腳怎麼了?”Chris敏銳的注意到江夢然稍微顛簸的行走。

江夢然尷尬的聳聳肩,“沒什麼,前兩天跑步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跤。”

Chris面露一絲擔心,快步向江夢然走過來,關心的問道:“怎麼這麼不小心?沒什麼大礙吧?”

江夢然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小步,“沒事的,只是擦傷而已。”

Chris注意到江夢然的緊張,抱歉的跟江夢然拉開距離,“今天請假在家裏休息吧,我幫你去跟Caspher說一聲。”

“啊,不用了!”江夢然趕緊回道,“如果真的需要請假,我自己可以申請的,不用那麼麻煩。”

“可是……”Chris剛想開口說些什麼,江夢然連忙打斷他:“我先回去了,剛剛開完會,還有些事情需要跟進。”說完她便咬著牙,努力裝作正常走路的樣子,快步走回了辦公桌。

江夢然剛坐下來,正想緩口氣,Jenny就湊過來問:“夢然,你腳受傷了啊,要不要緊?”

江夢然疑惑的抬起頭,“嗯……你怎麼知道的?”

“Chris剛剛跟我說的,”Jenny抿著嘴巴笑了笑,“今天Chris一整天都要在開會,他跟我說要照顧好你。”

江夢然心煩的呼了一口氣,禮貌地對Jenny笑了一下,“我沒事的,謝謝你的關心。”

“你要想喝水,我可以幫你倒呀……”

“謝謝,我自己可以的,你回去忙你的事吧。”

“好吧,那你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再讓我知道……”

“我會的,謝謝。”

Jenny回去後,江夢然心煩意亂沒辦法集中注意力,她撐著額頭想了想,給Caspher打了一個電話請假,趕緊離開了公司。

春天的太陽暖暖的,像一張溫暖的大手安撫著人們的情緒,或許那就是人在春天容易犯困的原因。前面是紅燈,江夢然停下車將車窗搖了下來,讓陽光曬著蒼白的臉龐。又是那個熟悉的十字路口,回憶不禁湧上心頭:這裏是她曾經低血糖暈倒的地方,被車撞倒的地方,還有被……

花店的女孩此刻正在將一筐雜亂枝葉費力地抬出來,她用盡全力將全部的綠葉倒在垃圾箱裏,像傾倒著一片無聲的波濤。她剛剛支起腰來,就看到了車裏的江夢然。

餘光裏好像有一個什麼東西在使勁的搖晃著,似乎想引起江夢然的注意力。江夢然定睛一看,原來是女孩在大力地揮舞著手臂,臉上充滿了期待。

目光和女孩相接的那一刹那,女孩開心的笑了,她剛張開口想說著什麼,江夢然便漠然地發動了引擎,飛速的駛離了她的花店,只留下她的身影在後視鏡中漸漸變成一個模糊的小點。

然而就在女孩即將從後視鏡離開的那一瞬間,江夢然突然決定掉轉回頭,幾分鐘之後她在女孩的花店前停了下來。

門上的鈴鐺一想起來,女孩便激動的抬起頭,她一看到江夢然就裂開嘴笑了,清澈的眼睛像琥珀色的彎月。

“你來了!”她的聲音裏藏不住的驚喜,“好幾天沒有見到你了。”

江夢然“嗯”了一聲,一瘸一拐的走了進來。

“慢點走,”女孩溫柔的看著江夢然緩緩的走向她,“膝蓋上的傷好了嗎?”

“才弄的傷怎麼可能就好了?”江夢然冷冷地反問,“你以為你是神仙呢,吹口仙氣就痊癒了。”

女孩“咯咯咯”的笑起來,“你講話好好笑哦。”

“不覺得有什麼好笑的。”江夢然看了看四周,陳設跟那夜晚一樣,被五顏六色的鮮花包圍著,只是現在多了一些來自街道的嘈雜,新進的紅玫瑰,還有……陽光。

原來雨已經停了。

“你想買花嗎?”女孩問。

江夢然搖搖頭,“不是。”

女孩的臉頰突然有些激動的紅暈,“啊,那你是專門來看我的呀!”

江夢然厭煩地皺了皺眉頭,“不是,想多了。”

女孩像一個泄了氣的皮球聳拉著肩膀,臉上有些不愉快,“那你要做什麼嘛?”

江夢然不自然的清了清嗓子,“其實我今天來,是因為有一件事情想請你幫忙。”

“嗯?”女孩一下子又來了興趣,微微歪著頭看著她,她長長的如流星一般的耳環從鎖骨滑到圓潤的肩上。

“不知道這樣會不會很麻煩你,就是……”江夢然咽了一口唾沫,“我家花園的玫瑰前段時間遇到了一些……”江夢然停頓下來想用一個委婉的詞,可是她費勁地在腦袋裏搜尋了好一會後什麼都想不到,只好撒謊道:“我有天不小心把我的玫瑰園剪壞了,想請你過去看看,能不能修復。”

“現在嗎?”女孩看了看手機,11點30分,外面太陽正強。

“對,如果你方便的話,當然價格你按照你店裏的來就好了。”江夢然說完將眼神悄悄的轉移到身邊的一束薰衣草上,有些不安的等待著女孩的回答,心莫名的砰砰跳起來。

女孩想了一會,“嗯……我才不要收你的錢。”說完她忽然害羞的將頭垂了下來,裝模作樣的收拾著本就很整潔的收銀臺。

“所以你可以幫忙嗎?”江夢然不明白女孩的意思。

“你都還沒有問過我的名字呢。”女孩有些小小的激動,然後她的聲音稍微微弱下去,像是在喃喃自語,“我也不知道你的名字……”

“哦,我叫江夢然。”江夢然似乎明白了女孩的意圖,她從包裏拿出一張名片,放到桌上,“以後我公司辦活動的話,我會推薦你的花店。”

女孩收下江夢然的名片,小心翼翼的放到錢包裏放照片的夾層裏,輕輕了摸了摸,然後將錢包放好。

“所以,可以嗎?”江夢然有些著急,怕女孩嫌麻煩,於是說:“其實也不是特別大的工程,我只是怕以後花開出來很雜亂,不好看,所以,想請你去看看。”

“你還沒有問我的名字。”女孩重複了一遍,臉上有些淡淡的低落。

這個人腦子有問題嗎?江夢然在心裏想。

江夢然不耐煩地呼了一口氣,“算了,就當我沒說。”說完轉過身準備離開。

“我跟你開玩笑呢!”女孩看江夢然生氣了著急地趕緊跟上去,“你等我一分鐘,我這就把店門關上。”

江夢然在門口戴上墨鏡,雙手抱胸等待著女孩叮叮噹當地拿出鑰匙,然後又叮叮噹當地鎖上門。

街道上充斥了各種吵鬧的聲音:汽車的喇叭聲,摩托車的馬達聲,還有人們大聲喧嘩的聲音。奇怪的是,這些聲音都仿佛不能侵入江夢然的耳朵,唯一能傳入她耳裏的,只有女孩的鑰匙相互碰撞時發出的如風鈴一般的聲音。

“我叫陽陽。”女孩輕聲說,臉上有些羞澀。

“哦。”江夢然握著方向盤,兩眼看著前方的路況,好像對女孩的名字不是很感興趣。

“陽是太陽的陽,兩個都是。”陽陽熱情地解釋。

“嗯,”江夢然稍微轉了一下方向盤,駛入了社區的街道,她應付著說:“很多叫Yang   Yang的人,對不?”

陽陽有些較真,為自己的名字辯解道:“可是兩個Yang都是太陽的很少。”

江夢然不以為然的笑了一聲,“是麼?”

“那你還認識誰叫Yang   Yang的嗎?”

江夢然想了一會,“沒有。”

“你看,所以我就是獨一無二的,至少在你的生命中,哈哈。”陽陽有些得意的笑了起來。

江夢然向左前方看了看,沒有理會陽陽,只是淡淡的說:“我們到了。”

停好車後,江夢然帶著陽陽來到了花園,陽陽一看到東倒西歪的玫瑰,趕緊小跑過去蹲下來捧起一株玫瑰,仔細的端詳著,臉上寫滿了心疼。

“這些真的都是你修剪的?”陽陽有些不敢相信,“你跟它們到底是有多大的仇啊?怎麼能剪成這樣?”

江夢然感覺有人狠狠的扇了她一巴掌,臉上火辣辣的升溫,她不自然的咳嗽一下,說:“開始吧。”

江夢然轉過身準備回屋換鞋,卻依舊聽得到陽陽在身後久久的感歎,這讓她不由得加快了逃開的腳步。

等到江夢然回來後,陽陽已經開始修復玫瑰園了。正午的太陽很強烈,陽陽的臉被曬的紅通通的,襯著她粉紅色的頭髮,遠遠看著,她的頭就像一朵正在綻放的玫瑰花。細細的汗水在她寬闊的額頭和柔軟的鼻尖上滲了出來,穩穩的停著,然後在她低頭的瞬間,像一只被驚擾到的蜻蜓,忽的就飛走了。

江夢然在一旁的陰涼下抱著雙臂等著,她看著殘敗不堪的玫瑰,感覺心在被這鋒利的刺一點點的劃破。好像還是不久前,皮小雨也是在這樣的烈日下認真的種著一株株玫瑰,她金色的頭髮是江夢然的宇宙裏最耀眼的光芒,連陽光遇到了都會自慚形穢。她光滑的皮膚在陽光下被汗水浸濕,脖子和鎖骨因此閃閃發亮。皮小雨一回頭,就撲捉到了江夢然早已混亂的呼吸和心跳。

“夢然,”皮小雨關切的說,“到屋裏去吧,太陽會曬傷你的皮膚的。”

可是江夢然不願離開,就算被太陽炙烤成灰燼,她都想陪在皮小雨的身邊。

“我才不怕曬。”

“那你去旁邊看著我也行。”

就只是兩三米的距離而已,江夢然卻覺得相隔萬裏,她的幻想裏,皮小雨一次次的離開她,直到最後她真正決絕的離開了江夢然的生命,塗抹掉所有的痕跡。

小雨,如果當時我沒有把你的玫瑰毀掉,你會不會還留在這裏?

如果我就這樣默默的喜歡你,從來不告訴你,再也不惹你生氣,你是不是就不會離我遠去了?

你知道我現在破碎成了什麼樣子嗎?全世界能拯救我的,只有你啊……

陽陽正在驕陽下努力的修剪著一顆顆的玫瑰,忽然就聽到了江夢然的啜泣聲,她趕緊回過頭,看到江夢然正頹廢地坐在地上,抱著膝蓋狠狠的痛哭著,喉嚨裏迴響著她聽到過的最為沉重的嗚咽,像是暗黑的大海上翻湧不息的痛苦海浪。

“夢然!”陽陽焦急的喊了一聲,什麼都沒想就快速的站起來,然而在她站起的那一瞬間,她眼前突然一黑,雙腿失去了力氣。

接下來她看到江夢然在一片黑暗和銀色的星光中向她艱難的跑過來,她的聲音像是來自古老的隧道,“喂,你怎麼了……”

等到陽陽醒過來後,才發現自己躺在客廳的沙發裏,空調的冷氣充滿了屋子。江夢然一看到她睜開眼睛就著急的問:“你好點了嗎?”

陽陽點點頭,揉了揉太陽穴,“我沒事,可能是剛才太熱了。”說完她虛弱地沖江夢然笑了笑。

江夢然呼了一口氣,隨後大聲責怪道,“你怎麼這麼笨啊,難道不知道在地上蹲久了之後要慢慢的起來嗎?”

“可是你剛剛哭了。”陽陽認真的說。

“那又怎麼樣?”江夢然沒好氣的反問道。

“如果一個人的哭泣都不值得被關心的話,我不知道還有什麼事是更重要的。”

“莫名其妙,”江夢然吸了吸鼻子,把殘留的在眼角的淚水一把抹掉,“就算我哭了,那也不管你的事。”

陽陽心疼地皺了皺眉頭,“可是我在乎。”

江夢然的心忽然砰砰跳了起來,她感到一種巨大的不安在向她襲來。她慌忙地把目光轉到其他地方,冷冷的問:“你什麼意思?”

“我喜歡你。”陽陽堅定的回答,緊緊地盯著江夢然靜靜的等待著她的回應。她的安靜有一種不可撼動的力量,像暴風雨中一座堅不可摧的燈塔。

江夢然只覺得腦袋“嗡”了一下,全身瞬間冰冷下來,連手都在微微的顫抖。過了許久,她慢慢的將頭轉過來,漠然地看著陽陽,冷冷的說:

“你給我走。”

失望像一朵愁苦的玫瑰花在陽陽的臉上綻開,每一朵花瓣的伸展都牽動著鑽心的疼痛。其實本來也沒有任何信心可以得到一個好的結果,但是江夢然竟然會讓她離開,著實是完全沒有預料的。額頭上的汗在空調下蒸發,留下一道道黑色的痕跡,像花瓣褶皺的淤青,看起來是那麼的不堪。

“什麼?”陽陽的聲音有些沙啞和破碎。

“我要你現在馬上離開,沒聽到嗎?”江夢然突然朝陽陽大聲喊道。

陽陽皺起的眉頭顫動著,她臉上的不解迅速轉化成無數的悲傷,眼睛漸漸濕潤,在淚水即將滑出眼眶的時候,她轉過身,飛快地從江夢然家跑了出去。

在陽陽離開的那一刻江夢然就後悔了。她又成了這房子的唯一一人,或者是這個荒漠宇宙中唯一一人。她倒在沙發上將臉深深地埋在枕頭裏,悲傷的哭泣起來,整個身體都在無助地顫抖。她用力地捶打著沙發,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直到全身都失去了力氣。

到底還有多少傷悲需要自己一個人去承受?

自從那天陽陽哭著離開江夢然家後,她就像一個夢在江夢然的世界中消失了,仿佛從來沒有來到過一樣。早上江夢然在上班路上等著紅綠燈,朝花店迅速看了一眼,卷簾門竟然是緊緊關著的。傍晚回來時不自覺地放慢速度,再一次望向她的花店,門依然緊鎖。

第二天如此。

第三天也是。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江夢然每天經過都會專門看一眼陽陽的花店,期待能透過透明窗戶看到裏面嬌豔的花朵和陽陽忙碌的身影,期待她能像從前一樣,站在馬路邊對她大力地揮著手臂,眼角盛滿笑容。但是沒有一天如她所願。

她有一些慌張,是不是陽陽搬去了別的地方?

江夢然站到緊閉的大門前,看了許久,太陽曬的她有些頭暈,忽然間,身旁出現了一陣緊急的鈴鐺聲,由遠及近,就在自行車快撞到江夢然的那一刹那,忽然有個人用力把她拉到了一邊。

自行車飛速的消逝在了江夢然的視野裏。

江夢然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心臟因為剛才的驚嚇還在急促的跳動著,她抬起頭,面前是一個年輕的少年。

江夢然有些失落,低啞著聲音說:“謝謝你啊。”

“你沒事吧?剛才那個人騎得那麼快,你怎麼不躲一躲?”

他的口音聽起來不是本地人,江夢然這才注意到他穿著餐廳服務員的衣服,看起來比自己年輕一些。

“我沒注意到……”江夢然有些不好意思,她指了指花店旁邊的餐廳,問:“你在這家餐廳上班?”

“對啊。”少年點點頭。

江夢然眼中出現一絲希望,“那你知道這家花店為什麼這段時間一直不開門嗎?”

“老闆娘前段時間回老家了,”少年說,“你要是想買花可以打個電話問問啊,你看,門上不是寫著花店的電話嗎?”

“我不是要買花,我想找那個粉紅色頭髮的女生。”

“哦,你說陽陽啊?”少年問。

“你認識她?”

“對啊,就在隔壁嘛。”

“那你知道她什麼時候回來嗎?”

“嗯,今天幾號來著?”少年拿出手機看了看,“哎,就是今天呢!可是她要不要來店裏我就不知道了,要不然我現在幫你給她打個電話問問?”

“啊……”江夢然突然覺得有些難為情,“不用了,謝謝,我也有她電話的。”

“那你直接給她打個電話不就得了?”少年雲淡風輕地說,臉上泛著青澀的純真。

江夢然覺得臉有些熱熱的,她不知道應該怎麼解釋。打個電話,聽起來那麼容易的事情,怎麼到她這裏就變得這麼艱難呢?

“好,我會的,”江夢然隨便搪塞過去,“我就不耽誤你上班了,謝謝你剛剛幫了我。”

“沒事兒,要是我看到她了我跟她說你今天來找過她。對了,你叫什麼呀?”

“江夢然。”

“好的,我叫小飛,那我先回去啦姐。”小飛燦爛地笑著沖江夢然揮揮手,走進了餐廳。

江夢然拿出提包裏陽陽皺皺巴巴的名片,她將名片小心翼翼地展開,想了半天後,又將名片放回了錢包。

她來到街對面一家可以看到花店的咖啡廳坐了下來,不安地等待著。然而從下午一直到晚上咖啡店打烊,陽陽的花店都沒有一點動靜。

街邊的商店一家家地關門熄燈,來往的人群漸漸減少,江夢然一個人站著空曠的人行道上,面對著陽陽的花店,感到雨點一滴一滴的落到自己的發間。

江夢然難過地歎了一口氣,從包裏拿出了一支馬克筆,來到卷簾門前面,她剛寫下“陽陽”兩個字後,突然就不知道接下來要寫些什麼了。

唉,有時候感情過於充沛,真的會覺得所有的文字都不足以準確表達。

雨點靜靜地落下,在江夢然的發間變成一頂鑲滿細小水晶的皇冠,江夢然的睫毛細細的抖動著,忽然她的身後傳來了一聲細軟而嚴厲的聲音:

“喂,誰允許你亂塗亂畫的?”

江夢然被嚇了一大跳,趕緊把馬克筆收起來,轉過身後才發現陽陽正在那裏,穿著一件碎花的長裙和牛仔外套,背上背了一個大大的書包。

“啊,你、你回來了?”江夢然突然覺得有些尷尬,想趕緊逃跑。

“對啊。”陽陽面無表情,她的冷淡讓江夢然很不習慣。江夢然不敢看她的眼睛,楞在原地不知道要說什麼。

兩個人面對面站著,這沉默讓江夢然痛苦難忍,她真希望陽陽能第一個開口說話,就像以前那樣滔滔不絕地說著,說到她覺得耳朵都聽累了都還不肯停止。可是今天陽陽好像專門跟江夢然反著來一樣,就是緊閉著雙唇不肯說話。

馬路上忽然飛快地駛過一輛重型摩托車,沖著江夢然吹了一個口哨,打破了夜的安靜。

“你寫了什麼?”陽陽板著臉問。

“沒有,我什麼都沒有寫。”江夢然往後退了一步,趕緊擋在剛才塗寫的地方。

“那我明天來把門清洗一下先。”

“啊?”江夢然突然覺得心像一朵焉掉的花沒精打采地垂向泥土。

“不可以嗎?”

“當然可以……”江夢然看到陽陽還在生氣,有些不知所措。她一向的驕傲在此刻遭到了嚴重的打擊,而且對方還是是一直溫順的陽陽,這更是讓她慌張。她悲傷地意識到自己從來沒有好好學會怎樣跟人道歉,只好垂著頭走向車。

“喂,江夢然!”陽陽在身後叫住她,“我大老遠從火車站跑到這裏來就是為了聽你說這些的嗎?”

江夢然有些委屈又有些自責,努了努嘴巴想說些什麼,話到了喉嚨卻怎麼都不肯出來。她繼續邁開腳步,有氣無力地把車解了鎖,這時陽陽飛快地跑向她的車,迅速地把包扔到車裏,然後在後座坐了下來。

“明珠花園,謝謝。”陽陽說。

“你家好遠。”江夢然無奈地呼了一口氣,發動了引擎。

“要不是過來找你,我早就在回家休息了。”陽陽看著窗外,表情依然冷漠。

然而江夢然並沒有往陽陽的家駛去,等她停了車,陽陽才發現她們已經到了江夢然的家。

“我又沒說要來這裏。”陽陽說。

“太遠了,不想去,明天我還要早起。”江夢然一邊說一邊把車鑰匙拔出來。

“把我送回去,我要回家。”陽陽叫道。

江夢然疲憊地揉了揉膝蓋——今天在咖啡店坐了太久讓她的膝蓋有些疼,陽陽注意到了馬上緊張起來,一改剛才冰冷的口吻,緊張的問:“你膝蓋上的傷好了嗎?”

江夢然隨便“嗯”了一聲,從車裏走出來,向屋子走去。

陽陽迅速地跟了上來,追問道:“還疼不疼?”

江夢然打開門,回答道:“不疼了。”走了兩步,江夢然又輕輕的說了一句“謝謝”,那句“謝謝”小聲到江夢然自己都幾乎沒有聽見,結果卻被陽陽的耳朵敏銳地捕捉到了,她大聲地回了一句:“不客氣!”然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江夢然和陽陽在客廳的沙發裏坐下來,柔和昏暗的燈光像一盞小桔燈緩慢地溫暖著客廳,江夢然給陽陽倒了一杯開水,看著她津津有味地喝著,忍不住問:“你居然把白開水都能喝得好像很美味一樣。”

陽陽學著江夢然的語氣回答:“關你什麼事。”

“嗯。”江夢然歎了一口氣,她敏感地注意著陽陽的每一個微表情,期待著她蹦蹦跳跳的活潑,然而這一句“關你什麼事”讓她的心再一次緊張的提起來。

她垂下眼簾,看著自己的手,小聲的嘟囔,“我又沒說是我的事……”

陽陽湊近來沖江夢然做了一個鬼臉,“又不是每個人的白開水都是甜的。”

“嗯?”江夢然本能的往後靠了一下,眼睛不知道要看向何處,陽陽坐回原位,繼續細細品嘗著白開水。

陽陽看著江夢然如坐針氈的樣子,突然想笑,“這是你自己的家呢,幹嘛那麼緊張?”

“你怎麼……怎麼突然不辭而別?”江夢然問。

陽陽聳聳肩,“不開心就回家休息幾天咯,不然呢,跟你告別你會在意嗎?”

江夢然的臉上浮現一些複雜的表情,沉默了幾秒,她說:“……我不知道。”

陽陽的不屑一顧突然變得有些僵硬,她用盡量輕鬆的語氣乾巴巴的笑了兩聲,“沒事沒事,不用在意這些小事。”

“你……你為什麼會喜歡我?”江夢然低著頭擺弄著手裏的枕頭,捏扁了一角又把它放開。

陽陽完全沒有預料這個問題會這麼快的被問出來,她的眼睛先是驚訝地睜大了一些,接著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她將水杯放在茶几上,眼神空洞著看著客廳裏光找不到的角落,像是陷入沉思般喃喃地說:“我怎麼知道?我只知道,當我意識到我在思念你的時候,我已經深深的喜歡上你了。”

“從什麼開始?”

“嗯……從你第一次在我花店前暈倒吧。”陽陽捏著手指,把關節發出清脆的響聲。

“說的我好像經常暈倒一樣。”江夢然無力地笑了笑。

“這得問你自己了,每次遇到你的時候都是精神不振的樣子,滿臉的悲傷,好像在這個城市迷路了,慌張地尋找著出路。”陽陽輕聲說道。

“是嗎?”江夢然若有所思的咬了咬嘴巴,“這應該是因為……我愛上了一個人吧。”

陽陽安靜的聽著,沒有說話。

江夢然停頓了幾秒,整理著自己的思緒,這是她第一次鼓起勇氣把堆積在心裏很久又無處傾瀉的悲傷嘗試著說出來,可同時心裏依然充滿著無盡的歉意,嘴角竟然有些顫抖。

“曾經有一個女孩,我是真的很喜歡她,可是我把她傷害了,她很生氣,離開了我,已經快……一個月了吧,呵,才一個月呢,感覺過了幾十年一樣那麼漫長,”江夢然乾巴巴地笑了笑,接著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我到現在還是想她,她充滿了我的大腦,白天,晚上,醒著,夢著,坐著,躺著,都在想著她。”

陽陽輕輕地抿了抿嘴巴,臉上有些失落,“嗯,瞭解。”

“其實我第一次跟她分別的時候就想念過她,後來她再次出現在我的面前,樣子又狼狽又難過,哭的像一個被遺棄的嬰孩,我好心疼,多想跟她一起哭,同時又很開心,她最終來到了我的身邊。”江夢然說到這裏的時候眼裏出現了陽陽不曾見過的溫情,那種可以融化整個冬季森林的溫暖。“她有一個很敏感的心,知道我在想些什麼,甚至連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東西,她都能感受到,她……唉,有時候我真希望成為她那樣的人。”

“是麼。”陽陽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的肌肉,作為一個微笑回應。

“是的,非常。”江夢然點點頭,接下來又是一小段空白,只有兩個人沉重的呼吸聲在客廳裏交織回蕩又分散開來。

“所以我現在不能接受你,對不起。”江夢然說到這裏的時候哽咽了,心狠狠地疼痛了一下。

陽陽深呼吸了一口氣,身體僵硬得像一塊石頭,喉嚨只能發出了一聲“嗯”。

“我需要一段長長的時間來尋找我自己,你說的對,我迷路了,我不認識我自己,甚至可以說,我從來都沒有認識過我自己。我覺得我全身充滿了我討厭的東西,虛偽,冷漠,笨拙,膽小,害怕,懦弱。我不知道,為什麼我討厭的事情我一直在重複做著,而我想去做好的事情,我卻從來沒有去做。”江夢然頓了頓,她的心隨著每一次心跳都在疼痛著,“在我不知道怎麼去接受我自己之前,我沒有辦法接受任何人,我也不想再傷害任何人了,真的。”

陽陽低低地垂著頭,鼻腔發出沉重又急促的呼吸聲,像是嚴冬的寒風一遍遍地吹打著殘敗不堪的樹林,江夢然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哭。

“不過,謝謝你喜歡我,你也可以選擇放棄我,真的。”江夢然說完,眼淚忽然像一顆顆斷了線的珠子,無聲無息地打濕了她的臉龐,陽陽並沒有意識到。

“這些,就是我等你到現在,想對你說的話。”江夢然說完用雙手捂住了臉,遮住了她的痛苦。

窗外的雨滴答滴答的下下來,打濕了窗戶,模糊了黑夜。忽然間,她感到有一股暖暖的氣息呼在她那被淚水打濕的手背上,有一個細軟的聲音傳到她的耳朵,像天使翅膀上的羽毛那麼柔軟和溫暖:

“沒事的夢然,沒事的。”

江夢然抬起頭,看到陽陽的目光像春天山間最純淨的陽光,無比深情的注視著她,她的微笑,如森林深處剛融化的潺潺小溪,清澈透明,無聲地滋潤著乾涸已久的土地,凡是溪水流經的地方,都開滿了淡粉色的玫瑰。

陽陽把江夢然抱在懷裏,沒有多餘的語言,只是安靜地撫摸著江夢然瘦峭的背,一遍又一遍。江夢然將頭枕在她柔軟的肩上,感覺自己身體的重量,在一點一點的變輕,變輕……最後輕到好像自己躺在一朵柔軟又有力的雲朵上。不知不覺,她的淚水就浸濕了陽陽的衣服。

“沒事的夢然,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那是江夢然睡著之前她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那天晚上江夢然得到了這一個月以來最安穩的睡眠。睡夢中她看到自己變成了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子,摔倒在傾盆大雨中,手肘上膝蓋上全是擦傷,疼得不能動彈。冷冷的街道上除了不斷砸向她的大雨,沒有一個人。

就在這時,在一片模糊的水幕中,有一位高大的穿著白色長裙的女生走了過來,她手裏舉著一把由玫瑰編織而成的雨傘,玫瑰正燦爛的盛開著,嚴嚴實實的不透過一滴雨水。她有著長長的粉紅色頭髮,如寶石一般明亮。她目光如炬,腳步穩重,在江夢然痛苦的眼淚流出來的前一秒,她溫暖的手掌落在了她的肩上,瞬間,江夢然身上的傷便全部消失了。

她向她伸出寬闊的手掌,輕聲說:“夢然,你別怕,我來了。”

孩童的江夢然不認識眼前這個高大的女生,可是她的內心卻有一種難以描述的安全感和信任感,她把她的小手放到她溫暖的大手裏,站了起來。

“我帶你回家吧。”女生說,眼眸裏是溫暖的目光。

“好。”小夢然點點頭,乖乖的跟著她走。

“為什麼一個人跑出來?”她問。

“我想看星星,”小夢然小聲地吸了吸鼻子,臉上藏不住的沮喪,“可是下雨了,我看不到星星。”

女生看著小夢然胖嘟嘟的臉頰,笑了笑,說道:“小事。”

女生把手中的玫瑰傘朝空中扔去,所有的雨水全部被吸入傘中,接著雨傘破裂開來,碎成了無數片的玫瑰花瓣,花瓣飛向了天空,變成了滿天閃亮的星星,像一片璀璨的海洋。

“你看。”女生用手指了指天空。

小夢然驚訝的張大了嘴巴,激動地跳了起來,之前的不開心一掃而過,“好美哦!這是我見過最美的星空!”

女生牽著小夢然的手,在燦爛的星空下走著,小夢然一路上都仰著頭,不想錯過任何一顆星星。

“到家了。”女生說。

“謝謝你。”小夢然說,手還緊緊牽著女生沒有放開。

“今晚要乖乖睡覺哦。”女生摸摸小夢然的頭。

“嗯,”小夢然點點頭,突然感到有些不舍,“什麼時候還能再見到你?”

“你什麼時候想見我都可以,我就會馬上來到你身邊。”女生說完對小夢然微微一笑,就消失在夜色裏。小夢然回到房間裏躺下來,隱約聞到了一片玫瑰的芬芳,乘著風從窗戶裏進來。

她打了一個哈欠,關上燈,輕輕閉上了眼睛。

早上7點半的天空清透無比,沒有傍晚張揚華麗的雲彩,只有淡淡的無止境的淺藍色,太陽升起後留下一抹橙色的雲朵,仿佛一只在海水中安靜遊玩的鯨魚。

陽陽坐在後座,安靜的看著旁邊經過的樹,她的頭髮在肩膀邊輕輕浮動,像一枝開滿花朵的樹枝,微風吹進車窗戶,將空氣染成淡淡的粉紅色。

“原來早上這麼美好。”陽陽閉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空氣,聞道脖間還殘留著淚水鹹鹹的味道。她想起昨晚江夢然在她的臂彎裏,像一個脆弱敏感的孩子,哭個不停。她輕輕的拍著江夢然的背,哄她入睡,心裏又憂傷又快樂,她第一次這麼近地和她喜歡的女孩子在一起,聆聽她的呼吸,感受她的心跳,看著她漸漸進入到另一個世界,多美好。她在江夢然的耳邊輕聲說:“以後再也不要一個人跑到大雨裏了哦,你要是想,我可以陪你。”然後她看到江夢然的嘴角微微的上揚起來。

你夢到了誰呢,   夢然?

“說的好像你從來沒有看到過早晨一樣。”江夢然淡淡的回答。

“這樣的早晨沒有。”陽陽說。

“怎樣的?”江夢然問。

陽陽沒有直接回答,她看了看窗外的街道,說:“到了。”

“啊,這麼快。”江夢然脫口而出,然後尷尬地清了清嗓子,“嗯,那你下車吧,我要去上班了。”

“謝謝。”陽陽跳下車,朝花店走去。江夢然手搭在方向盤上看著陽陽走遠,突然有一種不想去上班的衝動。

陽陽剛準備拿出鑰匙,灰色卷簾門上多出的一些圖案,引起了她的注意力。她仔細一看,是一個個卡通太陽,有的緊緊地閉著眼睛,有的疑惑地張大了眼睛,有的嘴巴是一條橫線,有的嘴巴是一個向上的弧線,各有各的情緒。

原來這傢伙昨晚等我的時候畫的都是這些……

她忽然想起她最開始對江夢然的自我介紹:

“我叫陽陽,太陽的陽……”

她忍不住笑了,回過頭發現江夢然還在原地,沒有離開。

“不是說要趕去上班嗎?怎麼還在這裏?”陽陽跑著回來。

江夢然這才反應過來,慌張地要發動引擎,“那個……剛才有紅燈來著。”

“我看到了,你在我門上畫的那些……”

“洗掉吧,我隨便畫的,不好看。”江夢然不等陽陽說完就將她打斷,耳朵有些熱熱的。

“我才不要呢,我很喜歡。”

“真的嗎?”江夢然有些喜出望外,她抬起頭剛好對上陽陽的目光,在那一刻,她有種衝動,想要將身體從車窗探出去,去……

“對啊,我一直覺得我的花店缺點什麼呢,現在才知道是門太單調了,應該給它畫點圖案。”陽陽說。

“嗯……”江夢然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請幾個廣告公司的人來給你噴點漆不就好了。”

“啊?那多沒意思!”陽陽還沒有反應過來,江夢然就把引擎發動了。

“我上班了,拜拜。”

路上車水馬龍,江夢然的車在滾滾車流中顯得如此不起眼,然而它卻一直精准地定位在陽陽的眼裏,直到它完全離開了陽陽的視線範圍。

下班回到家時天已經暗下來了,江夢然站在門口把燈打開,看著屋內熟悉的空間:空空的沙發,空空的餐桌,空空的花瓶和空空的水杯。屋子裏一片安靜,窗外鄰居家的狗吠聲和偶爾來自街道的汽車喇叭,在此刻顯得尤為清楚突兀。她愣愣地站在原地,把燈關上,黑暗中她看不清楚屋內的陳設——這樣會不會好一點,將空洞用黑暗填補上?可是她還是怕黑,於是她又把燈打開,然而屋子並沒有絲毫變化,孤寂和空洞依然在那裏。她就這樣反復開燈關燈了好幾次,最後她選擇離開了家。

江夢然開著車,可是她卻不知道自己要去到哪里,在路上有種聽天由命的感覺。當她迷迷糊糊地把車停在路邊時,才發現自己來到了陽陽的花店。

江夢然無奈的搖了搖頭,笑自己怎麼會來到這個地方。透過車窗玻璃,陽陽在不遠處正裝飾著一輛婚車。她穿著一件黑色的連體褲,一個口子沒扣緊,露出裏面緊身的漸變色背心,頭髮梳成一個丸子頭,看起來有些俏皮。她彎著腰,背對著江夢然。路燈微弱的燈光打在她的身上,投下一個淡淡的小小的影子。漸漸的,路燈的燈光開始變強,陽陽的身影越來越明亮地出現在城市的夜色中,即使身後霓虹閃爍,五彩斑斕,她的輪廓卻怎麼也不肯被抹去。

江夢然在車裏看到出神,直到陽陽累了將身體站直,左右活動著,一轉身,剛好面朝江夢然的方向。江夢然以為她看到了自己,說了一聲“糟了”,硬著頭皮從車裏走出來。

陽陽其實並沒有看到江夢然,她繼續裝飾著婚車,一手整理著車上的蕾絲彩帶,另一只手正準備伸向花籃,突然間在空中碰到了一只柔軟的手,把她嚇了一跳,差點叫了出來,轉過頭才看到江夢然已經來到了自己的身邊,手裏拿著一朵玫瑰,正處於遞給她的動作。

“哎,夢然,你怎麼來了!”陽陽驚喜地叫出來。

江夢然被這麼一問反而不知道說什麼好,好像自己不應該出現在這裏。她搖了搖手裏的玫瑰,說:“你的花。”

“謝謝!”陽陽接過玫瑰,小心翼翼地將它黏在車上。她一邊進行著手裏的工作,一邊興奮的跟江夢然講話——她還是沒辦法抑制住看到江夢然的那種興奮感,就像一朵牽牛花極不耐煩地等了一個孤獨漫長的夜晚後,終於等到黎明的來臨,那一刻,她再也無法抑制住內心的激動,迫不及待地要用生命的全部力量去綻放,用最響亮的聲音,打開所有的花瓣。

“你今天過的怎麼樣啊?”陽陽問。

“嗯,還行吧。”江夢然淡淡的回答,目光卻一直落在陽陽纖長的手指上。

“加班了嗎?”

“沒有。”

“那就好呀!”陽陽開心的笑了笑,好像今晚不用加班的是她自己,“你要不然拿個椅子坐著?一直站著會累的。”

“你不也一直站著嗎?”江夢然說。

陽陽笑了笑,“還好啦,我習慣了,不累。”

“那我也不會累。”江夢然不知道自己在較什麼勁。

陽陽抿嘴笑了笑,繼續埋頭裝飾著車。她的指尖似乎有一種魔力,在江夢然看起來最普通不過的彩帶和鮮花被陽陽一碰,竟然像一面巨大的浮雕出現在車身上,散發著淡淡的芬芳,連空氣中的汽車尾氣都被淨化了。

江夢然再一次看得出神,她意識到自己很久都沒有這麼仔細地關注過一個女人的手了,看著看著,她感到自己的心在漸漸加速,跟一個對咖啡因不適應的人喝了一杯意式濃縮後產生的反應一樣。

“嗨,想什麼呢!”陽陽突然在江夢然的面前揮揮手,把她拉回了現實。

“沒、沒什麼。”江夢然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的樣子,扭過臉看向馬路上川流不息的車輛。

陽陽笑著呼了一口氣,活動了一下脖子,嘴裏小聲的說了一聲,“本來就藏著秘密,一眼就看出來了,還說沒有。”

“你說什麼?”江夢然聽到了陽陽嘴裏的嘀咕。

“沒什麼。”陽陽學江夢然的語氣說話,然後繼續低下頭幹著手頭的工作,不再開口。街道上濕熱的空氣和嘈雜的喇叭聲摻雜在一起,讓江夢然感到心裏面像有人在撓著她一樣,有些不安。

“哎,對我說些什麼吧。”江夢然說。

“你要我說什麼?”陽陽抬起頭,把散在額頭上的細碎頭髮往後撥了撥。

“什麼都可以。”

其實江夢然就是想聽到陽陽的聲音,但是她卻不想說出來。

“嗯……”陽陽想了想,“你這樣突然問我,反而不知道要說什麼。”

“比如……你今天做了些什麼。”

“哦!今天早晨你走後,我還在花店裏睡了一會回籠覺呢,哈哈哈,醒來之後超級舒服!然後我就去對面那條街的早餐店買早餐,那家豆漿店你知道嗎?開了很多年的,他們家的油條和豆漿超級好吃!結果我去了之後,人家都打烊了。”

“誰讓你睡到那麼晚的,”江夢然喜歡聽陽陽這麼滔滔不絕的講話,因為她知道這樣的陽陽是開心的。不知道怎麼的,她的嘴角也跟著有了一些溫柔的笑容。

“那你最後怎麼辦?”

“還好小飛給我了一個麵包,是他女朋友給他做的芋泥麵包,超級好吃!他沒有吃完,就給了我一個,嘿嘿。你知道嗎,他女朋友的手超級巧,會做巧克力蛋糕,蛋撻,提拉米蘇,焦糖布丁,黃油餅乾……啊,說得我都有些餓了,哈哈哈。我好羡慕她女朋友,每次我們一幫人聚在一起她都會帶甜點來,沒一會的功夫就被我們搶光了,哈哈哈。”

“你的手也很巧啊。”江夢然似乎根本沒有聽進去關於小飛女朋友的半點優點。

“啊?”陽陽對於江夢然突如其來的表揚感到有些意外,臉頰不覺有些熱熱的。她揉揉手指,不好意思的說:“我沒有啦。”

江夢然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說了什麼,表情突然變得有些不自然,“還、還有呢?”

“然後下午我接了這個單子啊,一直做到現在,終於快大功告成了!對了夢然,你喜歡什麼花啊?”

“我喜歡,嗯……”江夢然思考起來,好像從來沒有人問過這個問題,“其實我也沒有什麼特別喜歡的花。”

“我感覺你應該喜歡橙色系的,比如黃色,橙色,這些很貼近陽光的。”陽陽說。

“你怎麼看出來的?”

“因為……”陽陽拉長了聲音,故意賣了一個關子,“因為你的車就是橘黃色啊,哈哈哈!”

“切。”江夢然大失所望,她還以為陽陽有一眼就看穿她的魔力。

“好啦好啦,我完工咯!累死我了,啊——”陽陽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我們進去吧,你在這裏站了這麼久,應該累壞了吧,我一會請你喝奶茶。”

“我才不要。”

陽陽推開門,門上的鈴鐺發出一陣清脆的響聲,她坐下來,面前放著一個還沒有開動的飯盒,盒子上有水蒸氣結成的水珠,一打開就流下來。

陽陽拿著紙巾擦了擦飯盒的邊緣,忍不住感歎:“啊,終於可以吃飯了,累死我啦。對了,你吃晚餐了嗎?”

“沒有,我晚上不怎麼吃東西。”江夢然說,看著完全沒有熱氣的飯,挑了挑眉毛,“你就吃這個?”

“這怎麼了?黃燜雞米飯,可好吃了,有大塊的雞肉和青椒,多好呀。”陽陽把飯盒放進微波爐,加熱了一會,端著熱氣騰騰的飯盒回來。

“哇,   好燙好燙!”陽陽快步地走到桌前,以最快的速度把飯盒放下。

“幹嘛這麼晚才吃,飯都涼了。”江夢然皺皺眉頭。

“沒辦法,有訂單。”

“讓他們等嘛。”

陽陽對於江夢然這個天真的回答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客戶可不等呢,你知道接個婚車的單子多重要嗎,我這個月的業績都不愁了。”

“不等就不等,誰差那一個客戶啊,”江夢然說,“我的車你可以隨時拿去當訂單做啊,他們給你多少錢,我就給你多少。”

“那你沒事開個婚車去上班嗎?哈哈哈!”陽陽被江夢然逗的咯咯笑起來,眼睛彎成月牙形。

“那個……”江夢然想著那個畫面,也跟著笑了,然後她迅速回到一本正經的樣子,認真的說:“不管怎麼樣,也不能等到這麼晚才吃飯。”

“好啦,那等我以後生意不好做了我就給你做婚車,好嗎?”

“好啊。”

“我可不打折的呢。”陽陽說。

“我也不要你給我打折。”江夢然淡淡的說。

陽陽再一次笑了,臉上藏不住的開心,“對了,你真的不要吃嗎,我分一半給你呀。”

“不用了。”

陽陽看著江夢然瘦骨嶙峋的樣子,轉了轉眼珠,“可是一個人吃飯一點都不香。”

“不香就不香咯。”江夢然一臉無所謂的樣子。

“唉,都沒有胃口……”陽陽拿著筷子有氣無力地攪動著飯。

“那就別吃了,留著明天吃。”

“你……”陽陽氣的眼睛都瞪大了,這時候她的肚子不爭氣的“咕”了一聲,江夢然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快吃吧,我晚上真的沒有習慣吃正餐。”

陽陽別別嘴巴,開始津津有味的吃起來,江夢然看著她,忍不住說了一句,“難怪你喝水都能喝的那麼香,原來你就是一個吃貨。”

“我應該去當吃播博主的,對吧?一定好多人喜歡。”陽陽打趣地說。

“那就沒有必要了,吃好每一頓飯就挺好。”江夢然忽然想著家裏很久都沒有油煙的廚房,神情有些黯然。

“一個不怎麼吃飯的人居然要我好好吃飯,真是好玩了。”陽陽說,“所以啊,說話相比較實踐總是比較容易,對吧?”

江夢然被陽陽說的有些難堪,她站起來裝作聽不懂的樣子觀察著身旁的花,回了一句:“你煩死了。”

這時候門被推開,一個年輕的男生走進來。

“請問——”

“啊,你來了,婚車已經裝飾好了,我帶你去看看。”陽陽趕緊放下筷子,拿著紙巾隨便擦了擦嘴巴。

“可是你都還在吃飯呢!”江夢然轉過身說,有些怒氣地瞪了一眼這個男生。

“啊,那個不急的,我們先去看看哈。”陽陽趕緊推開門將男生帶出去,她在走出去的時候對江夢然做了一個鬼臉。

江夢然沒好氣的留在花店裏,看著陽陽在外面耐心地跟男生講解著,還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帶著男生圍著車檢查了一圈,最後她和男生相互拿出了手機,掃了一下,男生便開車離開了。

“太好啦,有錢了,我一會請你喝奶茶呀!”陽陽一走進來就激動地說。

“你先把飯吃完。”江夢然漠然地回答。

陽陽乖乖地坐下,一邊吃一邊說:“那我們一會去喝奶茶,要不要呀?”

“先、吃、飯。”

江夢然重新坐到陽陽的對面,看著她大口大口地把飯盒裏的飯吃完後表情才不那麼嚴肅。陽陽滿足地拿著紙巾擦了擦嘴巴,問道:“吃完啦,去嗎?”

江夢然“刷”地站起來,“不去了,我要回家休息了。”說完,江夢然就推開門離開了陽陽的花店,只留下陽陽一個人在原地,臉上寫滿了不解的問號。

Chris依然堅持不懈邀地請江夢然吃午餐,雖然他也會叫上其他人一起,然而大家對於他和江夢然,總有一種心照不宣的感受。因此每次當他走向江夢然座位旁邊的時候,她總是渾身不舒服,在心裏祈禱他並不是來找她。

“一起吃午飯嗎?”他微笑著問。

“我們今天吃沙拉哦,Chris專門定的。”Jenny沖江夢然眨眨眼睛。

正當江夢然不知道還有什麼理由可以回絕的時候,她忽然想起了陽陽,裝作抱歉地說:“不好意思,今天中午我要給一個朋友送餐去。”

“什麼朋友啊,還得專門讓你送?”Jenny別別嘴,“我們是專門為了你才決定吃沙拉的。”“那就不用委屈啦,好好去吃肉吧。”江夢然拍拍Jenny的肩膀,“一會見,下午請你們喝奶茶吧。”

江夢然低著頭快步走去電梯,身後傳來Jenny的聲音:“太好了,不用吃沙拉了!”

其實並沒有打算去找陽陽,江夢然只是不習慣和Chris一起而已。她來到一家日料店,餐廳已經擠滿了人,幾乎沒有空位。在隊伍中好不容易排到她,她對服務員說:“一碗小份的牛肉飯,謝謝。”

“請問是堂食還是打包?”

“堂……”江夢然說了一半突然改變了主意,“帶走吧。那個,還要一份大碗的牛肉飯,加肉。”

“兩份都加肉嗎?”

“只是大碗加肉。”

江夢然買到飯後來到了陽陽的花店,這個時候店裏沒有什麼人,陽陽正在等著泡面,桌上的手機放著電視劇,剛好是男女主角在雨中重逢的場景。

“你來了!”陽陽高興得差點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好像收到了一件禮物般,她身體的幅度很大,碰到了桌子,電視劇剛好演到兩人要擁吻的場景,手機“啪”一聲倒在了桌上,男女主角只能悲慘地在背地裏親吻了。

“嗯。”江夢然徑直走過來,把午餐放在桌上,熟練地從一角搬來一個椅子,完全不把自己當做外人。

“幹嘛吃泡面?”江夢然一看到泡面表情就嚴厲起來。

“不知道吃什麼嘛。”陽陽心虛地吐吐舌頭。

“別吃那個了。”江夢然把飯盒從塑膠袋裏拿出來,推到了陽陽面前。

“哇,你居然給我帶了午餐啊,謝謝你!可是……不能浪費食物啊,要不然這個飯我晚上吃吧。”

“不行。”江夢然嚴肅的回絕,“以後都不要吃泡面。”

“為什麼?”

“不健康,對身體不好。”

“原來你在關心我呀,”陽陽臉上泛出甜蜜的紅暈,“那沒得吃的時候怎麼辦?”陽陽故意問。

“餓著。”

“啊?”

江夢然不耐煩地把自己的飯盒打開,嘴裏小聲的說了一句:“你不會被餓著的。”

“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

“我說吃飯。”

陽陽乖乖地把牛肉飯打開,“哇,好多肉哦,我怎麼吃的了這麼多?”

“吃不了那麼多?那某人之前還想當吃播主播呢。”江夢然笑道,吃了一顆西藍花。

“我開玩笑的啦。”陽陽傻傻地笑了笑,吃了一大口肉,“哇,好好吃哦,好正宗的日本菜!哎呀,你幹嘛這麼破費,買這麼貴的。”

江夢然不屑地說:“就是吉野家的牛肉飯。”

陽陽盯著碗,小聲的說:“我其實就是想誇誇你而已。”

江夢然把陽陽的手機翻過來,電視裏的雨還在下,男女主角還在深情的親吻。

“這麼爛的劇你也看?我媽都不看。”

“也沒有看啦,就是放著聲音聽著而已。”陽陽把視頻關掉,一下子花店安靜了很多。

“哦?”江夢然還是頭一次聽說打開視頻只是為了聽聲音。

“對啊,就是有個對話在旁邊,好像有人跟你說話一樣。”陽陽緩緩的說。

“一個人安安靜靜的吃飯不也很好嗎?”江夢然不解。

陽陽想了想,說:“你是本地人,家人朋友都在這裏,可能體會不了這種感覺吧。我就是不太受得了,要是吃飯的時候完全靜靜地一個人,就算肚子餓,我也會沒有胃口的。”陽陽說這話的時候眼神有些躲閃。

江夢然突然想起沒有遇見遊若莛之前的皮小雨,她也喜歡一邊吃飯一邊看綜藝,難道她也是因為同樣的原因嗎?

“這樣,”江夢然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可是為什麼?”

“嗯……吃飯吧。”陽陽低著頭攪拌著飯,很久都沒有回答。

“該不是因為寂寞吧?”江夢然說完毫不客氣地嘲笑了一聲。

陽陽繼續低著頭大口大口地吃著飯,過了一會,她輕輕的說:“你不了解這種感覺是好事,真的,我希望你永遠都不會知道那是什麼感受。”

“哦……”

那皮小雨也是因為孤獨嗎?江夢然忍不住想。當她一個人坐在餐廳,沒有自己陪,屋子裏空蕩蕩的除了她自己以外沒有一個人,跟家人和朋友相隔千裏,小雨當時內心在想什麼呢?她也在想有某個人的陪伴嗎?可是她是那麼獨立堅強的一個人呀,一個人看綜藝也會笑出來,怎麼看都不覺得她是獨孤的啊。

“其實劇情是什麼根本不重要——我看完一遍基本上什麼都記不住,就算中途偶爾注意到了電視劇裏的對話會笑出來,我很快也就忘記——不過吃飯有了這個背景聲音,心中真的就會好受很多。”陽陽接著說。

江夢然的心裏忽然產生了一種淡淡的失落感,她以為她很瞭解皮小雨,其實她知道的也只是皮小雨的外在而已,她內心的脆弱和孤獨,江夢然自己從來都沒有在意過。

“唉……”江夢然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陽陽以為自己把談話說的傷感了,趕緊換了一個歡快的語氣,“不過你今天中午來了真的讓我很高興呢,我還以為你什麼東西落在這裏了,沒想到你是來和我一起吃午飯的,嘿嘿。我以後一定少吃泡面,多吃健康的食物,好不好?”

江夢然從思緒裏緩過神來,“我才不是專門來陪你吃飯的,哪有那麼多時間?我是剛好路過而已。”

“不管怎麼說,能見到你我就很開心呀。”

“嗯,那你接著開心吧。對了,你吃這個胡蘿蔔嗎,我不想吃。”江夢然淡淡的回答。

“給我吧,我幫你吃。”陽陽把碗遞到江夢然面前,等著她把所有的胡蘿蔔挑給自己後說:“那我分點肉給你,我碗裏還有好多肉。”

“不要。”江夢然趕緊把自己的碗端起來,把身體側向另一邊。

“憑什麼你可以給我,我就不行?”陽陽問。

“因為是我買的,我說了算。”江夢然無理地回道。

“哼,”陽陽嘟著嘴巴,“那下次我買,我一定給你好多好吃的。”

“你就不應該嘗試,我也不會讓你買的。”江夢然臉上有些淡淡的囂張。

“我就買。”

“沒有下次,別想多了。”

陽陽以為江夢然是真的不打算跟自己再一起吃飯,只好失落的低下頭,“好吧……”

“沒事幹嘛亂花錢?”江夢然嘴角露出一絲得逞的笑容,“好了,別生氣了,你生氣我也不會安慰你的。對了,你一般中午幾點吃飯?”

“不一定吧,有時候忙起來得到下午兩三點,有時候不忙就十一點半點咯。”陽陽輕描淡寫地說。

“吃飯這麼沒規律,難怪會低血糖,你媽知道了一定會罵你的。”

“她又不知道。”陽陽有些心虛地吃了一口飯。

“那下次你媽媽來這裏了我就跟她說,陽陽吃飯有一頓沒一頓的,可不健康了。”

“哎千萬別告訴我媽啊,要不然她一定嘮叨死我。”陽陽一下子緊張起來。

江夢然笑了笑,她本來只是隨口一說,沒想到陽陽真的認真起來了。

“這樣啊,那我一定會告訴你媽媽。”

“別鬧,夢然,真的,不要告訴她,她一定會……”陽陽忽然有些哽咽,“我說真的,你別告訴她,我好好吃飯就是了。”

“那以後按時吃飯。”江夢然命令道。

“嗯。”陽陽點點頭。

“就算有客戶可不能。”

“啊?”陽陽一臉痛苦,“賺錢本來就不容易了,你還——”

“不,能。”江夢然再次強調了一遍,“除非你想讓你媽擔心你”。

“好吧……”陽陽無奈的歎了一口氣。

“也不能吃泡面。”

“好。”

“每天準時在12點15分吃飯。”

“為什麼剛好是15分?”陽陽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因為……”江夢然想了想,胡謅了一個理由:“12點15分之前吃會太早,下午容易餓;那之後吃又會餓著肚子,對胃不好。總之,12點15分是吃午餐的最佳時間。”

“好吧。”陽陽只能妥協,“也不知道你從哪里知道的這個理論。”

“你管我,”江夢然滿意地擦擦嘴,“我吃飽了。”

“這麼快,我還有好多呢。”陽陽意識到自己剛剛都沒怎麼吃。

“那你慢慢吃吧,我回公司了。”江夢然把陽陽之前泡的泡面端起來,“這個我先幫你倒了。”說完她便推開門離開,只剩一陣清脆的鈴鐺聲在花店裏回蕩。

陽陽不知道的是,從江夢然的公司來到她的花店剛好是15分鐘。12點不到,等同事開始相約著去吃午餐的時候,江夢然也跟著把電腦關上。她今天手裏除了領著打包的午餐,另外一只手裏還有一個寫著open和close的牌子,她一來到店裏,就把牌子掛在門上,直接把寫著close的那一面翻過來,對著街道。

“非得這樣嗎?”陽陽有些哭笑不得。

“嗯,不然會有人來打擾。”江夢然坐下來,把飯盒拿出來。

陽陽的手機裏本來放著之前那部電視劇,江夢然一進來,她就把視頻關掉了。

“今天中午不看電視劇了嗎?”江夢然問。

“用不著啦。”陽陽心冒著幸福的泡泡,有江夢然在身邊,和她的對話不應該就是全世界最好的電影嗎?

“可是我吃飯不怎麼說話。”江夢然不動聲色地把筷子打開,遞給了陽陽。

“嗯,沒事。”陽陽微笑著接過筷子。

你的出現就勝過了一切。

“傻笑什麼,吃啊。”

“好。”陽陽吃了一大口米飯,吧唧吧唧的嚼起來,一臉滿足。

“看你吃飯真的覺得特別有胃口,連白米飯都能吃得那麼開心。”江夢然板著的臉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

春末的陽光到了中午有些熱熱的,像十幾歲的小姑娘,還很青澀,但是活力滿滿,跳著歡快的舞步肆意揮舞著手中的金色大旗,讓每一縷無憂無慮的陽光撒向人間的每一個角落。江夢然低垂的睫毛像是塗上了一層淡淡的金粉,四周鮮豔的花朵在她白皙的臉頰上投去薄紗般的紅色,映照著她如一位生活在花蕊中的拇指姑娘,讓人忍不住想疼愛。看到這裏,陽陽有那麼一秒中以為自己在夢中——事實上她也在無數個夢中看見過江夢然的臉頰——突然就有一種難以言表的歡樂在心中滿溢起來。

“我發現,你今天尤其的好看。”陽陽停下筷子,小聲的說。

“我知道,不用你說。”江夢然冷冷的回答,往嘴裏塞了一小片南瓜。可是她這次卻沒有抬起頭,像往常一樣佯裝生氣地瞪著陽陽。

“那你教教我怎麼打扮吧,我都不會。”陽陽順勢說道。

“我的化妝品不給別人用的。”江夢然繼續埋著頭吃飯。

“我帶我自己的化妝品來嘛。”陽陽懇求道。

“沒時間。”

“嗚……”陽陽像小貓咪一樣垂頭喪氣地別了別嘴巴。

江夢然以為陽陽生氣了,她抬起頭仔細端詳了一下陽陽的臉,淡淡的說:“其實你不用化妝。”

陽陽一下子又樂開了花,“我知道,我素顏也很美,我媽一直這樣說。”

江夢然有點想笑,“你媽真愛你。”

“你什麼意思?”陽陽問。

“沒什麼。”江夢然拿著紙巾擦了擦嘴角。

我看出來了,你就欺負我的時候才會笑,哼。陽陽心裏想。

江夢然清了清嗓子,“吃飯吧,要不然你又是最後一個吃完。”

陽陽這才發現江夢然和自己的飯有些不一樣,自己的飯盒裏多出了幾只蝦。

“你吃蝦過敏嗎?”陽陽問。

“沒啊。”

“那你碗裏為什麼沒有蝦?”

“哦,懶的剝而已,手上弄的全是油。”江夢然不以為然的聳聳肩。

陽陽笑了笑,“原來夢然也有懶惰的一面。”

江夢然呼了一口氣,“懶得跟你說。”

“你看是不是!哈哈哈!”陽陽被江夢然逗樂了。

江夢然有些難堪,又不知道怎麼反駁,只好使勁攪拌著米飯,掩飾自己又想笑又好氣的心情。

陽陽仔細地剝好一只蝦,放到江夢然的碗裏,“吃吧。”

江夢然有些愕然,這似乎是她有記憶以來,除了爸媽外,第一次有人主動給她剝蝦。

“不用了,你自己吃吧。”

“我吃了好多了,你也嘗嘗呀,一起分享才好吃嘛。”

“……那謝謝了。”江夢然輕輕地咬了一口蝦。

陽陽期待地看著江夢然,想透過讓人昏昏欲睡的陽光中尋找到她偷偷開心的跡象,“怎麼樣,是不是很好吃?”

“不好吃我幹嘛還去那家買飯?”江夢然回答。

“不是這個意思啦,我是說我剝的蝦是不是嘗起來尤其的好吃?”

“我覺得你今天尤其的無聊。”江夢然說完,把剩下的蝦全部吞下。

陽陽滿足的抿著嘴笑了笑,並不反駁。

“怎麼?”江夢然問。

她眨著明亮的眼睛,“這是不是第一次有人給你剝蝦?”

“關你什麼事?”

陽陽忽然喜笑顏開,“我猜對了!太棒了,我是你人生中……”

“哎,你很煩呢,吃個飯哪里來那麼多廢話?”江夢然趕緊打斷她。

陽陽的臉上依舊帶著藏不住的得意,“不管怎麼說,某種程度上,我在你的生命中也算唯一。”

“唯一自戀的人。”江夢然糾正道。

“不管,我說是就是。”陽陽任性地說。

“唯一腦子有問題的。”江夢然不以為然。

“我不聽。”陽陽捂著耳朵搖搖頭。

“唯一廢話最多的人。”

“真的是……”

江夢然忽然覺得有些口渴,今天似乎她說了比平時多好幾倍的話。她喝了一口茶,有淡淡的花草香。

“好好喝,什麼茶?”

“玫瑰茉莉茶,就適合你這種氣淤的人喝。”陽陽趁機反擊。

“算我白問。”

陽陽看著江夢然懊惱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我還有薰衣草茶,一會給你一盒。”

“我睡眠好著呢。”

陽陽懷疑地看著江夢然疲憊的眼睛,“真的嗎,你眼裏有紅血絲呢……”

江夢然無奈地吐了一口氣,“給我兩盒。”

“哈哈哈,好的呀。”

“不是因為我睡眠的問題,是看電腦看的。”江夢然辯解道。

陽陽點點頭,“我保證你喝了一定能睡的香香的。”

“廢話多。”

吃完飯,江夢然並沒有著急回公司。她慢慢地品著花茶,看著身邊淡黃色的香雪蘭出神,忍不住說:“真不想回去上班……”

陽陽安慰道:“快了,過兩天就是五一節了呀。”

江夢然才反應過來,“還真是,都快忘了。”

陽陽靈機一動,“五一節有安排嗎?”

“還沒有。”江夢然拍了拍腦袋,忘記了那是她每個月該回家看父母的日子。

“不如……我們去周邊郊遊吧!”陽陽提議道。

“什麼?”江夢然被這個提議嚇了一大跳。

“對啊,出去踏青,好好放鬆一下。我好久沒有出去玩了,過去幾個月一直下雨下得人都快發黴了!”陽陽誇張地說。

“嗯……那你說去哪里?”江夢然看起來也有些心動。

陽陽調皮地轉動了一下眼珠,“去龍興好不?”

“我好像還沒有去過那個地方。”

“保證好玩,我以前經常去,可以帶你好好逛逛。”陽陽有些激動,眼睛裏閃爍著光。

江夢然被陽陽的情緒感染了,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很久沒有走出過這個城市,身上承載了太多太多去年的雨水和殘香,確實需要在太陽下好好晾曬一下。於是她輕輕的點了點頭。

“太棒了!”陽陽高興得直跺腳,像一只歡快的兔子。

“哎,你走開——”江夢然趕緊躲到一邊。

雖然五一節是在兩個星期之後,但江夢然覺得這兩周過得無比的慢。行李箱早早的就從床底下搬出來了,江夢然像個要春遊的小學生一樣,激動的把行李箱裝好,並且每天都要去檢查一下,生怕有什麼東西忘帶了。

午餐的談話也自然而然地跟即將到來的旅行有關,陽陽看起來比江夢然更激動,音量比之前都要清透。

“零食我來買,到時候我們可以在車裏吃。”

雖然心裏也很開心,江夢然依然冷著一張臉,“如果你吃的到處都是垃圾,你會直接被我扔出去的。”

“你說……薯片要燒烤味的還是海苔味的?”陽陽似乎根本沒有聽進去。

江夢然翻了一個白眼,“海苔吧。”

“到時候你會帶裙子嗎?”

“不知道。”

“帶吧,我們兩個一起穿著長長的裙子,風把裙擺吹起來,拍照可好看了。”陽陽懇求道。

“你自己想穿就穿啊,幹嘛非要和我一起?”

“好不好嘛?”

“不要……”

“那不然的話,我有一件紅色的短褲,你有沒有跟這個顏色可以搭配的褲子或短裙?”

“沒有短褲。”

陽陽捂著嘴笑起來,“你又沒有裙子有沒有褲子,平時你都在裸奔嗎?”

江夢然又好氣又好像,她拼命想做出一副生氣的樣子卻不能,只好揮舞著拳頭恐嚇道:“你最好別跑——”

氣溫在迅速的回升,窗外的玫瑰在以顯而易見的速度生長,當第一朵花骨朵長出來的時候,五一節終於來到了。

在旅館放下行李後陽陽第一站帶江夢然去的地方是一所中學。這不是歷史上某某人居住過的古老建築,也不是培養出無數清北學子的省重點——就是當地唯一一所村中心校而已,從外面看,一點都不起眼。

“你知道嗎,這裏的學生脾氣很沖,可會打架了,當地人都把這所學校叫薩拉熱窩,一點就炸。”陽陽顯得有些激動,連走路都像在跳著小步舞曲,櫻花色的裙子在風中搖擺著。

江夢然想起剛剛路過的幾個學生模樣的男生女生,他們的頭髮飄逸飛揚,有著小野獸般不把世界放在眼裏的不羈,走起路來像腳踩筋斗雲,可以隨時飛到天上。他們肆意地笑著,叫著,全然不顧周圍成人的眼光。有個胳膊上有蝴蝶紋身的女生經過江夢然,她是那群人理笑得最張揚的,整條街都似乎能聽得見她風鈴般的笑聲。她身上有一股很濃的發膠味道,江夢然渾身忽然顫抖了一下,忍不住停下腳步看著那群人,好像在等待著一件她確定會發生的事——那個女生會突然轉過頭,對她說:“嗨夢然,楞在那邊幹嘛?快過來呀!”

“真是的,今天學校關門了。”陽陽看著放假期間緊閉的學校大門,臉上藏不住的失望。

“你帶我來這裏幹嘛,這裏有什麼好玩的?”江夢然問。

陽陽朝保安室看了一眼,裏面坐著一個中年的大叔,正躺在籐椅上看著電視劇,她沖江夢然眨眨眼睛,神秘的說:“過一會你就知道了,來,跟我走這邊。”

陽陽帶著江夢然繞到學校的操場外面,江夢然透過圍欄看到遠處空無一人的教學樓,牆壁上的漆經歷無數的風吹雨淋,早已褪去了本來鮮豔的顏色。她眯著眼睛仔細看了看,樓頂上寫了鮮紅的校訓:“艱苦,樸素,嚴肅,認真。”

沒有一個字是江夢然喜歡的。

“哈,居然還是壞的,一點都沒變!”陽陽驚喜地說道,她面前的圍欄少了一根柱子,輕輕一側身就能鑽進去。

“快來!”

“你,你要幹嘛啊?”江夢然忽然緊張起來,她心虛向四周張望了一下,停在原地,不敢往前走一步。

“你跟我來就對了。”陽陽對江夢然招了招手。

江夢然有些猶豫,“要不我們就別去了吧,我看這裏什麼都沒有。”

“你一會就知道了,快點啦,一會兒被人發現了!”

“可是有保安在……”

“唉你真麻煩。”陽陽歎了一口氣,伸出手一把拉住江夢然的手腕,把她拉向圍欄旁,“現在你鑽進了就好,你可以的。”

江夢然緊張的再次看了看周圍,確定沒有人之後她深吸了一口氣,像一只滑溜的貓咪一下就進到了學校裏面。

“來,跟我走。”陽陽跟江夢然使了一個眼色,快速的走著,江夢然不得不小跑才能跟隨上她,裙子像一小朵桃紅色的石竹在風中綻放。

陽陽有些緊張又有些興奮,她快速走路的時候說話風灌進她的肚子裏,讓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斷斷續續。

“其實啊,我也不知道現在還有沒有,因為真的很久沒來了,而且,而且前段時間下了太多的雨,”陽陽的臉漲的有些發紅,“所以,要是真的沒有的話,你別生氣啊。”

她帶著江夢然經過一棵有快50年的大桂花樹,無數的小鳥在樹葉間嘰嘰喳喳地叫著,墨綠色的葉子在陽光下閃耀著油亮的光——可那並不是陽陽想要帶江夢然去到的地方。她們又經過斑駁的教學樓,教學樓附近的空氣有些凝固,其中似乎摻雜著粉筆末、墨水和習題本的味道,江夢然一聞到這個味道就想趕緊離開。就在江夢然快要失去耐心,想趕緊溜走時,她突然捂住了嘴巴,整個人石化般佇立在原地,嗓子啞著發不出聲,胃也難受的扭曲起來。

教學樓後面的一小塊地上開滿了黃色的玫瑰花,每一朵都像一顆溫熱的小太陽,在微風中輕輕搖曳,似乎在為和江夢然久違的重逢而激動不已。

“好看吧,我就說你會喜歡的,哈哈哈。”陽陽在一旁得意地說,等待著表揚。

江夢然有些想哭,她此刻正在猛烈地思念著一個人,一個她恨不得可以馬上時光倒流,好讓她緊緊相擁的人。那個人曾緊緊牽著江夢然冰冷的手穿過一條又一條狹窄陰暗的小巷,只為尋找一面頹敗的牆壁。在等待夜幕降臨的時候,她總是仰著臉慢悠悠地喝著啤酒,任憑傍晚的餘暉像溫熱的蜂蜜從她的額頭傾斜而下,順著她高高的鼻樑,無聲無息地蔓延到她冰峰一般的嘴唇上,那曾經只為江夢然融化的嘴唇。

那時的江夢然只能在一旁無聊地叼著奶茶的吸管,咕咕地喝著,雖然她不止一次地表達她好奇酒精的想法,可是她每次都無情地拒絕了江夢然的請求。

“憑什麼你可以喝酒而我就不行?”14歲的江夢然很生氣,精緻的外套緊緊的貼在她正發育的身體上,勾勒出因為生氣而一上一下的胸口。

女生將啤酒從嘴巴移開,繼續看著遠方,“因為我年紀比你大。”

“就一歲而已!”江夢然氣呼呼地說。

“不行就是不行,喝酒不是好學生應該做的事情。”那個女孩說。

“我才不是好學生!”江夢然反駁道,“我跟你一樣。”

女孩笑了笑,轉過頭對江夢然認真的說:“不,我跟你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

“聽話嘛。”女孩溫柔地摸了摸江夢然烏黑柔順的頭髮。

於是江夢然只能嘟著嘴巴生悶氣。

可是她不知道的是,女孩只是怕江夢然爸媽聞到她身上的酒氣後會責備她而已,她對江夢然沉默的關愛,是那個年紀,還是活潑亂跳的江夢然所不能理解的。

女孩輕輕笑了笑,她站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和雜草,“嘩啦啦”地搖了搖手中的噴漆,在身後的牆壁上龍飛鳳舞般舞動起來,沒過多久,本來毫無生氣的舊牆壁上多出了一朵黃色的玫瑰花。

“看,夢然,送給你的,喜歡嗎?”

江夢然回過頭,圓嘟嘟的小嘴雖還是緊緊閉著,可是臉上已有藏不住的笑容,像一朵正要開放的花骨朵。

這招總是屢試不爽。

她們從小就喜歡在一起畫畫,不管是粉筆還是蠟筆,畫紙還是牆壁,只要是可以畫畫的地方,都會留下她們歪歪扭扭的畫。叛逆的青春期一開始,女孩扔掉了原來中規中矩的畫筆,把頭發漂染成棕黃色,並毅然決然地將畫筆換成了一罐罐的噴漆,跟著一群發色各異的高中生開始學習塗鴉。

江夢然也想參加,沒有女孩,她就不知道應該怎麼作畫。於是女孩偷偷地帶著江夢然一起,每週五一放學,他們就混跡於城市的各個藝術區、小巷或者隧道。有時甚至體育課的時候,她也帶著江夢然翻過學校圍牆偷跑出去。有次為了幫助江夢然翻出去,胳膊被劃破了一條很長的口子,流了好多的血。後來傷疤癒合後,那個地方長出了一只張開翅膀的蝴蝶。

很快女孩成了這座城市神秘的魔術師。每天重複相同生活、已經忘記生命樂趣的人,會在某一個半醒半醉的時候,驚訝的發現天天經過的小巷不知什麼時候憑空多出了一朵誇張的黃色玫瑰花,充滿了青春的活力,散發著一副不可一世的傲慢,透露著對路人直白的蔑視。

“我以為你再也不會畫玫瑰了……”

某一個夏天的傍晚,女孩在一面破舊的牆上畫著一朵豔麗的玫瑰,她金色的頭髮在晚霞裏像一支燃燒的火炬,燒灼著江夢然的眼睛。這一年的女孩完全脫去了青春期的稚嫩,渾身散發著成熟的美麗。手臂的肌肉線條流暢明顯,嘴唇鮮紅飽滿,眼睛裏充滿了經歷了世俗後的魅惑。她蒼白的肌膚在金燦燦的夕陽下閃閃發光,連臉龐上那柔軟的絨毛,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女孩的手一松,噴漆落在地上,順著斜坡低滾了好久,直到消失在一片雜亂的草叢中。她的睫毛顫抖了一下,盯著牆問:“黃玫瑰不是你最喜歡的花嗎?”

“是又怎麼樣?”江夢然激動地反問道。

女孩難過的笑了笑,陷入回憶之中。她想起多年前那個紮著馬尾的江夢然,在第一次翻牆時害怕得幾乎要哭出來,需要安慰好久才敢把手搭在學校圍欄上。

“那之後你還玩塗鴉嗎?”女孩問。

江夢然忽然感到渾身不自在,女孩似乎在無聲地對她施壓,要她承認一個無地自容的事實。

咬著嘴唇沉默了半天,江夢然低著頭小聲說:“沒有了。”

“呵,我猜也是這樣。那這一朵就送給你吧。”女孩拍了拍手心的灰塵,她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易發現的哀愁,仿佛這將會是這個夏天最後一朵玫瑰。

江夢然瞪著眼睛看著一旁的大樹,努力將淚水往回咽,有一股無緣無故的怒氣、悲傷和心虛在她的胃中瘋狂的攪動著。

“你為什麼突然走了?”

女孩繼續畫著塗鴉,沒有回答。

“是……是我媽讓你轉學的嗎?”江夢然努力克制住身體的顫抖。

女孩停下來,側過身將目光放置在一點一點下沉的夕陽上,眼裏盛滿哀傷,稍微不注意就會溢出來。她咽了咽口水,冷冷的回道:“不是。”

“你跟我說實話,你轉學是不是因為我?你爸那天是不是打你了?”

“不是,你別胡思亂想。是我不想在那間破學校念書了而已,就是這樣。那些老師整天就只知道讓我們考試,可我想學的是畫畫,你一直都明白的。”女孩又拿起一罐噴漆,使勁地搖著,似乎想讓這嘈雜的聲響制止痛苦的回憶。

“你說走就走,我有多想你你知道嗎?”江夢然的鼻子有些發紅。

女孩緊閉著雙唇,努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

見她沒有回復,江夢然著急地拉了拉女孩的手臂,結果卻導致她正在噴灑的線條歪曲了。

“你保證每個星期都要給我寫信,好嗎?”

“唉,夢然,你知道這塗鴉被毀壞了就很難恢復,不像真的玫瑰,來年還可以再開……”

“好嗎?每個月寫一次也是可以的……”江夢然懇求道。

女孩這時剛好進行到最後一朵花瓣,突然沒有顏色噴出來,她咽下剛想說的話,搖了搖噴漆,才發現這時候顏料已經用完了。

江夢然別過臉,背對著那朵缺了一片花瓣的玫瑰,偷偷將眼淚抹去。

江夢然還處在愕然之中,陽陽在她眼前揮揮手,“哎,你怎麼了啦?臉色這麼不好?”

“你、你是怎麼知道我喜歡黃玫瑰的?”

陽陽歪著頭說:“我猜的。有好幾次你來我的花店,對著黃玫瑰發了好久的呆。”

“是麼。”江夢然揉了揉眼睛。

“來,讓我給你摘一朵……”陽陽剛準備伸出手,就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陣怒氣衝衝的聲音,帶著濃濃的方言,“喂,你們是哪里來的,學校不准外人進來……”

江夢然被嚇了一跳,看著保安氣急敗壞地拖著肥胖的身軀吃力地向她們跑來,一邊跑一邊低聲罵著。來不及多想,江夢然一把抓著陽陽的手,飛快地跑了起來。

江夢然瘋狂地跑著,她的腳下似乎踩著一朵雲朵,海風在她的耳邊呼呼的響,連陽光都要為她開道。她不敢往回看,只是一路飛奔,如一頭年輕勇敢的羚羊,將捕殺者遠遠地甩在後面。

很快,她們就來到了那個缺了一塊木板的圍欄前,兩人先後敏捷地鑽了出來,又向遠處小跑了幾步,遠離了學校後,才停下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我的天,你也跑的太快了吧。”陽陽累的快倒在地上,小臉漲得通紅。

“好險,差點就被捉住了。”江夢然看到保安並沒有追上來,松了一口氣。忽然覺得手心裏有一片柔軟溫熱的東西,她低頭一看,才發現陽陽的手還被她緊握著。

她趕緊把陽陽的手松開,手心裏全是汗,在陽光下像細小的珍珠閃爍著光。

“你是不是經常跑步啊,沒想到你一副體弱多病的樣子,跑起步來比誰都快。”

“沒有,我不喜歡跑步。”江夢然這才意識到自己最近的一次跑步,還是那個下著傾盆大雨的夜晚,當時她痛苦不堪地被撞到地上,渾身疼痛。

唉,讓這些該死的痛苦全部結束吧!

江夢然抬頭眯著眼睛,天空藍得可愛,各式各樣的雲朵肆意舒展著,其中有一朵羽毛一般的顯得尤其自在,仿佛剛從飛鳥身上掉落下來,輕輕地漂浮在水波一樣清透的天空裏,不驚起一絲漣漪。

“你,看。”陽陽神秘的從背後伸出一只手,一朵還未完全盛開的黃玫瑰在她的手中,“專門給你的哦。”

“呵,你這個傢伙。”江夢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幹嘛偷摘人家學校的花?”

“這不叫偷,”陽陽轉了一下眼珠,“這片玫瑰還是當年我們班畢業的時候種的呢,所以摘一朵花不為過吧?”

江夢然驚奇的問:“你高中是這所學校的?”

“對呀,那片玫瑰旁還有我們班的牌子呢,高三十四班。只可惜還沒看到,某個膽小鬼就跑了。”陽陽說起她班級的時候臉上寫滿了自豪,“我們班那年可是狀元班呢。”

“難道你就是狀元?”

陽陽搖搖頭,“我哪有那麼厲害。”

“我就說嘛,你看起來也不像。”

陽陽一時語塞,“哼,我要是當了狀元可就去北京讀書了,現在也不會遇到你。”

“那你可真應該好好讀書,爭取考個狀元……”

“什麼意思嘛!”

江夢然捂著嘴巴笑笑,“沒什麼啊,我大學也在北京而已。”

陽陽驚呼,“真的呀?我還沒去過北京呢,北京好玩嗎?”

“還行吧,就是冬天很冷。”

“我以前有個好朋友一直想去北京讀書來著,可是最後沒去成。”

“是哦……我以前也有個好朋友想去北京學美術,我們小時候還一起約著考同一所大學呢,可是她後來轉校後就很少聯繫我了。”江夢然淡淡的說,然後安慰自己道:“唉,朋友到最後都會淡的,很正常。”

“不會啊,只要有一方還掛念著,友誼就會維持下去。很多時候我們都以為對方的生活已經和自己相差很多,沒有共同話題了,其實只是因為我們太忙碌了,懶得花時間去關心而已。”

“也是因為沒有安全感吧,有時候突然來一條問候的短信,還以為是要找自己幫忙……”

“若真是好朋友,也不介意幫忙的,對吧?”

江夢然低頭沉思著,“是因為我太自私了嗎?”

“才不是呢,你那麼善良,是最最好的姑娘。”

“可是為什麼,我總覺得大家都不喜歡我?”

“當你不喜歡你自己的時候,你會覺得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所以接納自己是愛最重要的前提。當你開始愛你自己後,你會覺得連空氣和陽光都是好朋友,而且你也會瀟灑很多,就算全世界都不愛你,至少還有一個人是愛著你的,那就是你自己。”

“所以就算我最後不接受你,你也無所謂嗎?”

“愛是一個過程,不在乎結果吧。”

“我也想好好愛我自己……”江夢然的臉上有些動容,“真奇怪,我們可以那麼容易地愛上一個人,一輩子也可以愛過很多人,卻始終很難愛自己。”

“可是你今天決定愛自己了,這就是一個很好的開始。”陽陽微笑著說,她粉色的頭髮在空中撒開,像一朵綻放的蓮花。

“會很難嗎?”

“不會,”陽陽說,“這世界上最最值得愛的人,就是你自己呀。”

江夢然抬起頭看了看天空,剛才那朵像羽毛的雲朵,已經變成了一只巨大的翅膀。她閉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新鮮甜美的空氣,其中有淡淡的黃玫瑰的馨香。

“哎,吃點什麼吧,肚子餓了。”江夢然說。

“好啊!”

這是陽陽認識江夢然這麼久以來,她第一次主動要求吃東西,這讓陽陽突然感到一種莫名的壓力,好像一項重大神聖的任務降臨到了自己肩上。她努力在腦海裏一遍遍地篩選著讀書時愛去的地方,只為挑出最好的那一家。

想了半天,陽陽說:“嗯,我知道有家蕎麥面,特別好吃,他們家的冰豆漿也特別好喝,要不我們去哪里?”

“可以啊,聽起來不錯。”江夢然點點頭。

“那就走呀,就離這不遠。”陽陽看到江夢然喜歡,心裏也開心起來。

或許是因為有陽陽在一旁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江夢然覺得自己沒有走幾步路就到了。這是一個毫不起眼的店,不大,最多就容下十多個人而已。店裏沒有任何多餘的裝修,咋眼一看有些年頭了,菜單還是用毛筆寫在大幅白紙上,貼在牆上最顯眼處。屋內擺放著木頭做的小桌子和小板凳,電風扇在天花板上“嘎吱嘎吱”地搖晃著。唯一比較跟得上時代的,就是櫥櫃上貼著的微信收款二維碼。

“老闆娘,兩碗蕎麥面,再加兩杯冰豆漿,一杯要冰塊,一杯不要。”陽陽進門喊道,果真有一副熟客的樣子。

江夢然基本上沒有來過這樣的地方吃飯,她小心地抱著手臂,生怕不小心被油漬弄髒了衣服。

陽陽看出來江夢然的不安,剛好身邊的空餐桌上放著老闆早上看完的報紙,她抽出全是廣告的那一張,鋪在小凳子上,對江夢然說:“來,坐下來休息一下吧。”

江夢然小心把裙子提起,慢慢坐下來。這時她才看清楚周圍的牆壁上有好多顧客的留言,雜亂無章地在陳舊的牆上鋪著,等待新顧客的閱讀。內容基本上可以分為三部分:單相思的表白,仇敵間的謾罵,還有學海中的自我鼓勵。

江夢然看的有些興致,這些毫不相干的留言連起來讀,竟然可以組成一個無厘頭的故事:

羅思思,做我女朋友吧,我喜歡你很久了!

加油!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

為什麼你總是要拒絕我,你根本不懂我的心。

放學給老子等著。

我會永遠等著你,直到你有一天發現我。

再堅持30天,青春無悔!

早。

早啊。

羅思思愛李瀟。

我再也不相信愛情了。

我相信。

這時有一個清秀的字跡引起了江夢然的注意,它在一個不起眼的地方,跟那些龍飛鳳舞的留言離的很遠,好像在故意保持距離。它不是一個完整的句子,而是一組重複的人名:

張非凡。

張非凡。

張非凡。

看起來像是一個男生的名字。江夢然想。第一遍名字寫的比較小,字跡看著有些猶豫,因為筆劃輕且彎曲,好像字跡的主人在寫的時候心情是不確定的,甚至有些擔憂,生怕洩露出深藏在內心的某種情感。第二遍的名字則寫的很好,一筆一劃都恰到好處,體現出深厚的基本功,字體無比細膩柔和,好像主人在寫字的時候,帶著最濃最濃的情緒和最認真最認真的態度。最後一個則顯得有些粗狂,下筆明顯比前兩個都重,甚至最後“凡”字的那一點,幾乎是狠狠敲下去的,像流星狠狠砸下的一個隕石坑,江夢然都能想像筆尖會因此“啪”地折斷,將墨汁瞬間噴濺出來。

“你看,這裏有一個人的名字。”江夢然說。

這時老闆娘把豆漿送來,陽陽忍不住大口的喝了一口,舒服的“啊”了一聲,應付似的回答:“哦,這裏有人名是很正常的,我們那會兒就喜歡這樣傳信。”

“可是他的名字重複了三次呢。”

陽陽眯著眼睛看了看——其實那麼小的字,她也沒有看清楚,“這個人當時一定惹上事兒了吧。”

“或許吧。”江夢然依舊盯著牆上那三個重複的名字,猜想著那人當時的心情,到底是經歷了怎樣巨大的波動起伏。

“我以前也在這裏寫過哦。”陽陽說。

然而江夢然似乎沒有聽見,她皺著眉頭思索著,越想越有勁,“什麼情況下才會才會一遍又一遍地寫某一個人的名字呢?因為思念嗎?還是恨?”

“我怎麼知道?”陽陽說,“哎,你不想看看我當時寫了什麼嗎?”

“等一下。”

“什麼時候你也關心周遭的事情了?”陽陽開玩笑似的看著江夢然。

江夢然有些錯愕,她收起沉思的目光,低著頭喝了一口豆漿。忽然之間,江夢然的腦海裏閃現過一個久違的身影——要是皮小雨看到了,她一定會編出一個俗氣的愛情故事,然後自我感動半天。江夢然想到這裏,忽然驚訝的意識到,就在她在盯著那個陌生名字的時候,心裏同樣也在想像著一個悲傷的故事,而她曾對此嗤之以鼻。

“所以你高中時候在這裏寫了什麼?”江夢然問。

陽陽別別嘴,“寫什麼重要嗎,反正你又不想看。”

“我沒有。吃完我們一起找,好嗎?”

陽陽又開心起來,“好。”

“該不會也是跟別人一樣,寫的是肉麻的情話吧?”江夢然攪拌著碗裏的面,裝作無所謂的樣子,但她的眼睛卻偷偷地觀察著陽陽的表情。

陽陽的表情有些嚴肅,“怎麼就肉麻了?”

江夢然這才意識到這家餐廳或許在陽陽的青春年華裏占了重要一席。曾經她也跟陽陽一樣,無畏地追逐著愛人的腳步,抒發著自己充沛的感情,浪漫也好,爛俗也好,根本不管別人的眼光。只可惜這份勇敢很快就向現實屈服,很久都沒有出現。

她有些抱歉的說:“不好意思。”

這樣的態度反而讓陽陽有些不習慣,“也沒事啦!你……怕我生氣呀?”

江夢然低著頭吃了一口,含糊不清的說:“想太多。”

蕎面館是一對四川夫婦開的,陽陽沒吃多久,已經被辣的滿臉通紅,眼睛裏盛滿了淚水。

“原來你比我還不能吃辣。”江夢然給陽陽遞了一張紙巾,她以前總是被皮小雨嘲笑不能吃辣,今天竟能找到一個比她更弱的人了,“可是面裏基本上都沒有加辣椒啊,你怎麼會那麼誇張?”

“不知道,我就是覺得好辣,我感覺我不是在吃面,而是在吃火。”陽陽“呼哧呼哧”地吸著氣,擦了擦眼角被辣出來的眼淚。江夢然趕緊把冰豆漿遞過去,陽陽一口氣喝了一半,忍不住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啊,好多了。”

“既然你這麼不能吃辣,為什麼還要來這裏?”江夢然問。

“因為……我想把我的過去跟你分享。”陽陽認真的回答。

江夢然仔細地環視了面館一周,忍不住想,一家面館,一家文具店,一家網吧……或許就是這些不起眼的無名小店,默默陪著陽陽和跟她一樣的同學們,在多愁善感的15歲到18歲,哭泣,成長,戀愛,成長。

最後,她們在牆角一個快被磨掉漆的地方找到了陽陽當年的留言:

“親愛的陽陽,你要快樂。”

江夢然有些失望,她以為陽陽費半天勁要她看的會是一句充滿文采或者哲學的句子,沒想到只是一句平淡無奇的話,跟“身體健康,學業有成”沒什麼區別。

“並不是這樣的。”陽陽有些動容,忍不住陷入了回憶。

寫這句話的那一年她喜歡上了一個頭髮有些自然卷的女孩子,她們曾天天一起上學一起放學。陽陽永遠記得告白那天女孩驚訝害怕的樣子,沒想到,那竟成為了她最後一次相視的臉龐。

陽陽像是跌入了無盡的深淵,她討厭自己,討厭學習,對什麼都失去了興趣。本來有機會評選學校三好生,卻因為不斷下滑的成績而與之失之交臂。家人和朋友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們焦急的關心和擔心只能讓陽陽更加覺得自己沒用。

她無路可去,只好在週六放學後找到了學校心理輔導中心,痛哭著傾訴了好久,沒想到來臨的星期一卻被班主任叫去辦公室談了一整個下午,於是整個班的同學都知道她“有問題”了。

沒有人可以相信,也沒有可以理解她。她把自己關在自己的世界裏驚恐不安地看著周圍的人,感到血管裏曾一直奔騰的血液在漸漸的冷卻下去。

所以這句話原本是:“親愛的陽陽,你要快樂起來。”

她真的想跟以前一樣開心的大笑,可是她卻不知道如何做到。

某一天晚自習下課後,她再一次被叫到辦公室談話,因為這次月考她又倒退了。陽陽已經沒有任何力氣解釋,只是低著頭聽著,每被罵一次,她的心就劇烈地顫抖一次。頭在“嗡嗡”響著,似乎身體裏所有的氧氣都快被消耗掉。在同一間辦公室裏,不遠的角落裏站著一個更瘦弱的女孩,同樣跟她一樣驚恐緊張。她看著地板,頭髮垂下來遮住了她的側臉,看不清她的樣子。她一邊使勁地掐著自己的手,一邊忍者淚聽老師語重心長的教訓。

陽陽好不容易聽完班主任世紀性的談話後拖著沉重的腳步離開,此時教學樓裏的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她一個人失魂落魄的走在寂靜的走廊裏,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叫她:

“哎,同學。”

那個人的聲音裏帶著一絲絲的哭腔,很小聲,像暴風雨裏一點忽閃忽閃的燭光,稍不注意就會被黑夜吞噬。

陽陽回過頭,原來是剛才那個同樣被訓話的女生,她的眼睛跟自己一樣,因為流過淚還是紅紅的。陽陽從來沒有跟她講過話,只知道她是隔壁班剛來的轉校生。

“你還好嗎?你剛剛哭的好厲害,都有些抽泣了。”她擔心地問。

陽陽歎了一口氣,她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剛剛哭得那麼厲害,竟能讓一個陌生人關心起自己來。或許在這片悲傷的迷霧裏已經生活了好長一段時間,她的神經開始變得麻木,痛感在降低。

“你不也哭了嗎。”陽陽輕輕的開口。

女生有些尷尬,她揉了揉眼睛,可是眼睛卻更紅了。

“不要揉眼睛。”陽陽說完準備轉身離開。

“哎,等一下——”女生想叫住陽陽,這時候教師辦公室的燈熄滅了,兩位班主任的腳步聲傳了出來。女生對陽陽使了一個眼神,悄悄說:“要不要等一會再走?”

陽陽點點頭,她們溜進身邊一間教室,輕輕地關上門,在黑暗中小心摸索著走到窗戶邊,聽著班主任相談的聲音。

“他們在說我們呢……”

“噓,別說話。”陽陽打斷她,高度緊張地盯著教室門,像一只敏感的貓咪。等到老師的腳步聲遠去消失後,她才松了一口氣。

“終於走了。”

陽陽坐在一張課桌上晃著腿呆呆地盯著黑板,女生則是背著手靠著牆壁站著,她側著臉看向窗外,身後是星星點點的路燈,陽陽看不清楚她的五官,只能看到她側臉的輪廓,像極了月初銀色的月亮,有著柔和的月暈。兩個初次見面的人在這偌大的教室裏忽然感到有些拘謹,不好意思說話,但是都按著某種默契呆在原地,似乎誰都不想這麼早就回去。

“那個……你是剛轉來的新同學嗎?”陽陽打破了沉默。

女生回過頭,“對,這學期才來的。”

“你之前在哪里讀書?”

“四川。”

“哦,好遠……”陽陽在腦海裏搜索著四川的地裏位置。

“對啊……”

兩人又陷入了沉默,陽陽似乎已經忘了應該怎麼和人交談,她想了半天,問:“那你喜歡這裏嗎?”

女生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回答,因為從來沒有人問過她的意見就安排她來到這個學校了。她吸了吸鼻子,“我不知道呢,你呢?”

“我啊……”陽陽抬著頭看著天花板,回想起以前無憂無慮的日子,慢吞吞的說:“我以前是喜歡的,但是我現在不喜歡了。”

“為什麼?”

陽陽學著大人們的口吻:“不適合吧。”

“你不是本地人嗎?”女生問。

“我的家離這邊不太遠,坐車半小時,跟你家比近多了。”

“那你還不適應?”

陽陽又歎了一口氣,“我不適應這個世界。不是這裏的問題,是我自己的問題。我到哪里都不開心。”

女生不是聽得很懂,但她感覺陽陽的情緒和經歷多少能跟自己聯繫在一起,於是她試著鼓勵著說:“我曾經很怕一個人遠離家鄉去到一個全新的環境生活,現在看來,其實也沒那麼恐怖,過一段時間就適應了。”

“那很好,你很勇敢。”陽陽點點頭,扯著嘴角的肌肉努力擠出一個笑容,這笑比哭還讓她更難受。

“其實不是這樣的,我只是沒有選擇。如果我不勇敢起來,我不知道我還能怎麼辦。”女生說。

陽陽再次歎了一口氣,“感覺好難。”

“你也可以的,”女生說,“我以前一直以為,會有一位真命天子像英勇的王子來到我生命裏,帶著我去看全世界。現在我才知道,能給你安全感的,只有你自己而已。”女生說完咬了咬下嘴唇,似乎想忍住內心湧起的情緒。

陽陽的心有些微微發痛,她跳下書桌走到女生身邊,撐著手看著窗外。樓下是她和心愛的女孩曾一起手牽手經過的梧桐樹小道,此刻已經空無一人。

“所以我們要愛情來幹什麼?”她問。

“我也不知道,”女生說,“可是既然愛情從古自今都被全世界歌頌記載,那一定有它美妙的地方,只是我現在還沒有體會到。”

“我也是,我體會到的只是痛苦。”陽陽說到這裏又想哭了。

女生拍了拍她的肩膀,“別想那麼多了。”

陽陽深深吸了一口氣,把眼淚往回咽,“所以你今天怎麼了呢,被叫去辦公室?”

“我這次月考沒考好,數學拉了班級的後退。”女生說,“唉,我真的很討厭數學,要是高中除了文理科還有純文學科就好了,我就不用再看到那些令人頭疼的公式了。”

“我也沒考好,”陽陽別別嘴,“我不想讀書了,真沒意思。”

“別啊,我聽得出你們老師還是很在意你的,可能他有些著急吧,用詞有些重,但你千萬別放棄啊。你看我的老師,罵我的時候比你們老師說的重多了,他才不在乎我這個轉學生呢。”

“所以你剛剛沒聽你老師講話,只顧著偷聽我這邊?”

“啊,這個嘛,”女生突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本來我想聽聽他都在說你什麼的,想著我或許還能心理平衡一點,沒想到到頭來我才是被罵的最慘的那個。”

陽陽聽完笑了,這是她這麼久以來第一次笑。

然後她又哭了。

“怎麼了嘛,”女生有些著急,不知道自己剛才哪里說的不合適,“你別哭啊,看著你哭我也想哭。”

“你跟著哭幹嘛?”陽陽抹了抹臉上的眼淚。

女生歎了一口氣,抬起頭望著天空裏停滯的雲朵,“說實話,我……我好想我媽爸,還有我家鄉的那家蕎麥面,可是我不能回去。”

陽陽說:“我也想我媽媽,想過去的日子。我以前學習可好了,而且每天都很快樂。可是現在我已經不知道快樂是什麼感覺了。”

“唉,我以前學習就不怎麼好,本來有個男生幫我來著,可是……可是……”她還沒說完就流下淚來。

陽陽把手覆蓋在她的手背上,輕輕說了一句:“同時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你叫什麼名字?”女生回過頭,睫毛上還掛著一滴淚珠。

“我叫陽陽。”

“好可愛的名字,”女生清了清嗓子,努力擠出一個堅強的微笑,然後她說:

“親愛的陽陽,希望你趕緊快樂起來吧。”

“後來呢?”江夢然問。

“她高考是回老家考的,拿到成績單那天她還給我打了一個電話。我說等她有了男朋友,我有了女朋友之後再聚一次,狠狠吃上一頓蕎麥面,在牆壁上狠狠寫上一個長篇大論。”陽陽說得有些激動。

“什麼長篇大論?”

“就寫,”陽陽頓了頓,“親愛的自己,要快樂。”

江夢然看著陽陽,眼裏有著複雜的情緒,是心疼嗎?還是心心相惜?江夢然不敢猜。過了一會,江夢然把自己從情緒中拉出來,嗤之以鼻地哼一聲:“不過是青春期的無病呻吟而已。”

“什麼嘛?”

“青春憂鬱小說看多了都會這樣。”江夢然無所謂地聳聳肩。

“對牛彈琴。”陽陽回到座位,一口氣把豆漿喝完,結果卻被嗆到,眼淚都流出來了。

“慢點喝,又吃冷的又吃辣的會拉肚子。”江夢然輕輕地拍著陽陽的背。

“你現在才說,我都已經喝完了……”

“那就等著拉肚子吧。”

“嗚……”陽陽紅著眼睛瞪了江夢然一眼。

江夢然不動聲色,繼續輕輕拍著她的背,直到她不咳了為止。

好在陽陽的胃比較強健,安穩地睡了一晚上什麼狀況都沒有出現。第二天一大早,兩個人來到離海很近的一座森林公園騎自行車。清晨的太陽此刻還很溫和,像一個剛睡醒的寶寶,照在身上很舒服。清涼的海風吹拂著大地,帶著一絲青草新鮮的味道。

江夢然穿了一件米黃色的純棉短袖和一條白底黃色小雛菊短褲,長髮高高的紮成一個丸子頭,露出她修長光滑的後頸,大大的太陽鏡悄悄倒映著陽陽的身影。

陽陽今天則是穿著一件低胸的米色蕾絲背心和珊瑚紅短褲,她的長髮披散在後背上,很好地遮住了後背露出的一大截肌膚。此刻她正在跟出租自行車的老闆激烈地砍著價,手腕上的手鏈因此發出嘩啦啦的聲音。

江夢然不耐煩地走過去擋在陽陽面前,拿出錢包說:“不用那麼麻煩,多少錢?”

交了押金後,江夢然找了一輛雙人騎的自行車,用手指了指,“就這輛吧,幫我一起抬出來。”

陽陽對剛才江夢然的干涉有些不高興,她認為自己馬上就可以說服老闆了,可是半路殺出的江夢然讓她的努力打了水漂。

陽陽站在原地沒動,江夢然側過身問:“怎麼,有什麼問題嗎?”

“你剛才為什麼要那麼做?”

“你真的以為你能砍下價?”江夢然不以為然地笑了笑,“衣服穿的這麼露還要跟大叔講那麼久,你難道不知道他一直在看你嗎?”

陽陽的臉忽然紅了,吞吞吐吐的說:“是嗎?那又……”

“廢話少說,你坐前面,我坐後面。”

陽陽吐吐舌頭,乖乖地坐到自行車上,等江夢然坐好後,陽陽激動的叫了一聲:“我們出發咯!”

江夢然在後面忍不住笑了。

騎行在水泥路上,兩旁是高大蔥郁的樹林,在這墨綠色的背景中,江夢然和陽陽看起來像一只緩慢飛舞的熱帶蝴蝶。江夢然好奇地看著經過的一顆顆樹木,雖然叫不出它們的名字,但覺得它們很美——樹葉很美,枝幹很美,連樹葉散發出淡淡的清香味也很讓人陶醉。江夢然把墨鏡放在頭上的發間,眯著眼睛抬起頭——她已經很久沒有抬頭看過天空了,才發現透過樹枝和樹枝之間的間隙,天空顯得更為清透蔚藍,像是一大片溫潤的玉。小鳥在枝頭上嘰嘰喳喳的叫著,亮黃色的羽毛在樹葉中時隱時現,稍不注意還以為那是陽光照射眼睛造成的一種錯覺。江夢然不知道小鳥具體在哪里,只看到樹枝一直在顫動,便想,它們現在應該也很快樂吧。

江夢然很享受,閉著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她聞到青草和樹葉的味道,海洋潮濕的味道,還有一種柔軟甜美的,帶著溫熱體溫的,來自陽陽身體的味道。

這個味道觸動到了江夢然的某一根神經,她的太陽穴不禁顫抖了一下。睜開眼睛,微風剛好在此刻將陽陽的長髮吹起,露出她後背白皙的肌膚,上面滲出一些細細的汗珠,在陽陽奮力騎車的時候會突然滑落下來,消失在蕾絲布料之中。她的皮膚是那樣的光滑細膩,像極了香草霜淇淋,只需要用舌尖輕輕的品嘗一下,就能讓整個人融化。她的背是那麼美,江夢然的目光跟隨著中間那條嫵媚的背溝,在它扭曲的時候瞳孔會忍不住收縮。

現在周圍還沒有什麼人,安靜得只能聽到陽陽用力騎車時發出的低低的喘氣聲。江夢然有些出神,她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去感受她的皮膚和她的汗水,可是當她的指尖快要接觸到陽陽的肌膚時,她忽然意識到這樣會讓陽陽察覺,於是只好打消這個念頭。她悻悻然剛想把手放回去時,這時候陽陽的長髮忽然纏繞住她的手指,像深海裏纖長的水草,在她的指尖糾纏了一圈後,被風迅速的吹開了。

那是一種奇妙的感覺,江夢然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偷偷闖入深海皇宮的人,看到了正在熟睡的絕美女王,讓她又興奮又害怕。於是趁周圍沒人,她悄悄地撫摸了一下女王柔軟順滑的長髮。可是她不知道的是,當她觸到女王的頭髮的那一刻,頭髮像是有靈性一般,羞澀地迅速地從指間滑走了,然後垂在床沿等待著江夢然的再一次撫摸。

江夢然很喜歡這種觸電般的感覺,她再次將手深入陽陽濃密的頭髮中,看著陽陽的頭髮如一波波溫柔的海水,在指尖停留,摩挲,纏繞,然後再迅速的紅著臉褪去。

有些癢酥酥的感覺,特別是發梢掃過手掌的肌肉和手腕的時候,那種感覺從手心迅速地向身體的各個部位傳遞過去。江夢然的臉上有些熱熱的紅暈——陽陽應該不知道我在偷偷撫摸她的頭髮吧?

正當江夢然陶醉在陽陽的秀發中時,陽陽忽然問道:“哎夢然,你有在騎車嗎?為什麼我覺得越騎越累?”

江夢然被嚇了一跳,趕緊將手乖乖放在大腿上,支支吾吾地回答:“有、有啊。”

“不可以偷懶哦,別以為我在前面就什麼都不知道。”

江夢然清了清嗓子,故作鎮定地將音量提高:“沒有啊,是你自己騎車沒勁還怪我。”

“真的嗎?我才不信呢。”陽陽有些懷疑。

“要不然我們換座位就是了,前面其實比後面輕鬆。”

“好吧……那我們一起加把勁。”說完陽陽發力蹬著自行車。

江夢然才沒有那麼聽話,她悠閒地欣賞著周圍的景色,像坐觀光車一樣,等到她們到達山腳時,陽陽已經累得滿頭大汗,臉頰紅得跟熟透小蘋果一般。

“累死我了!”陽陽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她將長髮綁起來,看到一臉輕鬆的江夢然才意識到自己被耍了,大聲叫道:“你就是偷懶了!”

江夢然一副那你能把我怎麼樣的表情看著陽陽,丟下一句“辛苦你了”就直接向登山小路走去。

“哎,你等等我啊!”陽陽在身後喊道。

江夢然裝作沒聽到,繼續往前走著。

“你不等我我就不走了!”

“你看這是什麼?”江夢然停下來,故意裝作很吃驚的樣子,她指了指身邊的草叢,對陽陽說:“你快過來,這裏有一朵花好漂亮!”

“真的嗎?”陽陽一聽到花就來了興趣,“什麼顏色的呀?”

“你來不就不知道了嗎?”江夢然說完又走了。

“你這個傢伙!”陽陽哭笑不得,只好趕緊走過去,來到江夢然剛才站著的地方,才發現那裏連一朵花的影子都沒有,憤怒瞬間化成體能上的動力,她加快腳步呼哧呼哧地爬著,很快就趕到了江夢然的身邊。

“你騙我,那裏根本就沒有花。”陽陽一邊喘氣一邊說。

江夢然看著陽陽氣的像一條鼓起的河豚,忍不住笑了,她伸出手來,帶著一些哄人的口吻,“在這呢。”

那不是一朵花,是江夢然用指尖輕輕採摘下來的陽光。

陽陽在看到那朵花的瞬間是這樣想的。

這不過是一朵在清晨綻開在傍晚凋謝的黃色花朵,沒有名字,也沒有馥鬱的香味,但給人一種莫名的喜氣,像一張咧著嘴笑的臉龐。

陽陽驚訝的張大了嘴巴,眼裏藏不住的歡喜,想著剛才自己衝動的舉動,她突然變得有些不好意思。

“還真的有呢……”

“當然了,你以為我騙你的。來,別動。”江夢然向陽陽走進了一步,小心翼翼地把那朵花別在了她的發間。

陽陽被江夢然這個親密的舉動弄的更不好意思了,加上剛才的劇烈運動,她的臉紅得就像倒映著火燒雲的湖泊。

“怎麼樣?”陽陽弱弱的問了一句。

江夢然滿意地點點頭,“嗯,還行。”

“真的嗎?”陽陽瞬間開心起來。

“嗯,”江夢然繼續往前走去,低聲說了一句:“當然好看了,翠花。”

陽陽清清楚楚聽到江夢然叫她翠花,但是她卻一點也不想反駁。她小心地碰了碰頭上的那朵柔軟的花,忍不住笑出了聲。

終於爬到了山頂,放眼望去是一片翠綠色的樹林,再往遠一些,便是廣闊的大海,像一片一望無際的藍色草原,上面有一群群的白馬在自由奔騰,也有零落的白色花朵,盛開了又凋謝,凋謝了又盛開,每個生命都充滿了生生不息的力量。

江夢然扔下背包,張開雙手擁抱著陽光和風,她聽到耳邊的風向她帶來海洋的問候,陽光在她的臉上鋪上一層薄薄的金粉,大自然以她巨大又深沉的力量輕撫著江夢然乾涸破裂的心。她輕輕的閉上眼睛,深深的呼吸著,聆聽著四周的聲音。

忽然間,江夢然覺得呼吸一下子急促起來,甚至緊張到快忘記了呼吸。因為就在這時候,在她的腦海中,她看到一個模糊而熟悉的背影,在一片白茫茫的霧中,慢慢的走遠,只留下空靈的聲音在空中散開。

“如果你連自己都不敢發現,世上的真理還有什麼探索的意義?”

“記得,自由在你的手中。”

“跨過去,沒有什麼可以阻礙你追求幸福和快樂。”

江夢然的心像是被什麼狠狠擊中一般,整個人忍不住猛烈顫抖。她想去追趕那個遠去的人,告訴她心裏一直想說卻沒敢說出來的話。於是她往前大大跨了一步,突然感到腳底一空,然後整個世界天旋地轉。

江夢然並不感到害怕,在那一瞬間裏她再次看到了很多她一直深切思念的人,那些出現在她生命中無比重要的女孩們,她們的面容倒映在一片片雪花上,江夢然清清楚楚地看見她們每一個人的樣子,從孩提到少女,少女到暮年。她們陪著江夢然,在歡笑後沉默,沉默後淚流。這些雪花一直在江夢然的身邊旋轉著,旋轉著,像一場從天堂降臨而來的大雪。江夢然伸出手,想接住一朵雪花,在碰到的那一瞬間,她忽然真真實實地感到那朵雪花化成了一只溫暖的手。

江夢然猛地睜開眼,看到自己的手心裏緊緊拽著一只胖乎乎的小手。當她看到那雙眼睛後,一滴淚珠滑入了唇間。

“夢然,你飛起來了!好神奇啊!”

她的眼前是一個小女孩,臉蛋胖乎乎的,有高原紅般的蘋果肌,厚厚的頭髮紮成了兩股粗粗的辮子,一邊高一邊低,粉色的蝴蝶結在辮子上翩翩起舞。

她笑起來的樣子和現在的陽陽一樣,純真無邪。

“原來你小時候這麼胖。”江夢然的心融化著,她真想去捏捏陽陽的臉。

“這不是胖,這叫健康,我媽媽說的。”陽陽一本正經地糾正,她不喜歡別人說她胖。

江夢然笑了笑,這才發現自己正飄浮在空中,周圍是一片輕柔的雲朵,大地上的一切看起來像樂高玩具。

“我從小就幻想有一天能飛到天上去,沒想到今天真的夢想成真了!”陽陽興奮地叫著,“你真好夢然,你是全世界最好的人。”

江夢然愛憐地看著陽陽,她的眼裏流露著一片溫柔,是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擁有的柔情。

“真的嗎?”江夢然問。

“真的啊,大家都特別喜歡你,可是你最愛的是我,對不對?”陽陽自戀地揚了揚下巴。

江夢然噗嗤一下笑出聲來,“你從小跟別人學的都是什麼呀?”

“嘿嘿,不管啦,可是你一定一定要抓緊我啊,我可是不會飛的。”陽陽說完有點擔心的咽了咽口水。

江夢然點點頭,更加用力地抓住了陽陽胖嘟嘟的小手,“你放心,我是不會放開你的。”

“嘿嘿,那就好。夢然,你可不可以帶我看看你的家鄉?”陽陽問,“我想看看你成長的地方。”

“當然。”

江夢然帶著陽陽飛到了她的城市上空,她指了指地面上的一所學校,即使在天上,也能看得出來那是一所很大的學校。

“那是我的小學,全市最好的小學,可是老師很嚴厲,作業很多,週末還有好多特長班,不好玩。”

“這樣哦……”

“對……再遠一些是我的中學,全省最好省重點,基本上每年的省狀元都是我們學校的,不過這不是重點。你看到附近那些錯綜複雜的小巷沒有,有很多塗鴉是我和我朋友們畫上去的哦,你現在去還會看到。以前我們因為蹺課被老師罵了好多次。”江夢然說道這裏的時候有些自豪,然而陽陽似乎還不能理解“塗鴉”是什麼,她只好無奈地呼了一口氣,轉了一個方向,接著說:“這是你的花店,不是,是你未來的花店。很小,你看到了嗎,需要我們往下飛一點嗎?”

“好呀。”

“嗯,現在好一點沒有?”

“看到了,生意不太好的樣子……”

“因為現在是中午飯點,你得好好吃飯。這裏是人民公園,我偶爾會去這裏跑步。”

“啊,我知道,你上次就是從那裏跑完步回來,結果在我的店門口被車撞了。”陽陽一臉認真的說。

“這個,你、你現在就已經知道了?你其實不用記得那麼清楚的……然後這裏,是我家,看到那棟白色的房子沒有?這裏以前有一小片玫瑰花,粉紅色的,像夏天一連大太陽好幾天後會出現的那種粉紅色的夕陽,花開的時候特別香,我們喜歡摘一些花放在屋子裏,比如餐廳,還有臥室,很美,只是後來沒有了……”

江夢然說到這裏的時候遲疑了一會,她確定那就是她的房子,可是現在花園卻美的像一副印象派的油畫:花園被一片粉紅色的玫瑰圍繞著,落地窗邊則是淡紫色和淺藍色的繡球花,旁邊還有一排矮矮的水仙花。

她的房子再也不是一枚孤單的白色貝殼了。

“我真厲害。”陽陽得意洋洋的說。

“好吧,你說是就是。”江夢然說,“再過去一點是沙灘,那邊有很多酒吧,沒事的時候我會去走走。”

奇怪的是,此刻江夢然和陽陽本來還在早上,她眼下看到的那片沙灘卻已在夕陽之下,燦爛的晚霞將海水染紅,像一片熊熊燃燒的花海。

江夢然皺皺眉頭,她不知道應該怎麼解釋她所看到的這一切。

這時候忽然吹來了一陣微風,吹落了陽陽發間的那朵黃色花朵,陽陽想去抓住那朵花,奮力一掙,卻一不小心脫離了江夢然的手。

“陽陽!”

陽陽的身體在空中迅速下降,江夢然什麼都來不及想,趕緊飛奔去陽陽的方向,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啊,我的花!”陽陽尖聲叫道。

江夢然一下子驚醒,慌張地睜開眼,才發現自己依然站在原來的地方,周圍的一切都沒有變,只是風變大了,呼呼地在耳邊吹過。陽陽此刻正在笨拙地在山路間追趕著,一個重心不穩狠狠地摔倒在草叢裏。

“啊,我的屁股!”她痛得大叫一聲。

“你在幹嘛啊?”江夢然不解地問。

“我的花飛走了。”陽陽哭喪著臉說,“就是你剛才送我的那朵,沒了。”

江夢然走過去,伸出手將陽陽從草地上拉了起來,“沒有就算了,有沒有受傷?”

“沒有,”陽陽失落地望著草叢,心有不甘,“我還想著把它帶回去呢。”

“想太多,回去早就焉了。”江夢然說,“我們往回走吧。”

“好哦。”

“哎,我問你啊,你小時候是不是特別胖啊,臉上還有高原紅?”江夢然問。

“小朋友長身體的時候那不叫胖好不好?那是健康,只有不挑食的小朋友才這樣。”陽陽認真的辯解道。

“好吧。”江夢然仔細地看著山路,嘴角卻忍不住上揚。

“你小時候肯定沒有我那麼好看。”

“嗯,確實沒有你那麼健壯。”

陽陽偷笑著一路走回去,她很久沒有這麼開心過,可這並不完全因為蔥蔥鬱鬱的樹林,也不完全因為山間清脆的鳥鳴。

而是因為她的手一直被江夢然緊握著。

江夢然因為剛才腦海裏的那個幻境,心臟擔心得一直砰砰跳著,她以為陽陽真的要從空中墜落,嚇得一身冷汗,所以當她把陽陽拉起來後就一直將她的手緊緊跩在手心裏,這感覺就像小時候以為自己失去了最愛的玩具,難過得不得了,當再次看到後,立馬緊緊抱在懷裏,誰勸都肯不放手。

因此那天,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她竟然就這樣一路牽著陽陽的手走到了山下。

以至於陽陽在多年後某一個夢中再次見到這個場景,還能甜得笑醒。

三天的假期很快就結束了,江夢然坐到駕駛座裏,調整後視鏡,她往副駕駛看了一眼,陽陽正趴在車窗上,探出頭看著外面。

“坐好了,我們要出發了。”江夢然說。

陽陽慢吞吞的將身子收回來,意猶未盡地說:“時間過的好快,我覺得我們才剛來到這裏。”

“歡樂的時間總是過的很快。”江夢然無心地吐出這麼一句話。

陽陽湊過來一臉期待的問:“所以你這兩天跟我一起玩的很開心咯?”

“給我趕緊坐好。”江夢然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趕緊回到往常傲慢的姿態,可是臉頰已經有些紅暈。

“好不想回去呀,為什麼這麼早就離開,再多玩幾個小時不是很好嗎?”陽陽嘟著嘴巴,像一個在遊樂園玩到不想回家的孩子。

“那你一個人在這裏玩吧,我要回去了。”江夢然面無表情的回答。

“啊,不要不要,”陽陽乖乖地把安全帶系好,對著窗外的鳥兒說了一句:“我們要回去了哦,以後再來看望你。”

江夢然駕車離開了賓館,陽陽愣愣的看著窗外閃過的風景,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中,一一細數著這兩天和江夢然去過的每一個地方,心裏有著萬般不舍。江夢然的餘光裏有著陽陽落寞的側影,她動了動嘴巴,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讓陽陽開心起來。

江夢然將車載音響打開,有一首歌她覺得熟悉,但又不知道歌名是什麼。

“我聽過這首歌!”陽陽興奮的說,立馬把身體轉過來。

江夢然嘴角拂過一絲笑容,這個辦法還真的有用。

還沒等她開口,陽陽自顧自地跟著唱了起來:

While   we   lay   in   diamonds  

On   a   faraway   island   in   a   blissful   silence

You   and   I   can,   you   and   I   can

Fall   in   love

Fall   in   love  

Fall   in   love

陽陽跟不上歌裏的rap,只能咿咿呀呀的哼著,一邊唱一邊自我陶醉地手舞足蹈,好不容易等到她會的地方,才又大聲的唱著:

Fall   in   love

Fall   in   love

Fall   in   love...

是歌唱,也像是對世界的宣告。

江夢然被陽陽五音不全但全心投入的表演給逗笑了,她扶著方向盤無奈的搖搖頭,“我的天,你這唱的居然比小雨還難聽。”

這時候剛好一曲結束,陽陽清楚聽到了江夢然所說的話,她歪著頭輕輕問道:“所以……那個女孩子叫小雨,是嗎?”

江夢然錯愕,才意識到這是她隔了不知道多少難過的日子後終於可以說出來的名字。奇怪的是,當她開口說出“小雨”這兩個字時,竟沒有感到特別的心痛,反而更多的是她沒有預料到的坦然。

江夢然緊閉著嘴巴沉默了幾秒後,慢慢鬆開嘴唇,臉上露出一些釋懷。她像是在講訴一個久遠的故事一般,輕輕地點點頭,然後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對啊,她叫小雨,就是午後小雨的小雨……”

陽陽看到江夢然平靜的面容,微微笑了笑。她轉過頭看著向前方無限延伸的高速公路,仿佛要通往生命的下一個目的地。風吹亂了她的頭髮,於是將耳邊的頭髮撥在耳後,淡淡的說:“好可愛的名字。”

好像根本沒有經過大腦思索一般,江夢然開著車,輕聲說道:“嗯,你的名字也挺可愛的。”

“那當然了!嘿嘿。”陽陽高興的搖晃著身體,像是得到了巨大的褒獎。

“嗯,我也就是隨便那麼一說而已,你不用太當真。”

“什麼啊?”像是聽到了一個晴天霹靂,陽陽的臉一下子垮下來。

“沒什麼。”

“你就是說了。”

“你別跟我吵,我開車呢。”

“嗚!”陽陽感覺吃了一個啞巴虧,只好把一切憋屈吞在肚子裏。

江夢然偷偷地笑了笑,然後又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一會是把你送回家還是送去花店?”江夢然問。

“家。”

“好。”

見陽陽沒有什麼多餘的話,江夢然問:“什麼時候來我家把我的玫瑰園修理好?”

“我都可以的啊,你要今天嗎?”陽陽一聽到花又來了興致。

“不要。”江夢然果斷地拒絕了陽陽的提議,“今天累了。”

“拜託,是我在幹活呢。”陽陽有種熱臉貼到冷屁股的感覺。

“那我不還得在一旁監工,萬一某人又暈倒了呢?”

“那還不是因為你那天……”

“因為我什麼?”江夢然反問道。

“哼,算了,不要就不要。”陽陽嘟著嘴巴看著窗外。

江夢然突然發現自己很喜歡捉弄陽陽,看著她氣鼓鼓的樣子江夢然有種壞壞的成就感,就好像小時候班上調皮的男孩子欺負偷偷喜歡的同桌女生一樣。

“剛才那首歌,再聽一遍?”

“好哦!”

陽陽總是這麼簡單,很小的一件事就能讓她開心起來。等到歌曲高潮的時候,她又高聲唱著,絲毫不感到厭倦。

江夢然眼裏泛著淡淡的微笑,陽陽在一旁唱得太投入,忘記了周遭的事情。她不知道的是,江夢然在一旁也小聲跟著她一起哼著:

Fall   in   love

Fall   in   love

Fall   in   love

...

“其實龍興還挺好玩。”等到這首歌結束的時候,江夢然忍不住感歎。

“是吧!那裏風景優美,民風淳樸,而且東西又很好吃,”陽陽有些得意,像是一個被表揚的小孩,“看來我的選擇是對的,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喜歡的,我真棒。”

“對,”江夢然點點頭,“然而並不完全是因為這些。”她輕聲的自言自語,車裏的音樂很大聲,蓋過了她的這句話。

把陽陽送回家後的那天,傍晚天空出現了金燦燦的晚霞,橙色、紅色和珊瑚紅色的雲朵相互交織,鋪滿了整片天空,在海風的吹拂下,像一片不斷翻湧的紅色海洋。整個城市被包圍在這無邊無際的濃重的紅色光芒中,不管是江夢然白色的房屋,金融中心的玻璃大廈,還是破舊小巷裏斑駁的牆壁,一切的一切仿佛都被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紅紗,讓人一時間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幻境。

江夢然此時獨自坐在一片只剩斷壁殘垣的破房屋前,身上換上了黑色的T恤和黑色的破洞長褲,她的左半邊臉正對著金紅色的夕陽餘暉中,右半邊臉則是沉浸在黑暗的陰影裏。她閉著眼睛,傾聽著夜幕帶著神秘的腳步聲一步一步到來。她的睫毛一動不動,在夕陽的光芒下像一只鑲著金邊的黑色蝴蝶,靜靜的棲息著。忽然間,天空飛過一群歸巢的飛鳥,驚醒了江夢然。她抬頭喝了一口啤酒,繼續閉上眼睛,仰著頭,任憑夕陽的光像一片沾滿了金粉的液體不斷地滴落在左邊的臉頰上,然後慢慢的流淌到她的整張臉龐,最後將焦點停留在沾了酒的嘴唇上,成為最閃亮的部位。

江夢然的身後是一面巨大的塗鴉,經過多年的風吹雨曬,已經變得陳舊不堪。那朵黃色玫瑰本來已經失去了原本誇張而又張揚的顏色,現在在這一片金色和紅色的晚霞中,竟然在慢慢恢復生命的氣息,輕輕地舒展開妖嬈的花瓣,吐露出鮮紅色的花蕊,每一株花蕊都粘著最甜美的蜜,想要張開雙臂把江夢然深深抱在它無比溫柔多情的懷抱裏。

江夢然連續喝了好幾口啤酒,有一滴酒從她的嘴角滑下來,空氣中便瞬間充滿了酒精的味道。她轉過身來背對著夕陽,靜靜地看著眼前的這朵正在怒放的玫瑰,仿佛正在經歷著一場闊別許久的重逢。

“我不想來這個地方,有人會發現我們的,我們還是去別的地方吧……”

別怕,這裏才是不容易被人發現的地方。至少女生以前是這麼說的。江夢然記得她當時也是這樣不慌不亂地喝著啤酒,等天一黑下來,就開始畫畫,根本不在乎有沒有人經過。

而江夢然以前因為一直處在擔心中,從來沒有感受到女生說的那種自由。

江夢然抬頭看著天空,那些紅色的海浪在漸漸褪去,露出深藍色的天空。沒過多久,雲朵的顏色慢慢變淡,變成淺紫色,淺黃色,最後是淡黃色和藍灰色的混合。她從來沒有注意到跟她相處了二十多年的天空,竟然是如此是神奇,每天都進行著千奇百變的變化,而她居然從來都沒有停下來欣賞過。有那麼一瞬間,她為過去逝去的二十多年感到一絲惋惜。

終於,當天際最後一絲色彩被吞沒在黑色的夜中,江夢然扣上一頂黑色的棒球帽,背上背包,搖搖晃晃地離開了中學時代最後一個塗鴉的地方。

街道上依然人來人往,江夢然已經等不及人群散去的那個時刻。她走到一扇緊閉的卷簾門前,因為緊張而忍不住微微張開口呼吸著。她感到心臟在砰砰跳著,身體裏的血液在瘋狂地沖向大腦,讓她的額頭熱了又冷了下來。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然後用有些發抖的手極其鄭重地拿出了背包裏的噴漆。

好像有人在身後發出驚歎,好像有人在身後指指點點,江夢然沒有辦法管那麼多了。她始終緊緊地閉著嘴巴,眉頭微微皺著,一刻都不管放鬆。

你看,你看到了嗎?江夢然在心裏問著。她用力地揮舞著手中的噴漆,仿佛那不是一罐普通的噴漆,而是一面旗幟,一把鐵錘,一朵玫瑰。她仔細地畫著,身體裏的每一根血管在極力噴張著,手臂上的每一寸肌肉在興奮地緊繃著,她第一次那麼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在跳躍著,第一次,她意識到自己的心跳不再是無意義的走過場似的跳動。

就在她快要完成的時候,遠處忽然傳來城管警報的聲音,正在一步步的逼近。

“喂,前面那個亂塗亂畫的女生,請你停下來……”城管的聲音從喇叭中裏傳出來。

江夢然在心裏罵了一句,把帽子往下壓了壓,將最後一部分快速地完成,然後趕緊把地上的背包抓起來,飛似的跑起來。

“前面那個女生,請你立即停下來……”

江夢然飛快地跑著,她的心因為害怕和緊張快要跳了出來。她看不清周圍人的臉,聽不清身後一聲一聲的警笛,只聽見風在耳邊呼呼地吹過,好像孤單的加油聲。很久都沒有這樣瘋狂地跑過了,以前都是女生牽著她跑,這是她第一次一個人“逃跑”。

“我跑不動了,我們跟老師認錯吧……”

“快點夢然,你可以的,閉上眼睛只管往前跑,他們追不上我們的……”

“可是我真的不行了……”

“真是的……前面那條巷子看到了嗎,你快進去。”

“能行嗎……喂,你幹嘛停下來了?”

“你別管我,你只管往前跑,別回頭……你快跑啊!”

夢然仰著頭跑著,敏捷地鑽進了一條小巷,看著城管的車呼啦啦在大街上呼嘯而過,她大大的舒了一口氣,把帽子扯下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在安靜幽黑的巷子裏,江夢然忍不住笑了起來,然後又咳了起來。她就這樣一邊咳一邊笑,直到眼淚裝滿眼眶,打濕臉頰。

你看到了嗎,我是可以的。我畫的塗鴉跟你畫的一樣好看,我跑步的速度,可能你現在也比不上了。

陽陽第二天一大早來到花店,剛走到門口,便驚訝地叫出了聲音。她的門面上,畫滿了各種各樣的太陽,像燃燒的火球,像綻放的花朵,紅色、橙色和金色交織錯亂,每一個圖案都毫不客氣地透露著張揚的生命力,好像只要多看一眼,就會進入到一個全新的熱烈的世界裏。那裏只有陽光,沒有黑暗。只有勇敢,沒有膽怯。只有愛,沒有傷害。

她在原地像石化了一樣半天都沒有動,好像自己看到的不是真實的,直到她看到了角落裏的一行字後,瞬間淚如泉湧:

親愛的自己,我們都要快樂。

因為江夢然的公司今天有活動,到了下午就能提前下班。江夢然從昨天和陽陽分別後到現在都還沒有聯絡過,她將手機拿出來,想了想,還是給陽陽打了一個電話。

“夢然!”陽陽的聲音聽起來很驚喜。

“你在幹嘛呢?”

“我現在正在一個婚禮現場幫忙裝飾呢,你現在不是應該在工作嗎?”

“今天公司有活動。”

“這麼好啊,所以你已經下班了嗎?”

“對啊……”江夢然別別嘴巴,等待著陽陽。

“我這邊很快就要忙完了,你要是沒事的話要不要來沙灘找我?酒吧區這邊有個很大的展臺,就是婚禮的場地,很好找的。”

“我才懶得去……”

“來嘛,一會我請你吃晚飯,我今天掙到錢了呢。”陽陽開心的說。

“嗯,再說吧。”

江夢然到達的時候剛好是傍晚時分,椰樹長長的影子在沙灘上伸展開,輕撫著細細的沙子,微風中有著淡淡的花香。江夢然還沒有走近,就能聽到遠處熱鬧的人群和浪漫的音樂。

婚禮舞臺的主調是白色的百合和藍色的絲帶,一片朦朦朧朧的光芒中,陽陽正在仔細地將一朵潔淨的百合花插在花籃裏,她的手指是那麼的細膩,眼神是那麼的柔軟,她的頭髮雖然裏沒有戴任何花飾,但在那一刻,江夢然覺得她好似一位戴著花冠的天使。

“嗨,夢然,我在這呢!”陽陽一抬起頭便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一眼看到了江夢然,連忙沖她揮舞著雙手。她白色的長裙在風中呼呼地展開,像一朵正在盛開的馬蹄蓮。

江夢然忍不住露出微笑,慢慢的走過去。

“你來的剛好,我們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哦,婚禮馬上就要開始了。”陽陽看起來非常興奮,“一會可以看到新郎新娘啦!”

“他們邀請你參加婚宴了?”

“沒啊。”

“那你激動什麼?搞得好像是你的婚禮一樣。”

“可是這個婚禮的準備有了我的一份力呢。有了我的祝福呢,他們一定會幸福的。我一會兒要看新郎親吻新娘。”陽陽認真的說。

“有什麼好看的。”江夢然嘟囔了一句,抱著手臂站到陽陽的身邊。

“人生那麼短暫,這樣極致幸福的時刻可不多呢,若能分享到其中一小份,感覺整個人都可以開心的飛起來呢。”陽陽的眼裏閃爍著激動的光,臉頰因為興奮而泛起一片紅暈。

江夢然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說白了,你就是愛湊熱鬧罷了。”

“哎呀,不管你怎麼想啦,反正我現在就是好開心。啊,快開始了,怎麼辦,我的心跳的好快!”陽陽雙手捂住心臟,像極了一位即將踏上婚車的新娘。

賓客開始入場,婚禮主持人也來到臺上準備就緒。陽陽把江夢然拉到一顆椰子樹後,趴在樹上將身子探出去張望著。

“真是的,你至於麼?”江夢然有些想笑。

“你別說話,開始了。”陽陽對江夢然比了一個“噓”的手勢。

周圍的燈光暗了下來,鮮花撒滿的小路上亮起了星星點點的燈。人群安靜下來,鳥兒安靜下來,只有微風吹拂著椰樹發出細細碎碎的聲音。這時音樂響了起來,燈光打向同一個地方,有一個潔白的亮點出現在了江夢然的視野裏。

新娘身穿一襲長長的白裙,挽著父親的手一步一步的走向新郎。她的臉上有著一種強大的幸福的力量,向四周散發著巨大的能量波。她的眼裏泛著如月光一般純潔的淚光,稍不小心就從她圓圓的眼睛裏滑落出來,在臉上留下一條淡淡的流淌著甜蜜的淚痕。她走的是那麼的慎重,每一步都像在檢閱著幾個世紀的時光,那是屬於她和那個男人的時光,承載著無數的甜蜜,激情,心碎,質疑,反思……和快樂。

男人在鮮花走道的盡頭等待著,他的目光緊緊注視著女生。他的臉上有微笑,眼裏有淚水。他西裝革履,顯得如此的偉岸高大,可是他的手,卻明顯在發抖。

能讓一個驕傲的巨人卑微顫抖的,或許只有愛情吧?

當愛情讓人傷心難過的時候,如果想到最終會有這樣的時刻出現在生命裏,是不是再多的心痛都值得經歷?

江夢然突然想,假如現在臺上站著的是皮小雨,她會對她說一句:祝你幸福。這個一閃即逝的想法讓江夢然自己都為之震驚。或許因為現場的氣氛有著某種致幻作用,江夢然看著不遠的陌生人,心被某一種力量深深的觸動著,她知道那是什麼,但卻不想承認自己矯情的那一面。身邊忽然有吸鼻子的聲音,江夢然側過頭一看,陽陽已經淚流滿面了。

陽陽這時候也反應過來江夢然已經發現自己在哭,一時間覺得有些尷尬。她試圖讓笑來緩解自己的情緒,可是當她扯著嘴角努力笑的時候,眼淚又流了出來。

“真是的,又哭又笑,太逗了我……”陽陽正準備伸出手將眼淚抹去,江夢然卻迅速的抓住了她的手腕,同時另一只手拖住了她的後頸,當陽陽聽到耳邊響起了親朋好友的歡呼聲的時候,她感到一雙唇緊緊地按在了自己的唇上。

陽陽被嚇了一大跳,她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然而江夢然毫不猶豫地貼過去,用力地抱住陽陽的後背,把她攬到自己的懷裏,不讓她離開。陽陽有些發抖,她的身體非常的柔軟,嘴唇也很柔軟,仿佛她是天邊的一團雲朵化作的,稍不注意就會消失不見。江夢然不想讓這朵雲飄走,於是更加用力地親吻著陽陽,感受她的淚水慢慢滲入自己的嘴裏,帶著一絲又鹹又苦的味道。

夕陽在這時候沉到了海平面上,剛好處在兩人之間,像是一顆含在唇裏的裹滿蜜糖的櫻桃,緩慢地滑到喉嚨裏,隨之將整個胸腔點燃。粉紅色的雲朵在天空中肆意暈染開,好像天上有一位喝醉酒的神仙不小心打翻了一杯玫瑰酒,將整個世界都染成一片粉紅。江夢然感受到面對著太陽的那一邊身體正在不斷灼熱起來,或許是因為這最後一絲光線的炙烤,也或許是因為她內心重新被點燃的那一份激情。

江夢然不舍地將陽陽鬆開後,陽陽的臉紅的跟草莓果醬一般,她慌張地左看看右看看,微微張著嘴吧貪婪地呼吸著,好像還沒從剛才發生的事情中緩過神來。

“看什麼,那麼害怕被人看到嗎?”江夢然面無表情的問。

陽陽咬著嘴巴,低著頭偷偷笑了,“才不是,我、我只是沒有預備嘛。”

“誰讓你哭的。”江夢然說完,轉身走向海邊,她的臉在夕陽的餘暉中微微發燙。

陽陽跑上去緊跟在江夢然的身後,“可是真的很感動嘛。”

“傻瓜!”

江夢然雖然這樣說,但是她內心深深懂得陽陽的感受。當她看到陽陽泣不成聲的時候,她忽然發現了陽陽最純真最善良的一面,那一刻,身邊所有的一切:大海,太陽,百合花,全都比不上陽陽的簡單善良,她的哭泣讓江夢然心疼又憐惜,所以她忍不住想給陽陽一個吻,一個長長的纏綿的吻。

“夢然,你等等我呀!”陽陽叫道。

江夢然不耐煩地停下來,“誰讓你走得那麼慢的?”說完她向陽陽伸出了手。

陽陽將手放在江夢然冰冷的手心裏,那一刻她感到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仿佛一艘在冰冷黑暗的大海裏航行了很久後的船,終於穩穩地停留到了平靜的海港裏。她心中的快樂難以言表,

不由得用力地扣緊了江夢然的手指。

“啊,我好開心,我敢說旁邊那一對新婚夫婦都沒有我快樂呢!”陽陽激動地快要跳起來飛到天上去。

江夢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說什麼呢你。”

她們在暮色中漸漸走遠,陽陽回過頭看了一眼婚禮歡慶的人群,忍不住想,這一定是來自那位新娘的祝福。

晚上送陽陽回去的時候江夢然明顯比往常開得慢了很多,或許是因為剛才的吻過於醉人,兩人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沉浸在各自共同的思緒裏。電臺裏放著緩慢綿柔的音樂,有節奏地伴隨著兩顆撲通撲通的心臟,將高潮緩緩送來。忽然之間,身邊經過的一切都變得可愛起來,寫字樓不再冰冷,高架橋不再複雜,地鐵站也不再擁擠。

然而不管江夢然開得再慢,她還是覺得沒過多久就來到了陽陽的社區樓下。她無奈地呼了一口氣,將車停好,看著陽陽的面容,一言不發,眼裏全是不舍。

陽陽沒有動,她不想回家——很久很久都沒有不想回家的衝動了。現在,她多想和江夢然待在一起,不管男人們說好女孩應該幾點回家,也不管老一輩說熬夜太晚會傷身體。

沉默了許久,陽陽說:“我看今晚夜色很好,你可以帶著我再兜兜風嗎?”

“好啊!”江夢然迫不及待的回答,她等的就是這句話。她再次將引擎發動,離開了陽陽的社區。

“想去哪里?”

“哪里都好。”

“這會讓我很傷腦筋呢。”

“真的,隨便哪里都是好的,就算是在大馬路上一遍遍來回開著,我也覺得很不錯。”陽陽微笑著說。

其實那一晚的夜色根本沒有什麼特別的,天空漆黑一片,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更別說什麼天象奇觀或者流星雨。夜燈跟平常一樣的顏色和亮度,海風也是跟昨天一樣的風速和溫度,然而就是這樣一個普普通通的夜晚,在陽陽心裏卻成為了最美的夜晚。

如果我是詩人,我會在今晚寫下最長的詩篇;

如果我是歌唱家,我要在今晚唱出最美的詠歎調;

如果我是魔術師,我要給我的愛人最精彩絕倫的表演。

可是我只是一個平凡無奇的人,我只能獻上我最深情最深情的吻。

“我突然想到了一首詩!”陽陽興奮的說。

“什麼,詩?”江夢然似乎很久都沒有聽到“詩”這個字眼,一時間覺得很新奇,“說來聽聽。”

陽陽突然害羞起來,“我……我忘了。”

“什麼呀,調我的胃口而已。”

“嘿嘿,以後想起了再跟你說。”

其實陽陽根本沒有忘,她把剛剛一閃而出的靈感深深的記在了腦海裏。

“哎,你說要請我吃飯的,到底什麼時候請啊?”江夢然看到不遠處的廣場有人在賣小吃,突然覺得肚子有點餓了。

“現在呀!你要吃嗎?我們可以停下來。”陽陽說。

“好哦。”

於是兩人在一個小吃攤旁邊找了一個空的矮桌子,江夢然只點了一份桂花小湯圓,陽陽胃口比較好,點了一份炸土豆,一份臭豆腐和一份烤雞翅。

“本來是我請客,怎麼我吃的還比你多。”陽陽笑著說。

“這得問你自己,”江夢然說,這時她聞到了臭豆腐的味道,皺著眉頭問:“你幹嘛點臭豆腐啊!”

“好吃嘛,有什麼問題嗎?”陽陽說完用筷子夾起了一塊,準備往口裏送。

“等一下!”江夢然立馬制止陽陽,迅速掃視廣場四周,見沒人在看她們,於是迅速地在陽陽的唇上吻了一下。

“好了,你吃吧,一會兒我會跟你保持距離的。”江夢然一本正經的說,低著頭喝了一小口桂花糖水。

陽陽忍不住咯咯咯地笑了起來,“你好逗哦。”

“煩死了你,吃什麼臭豆腐……”江夢然埋著頭一邊吃湯圓一邊不滿地埋怨。

“哎呀,我沒想那麼多嘛。”陽陽看了看周圍,旁邊剛好有幾個中學生模樣的學生也在吃小吃,於是靈機一動,她對其中一個學生說:“哎,同學,你們要不要吃臭豆腐?我們點多了,吃不下。”

其中一個梳著平頭的胖胖男生抬起頭,有點疑惑:“你確定要送給我們吃嗎?”

“當然啦,免費給的,要不要?”

“要啊,謝謝姐姐們!”男生接過臭豆腐,吃了一口,忍不住說了一句,“嗯,真好吃。”

陽陽一臉得逞的樣子,偷偷湊到江夢然耳邊小聲的說:“這下你放心了吧,一會可以繼續親我了。”

江夢然一下子臉紅了,她差點被嗆到,白了一眼陽陽,說:“這麼不要臉。”

陽陽笑了起來,連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趁陽陽不注意,江夢然夾了一塊陽陽碗裏的炸土豆塊,土豆炸的剛好,外面酥脆,裏面軟綿。

“還笑,一會兒都沒得吃了。”江夢然看著笑得花枝亂顫的陽陽,嘴角也忍不住浮現一絲笑容。她慢慢咀嚼著,忽然想起當時皮小雨總是要偷吃遊若莛的炸紅薯條,原來喜歡的人碗裏的食物確實比較好吃。

“我也要嘗嘗你的小湯圓。”陽陽拿起勺子就要過來。

“不要,不給你。”江夢然故意像個孩子似的用胳膊把湯圓圍起來。

“好吧,”陽陽嘟了嘟嘴巴,隨後把面前所有的食物推到江夢然面前,“雖然你不要給我吃,但是我還是要把我所有的都給你。”

“為什麼?”江夢然把手收回去。

“因為我超級超級喜歡你啊。”陽陽認真的說,現在她終於可以沒有顧忌地表白了,不由得感到一陣舒服。

江夢然像個小女人一樣羞澀的紅了臉,她抿著嘴巴想忍住不笑,陽陽看到了說:“開心就要笑出來啊,幹嘛扭扭捏捏的。”

“關你什麼事,趕快吃啦。”江夢然轉過頭佯裝喝著糖水,最後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音。

她們那天在外面呆了好久,興奮到一點困意都沒有。等到小吃攤都收攤了江夢然才送陽陽回家,然後在她的樓下,江夢然忍不住抱著陽陽吻著她好久好久。

“晚安了,夢然,你開車回去的時候要慢點。”

“嗯,”江夢然點點頭,“明天見。”

“明天見。”

“對了,夢然。”陽陽在推開車門之前忽然想起了什麼,“謝謝你給我的塗鴉,很漂亮。”

說完她們又吻了一次。

春季很快就結束了,沒有了綿綿不斷的濕冷小雨,江夢然花園裏的玫瑰經過陽陽的修剪,已經開始一朵接著一朵地綻放。清晨她從窗戶外望出去,忍不住深深的呼了一口氣,那聲歎息在屋子裏回蕩,直到被空氣稀釋到消失不見。

午飯時候,江夢然將電腦關上,同事們相約著一起去吃午飯,Chris裝作無意間經過江夢然的座位,“象徵性”的問了一句:“中午一起吃飯嗎?”

“不用了,你們去吧。”江夢然禮貌地回答。

“你還是一個人吃?”

江夢然對於這句話感到有些不舒服,包括“還是”和“一個人”這兩個字眼,隱約中感到Chris的某種壓力與不滿。她抿了抿嘴,露出一個標準的微笑,“不是,我中午有約了。”

“哦喲,Chloe有情況呀!”Jenny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一臉吃瓜群眾的樣子。

要是放在以前,江夢然一定很反感Jenny多管閒事,可是她今天偏偏需要Jenny的這波助推。她帶著羞澀的微笑低垂下頭,輕聲說道:“沒有啦,只是剛好今天中午約了朋友吃飯而已。”

“今天有約代表以後也會有對不對?”Jenny的眼裏閃著光。

“呵呵,我得先走啦,不然會遲到了,祝你們午餐愉快哦。”江夢然說完拿著包就站起來了,經過Chris的時候她明顯感到Chris充滿疑惑失望和強裝沒事的眼神像一把劍緊逼著自己,但是江夢然只是撥了撥頭髮,頭都不回的離開了,只留下一串踢踢踏踏的高跟鞋聲音在走廊裏。

12點15分,她準時來到了陽陽的店裏。

“歡迎光臨!”陽陽條件反射的喊道。

“倒是不用這麼客氣。”江夢然將門牌翻到“Close”的那一面。

陽陽看到原來是江夢然來了,一下子裂開嘴笑了。

“所以你到現在都還不記得12點15分是屬於我的時間嗎?”江夢然坐下來問。

“不是啦,職業習慣而已,嘿嘿。”陽陽抱歉的傻笑著,拉著江夢然的手來到小桌邊,有些神秘又有些緊張地說:“你看這個。”她

將飯盒擺在桌上,一打開,裏面是她早上精心製作的午餐便當。

“你什麼時候會煮飯了?”江夢然有些驚訝,“我以為你今天叫的外賣。”

“我一直都會呀,只是偷偷拜託小飛的女朋友教我做這種比較可愛的愛心便當,而且一直吃外賣也不好嘛。”陽陽有些不好意思。

“那你不是很早就起床了?”

“也沒有很早,你快嘗嘗。”陽陽說完把筷子遞給了江夢然。

江夢然夾了一口番茄炒雞蛋,在嘴裏慢慢咀嚼著,陽陽緊張地看著她咽下去後,不安地問了一句:“怎麼樣,是不是……很難吃?”

“還行。”江夢然滿意地點點頭,然後一口一口地吃了起來,沒有中斷。

“太好了,那以後我每天都煮。”陽陽開心地拍了拍手。

“不用啦,有那時間你還不如多睡會。”

“可是我高興啊,我要把你養的白白胖胖的。”

江夢然被嚇的差點把筷子掉在地上,“原來你是想讓我跟你一樣胖,你這個陰險的女人。”

陽陽咯咯咯地笑起來,“可是你太瘦了。”

“我喜歡。”

“想讓你健健康康的嘛。”

“別說了,你就是在嫉妒我。”江夢然說完吃了一塊蝦仁。

陽陽不還嘴,只是傻傻笑了。

這時江夢然發現桌角的小盒子裏放著一張折起來訂單,通過紙張邊緣翻起來的那個地方,江夢然看到一個人的名字,忽然間感到太陽穴明顯的痛了一下。

“怎麼了?”陽陽看出江夢然的驚愕。

“這個人定的是什麼?”

陽陽將訂單打開,看了看,“我看看啊……他訂了14朵紅玫瑰。”

“哦。”江夢然回到平常的面容,好像剛才什麼事情都沒有一樣。然而她一直深深的埋著頭吃飯,一言不發。心臟不知道怎麼突然變得非常迅速,吃到嘴裏的食物也一時間失去了味道。

“你先吃著,別等我,我很快就會來。”江夢然忽然放下筷子,拿著紙巾倉促地擦了擦嘴,然後“刷”地站了起來。

“怎麼了?慢點開車啊!”陽陽的話還留在空中,江夢然已經飛快地沖出了花店。

江夢然緊緊地咬著下嘴唇,她很久都沒有感到這麼緊張了,心撲撲地跳著,連握著方向盤的手都滲出了汗。車裏的電臺安靜的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或許是耳朵也暫時失去了聽覺——江夢然聽著心跳猛烈地敲打著胸腔,好像在聆聽著另外一個人的心跳聲。

很快就來到了家,江夢然鄭重其事地走向花園,每走一步都像是美人魚走向心愛的王子,心疼得厲害。終於,江夢然走到了玫瑰花前,那一片粉紅色的玫瑰已經盛開,露水在中午強烈的陽光下閃著金色的光,刺得眼睛睜不開。忽然間,那一刻江夢然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武功被廢掉的人,看不見,聽不見,只有嗅覺變得異常敏感。她聞到玫瑰濃重的香味充滿了整個鼻腔,像一個霸氣的女王,根本沒有經過她的允許就直接進入到她的呼吸道,佔據了她的心臟,然後利用心臟一次一次的跳動,通過血液將香味傳到了身體的每個器官。

江夢然找到一株最美麗的玫瑰,小心翼翼地將它剪下來,像是捧著一只鮮活的心臟一般捧在胸前。玫瑰滿身是刺,輕而易舉地穿過江夢然薄薄的衣衫,刺到她胸前嬌嫩的肌膚。

她想起很小很小的時候讀過的一則童話,一位可憐的母親為了拯救重病的孩子求助冬天老人。老人說:你要先用你溫暖的胸膛融化刺荊上的冰雪我才會告訴你。母親什麼話都沒有說,解開衣扣就擁抱了一從被冰雪覆蓋的荊棘。冰雪融化後,利刺刺傷了母親的胸口,流出一片鮮紅的血。

唉,為什麼會想起這個故事。江夢然將玫瑰放在副駕駛上,揉了揉幹澀的眼睛。回到陽陽的花店時,陽陽正在店裏無聊地滑著手機。

“你回來了!”陽陽一看到江夢然就舒展來微皺的眉頭,這時她看到江夢然手中的玫瑰,不解的問:“怎麼還從家裏帶來了一朵玫瑰?”

江夢然看了看手中的玫瑰,說:“等會兒你可以把這朵玫瑰加到那個人的花束中嗎?”

“可是,為什麼呢……”

“一時間不知道應該怎麼解釋,就算是我拜託你了,可以嗎?”江夢然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懇求。

“好吧,就當是送他了,不過這一朵粉紅色的玫瑰在紅玫瑰中間會顯得有些突兀呢,不知道那個男生會不會介意。”陽陽接過花,“這麼多刺,你剛剛有沒有被紮到手?”

“沒有。”江夢然把手背到背後,“你快把玫瑰放在水裏,哦不,冰箱裏,不要讓它焉了。”

“搞得這麼正式,真是的,我都有些緊張了。”陽陽開玩笑說。

“快點啦,花要謝了!”

“好啦好啦。”

看到陽陽把她摘下的那朵玫瑰小心地放到冰櫃後,江夢然才舒了一口氣。看了看時間,差不多需要回公司了。

“我要走了。”江夢然把包拎起來。

“這就走了?”陽陽有些不舍。

“嗯。”江夢然點點頭,“下班後我會來找你。”

“那好吧,五個小時後見。”

“不對,是四個半小時。”

“上班加油哦!”

“知道啦……”

江夢然一整個下午都有些魂不守舍,她像個空空的軀殼坐在電腦面前,打開一個市場趨勢報告,手機械地握著滑鼠,一頁報告居然看了半小時都沒有讀完。同事們在身邊走來走去,聊天說笑,偶爾跟她打招呼還會把她嚇一跳。

她不知道這會不會只是於事無補。如果皮小雨沒有認出來,她或許會把那朵不合群的玫瑰放到一邊。她若認出來……那她會有怎樣的反應呢?她會不會連想都不用想,直接就把那朵花扔進垃圾桶,就像她之前用力地將手鏈拋進大海裏一樣?江夢然越想心越亂,於是走到茶水間準備喝一杯咖啡,結果在那裏剛好遇到了正在聊天的Chris和法務部的Melissa。

“嗨。”Chris看到江夢然進來後顯得有些尷尬。

江夢然倒是沒有什麼心理負擔,只是不想打擾他們的談話,於是跟兩人禮貌性的點點頭,“你們好啊。”

“你也過來喝咖啡嗎?”Melissa熱情地打招呼,她的眼睛很大,深褐色的眼影帶著一些亮粉,顯得格外迷人。

江夢然的部門很少跟法務部來往,所以她跟Melissa不熟,只是聽Jenny說起過這個氣場很強的女生。今天第一次見面,不得不感歎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魅力。

“啊,對。”江夢然笑笑。

Melissa微微眯著眼睛迅速大量了一下江夢然,然後大方的伸出手,“我是Melissa。”

“Chloe,市場部,你好。”江夢然感到Melissa冰冷的手有著說不出來的壓迫感。

“一起喝咖啡吧。”Melissa主動邀約。

“抱歉我還有一些工作需要忙,得先回去了,”江夢然的目光從Chris身上掃過,“下次有空請你們一起喝咖啡啊。”

江夢然以最快的速度接完咖啡後離開了開水房,她能感到背後有一道目光一直緊緊鎖著自己,但是她深吸了一口氣,挺直了腰板,不慌不忙地踩著高跟鞋回到了座位。

下班後江夢然迫不及待地來到了陽陽的店裏,推開門後第一件事就是去檢查了冰櫃,中午摘的那朵粉玫瑰已經不見了。

“人家都已經拿走啦。”陽陽從身後走過來,手裏捧著一束荷花。

“他有說什麼嗎?”

“沒有呢。”

“真的?”

“我騙你幹嘛。”

“這樣……”江夢然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不知道這個是不是讓她滿意的結果。陽陽放下手中的花,拉起著她的手說:“夢然,只要我們做了該做的事情就放寬心吧,剩下的,就隨它吧。”

江夢然不好意思地笑了,原來陽陽能看得清楚自己在想什麼,即使自己什麼都沒有說。想到這裏,江夢然有一種慶倖的感恩之情,忽然之間,她覺得自己不再是世界上孤獨的一個人了。

“你說的對。”

陽陽欣慰的笑了笑,親熱地挽起江夢然的手,“這樣才乖嘛。”

和陽陽在外面簡單地吃完晚餐,兩人回到車裏,陽陽把地址輸到手機地圖裏,遞給江夢然,說:“送我回家吧。”

“我知道去你家的路。”江夢然說完將車駛離了餐廳。

然而沒過多久,陽陽看出來這不是去她家的路。

“應該直走下去呀,為什麼要在這裏調頭?”她疑惑的問。

“你管我。”江夢然淡淡的回道。

陽陽仔細看了看地圖上車行駛的方向,似乎明白了什麼,“哎,這是去你家嘛!”

江夢然噗嗤一下笑了出來,“才知道方向不對嗎?”

“原來我坐上黑車了!”陽陽叫道,“可是你還是送我回去吧,已經很晚了。”

“不晚啊,現在還早。”

“已經10點了。”

“你什麼時候那麼早睡了?上次給我發信息的時候不還是12點。”

“我是睡得比較晚,可你明天不是還要早起上班嗎?”

“哎,你別分散我注意力,我在開車呢。”

陽陽只好乖乖坐好,小聲嘰咕了一句:“就知道拿開車來搪塞我。”

很快,她們已經回到了江夢然的家。一下車就聞到玫瑰的香味充滿整個花園,陽陽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氣,“哇,好香哦!”

“喜歡吧,剛才有人還一直要求要回家呢。”江夢然走到陽陽身旁。

“哎呀,我只是想著你明天……”

“管他呢,現在的精彩都沒有過完呢,想明天幹嘛。”江夢然拉著陽陽的手走向桂花樹,“來,跟我到這裏來。”

花園裏黑漆漆的一片,江夢然用手機的光照著在樹幹上摸索著什麼,沒過一會,她找到了一個小開關,一打開來,桂花樹下的吊床上立即閃閃發光起來。

“哇,好漂亮哦!”陽陽看著眼前被小燈泡點綴著的吊床,忍不住發出感歎。

看著陽陽歡喜的表情,江夢然的嘴角也跟著微微上揚,“愣著幹嘛,上去呀。”

“好哦好哦。”陽陽笨拙的坐到吊床裏,小心翼翼地將腳放好,看到江夢然也準備上來,擔心的問:“兩個人一起呀,會不會把吊床坐壞了?”

“不會。”

“可是我很重,會弄壞你的吊床……要不然我下來讓你好了。”說完陽陽準備起身。

“別走,往那邊挪一下,我要壓到你的手了。”江夢然慢慢的躺下來,“你看,這不是好好的嗎?”

陽陽不好意思的笑笑,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嗯,好舒服,今晚可以在這裏多待一些時間嗎?”

“當然了,你想待多久就多久。”江夢然輕聲說,她從沒這麼近地和陽陽在一起,甚至可以感到她說話時候吐出的氣息吹拂在自己的臉頰上,像一片羽毛輕輕略過。

江夢然閉上眼睛,狹窄的空間裏她和陽陽的身體緊緊的貼在一起。陽陽的手臂肉肉的,像麵團一般柔軟光滑,給人一種說不出的安全感,江夢然忍不住將頭輕輕的偏向她的肩膀。

“嗯,好舒服……”

晚間的微風吹過來,桂花樹葉發出細碎的聲音,擾的人心有些癢癢的。在一片星星點點的燈光中,江夢然恍惚間覺得自己躺在一片柔軟的雲朵上,周圍是一片璀璨的星星,忽閃忽閃地唱著一首夢幻曲。空氣中有一絲醉人的香味,是玫瑰和陽陽發絲香味混合的味道,帶著某種特殊的成分,在江夢然的大腦裏產生著神奇的化學反應。她感覺到,陽陽的體溫比她的高一些,躺在她的身邊,能感到她的身體在不斷地向自己的皮膚傳送著能量波。不知不覺中,和她身體緊貼的那一部分,悄悄然地變得灼熱起來。

因為身邊這一小片閃爍的燈光,一切變得像夢境一般,美得忽近忽遠。陽陽像一個披著金色輕紗的洋娃娃,她的發絲,睫毛,鼻樑和嘴唇,猶如天上手最巧的仙女用金線一針一線精緻地秀上去一般。她輕輕的一轉頭,小巧的鼻頭便輕輕地掃過江夢然手臂上早已敏感不堪的皮膚,一時間,一陣心跳失序般的戰慄在全身傳遍開來。

“夢然,我要記住今晚的味道,香香的,綿綿的,像玫瑰花不斷地從天上灑下來。”陽陽在江夢然的脖間輕嗅。

陽陽伸出手輕撫著江夢然滾燙的臉頰,那時候,她已經分不出來到底是自己的臉還是陽陽的手心,哪一個比較燙。

江夢然的心迅速地跳動著,強烈到甚至連她胸前的絲帶,都在微微顫動著。她閉上眼睛,等待著。

她聽到陽陽的呼吸聲越來越近,帶著一絲緊張的戰慄,像一位在冰天雪地中走了很久的人,急切跳進一池溫暖的泉水時發出的那一聲長長的感歎。

“夢然,你好美,你像一位乘著星光來的女神。”

然後陽陽柔軟的唇輕輕含住了江夢然的唇瓣,那一瞬間江夢然渾身顫抖了一下,她情不自禁熱烈地吮吸著陽陽甜蜜的吻,不願意停下來。

親吻真的是一件神奇的事情,江夢然為此是如此的著迷,一秒都不想從陽陽的唇上離開,然而親吻又像是掉進一汪升不見底的水裏一般,讓人瞬間失去氧氣,所以需要時不時地轉換頭的方向,從對方的唇上短暫的離開,才能呼進一口氣,再一頭栽進那無邊無際柔軟的水波裏。如果愛人的呼吸是自己的氧氣該多好,那江夢然就可以一直在著水池裏遊潛,把陸地拋在一邊。

陽陽輕輕地抓住江夢然的腰,手指撫摸的地方,不斷傳來一陣陣熱熱癢癢的感覺,讓江夢然忍不住扭動著身體,嘗試著將自己的身體翻過去。她努力蹬著腳,卻無濟於事,只是徒勞地耗費著力氣,在一片無邊無盡的網裏,在一片粘稠的沼澤裏越陷越深。江夢然感覺自己和陽陽如同困在同一個繭裏,她用力地扭動著身體,想要帶著陽陽衝破這個地方,去到一個只屬於她們兩個的世界,自由自在地飛翔。

吊床晃動的振幅越來越大,兩旁的桂花樹跟著搖晃起來,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響,樹葉也被搖晃下來,打著小小的圓圈,緩緩地降臨在兩人的頭髮上,衣服上,和小腿上,然後立即又被糾纏的身體壓在底下,擠出新鮮的汁液。忽然間,只聽見一聲巨大的聲響,吊床的繩子掙脫了樹幹,江夢然聽見耳邊陽陽小聲的叫聲,在一片眩暈的燈光中,兩人落到了草地上。

江夢然慌亂地睜開眼睛,看到陽陽的頭髮淩亂的披在肩上,她的衣領滑落開,露出鎖骨和半邊豐滿的乳房,而那一串串小燈泡,散落在她的身邊,調皮地閃爍著柔和的燈光。

“啊,你有沒有受傷……”江夢然緊張地問,話還沒說完,陽陽急切的嘴唇就又緊緊地貼到了自己的唇上。

她感到陽陽的身體像一座強大的海浪不停地向自己身上壓了過來,從她的雙腳一直往上漫延,一直抵到她的胸口,讓她呼吸一下子緊了起來。陽陽溫柔的舌頭輕輕的舔舐著她的脖子,像春天剛融化的泉水一般,一下子就將整個僵硬的身體變得柔軟起來。她的手輕輕地抓住江夢然的衣服,順著她的衣領輕輕解開兩個扣子,然後她的指尖觸到江夢然的胸口,那裏她的肌膚已經泛著熱熱的紅暈,像盛開了一片紅色的玫瑰。

“你的心跳好快,夢然。”陽陽笑著說。

“是,我的心都快要跳出來了。”江夢然深深地呼吸著,她的嘴微微的張開。

“很緊張嗎?”陽陽問,手指輕輕地摩挲著她胸前的肌膚,讓江夢然癢得有些受不了。

“有點。”江夢然咬了咬下嘴唇。

“不要咬嘴巴,”陽陽伸出舌頭輕輕地舔舐著江夢然的唇,“嘴唇是最柔軟的,要好好的對它。”說完陽陽趁江夢然不注意,一把將她的衣服扯開了,露出了她裏面白色蕾絲的內衣。

陽陽深吸了一口氣,將江夢然的內衣慢慢的褪去。當她的舌頭一圈一圈地纏繞著江夢然的胸口的時候,她聽見江夢然急促的呼吸從頭頂傳了過來。

“不要……不要在這裏……”江夢然艱難地按住陽陽的肩膀,試圖讓她停下來,“我們去屋裏,這裏會被別人看到……”

“不要擔心那麼多,夢然,閉上眼睛好好享受就是,”陽陽安撫著江夢然緊張的情緒,“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哦。”說完,陽陽抱住江夢然,朝桂花樹後滾了兩圈,在那不起眼的角落裏,旁邊是搖晃的燈光,反而看不清楚周圍的事物。

一片黑暗中,江夢然感到自己的雙腿中有一片溫暖的泉水舒醒過來,有一只小手輕輕撥動著那一片柔軟的湖水,像一只歡快的小魚,不斷地遊動,將水面激起一圈圈的漣漪。因為有了這個生命的來訪,那一波一波的泉水,從沉睡已久的黑暗的土地深處,源源不斷噴湧出來,滋潤著大腿上乾燥的皮膚。

江夢然忍不住輕聲叫了一聲,因為害怕被人聽到,她咬著大拇指,壓低著喉嚨呻吟著。陽陽看到後,輕輕地將她的手撥開,然後在她的耳邊說道:“想叫就叫出來吧。”

“可是我……”

江夢然還沒有說完,陽陽的身體緊緊地壓在了她的身上,她感到陽陽的上半身已完全赤裸,她滾燙的胸口像兩座無比危險又深情的火山,緊緊地貼著自己小小的堅挺的乳房,不斷地上下擺動。

江夢然完全沒有辦法反抗,其實她已經完全失去了要反抗的意識了。那一刻,她決定要忘記自己是江夢然,只想帶著身體的本能,緊緊地擁抱著陽陽,要同她融為一體。

“叫出來吧……夢然……”

陽陽用手臂支撐著身體,胡亂地踢掉掛在腳踝的裙子,她用力地抓住江夢然的臀部,來到了江夢然的雙腿之間。

兩片滾燙的湖水瞬間融在了一起,江夢然感到有更多的泉水迫不及待的想要噴灑出來,某一塊肌肉一時間不知道應該怎麼處理,一會緊縮著,要用力地夾住陽陽的身體,一會又要用力地舒張,將體內積蓄已久的液體傾斜出來。她不斷地扭動著身體,像一只剛從冬眠中舒醒的蛇一般,歡快地擺動著身體,貪婪地讓那摩擦更加強烈地衝擊過來。每一次搖動,整片大地仿佛都被她搖動起來,她聽見樹葉在嘩啦啦的響動,她看見天空和樹幹在不斷旋轉,她聞到汗液夾雜著青草和香水的味道在天地間彌漫。

陽陽的呻吟在耳邊不斷迴響著,她的身體承受著一波又一波的衝擊,感覺自己像是一個處在海裏的小船,就快要被風浪拍成碎片。她緊緊地抱著江夢然的身體,好像那是海中唯一的稻草。她用力地咬著她的脖子,肩膀和胸口,仿佛要把江夢然一口一口吞到身體裏。

漸漸地,江夢然感到意識在慢慢地變得粘稠。一片模糊中,她隱約聽到耳邊回蕩著兩個人的低吟聲,一個是陽陽的聲音,另外一個……竟然是皮小雨的。那兩種呻吟此起彼伏,交織在一起,不斷在敲打著江夢然敏感的神經。她仿佛看到一個晴朗的午後,院子裏曬著乾淨的床單,空氣中散發著陽光蒸發水汽的香味,然後在一張翻湧的白色床單裏,一組交纏在一起的身體輪廓清晰地呈現出來。江夢然忽然感到無比興奮,好像此刻她們加入了他們的歡愉。那一刻她終於能夠體會知道皮小雨的感受,那種拋開身體束縛,享受身體與身體接觸的感覺,是多麼的自在和舒暢啊!

結束之後江夢然和陽陽並排躺在草地上大口大口的呼吸著氣,身邊的小燈泡早已熄滅,而天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灑滿了星星。江夢然看著天空,喃喃的對陽陽說:“你知道嗎?剛剛我覺得我已經飛到了天上去了。”

陽陽看著江夢然,一顆汗珠兒從她的額頭滑到她的睫毛上,她眨了眨眼睛,說:“我也是呢,那你遇到我了嗎?”

江夢然淡淡的笑了笑,“嗯,有呢。”

早晨江夢然的鬧鐘剛響了一秒,就被她迅速關掉了。從來一聽到鬧鐘就會起床的江夢然今天好像有一只小瞌睡蟲悄悄棲息在她的肩上,讓她不願起床。她懶洋洋地翻過身,柔軟的床溫暖得像聖誕夜的壁爐,讓人想搜尋一切可以想到的偷懶藉口,只為在這裏多躺一會。

陽陽被驚擾醒來,閉著眼睛問道:“剛剛鬧鐘響了嗎?”

“沒有,天都還沒亮呢。”江夢然往陽陽的懷裏鑽去,接著睡覺。

陽陽靠著江夢然的頭,吸了吸鼻子,“真的嗎?你要不要看看時間……”

“嗯,我已經看過了,還可以再睡會……”江夢然的聲音從棉被裏傳出來。

“哦……”陽陽接著睡過去,過了兩秒,又擔心江夢然上班會遲到,於是在半睡半醒啞著聲音說:“可是我剛才明明聽到了……”

江夢然沒有動彈,心裏暗暗罵了不懂情趣的鬧鐘,像個賴床的小孩撒謊道:“沒,你聽錯了……”

兩人便安心地呼呼睡去,雙手搭在彼此身上。或許有對方體溫的傳送,兩個人睡得尤其安穩,連嘴角上都還浮著昨晚美夢留下的笑容。

今天的清晨格外的安靜,沒有小鳥嘰嘰喳喳的鳴叫,也沒有車輛經過的吵鬧,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下江夢然和陽陽熟睡的呼吸聲。江夢然在睡夢中能感受到陽陽熱熱的呼吸有節奏地輕輕吹向自己,然後漸漸的和自己的呼吸形成同一種韻律,交融相伴,綿綿不息。

微風吹起白色的窗簾,透進一縷淡金色的陽光,照到陽陽的眼瞼上。她慢慢睜開眼,看到自己躺在江夢然的床上,四周是潔白的牆壁,整潔精緻,像一位公主的房間。她拍了拍江夢然的背,低聲問道:“你該起床了吧。”

江夢然沒有回應,她聽到了,但是不想讓陽陽發現自己醒了,於是她誇張地加大呼吸的幅度,裝作還在沉睡的樣子。

“夢然,”陽陽小聲在耳邊說,“你該起床了。”

“唔……”江夢然不情願的在喉嚨裏發出一聲低響,過了兩秒後她翻過身來,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不滿意地叫道:“啊——好煩啊!”

陽陽笑了出來,滿眼寵愛地看著江夢然,“怎麼了嘛。”

“不想起來——”江夢然說完又轉過身抱住陽陽,“可不可以把時鐘往回撥一個小時?”

“傻呢你,快起來收拾好去上班啦。”陽陽摸摸江夢然的頭。

江夢然呼了一口氣,揉了揉蓬亂的頭髮,看著陽陽,什麼都沒想便脫口而出:“你跟我一起住吧。”

“你說什麼?”陽陽立馬坐起來,整個人一下子清醒了。

江夢然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她有些不好意思,不敢看陽陽的眼睛,於是背對著她將一旁的睡衣拿過來,一邊慢條斯理地穿著,一邊說:“你搬過來跟我一起住吧……好嗎?”

陽陽許久沒有說話,江夢然三下五除二將衣服穿好,轉過身緊張的看著陽陽,再次問了一遍:“可以嗎?我是認真的。樓下空的房間,一間可以給你做花房,另一間給我做書房。”

“那我睡哪一間?”

江夢然抿了抿嘴,眼神有些慌亂地看著手指頭,“睡……這間啊。”

“嗯,我想想……”

江夢然有些著急,“哎,還需要想什麼啊,你不是很喜歡我嗎,那就一起住嘛。”

“就是有些突然……”

“不突然啊,”江夢然看了看鬧鐘,蠻不講理的說:“反正你要是不答應我我就不去上班,遲到了我被老闆罵你會心疼我的。”

“你怎麼這樣,就欺負我喜歡你。”

“對啊,誰叫你這麼喜歡我。”

陽陽有些哭笑不得,面對這個毫不講理的小孩,她只有投降,“我怎麼就栽倒你手裏了!”

江夢然驚喜的問:“所以你同意了?”

“對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我還怎麼反駁你?”陽陽忍不住笑了起來。

“太好了!”江夢然激動得在陽陽的臉上用力的親吻了一下,然後抱著浴巾準備洗澡,“一會兒你起床後就去跟你房東說啊,下午把東西收拾好,晚上下班後我就去幫你把行李箱搬過來。”

“嗯。”陽陽幸福地點點頭,眼裏滿是甜蜜,“你去洗漱吧。”

江夢然上班後陽陽一個人來到了花店,或許是因為幸福來的太快太強烈,她的心裏反而有一些的不安。不知道如何是好,她一個人看著路上過往的人和車輛,腦海裏想著和江夢然相識的過程,想著和她一起即將擁有的未來。

知道自己這樣很沒出息,可是在江夢然離開家的那一刻,陽陽便開始瘋狂的想念她,她眼巴巴的看著江夢然的車遠離視野,目光卻緊緊抓著汽車的尾氣,不願看著那一片煙霧隨風消散。就在江夢然的車完全離開視線可以觸及的地方時,心裏忽然出現了一個巨大無比的空洞,任何思念和愛慕都無法填滿。她渴望和江夢然緊緊相擁,和她一起躺在床上,聽著她的呼吸,感受著她的心跳,就這樣度過24小時。

沒事的。陽陽安慰自己。再過3個小時,江夢然就會出現在花店裏,然後她們會一起開心的享用午飯。再過四五個小時,她們會手牽手看星星撒滿天空。

然而這樣的自我安慰似乎無濟於事,她突然有一種想打電話找人說話的衝動,訴說著內心得不到疏解的激動。她想起了高中那個女同學,想起了那時的約定。她拿起手機又放下,焦慮不安的在花店裏來回踱步,像個大姨媽快要來之前的女生,全身上下充滿了說不出的急躁。

“轟隆——”

一陣雷鳴打亂了陽陽的思緒,接著傾盆的大雨落了下來。天空中烏雲急驟的翻滾,完全沒有一絲清晨陽光明媚的痕跡。雨水嘩啦啦地砸到玻璃上,形成一片片水流呈波浪狀滑下來。透過被雨水模糊的玻璃,陽陽看著街上慌亂奔跑的人們,忍不住輕輕歎了一口氣。

“叮叮!”

門被粗魯的推開,一個剛從計程車裏跑出來的女生走進闖進了花店,嘴裏還小聲地喘著氣。

陽陽被嚇了一跳,從椅子上“呼”地站起來,禮貌地問了一句:“您好,請問您要買些什麼花?”

女生警惕地抬起頭,微微眯著眼睛看了一眼陽陽,微皺的眉頭才慢慢舒展開。

“好大的雨。”女生沒有回答陽陽的問題,她將濕潤的頭髮撥到肩後,拍了拍衣服上的雨水。

“是啊,今天早上天氣還好好的,沒想到說下雨就下雨,”陽陽說,“小姐姐想買些什麼呢?”

她陷入了沉思,剛剛放鬆下來的表情又變得嚴肅起來,帶著一種讓人不敢妄為的不怒自威。她沒有說話,只是快速環視了一圈,好像在找尋著某一種特定的花。

“那你慢慢看,有什麼問題儘管問我。”

陽陽重新坐了下來,她看著眼前這個女生,感到她和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有著某種說不出來的聯繫。她背對著陽陽,不停地捏著凍得有些蒼白的手指,敏銳的目光仔細地掃過店裏的每一株花。她每走一步,亮晶晶的耳環便發出清脆而清冷的聲響,比窗外鐵幕般的大雨還要冰冷。即使看起來是這般的冷漠,她的身上卻散發著一種不容易被人覺察出來的溫柔,好像她此刻只是披著一面冰淩做成的披風而已,很快她內心強大的熱情就會讓這冰霜融化消失,露出她原本的容貌。陽陽有好幾次都想開頭跟她講話,可話都到了嘴邊又被生生咽了回去。女生自始至終都緊閉著嘴巴,她的嘴唇飽滿,塗著淡淡珊瑚紅的口紅,像一瓣鮮嫩多汁的葡萄柚。陽陽看著她披散在背上的金髮,如一片淌著蜜的泉水,頓時感覺四周的光線亮了起來。

原來是雨變小了。

女生在店裏走了一圈,來到陽陽面前,帶著一絲猶豫問:“你們家……沒有玫瑰嗎?”

陽陽抬起頭,一看到她的眼睛心跳就混亂了。眼前的這個女生仿佛在哪里見到過,可是一時間卻怎麼都想不起來。

“有的,可是這兩天剛賣完了,還沒來得及進貨。”陽陽努力地在腦海裏搜尋著模糊的記憶。

“都有什麼顏色的玫瑰?”

“紅色,黃色,還有香檳色,偶爾會有藍色。”

“這樣。”女生的眼裏閃過一絲失落。

“如果你想訂,可以留下你的聯繫方式,後天,哦不是,明天就會有。”陽陽趕緊把名片遞給她,因為激動還差點把名片盒打翻了。

女生輕輕的搖了搖頭,沒有接過陽陽的名片,“我其實沒打算買玫瑰。”

“哦?”陽陽一時語塞,她有過千千萬萬的顧客,苛刻的,一味砍價的,什麼麻煩的都有,可是面對這個女生,她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怎麼辦。

“那你可以在這裏坐坐,外面雨還沒有停呢……”

“嗯,”女生漫不經心的回答道,她端詳陽陽一會後問:“你喜歡粉玫瑰?”

“啊?對啊,你怎麼知道?”陽陽被這個問題問得有些摸不著頭腦。

“所以你把頭發染成這個顏色?”女生眼眸裏面多了一些友善。

“對,大學畢業那年染了粉紅色,後來就一直保持這個顏色。”陽陽有些不好意思的撥了撥頭髮,女生是第一個一眼就看穿的人。

女生笑了笑,她笑起來有一種夏日陽光曬到臉上的感覺,讓人很舒服。

“你也喜歡粉玫瑰嗎?”陽陽問。

女生遲疑了一下,輕輕的點了點頭。

“那我也進一些粉玫瑰,以後你來就一定能買的到了。”陽陽信誓旦旦的說。

女生被陽陽認真可愛的樣子逗笑了,“我有男朋友,幹嘛還要自己給自己買玫瑰?”

“啊,不好意思!”陽陽一下子臉紅了,在心裏怪自己說話不經大腦。

“沒關心,這是你自己的店嗎?”女生問。

“對啊。”

女生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這樣吧,你幫我包一束鮮花,晚上我男朋友有音樂會演出,你看著搭配。”

“好呀!”陽陽立刻興奮起來,像只激動的小兔子,一邊仔細地挑選著鮮花一邊說:“小姐姐你真好,你是我今天第一個客人呢,我給你打折。”

女生笑了笑,“不用,該多少錢就多少錢。”

陽陽很快把鮮花包好,用精美的絲帶綁了一個蝴蝶結。女生滿意的接過鮮花,說:“多少錢,我支付寶給你。”

“好哦。”陽陽用指尖點了一下桌上的手機,手機螢幕便亮了,那是她和江夢然的合照,上次在龍興登山時拍的,照片裏的她的頭上戴著江夢然送給她的野花,兩個人笑的那麼的燦爛。

女生看到陽陽的手機螢幕時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嘴裏忍不住發出一小聲驚歎,手忽然失去了力量,差點把手機摔落下來。

“小心!”陽陽幫女生把手機接住,有一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嗯,你掃我吧。”

女生似乎還沒有從驚訝中回過神來,她的聲音變得有些顫抖,“好……”

付完款後女生抱著花沒有離開,她注視著陽陽,眼中有複雜的情緒,似乎欲言又止。

“小姐姐?”

“……嗯?”

這時陽陽的手機跳出來一條消息,是來自江夢然的:

“我很快就到,一起去餐廳吃吧,不要叫外賣。”

女生回過神來,把手機放到包裏,“謝謝你,那我先走了。”說完便快步走向門口。

“小姐姐!”陽陽叫住她,“請等一等。”

女生停下來,眼睛已經有些濕潤,她強忍著內心的情緒,問:“還有什麼事情?”

陽陽從櫃檯邊取出一把傘,“外面還在下雨,你先用著這把傘吧。”

“不用了,我打車回去就好。”

“可是淋了雨鮮花也會變得不美啦,晚上不是還要給你男朋友慶祝嗎?”陽陽沖女生眨眨眼,將傘打開,“來,進來吧。”

女生還在思考,陽陽一把把傘塞到她的手裏,“這裏一到了雨季便經常有雷陣雨,以後出門記得在包裏放一把小傘哦。”

女生有些動容,她看著陽陽的眼睛,似乎在注視著另一雙眼睛。她咬了咬下嘴唇,想說什麼卻覺得喉嚨痛的厲害。周圍的人群和車輛開始變得嘈雜,陽陽對她招招手,剛推開門準備進去,女生突然在身後喊道:“哎,妹子。”

陽陽轉過身,女生認真的看著她,一字一句的說:“祝你們幸福。”

陽陽裂開嘴笑了,一上午的憂愁在此刻徹底煙消雲散,她開心的說:“你也是。”

女生輕輕地點點頭,然後轉身走進了湧動的人流裏。陽陽看著她遠去的身影,不禁淚如雨下。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見到她,可是這個陌生人,卻是她人生中第一個給她祝福的人。

自從陽陽搬進來後江夢然的房子發生了很多的變化,飯廳出現了很多盆栽植物,高低錯亂地擺放著,小燈泡在中間穿插,晚上吃飯的時候,好像置充滿螢火蟲的身叢林深處。花園裏的花變得多了,除了玫瑰花,陽陽還在花園的另一側種了一小片紫色和藍色的繡球花。桂花樹下出現了遮陽傘和小桌椅,週末早上天氣不冷也不熱的時候,她總會和江夢然在這裏慢悠悠地吃早餐,聽樹葉窸窣的聲音,聽飛鳥經過的聲音,聽旁邊鄰居家時不時傳出來的狗吠聲和偶爾的吵架聲。這些細碎平常的細節,就像陽陽盤中松餅撒上的細碎水果和堅果,在生活中不可缺少。

趁江夢然不注意,陽陽將她盤中的櫻桃偷偷拿走,放在嘴中細細品嘗著。

“喂,幹嘛偷我的食物呀。”江夢然回過神,溫柔的責怪道。

陽陽傻傻的笑著,“因為我盤子裏的水果已經吃光了。”

“真是的,吃那麼快。”江夢然雖然這樣說,依然將自己盤子中的水果分了一半給陽陽,“吃吧。”

“你對我這麼好,我感覺我越來越離不開你了。”陽陽說。

“那就不要離開我啊。”江夢然說。

“那你呢?”

“我從來就沒有想過離開你。”

“這感覺真好……”

江夢然站起身輕輕的吻了一下陽陽,品嘗到她嘴唇上楓糖漿淡淡的甜味在嘴中化開,她真想握住此刻無憂無慮的時光,永遠停留在這裏。她睜開眼睛,忽然看到在陽陽頭頂上新長出來的一片小絨發裏,竟然有一根白色的頭髮,刺的人眼睛有些痛。

“啊,你有一根白頭發了。”江夢然的瞳孔忽然緊縮了一下。

陽陽淡定地摸摸頭髮,“還在讀大學的時候有啦,過兩天再去染一下頭髮吧。”

江夢然的臉上有一絲淡淡的憂傷,她忽然覺得青春易逝,生命短暫。一想到這像鮮花一樣美好的女孩有一天會衰老,她的心出現了一陣恐慌。

“你怎麼了?”陽陽問。

江夢然歎了一口氣,她滿眼憂愁的看著陽陽,從現在開始下決心要記住她每一刻的容貌。

“我不想你變老……”

“一起變老不好嗎?”

“可是一起永遠年輕不也很好嗎?我不想變老,我怕白頭發,皺紋,還有身體的疼痛……”

“沒辦法呀,每個人都會老去的。”陽陽走到江夢然身後,從後面環抱住她,她看到江夢然的發間也有一根白頭發,需要湊近了才能看得到,但她不打算告訴她。她輕輕的撫摸著江夢然的手臂,溫柔的說:“頭髮白了怎麼不好,想染什麼五顏六色都可以,還不用漂染。皺紋怎麼了,你見過多少人頂著獨角獸顏色的頭髮還擁有皺紋的?有我好好愛你,照顧你,你一定最最幸福的人,哪來的疼痛?”

江夢然深吸了一口氣,開玩笑道:“那你以後可以在養老院搞美容美髮。”

“你怎麼這麼聰明呢!”陽陽被她都樂了,“第一個客戶就是你,好不?”

“拿我做小白鼠呢?”

“當然不是,是我最最用心的客戶。”

江夢然終於露出了笑容,“那老了還可以做松餅嗎?”

“當然啦,江太。”

江夢然立即跳了起來,“哎,閉嘴啦!”

“江太太,江太太。”陽陽對江夢然做了一個鬼臉。

“你再說,你再說,陽太太!”江夢然一邊笑一邊沖上去。

陽陽跳著躲開,江夢然便在後面追著打鬧著。陽光下陽陽的頭髮像一朵綻放的玫瑰花散發著動人的美麗,她銀鈴般的笑聲爽朗大聲,雙乳充滿彈性地上下跳動著,深深地吸引著江夢然的目光。

江夢然突然感到很慶倖,青春活力還在她們的身體裏——她們現在依然水嫩柔軟,四肢依然靈活有力。

心裏突然產生一陣激烈的顫慄,她一把抓住陽陽的手,迫不及待地將她帶回了屋,“啪”一關上門,迅速撕掉陽陽身上所有的衣服,還不等她開口,她已經激烈地含住了陽陽的嘴唇。

“夢然,你真壞……”陽陽一邊低沉地叫著一邊用力地扯下江夢然的裙子和內衣,“不過我喜歡這個樣子的你……來,我要感受到你的力量……”

江夢然像一只野蠻的野獸,貪婪地吸吮著陽陽膨脹的乳房,粗魯地摩挲著她的身體,用那沾滿粘稠液體的手指使勁地揉捏著陽陽緊致的臀,讓她們的身體彼此緊緊貼在一起。

“多美好啊,年輕真美好……”江夢然急促的喘著氣,在地板上翻滾了一圈後,她躺在了地板上,任憑陽陽溫暖的小口將她一點一點的撕咬。她圈住陽陽的腿,看著天花板上精緻的雕花和吊燈像萬花筒一般旋轉,像一場夢境般……不,她不要夢境,她要真實的感受。想到這裏,於是她翻過身體,將陽陽緊緊的壓在身體下,瘋狂地撕咬著她,纏繞著她,帶著她的身體不停地扭動,像一條兇猛的蟒蛇。膝蓋跪在地上有些疼痛,但是她就是要這種疼痛,要那泛著暗綠色淤青的疼痛和記號。

她們翻滾到一個小圓桌旁邊,江夢然架在陽陽身上,像駕著一朵雲朵一般,正騰雲駕霧,要飛向那極樂的地方。陽陽的胸口上泛出一片細細的汗珠,品嘗起來有些鹹鹹的味道。此時她們都被彼此的汗液和黏液緊緊地粘在了一起,像蓮花緊貼著清澈的湖面。陽陽躺在地上,閉著眼睛享受著一切,她感到來自江夢然的撞擊,充滿了原始力量,像宇宙初期第一次發生衝擊爆炸的兩個星球。

江夢然喘著氣,看著陽陽緋紅的臉頰,她笑著說:“衰老我也不怕了……老了我們還可以繼續這樣,對吧?”

陽陽啞著嗓子說了一聲“對”,更加用力地扭動著身體。

江夢然一手支撐在地板上,另一只手抓住圓桌的腳,因為身體的劇烈搖晃,小桌也跟著不斷抖動著。桌上放著一個裝了清涼水的花瓶,裏面插滿了大紅色和橘黃色的非洲菊,忽然間,花瓶翻到,冰涼的水嘩啦啦地流在江夢然和陽陽滾燙的身體上,一陣尖叫。

然後她們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起來。

“我們遠走高飛吧。”

“好。”

“確定嗎?”

“當然了。”

“可是沒有大房子住了。”

“我從小到大也沒住大房子呀。”

“會很窮的,沒錢下館子。”

“街邊的小吃攤也可以呀。”

“真的那麼能湊合?”

“夢然你都能,我當然可以了。”

“那買車票吧。”

“好。”

江夢然此時正在開往父母家的路上,她身上穿著一件黃色的碎花襯衫和黑色破洞褲子,透過那破碎的布料,膝蓋上的淤青還清晰可見。嘴唇塗著橘紅色的口紅,眼尾塗著細細的眼線,指甲是昨天陽陽給她塗的淡黃色指甲油。當時江夢然堅持要塗黑色的指甲油,但是當陽陽聽到她第二天要回家的時候,還是給她塗上了比較俏皮的淡黃色。

今天的車看起來比以前都乾淨很多,像新的一樣。出發之前她把之前放在車裏所有個人物品都拿走了,還專門去洗車店裏洗好了車。她當時一個人坐在車裏,看著巨大的泡泡在眼前的擋風玻璃上滾滾而來,流淌著,在陽光下閃閃發著光,某個瞬間她甚至以為自己是一位美人魚,即將化為泡沫。忽然一注水流沖來,將所有的泡泡沖走,才讓江夢然回到現實中。

雖然才剛和陽陽分開,江夢然就已經開始想念了。她想念和陽陽一起擁有的溫暖,在客廳裹在同一床毯子裏,聽著時鐘滴答滴答的經過。倒在桌上的紅色和橘色的非洲菊還在往地板上滴著水,折射著正午的陽光,產生出光怪陸離般的幻境。整個房子很安靜,陽陽盯著天花板,江夢然盯著花,一陣風吹進來,一片花瓣輕輕地飄落下來,靜靜地降臨在濕潤的地板上,像一輪浮在湖面上的彎月。

陽陽的白髮還是在腦海中揮之不去,江夢然開始認真思考她和陽陽的未來。在經歷了生命的死亡和重生後,她決定要做自己的江夢然,愛心之所愛的人,做心之所愛的事。

於是她轉過身來認真的的看著陽陽,告訴她,她要決定和父母坦白了。她可能不再是有錢人家的大小姐,就像小說裏那樣,她要拋棄所有的榮華富貴跟心愛的人一起私奔去遠方。雖然聽起來像是一部很俗爛的小說,但一想到當這些事情即將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時候,她還是抑制不住內心的興奮,激動地在陽陽臉上啄了一下。

陽陽笑著揉著自己被江夢然親得有些痛的臉。想什麼呢。好好跟父母交談,像個成熟懂事的人,他們才會安心。如果能得到他們的理解,那就太棒了。如果不能,也不要大吵大鬧,儘量好好說。畢竟他們年紀大了,也不懂我們這個年代的思想。

還沒有開進屋,遠遠就能看到媽媽和爸爸早已在門口等著了,江夢然把車緩緩開到停車庫裏,走出來,還沒有把太陽鏡取下來,媽媽就說:“早上這麼冷,穿什麼破洞褲子?”

“夏天都已經到了。”

“趕緊的,回去把褲子換了。”

江夢然趕緊轉移話題,“媽,你看我今天好看不?”

媽媽這才細細的上下打量了一下江夢然,滿意的點點頭,“當然了,我的女兒難道還不好看嗎?”

在客廳沙發坐下來,媽媽給江夢然端來一盤剛切好的水果,“也不提前打招呼,都沒來得及出去買菜。中午就先將就吃了,晚上我們再出去吃大餐,好好慰勞慰勞你。”

“用不著那麼麻煩。”江夢然說。

“一點都不麻煩,看到你回來你媽媽開心嘛。”爸爸說。

江夢然想到這次來的目的,開始緊張起來。她低著頭戳著水果,思考著應該怎麼開口。

“對啊,怎麼能說麻煩呢。你秦叔叔昨天剛度假回來,我們兩家人好好一起聚聚。”媽媽說完沖爸爸使了一個眼神。

“我不去。”江夢然斷然拒絕,“我今天傍晚就要回去。”

“怎麼這麼著急就回去,明天再回家也不急啊。”媽媽聽到江夢然的回答後突然很著急。

“你們不就是想把秦叔叔的兒子介紹給我嗎,這麼明顯的,還用猜。”

“就是吃一頓飯而已,你也不必想這麼多……”爸爸拍了拍江夢然的肩膀,試圖說服她。

“我不喜歡他的兒子。”

“那你倒是好好說說,你喜歡什麼樣的?我就不相信找不到一個你喜歡的了。”媽媽說。

江夢然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其實你們……不用再操心這件事了,因為你們再怎麼操心,都沒什麼用。”

媽媽皺著眉頭責怪道:“怎麼能這麼說?”

“因為我不喜歡你們介紹的。”

“那你倒是自己出去找啊。”

江夢然的心撲通撲通跳了起來,臉上變的有些蒼白,她捏著自己的手,感到手心冒著一些冷汗。

“其實我今天來是想跟你們說一件事情的,”江夢然吐了一口氣,坐直了身體,“你們還記不記得我中學有個好朋友,叫吳月?”

媽媽沉默地回想著,眉毛突然挑了挑,眼睛裏露出一些慌張,連忙想掩飾,“你小時候那麼多同學,媽媽怎麼能全部都記得住?”

“你們那時候帶我去看心理醫生不就是因為她嗎?”

氣氛突然變得有些尷尬,爸媽都沉默著不說話,好像這樣就可以否認以前發生過的事。江夢然有些難過的搖了搖頭,“我知道,你們當時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辦,換作誰也會慌的……可是,我要告訴你們的是,你們當時擔心的那個問題……是真的。”

“別亂說話!你一個小孩子,懂什麼?”媽媽慌張地打斷了江夢然。

江夢然苦笑了一下,這樣的反應是她預料範圍的,她平靜的說:“我沒有亂說,媽媽,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我可能不懂這個世界,但是我懂我自己。”

“哎呀,晚上不去跟秦叔叔吃飯就是了,說這些幹嘛!”媽媽苦悶著臉輕輕地打了打江夢然的手。

“不是吃不吃飯的問題,媽媽。”江夢然呼了一口氣,直直的看著媽媽,“你心裏是知道的。”

媽媽搖著頭不想聽,她預感她一直擔心又一直想改變的事實,即將發生。慌張中她只能一次又一次地重複:“別瞎說!”

“我沒有瞎說,這是這世界上最真最真的話了,我喜歡女生,不是男生。”

“我的老天爺!”媽媽一下子叫了起來。

爸爸“刷”的一下子站起來,氣的臉都紅了,他哆嗦著指著江夢然,想打又捨不得打,只能用顫抖的聲音罵道:“胡鬧!”

江夢然靜靜的坐在原地,她抬起頭,眼睛已經紅了。她咽了咽口水,想起陽陽的叮囑,調整好呼吸後說:“爸,媽,你能好好聽我講話嗎?從小到大,我都沒有機會跟你們好好說說心裏話,現在就讓我們一起好好談一談吧。我知道,你們一直對我又愛又嚴,這是對我好,我懂。可是這麼多年來,我內心有多折磨,多自卑,多討厭我自己,你們懂嗎?我一直不敢面對自己喜歡女生這個事實,傷害了好多我生命無比重要的女孩子們,她們教會我愛,勇敢,接受自己,可是我卻傷害了她們,讓她們一個個離開我。遊若莛,你還記得吧,他根本不是我的男朋友,只是一個朋友而已。可是為了應付你們逼人逼到沒辦法的境地,我不得已找他來冒充男朋友,還因此氣走了他和我曾經最最重要的朋友,皮小雨。現在我遇到了我生命中最愛的女孩子,她拯救了我。我愛她,我不要失去她,我也不要傷害她。”

媽媽呆呆的坐在沙發上流著眼淚,嘴裏喃喃的說:“這造的都是什麼孽啊……”

“這不是孽,是愛。”江夢然清了清嗓子,努力將淚水往回收,“我清楚我在說什麼,我也清楚我在做什麼。我知道,這對於你們來說很難,對我也是如此。我花了十多年的時間跟我自己鬥爭,現在我決定了,我要和自己和解,我要愛我自己。”

爸爸在一旁重重的歎了一口氣。

“有時候真的覺得很絕望,找不到一個人可以訴說。我知道你們擔心我,但是你們越擔心,越讓我恨我自己,我恨我讓你們失望,我恨我跟別人不一樣,可是爸爸,你老實說,我是不是一個好孩子?我也好好讀書,好好工作,不亂花錢,愛你們也愛家人。你要是問我,我自己真的覺得我也挺優秀的啊,可好長一段時間,我都不喜歡我自己啊……但是,說真的,我不想討厭我自己啊爸爸……討厭自己真的是一件好痛苦的事……”

媽媽低著頭聽著,默默的流淚。江夢然繼續說:“然而你們都還沒有問過我喜歡什麼人,就給拼命我介紹男朋友。為什麼要默認女生就一定喜歡男生,男生就喜歡女生呢?每次你們催婚的時候,我都覺得我好失敗……”

“所以你根本不喜歡男孩子嗎?”爸爸一臉的茫然,似乎還是不明白。

江夢然堅定地搖了搖頭,“不喜歡。爸爸你還記得高中時候我隔壁班有一個男生一直糾纏我要追我嗎?當時你來到我學校指著他的鼻子警告他不要亂來,你那時候的樣子可酷了。你也不願意看到你的女兒跟自己不喜歡的人在一起,對吧?”

爸爸緊閉著嘴巴,沒有回話。

“怎麼會是這樣,你到底是跟誰學壞的?”媽媽還是沒辦法理解。

江夢然心隱隱痛了,她又想到那個叫吳月的女孩,那個染了頭髮喜歡穿破洞牛仔褲,一放學就拉著自己去玩塗鴉的少女。

“我沒有學壞,愛誰或不愛誰是學不來的,這是發自內心的感受,我沒有辦法控制,就像你自然而然喜歡爸爸一樣,醫生或神仙都沒有辦法的。”

“那你就跟那個女生一起?沒有孩子,老了怎麼辦,誰來照顧你?”爸爸看起來很心痛。

“我們有彼此照顧就好了,孩子的話……以後再說吧,還沒有想那麼多。”

“唉……唉……”爸爸連連歎了歎氣。

“爸,媽,我知道對你們來說,這不容易接受,真的對不起讓你們今天難過了,但是這句‘對不起’,絕不是為了我的性取向。不管你們是支持還是反對,江夢然都不再會是以前那個膽小自卑的江夢然了。我真的很感謝你們對我的養育之恩,給我最好的教育,最好的生活。”江夢然把一串鑰匙拿了出來,放在茶几上,“這把是車鑰匙,爸爸去年送給我的生日禮物,就還給你們了。這把是門鑰匙,當時我也是一時衝動離家出走才跑去那,現在也物歸原主,我跟陽陽會搬出來的。感恩了,真的感謝你們……”江夢然說道這裏的時候眼淚忍不住流了出來,“不過你們不用擔心,我還是你們的孩子。你們老了,病了,我都會來照顧你們的,只要你們願意……”

“這、這是什麼意思,就要跟我們決裂了?”媽媽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對不起媽,這就是我今天專門來,想告訴你們的事。”江夢然說完就拿起包準備往門外走。

“站住!”爸爸叫住了江夢然。

“有話好好說不行嗎,幹嘛說走就走?就只會拿這個把戲來對付爸爸媽媽嗎?你以為自己翅膀硬了了就可以隨便飛走了?”媽媽將江夢然拉回來,讓她重新坐到了沙發上。

“我……”

“不是說沒有機會跟我們談嗎?現在就好好聊聊,你的那位……”媽媽突然不知道要用什麼辭彙才好。

“她叫陽陽,太陽的陽。她一個人經營一家花店,是一個很能幹很獨立的姑娘,很會照顧人,有一次我被車撞倒,還多虧她照顧我……”

“你什麼時候被車撞了,怎麼我們一點都不知道!”媽媽幾乎要崩潰。

“啊,不是,就是被自行車刮了一下,小事情而已……”

“你這樣還跟我們說你會過的好好的?”

“那次是我不小心嘛,不是還有陽陽在照顧我嘛!哎呀……你別哭了,我以後會小心的就是!她真的是一個很好的女孩子,現在都是她負責煮飯打掃家務,我什麼都不用管的,我過的可自在了!”江夢然撒了一個小小的慌。

“你說你啊,什麼時候讓我們省心了……”

“媽,你看我,我跟上一次比起來,是不是精神狀態都好很多?”

媽媽用她那淚眼模糊的雙眼看了江夢然好久,終於點了點頭,“確實是胖了一點……”

江夢然在心裏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陽陽你真的把我養胖了。

“我真的很喜歡她,媽媽。”

媽媽歎了一口氣,身心俱疲的樣子,拐了拐爸爸的手,“你有什麼想問的嗎?”

爸爸搖了搖頭,把鑰匙鏈扔回給江夢然,“吃完午飯,休息一下再回去吧。”

傍晚江夢然準備回去的時候,爸爸沒有出來送她,媽媽抱著滿滿一袋食物走過來,剛準備放到車後座,就被江夢然攔住,“怎麼又給我這麼多,上次給的我還沒有吃完呢!”

“你不要算了!”媽媽嗔怪道,“你不吃人家姑娘要吃啊,怎麼什麼都只顧著你?”

江夢然將車開出去的時候,在左邊的後視鏡裏看到了站在窗戶邊目送自己離開的爸爸。江夢然嘴角微微笑了笑,駛入了在天空中漸漸漫延開的淡紫色夕陽。

和很多亞熱帶城市一樣,這座城市在七八月進入雨季後總是有下不完的雷陣雨。細密的雨水模糊了周圍的景象,行人、車輛、樓房全都看不清楚,五彩斑斕的燈光像一盤散落在水裏的顏料盤,隨著雨水從半空中不斷落下。烏雲在頭頂翻滾,像一群在浪花中奔騰的野馬,隨時可以將地上的一切輕易踩碎。海風狂卷著樹枝,將那寬闊的樹葉嘩啦啦地翻卷著,仿佛有一位年輕而又衝動的神,在樹葉裏著急地翻找著來自情人的信件。

陽陽和江夢然本來想著下午沒事做出來走走,沒想到剛從超市裏出來沒多久,天空就下起了暴雨。江夢然艱難地撐起一把小傘,將陽陽緊緊摟著,四處張望著想趕緊找個地方躲起來。

“你把裙子壓一壓,風會把你的裙子吹起來的。”江夢然叮囑道。

“吹不起來了,都已經濕透了。”陽陽看著貼在大腿上的裙子開玩笑地說。

“那我們走快點,去前面打車。”

“好。”

她們剛準備走,突然來了一陣疾風,將江夢然手中的雨傘吹到了空中,那把透明的雨傘在空中翻滾著,然後被狠狠拍到地上,碎成了一朵殘敗的玻璃花。

江夢然因為被這風猛的一抽,整個人往後仰去,差點摔倒,陽陽什麼都不顧不上,伸出手就要去拉江夢然的手,大喊著:“小心啊!”

“嘩啦”一聲,紙袋裏的水果叮叮噹當落在暗灰色的路面上,那一顆顆橘黃色的柳丁,大紅色的蘋果和亮綠色的青檸,像一顆顆晶瑩剔透的寶珠,在水面上跳動著,很快,本來是充滿灰塵的空氣裏,多出了一絲酸酸甜甜的水果香。

“唔,我們剛買的水果……”陽陽哭喪著臉叫道。

“沒關係,我們撿起來就是。”江夢然拍拍陽陽的肩膀。

正當陽陽和江夢然狼狽地撿著散落在四周的水果時,模糊的雨簾中出現了一個身材修長的身影,從遠處緩緩走來,像踏在一艘小舟上。她身上穿著白色的長裙,灰暗的烏雲將自己的影子投在裙上,讓那純潔的白色染上一些墨,在風中搖擺著,像一副縹緲的山水圖。她沒有過多的妝容,只是在唇上輕輕塗了些珊瑚紅色的口紅。她的嘴唇飽滿柔嫩,仿佛一說話,就能告訴你雨中曾發生過的故事。她撐著一把桃紅色的雨傘,鮮豔無比,即使在這陰暗的雨天裏,也如同一朵怒放的玫瑰,在暴雨中盛開。

“你們的傘被吹壞了是嗎,我這裏有一把,拿去用吧。”她將左手裏的傘遞了過來。

陽陽抬起頭,雨水澆在她的睫毛上,她不太睜得開眼睛,只能感激地說:“謝謝你,小姐姐!你就像個天使!”

“你們沒事吧,剛才在家裏看到你們的傘被吹走……”

這時候江夢然覺得餘光裏出現了一絲金色的亮光,仿佛從烏雲中衝破而出的陽光。她站起身,瞳孔像是被一縷強光照到一般猛地收縮,待她睜開眼,她便看到了站在水裏的,那再熟悉不過的面孔。

她在這雨水中,也在她的淚水中。

往往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能沖散世間一切的紛繁雜亂,但總有一些人,會因為一場大雨相逢,又重逢。

江夢然繼續摟著陽陽的肩膀,撐著傘往家的方向走去。雨漸漸小了,陽陽抱在懷裏的水果,突然反射著強烈的光芒,讓江夢然忍不住眯著眼睛。

“啊,你看!”陽陽興奮的說。

江夢然拿下傘,放晴後的傍晚天空中,竟然出現了一座巨大的彩虹,每個顏色都清晰無比。“彩虹是從我們家的方向生長出來的呢。”陽陽指了指家的方向。

那這座彩虹要去向哪里呢?江夢然順著彩虹望去,盡頭是皮小雨的地方。

回書本頁

猜你有興趣的書

百合
Infinitas x FreenBecky DIST
**小學生文筆,不喜勿噴**  _230925無窮 ...
百合
【GL】荒島七年 鹿潮
◇《荒島七年》於2022年6月30日由城邦原創出版。◇《荒島 ...
百合
輕晨暮雨 肉y
後記已更,有其他疑問歡迎再告訴我。↓↓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