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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夜》幽靈衣櫥

《第一夜》幽靈衣櫥

      蘇芳依稀記得在一場車禍的撞擊過後,她的身體沉進無邊無際的深淵中,黑暗裡漂浮了許久許久,久到她差點連自己叫什麼名字都要忘了,她是一縷迷失的幽魂,很可能已經死去,可突來的一股引力令她腳底重重踩了一下喚回了身為人的知覺,她不再漂浮、也不再是魂魄,驚醒過來的她回到黃昏的高中校園,二年忠班的教室。

      車禍是夢,幸好只是夢。

      她還活著。

      「睡夠了沒啊?來幫忙教室布置啊。」見蘇芳醒來出聲的是學藝股長林頤橙,另外一位沈默的小幫手叫作吳洺妃,她們兩個加上蘇芳三人是負責布置教室比賽的小組成員,為了這個比賽,最後衝刺的一周她們每天都留下來做手工。

      「想出這個主意的人還睡?」林頤橙看著蘇芳的睡眼惺忪,推了推鼻樑上的銀框眼鏡抱怨道。

      「…我以為我的工作結束了,抱歉。」蘇芳不好意思地整理了下睡皺的運動長褲、戴上眼鏡,趕忙回到地板上一起處理地上一堆橘、橙、紅色色紙。

      蘇芳的美工笨拙得很,開始佈置教室以來事情總被她做得很慢、拖人後腿,於是林頤橙分配給她的盡是些雞毛蒜皮。

      林頤橙說的主意是蘇芳天真的一廂情願,她希望做一棵近乎真實的楓樹在教室裡,首先這個計畫需要有很多葉子,裁剪過後一片一片疊加貼上,還不能同一個顏色,需要橙橘紅三色交叉使用。

      因為這個計畫著實耗心耗力,中途三人想放棄的時候卡在進度百分之六十左右,三人只好齊力咬牙硬撐下去。

      原本這個小組是不需要蘇芳的,學藝股長這個職位說真的並不討人喜歡,幹部選舉時班上幾個講話較大聲的女生說了林頤橙與吳洺妃兩個人的名字之後同學們沒有經過投票便決定了學藝股長和小幫手的人選。

      當林頤橙開口提出她們還需要一個幫手時,那女生又說話了,她說:「那就找蘇芳啊。」

      那人說完,班上的恥笑此起彼落。

      她們兩個和她,都是這個班上不需要的人。

      並非被排擠,而是不被需要、多出來的人。

      她們是摩天輪中被迫得搭下一班的第五人、星巴克小圓桌旁突出的第三人、KTV中兩人半價一人得付全額的那個”多餘的那些人”。

      就是她們三個人。

      於是她們得湊在一起做這件吃力不討好的教室布置。

      林頤橙是一個患有異位性皮膚炎的女孩,白皙的皮膚上有幾塊乾癬像是魚鱗,這讓她經常很自卑,不知道是不是自卑過頭,導致有時看來有著武裝起來的驕傲。因為常常擦據說副作用是會讓皮膚變薄的藥膏的關係,微血管襯著她的白皙相對明顯,林頤橙的臉上四肢經常能看見微血管的紋路。

      蘇芳不敢說,她其實覺得這樣有點吸引人。

      白色的乾癬是魚鱗、粉紅色脆弱的皮膚像極小美人魚。

      微血管的紋路像是樹枝,蘇芳想著當她能盡情觸碰它時,或許她就可以徹底理解林頤橙這個人了。

      全班有四十三個人,蘇芳從來不想了解她們全部,但林頤橙是她會想要了解的人,她的微血管、她的銀框眼鏡、她手上與她身體上宛若玫瑰花瓣凋零的粉紅色斑塊。

      她覺得自卑的地方在蘇芳的眼中卻相當美。

      而且她畫畫很棒。

      吳洺妃是三人當中唯一沒有戴眼鏡的女孩,她非常沉默,總是在看不知道名字的書,像那年代岩井俊二電影中的青春少女,她們穿著白襯衫,非常純潔、高不可攀,即便是在工作或是學習中吳洺妃也很少交流自己的想法,多數是林頤橙說什麼她便做什麼。

      蘇芳原以為可以藉這個機會跟吳洺妃說幾句話的,但是吳洺妃總是只回:「嗯、喔、是、好。」這幾個字,像個剛會說話的人工智慧一樣。

      三人埋頭苦幹了一番,抬頭看見天色暗了,手上的電子錶怵目驚心的綠字跳出20:25令林頤橙吃了好大一驚,她回到教室說道:「我們收一收回家了。等一下老師要來巡邏了。」

      蘇芳點頭應好,跪在地上收拾還能用的色紙,餘下的給林頤橙掃走,而吳洺妃則依然沉默地收拾器具,收到一半時,一個陌生的聲音細聲請求:「可以陪我去洗手間嗎?」

      蘇芳與林頤橙兩人回頭,竟是那個惜字如金的吳洺妃。

      原來她是會說出完整的句子的啊。蘇芳不禁大驚小怪。

      「好啊,我陪妳去。學藝要一起來嗎?」蘇芳問道。

      林頤橙繼續掃著紙屑搖頭。

      「那我們走吧。」蘇芳走過去非常順利地牽到吳洺妃的手,兩人穿越陰暗的走廊往洗手間走去,這一段路,蘇芳不知為什麼地心臟狂跳。

      她們都是女生,蘇芳不知道那是什麼感覺。

      雖然沒什麼與吳洺妃說上話,但牽手的感覺自然得像朋友一樣,蘇芳心想自己應該沒有很討人厭也應該沒有被察覺自己的緊張,若是討厭早就被甩開了…,畢竟在這個班上,她們三個都是多餘的。

      「晚上的學校很恐怖吧?」

      蘇芳說,其實是在對自己說,前不久她才在第四台看過《*七夜怪談》,嚇得不輕,現在這個時間還要她留在學校實在令人恐懼,但她沒有真的露出害怕的樣子,心想著火野麗火野麗…,火野麗是她的嚮往、精神支柱。

      「嗯。」吳洺妃又應了一個字。

      進入公用洗手間前,吳洺妃回頭確認,「妳等一下要上嗎?」

      蘇芳搖搖頭,「不用了。」

      她看著吳洺妃走入公廁的其中一間,抬頭看著走廊天花板上老舊閃爍的日光燈,再度轉回視線時,公廁盡頭多了一個木頭衣櫥。

      剛剛有這個東西嗎?蘇芳自問。

      是放掃除器具的地方?蘇芳往前靠近,可越是靠近就越是覺得詭異,衣櫥這東西不應該出現在廁所,更何況,那衣櫥令她感覺似曾相識。

      蘇芳正要伸出手時,後方傳來吳洺妃的聲音,「妳也要上嗎?」

      蘇芳猛然回頭,再看向原本衣櫥的地方――空無一物。

      「沒有,我們走吧。」蘇芳跟了出去。

      距離作業截止還有好幾天,蘇芳不敢說她快要受不了一直夜歸了。

      離蘇芳家最近的車站是只有電聯車停靠的小站,白天沒有站務員的車站或許還好,晚上連站務員都沒有便相當恐怖,每次蘇芳出站都要全力以赴往家裡的方向跑、跑起來還有個好處:不怕被蚊子咬。

      這回蘇芳出站時,原以為一如既往沒人的車站月台多了一個男孩,大約和她同歲。

      男孩見蘇芳下車後投來視線,禮貌性地勾起微笑,蘇芳朝他點點頭後立刻快步離開車站,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她穿越一向遼闊的稻田、穿越路燈下群聚的飛蟲與倒閉得寥寥無幾的越南小吃店,昏暗的路上路燈派不上用場反而是小吃店的螢光看板兇猛許多。

      終於是衝到家裡,蘇芳在玄關匆匆脫鞋喊道:「媽媽我回來晚了對不起!」

      蘇芳的媽媽名字在老三台八點檔常常可以聽見——她叫許秋月。不知道為什麼叫這個名字的女角都很命苦,並且,加上許這個字的台語讓她更顯命苦了一點。

      蘇芳在她的手機聯絡人上媽媽的名字是打著『苦秋月』。

      「快來吃飯。」許秋月淡淡地說,她知道女兒為什麼晚歸所以並沒有多操心。

      見母親並沒有如同自己估計的一樣大發雷霆,蘇芳鬆了一口氣,邁步靠近餐桌,為自己拉出椅子坐下用餐。

      用餐到了一半,蘇芳猛然抬眼見到牆上的日曆才想起明天是週六,「…姊姊有要回來嗎?」

      「沒有。」

      這是預想中的答案,更早之前蘇芳曾經期待著媽媽說出姊姊蘇芬回來的消息,那是她上了大學搬出去的第一年,第一年她不斷地詢問著。

      第二年開始她只偶爾問,如今第三年了,她心想著蘇芬不會真的這麽狠整整三年不回家吧?於是第三年起她每週都問。

      夜歸是很可怕沒錯,但在這個家裡,要她和母親兩人獨處更加可怕。

      蘇芳的家中沒有爸爸,爸爸長期離家和別的女人在一起,以現在來說早就該進行離婚程序的兩人現在卻仍然維持著婚姻關係,許秋月說她得不到的也不要給別人。話雖如此,但蘇芳知道原因只是因為許秋月覺得離婚很丟臉。

      她說離婚就像在展現自己的失敗,看人失敗、婚姻失敗、財務上失敗…。

      同樣的事情也反映在許秋月對自己的小兒子蘇螢身上。

      見過那一切發生的蘇芳只希望媽媽不會那麼對自己。

註:《*七夜怪談》為日本恐怖電影,改編自鈴木光司原著小說。該片於1998年上映,由中田秀夫執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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