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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回家

      叩叩叩!叩叩叩!

      聽到急促的敲門聲,我急忙從房間衝下樓梯,但是我在開門的前一刻,忍不住想到了昨天晚上和客戶不歡而散的場景。

      現在幾點?我急忙回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早上十點。

      我掛在門外的招牌,可是清楚的寫著十點半開始營業,雖然不排除現在來敲門的人真的只是因為心情太著急,所以忽略了我寫的營業時間,但更有可能的還是來找碴的。

      至於誰會來找碴?例如昨天那位發現自己被妻子外遇的業務經理。

      想想我也真慘,明明是他來找我幫忙,等我告訴他真相後,又好像是我讓他戴綠帽一樣。要不是我已經兩個多月找不到案子,我才不想接這種晦氣的捉姦案!無聊!無趣!噁心!又招人嫌!

      我走到門口,略施一個簡單的魔法,將門變成類似單向玻璃的狀態,從門內可以看到房東就站在門外,但門外的房東看不到我正在盯著他看。

      房東?尷尬了,房東現在來,肯定是要討房租。雖然比鬧事的人好一點,但我的處境幾乎沒有改變;就算我把昨天收到的錢拿來墊一墊,也湊不出這個月的房租。

      雖然有點想裝死,不過既然是房東來,我總不能不開門。

      叩叩叩!叩叩叩!

      急促的敲門聲再度響起。

      我把右手放在身後,緩緩地打開門,同時對著門外說:「來了!這不就來開門了嗎?就算是討債的也不用這麼急啊!」

      我才剛把門打開,房東便笑咪咪地對我說:「你真的要這麼說,我也確實算是來討債的,而且討債的通常就是這麼急吧?」

      「不會喔!討債的不會急著敲門,他們會直接踢門。」我回了一句,正準備營造一點幽默的氛圍,房東卻已經伸出他的手,阻止我繼續說下去。

      「踢壞了門,還不是我要修。」房東直說:「不跟你瞎扯了,拿到房租我就離開,兄弟,別說我不客氣,我已經讓你賒了兩個月房租了。」

      「我知道啦!」我不好意思的說:「我之前都沒有少給房租不是嗎?」

      「是都會給,只是時間不太固定。」房東說完,探頭進來,看了看我的辦公室,便說:「但是我得說,你住的可是這棟樓最好的房間。頂樓、平面空間大、挑高、上面還有一個小閣樓當房間。下面辦公,上面睡覺,而且!而且,還沒有收更高的價錢。老實說,按時交房租,應該是合情合理吧?」

      「當然合情合理。但是真的不能明天再來收房租嗎?」我試著要求房東給我更多的時間:「看在我幫過你的份上?」

      「我就是看在你幫過我的份上,才給你這麼多優惠,又讓你一直拖延啊!但這事又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房東無奈地說:「唉……,我今天要不到房租,我老婆要跟我翻臉了。睡沙發還好說,說不準沒晚飯吃!這樣吧!你今天先付一個月的房租,前兩個月的你下禮拜再付,沒辦法再退了兄弟。」

      「一言為定!」我說完話馬上轉身,說:「我去拿錢。」

      我趁機爬上閣樓,腦中認真地想著自己該怎麼應對比較好。

      住在這裡快要兩年了,他也確實是我遇過最好的房東了,無奈最近都沒有案子進來。難道我真的要對房東下手……?

      「我說你啊!明明很有本事不是嗎?為什麼不花點錢做點公關呢?說不定就會有很多案子上門了。」房東的聲音從下面傳來。

      好吧!雖然對不起房東,但我只好先出下策了。至於該還的錢……,我得找個方法快速湊一下。

      我從閣樓走下樓梯,回到了門口。我笑著對房東說:「你還沒走啊?要進來喝杯茶嗎?」

      「什麼?什麼我還沒走?你不是說你要去拿錢?」房東當然是一臉困惑。

      我的手指一彈,隨著彈指聲響,一個簡單的迷糊咒已經施展完畢。

      房東的眼神一陣迷茫,接著他突然說:「喔喔!喔喔!對,那我就先走了。」

      「慢走,不送!」我說。

      「下禮拜要把剩下的房租還完喔!」房東不忘補上一句。

      眼看房東搭電梯下樓,我這才急忙把門關上。

      啊!結果我還是下手了!

      雖然我沒有竄改房東的記憶,只是讓他變得有點迷茫而已,他遲早會清醒過來,但這麼做還是讓我覺得有一點……舒服?哈哈哈哈!要是我可以狠下心來用魔法幹點什麼,大概就不會這麼落魄了吧?

      心裡面笑了幾聲,我最終還是無奈地坐在了沙發上。

      我到底在幹嘛啊?這是三年來,我最常問自己的問題。

      而最近我又更常這麼問我自己了。

      我竟然需要對一個總是待人和善的房東做這種事情……。我摀著頭,無奈地坐在沙發上,任由亂哄哄的腦袋發出嗡嗡作響。

      該還的錢還是趕緊還一環吧?唉……,下午去一趟妖怪市場走子吧!雖然我很討厭那些遊走灰色地帶的工作,但也許那些工作,才真的能夠為我帶來實際上的收入吧?

      叩叩叩。

      敲門聲再度響起。房東回來了?怎麼可能?魔法的效果沒道理這麼快就消雌才對?

      安全起見,我再次使用透視魔法往門外一看。

      只見門外站著的人不是房東,而是一個看起來三十初頭,略長我幾歲的人族男子;而令人訝異的,是他彷彿知道我正在施展魔法似的看著我。

      他看到的應該是門才對吧?

      叩叩叩。

      他再次客氣地敲了敲門,我這才急忙將門打開。

      這時,我才有機會認真打量這位人族。他身上披著一件暗色系的斗篷,看起來有些過時,但是斗篷巧妙地擋住了他的衣著。他的下巴有點長、頭髮微捲、髮色與瞳色都是黑色,看上去有一點黃種人族的面孔,但是輪廓卻又比普遍的黃種人族更加深邃一些。

      會是客戶嗎?有點神祕兮兮的模樣,確實有可能是來找偵探的。

      我一拉開門,開口就問:「有什麼事情?如果是來找偵探的,歡迎,請進。」

      「偵探不是十點半才營業嗎?」男子好奇的問句中有些笑意。

      我一愣,接著才說:「平常是,今天特別提早開門。所以……,你不是來找偵探的?」

      他緩緩搖頭,並說:「不是,我是來找你的。」

      「我?你確定你沒有找錯人?」我一邊說,一邊小心謹慎的凝聚起魔力,以便隨時可以動手。

      找我的會是誰?該不會是做那些遊走法律邊緣的工作時,不小心招惹到的人吧?這就是我討厭做這種工作的原因,整天都要提心吊膽的。

      「我不是來打架的。」男子舉起他的雙手,顯然查覺到了我的魔力。但是這並沒有讓我放鬆戒心,反而讓我帶著謹慎的態度追問:「你也是魔法師?」

      「是,我是。」男子說著,雙手還是沒有放下。他舉著雙手問我:「所以你打算收回你的魔力了嗎?」

      我評估了兩秒鐘,這才收回魔力,並對男子說:「魔法師是用魔法的,你舉起雙手有什麼意義?」

      我只要還醒著,基本上就可以施展魔法,所以舉起雙手對於魔法師而言,並不意味著繳械。

      「那可未必,你這不是收起你的魔力了嗎?這個動作不只代表我的手中沒有武器,更代表我沒有敵意。」男子露出禮貌性的微笑,對我解釋。

      我不太在意的點點頭,便對男子說:「既然你不是來找偵探的,那就恕我先失陪了,我還有事情要出門。我得要去找點生意才行。」

      「這麼說,你現在身上剛好沒有案子囉?」男子興奮地問。

      「對啦!」雖然我沒有心情不好,但是以防房東等一下就折返回來,我還是有些著急的對他說:「你找我做什麼,有什麼事情就快點說吧!」

      「那我就不廢話了。」他點點頭,說:「首先,請容我自我介紹,我叫做許瑞德。很高興認識你,白朗奇˙馬布魯。」

      我的右手做出一個彈指前的動作,停在男子的臉前。我的手上凝聚著魔力,做好施展魔法的準備。

      「你是誰?」我瞪著眼前的不速之客,不客氣的質問許瑞德。

      「我說了,我叫做許瑞德。」許瑞德再度舉起他的雙手,不同的是,他此時也凝聚了魔力。

      「好吧,不管你是誰,現在離開這裡,否則就不要怪我不客氣了。」我謹慎的盯著許瑞德,感受著他魔力的絲毫變化,並做好即刻動手的準備。

      「你都不好奇嗎?躲了這麼久,突然有一個人要來找你?而且竟然知道你來自何處?」許瑞德問我,倒像是真的好奇一樣。

      「三……。」我忽視了許瑞德的問題,開始倒數。

      「真的要動手?」許瑞德身上凝聚的魔力也增強了幾分,說話的聲音也逐漸變大:「就不能先聽一下我來做什麼?」

      「二……。」我繼續倒數,完全忽視了許瑞德說的任何話。

      就在我們雙方的魔力凝聚到了隨時可以施展魔法的程度時,他身上的魔力突然收得一乾二淨。

      我一愣,他隨即馬上說:「蘇芬妮館主請我來找你。」

      「誰?」我一時之間沒有搞懂他在說什麼,又或者,其實我有聽懂,只是意識上不願意承認。

      「蘇芬妮館主。」許瑞德的語氣平靜,他冷靜地看著我的臉,盡可能保持輕鬆的說:「馬布魯蒐藏館的館主,你的妹妹,蘇芬妮。」

      我閉著眼睛,似乎隱約聽到了有人說話的聲音,接著我便緩緩的從夢中醒來,但是我還沒有真的清醒,身體已經不受控制的往前傾斜,我急忙睜開眼睛,舉起雙手,護住我的額頭;下一秒,我便撞上前面座位的背板。

      突如其來的震動讓前座的乘客帶著疑惑的眼神轉過頭來,我只得帶著歉意對他點點頭,說了聲抱歉。

      我瞥見身旁的許瑞德正努力的憋笑,忍不住側目瞪了他一眼。他露出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對著我聳了聳肩膀。

      飛機晃動的比平常大一些,顯然是遇到了亂流。

      我靠在椅背上深呼吸,又用手抹了抹我的臉、喝了一口水,試圖讓自己清醒。

      我輕輕的轉過頭,愣愣地看著窗外的機翼和變幻莫測的雲,腦海中不知道在胡思亂想些什麼。我似乎隱約期待著回去,卻又說不清楚,究竟「回家」對我而言還有什麼好期待的。

      從大流士城的住處出發,到達「傳送門中心(註1)」大約花了兩小時、出海關後便傳送到亞美國的王國城(註2)、接著在王國城拉爾德國際機場轉乘國內航班飛機,預計需要飛三小時才抵達猶大州的糖山市。

      「睡昏頭啦?」許瑞德帶著玩笑的語氣對我說。也許他沒有惡意,但是我聽著就是覺得有些不爽;應該說,我對任何這個不請自來的人本來就很感冒。

      「你都這樣跟人講話的?」我回問了許瑞德。他一愣,接著便道歉:「抱歉,是我有點超過。」

      我沒有對許瑞德多說半句話,便再度把頭轉向窗外,繼續盯著窗戶外面看。這時許瑞德再度開口問我:「你多久沒有回去了?」

      我沒有轉頭,也不知道他是想要找話題,還是真的有此疑問,但我只是懶懶的回答:「不記得了。」

      「喔……,你很不想回家?不喜歡回家?」許瑞德不知發了什麼神經,追著我就繼續問。

      我繼續盯著窗戶外面一片片的皚皚白雲,隨口轉了一個話題:「你右後方的乘客還沒有把餐盒吃完,你要不要去了解一下情況?」

      「啊?」許瑞德先是一愣,接著才說:「不是啊!他有沒有吃完跟我有什麼關係?」

      「那我想不想回去,跟你又有什麼關係?」我問。

      「確實是沒有。」許瑞德聳聳肩,然後說:「欸……我只是覺得要講點話?不需要防衛心這麼重吧!聊個天也不行?」

      「會主動跟我這種人聊天的,不是推銷商品就是詐騙集團。」我把目光重新轉向許瑞德,沒好氣地說:「所以你是哪一種?」

      「哈哈……。」許瑞德乾笑兩聲,說:「你也是可以不用相信我啦!不過既然我知道你姓馬布魯,你又怎麼可能不想搞清楚我在幹嘛?你也不用花心思刺探我了,反正你回去就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了。」

      「我知道,所以我才跟你走。」我雙手抱胸,既然他非得要聊天,我只好無奈的應對:「說真的,馬布魯(註3)就不是什麼值得誇耀的姓氏,不要覺得這個姓氏還有什麼殘餘的利用價值。它沒有,就算曾經有,也早就已經被榨乾了,所以我勸你還是醒醒吧!回頭是岸啊!」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不回家,也不知道你為什麼會討厭我。」許瑞德對於我的嘲諷終於不再假裝忽略,而是開口說:「但是我知道,你根本沒資格說這種話。別講的好像馬布魯這個姓氏是你的羞恥,搞清楚,你才是馬布魯家族的恥辱,你當然不敢說自己是馬布魯家的,因為提起馬布魯,會讓你想起自己應該羞愧到無地自容。」

      「啊啊,馬布魯家的恥辱啊!我真是抱歉呢!」我冷笑著回他:「你知道嗎?過去也曾有一群人,整天妄想馬布魯可以再次成為名副其實的十二支派(註4),所以他們當中也不乏一些根本不是馬布魯的人,巴不得自己真的是馬布魯。而你和他們的共同特色,就是喜歡到處嚷嚷自己姓馬布魯。這個組織你知道吧?就是新馬布魯(註5)。所以,你是他們的一份子嗎?聽說你們已經把自己改名成全新馬布魯(註6)啦?需要強調自己是『新的』東西,肯定是二手貨啊!」

      「不,我不是全新馬布魯。」許瑞德義正嚴詞的回答我,眼神中透漏了他的認真:「我們是全異馬布魯(Different   Marblue)。」

      「你認真?」我驚訝的看著許瑞德,對於他的自稱,我差點就忍不住笑出來。我必須努力深呼吸才能免於自己笑出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全異?你們還特別強調自已有多不一樣啊?肯定很多人誤以為你們是同一群人對吧?沒辦法啊!因為你們就是在幹一樣的事情啊!什麼『遺失的歷史』、『過去的光榮』吧啦吧啦,醒醒吧!你們就是山寨的馬布魯啊!為什麼需要山寨?因為真的馬布魯早就沒落啦!」

      「我們跟他們不一樣!我們是為了阻止全新馬布魯而存在的。」許瑞德的語氣逐漸激昂的對著我說:「你想要嘲笑我們的夢想是你的事情,但是我們不是全新馬布魯!他們是馬布魯中的激進分子,我們可不是!如果說全新馬布魯是一條瘋狗,那這條狗也肯定是你放出來的!」

      「是、是,我放出來的,專門咬你們啊!」聽到這番話,我只有更多的不屑:「抱歉啊!這條狗我已經轉不著了,也沒打算管,反正他現在滋潤的過著自己的生活,也不需要我管了。那你們是什麼?小奶狗?汪、汪、汪。」

      「如果你接手新馬布魯,全新馬布魯就不會出現了!」許瑞德忽略了我的『表演』,完全把矛頭對準了我。

      「接手新馬布魯?」我故作驚訝地說:「啊!我以為你沒讀過歷史呢!真抱歉,原來你知道新馬布魯是我爸建立的啊!那你怎麼會不知道,我爸就是被新馬布魯的人害死的?」

      「被新馬布魯害死?那可是他創立的組織!」」許瑞德似乎想要澄清,他開始有些激動的辯解:「害死他的人是全新馬布魯的那些瘋子!」

      「哪些瘋子?巴金斯登(註7)?」我提出了一個關鍵的名字:「但是巴金斯登從來沒有加入過什麼全新、全異的鬼,他就是新馬布魯的一員,就是害死我爸的始作俑者。順帶一提,他也真的是個馬布魯;不是什麼馬布魯中的敗類喔!就是馬布魯。因為馬布魯已經沒人了。想要捍衛已經覆滅的東西,本來就是一種愚昧的理想,這就是害死我爸的東西。」

      說到這裡,許瑞德終於將自己的憤怒嶄露無遺。他對我說:「你根本不了解新馬布魯的偉大願景!」

      「是啦!是啦!你最懂了。」我對著許瑞德嘲諷道:「我就無知,真是抱歉。我看不出來馬布魯復興的意義在哪、也不懂執著於過去的光榮有什麼異異啦!但那可能是尊貴的馬布魯才會明白的吧!喔!真是抱歉,我忘記你根本不是馬布魯,只是一個冒牌貨啊!而且還是膽小的冒牌貨呢!如果真的想要探究那些已經消失的歷史,就拿出相對應的覺悟吧!然後提醒你,在追尋的過程中,記得拼命祈禱,真相真的對你們……,喔!我是指對馬步魯有利的。」

      說到這裡,我停了下來。

      我看著許瑞德,他也只是看著我,也許他還在盤算著說出下一句話,也許他知道自己已經被我說服。

      我深吸一口氣,然後說:「一盤散沙是建立不了輝煌的。新馬布魯空有願景,依然還是四散的馬布魯,一點都不新。名字不管怎麼改,本質都沒變,你們也一樣。」

      「我們才不是!」許瑞德突然激動的吼著:「我們會阻止全新馬布魯,我們會揭開十三本書的秘密、我們會找到馬布魯遺失的歷史!我們會要求魔法界還給馬布魯一個公道!到時候,你最好還是不要承認自己是馬布魯的一份子。」

      就在這個時候,一位空服人員客氣地走到我們身旁,小聲的打斷我們:「兩位先生,不好意思,有客人反應你們的音量有點大,不知道能不能麻煩你們小聲一點呢?」

      一經空服小姐的提醒,我這才想起我們正在飛機上,公然的吵架確實有點不妥。不過我還沒來得及說話,許瑞德已經有些不客氣的說:「我跟這種人才沒什麼好說的。」

      我聽他說完,只是不置可否地聳聳肩膀,然後對空服人員擺了一個我無可奈何的表情。

      空服人員見我們似乎情況暫緩,便對我們微笑,道謝之後離去。

      我隨手佈下一個魔法,把我們的聲音阻隔起來,但是我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許瑞德已經帶著責怪的語氣,有些沉重的對我說:「我們之中有些人還死命的相信你是在無可奈何之下,才讓新馬布魯解散的……,不過看來真相跟我想的一樣,你完全不知道責任是什麼。」

      「現在是在怪我囉?我又沒有加入過新馬布魯,他們解散就解散,我是有什麼責任啊?啊那些神經病想要探究真相,組成了什麼,又關我什麼事情啊?」我也有些情緒上來,但還是不忘諷刺:「第五次大陸戰爭(註8)八成就是你的死腦筋造成的吧!犴族被奴役是那個人造成的!亞美國內戰是他引發的!(註9)」

      「你到底在說什麼鬼話?」許瑞德不滿地問。

      「見鬼不說鬼話,難道要說人話嗎?」我回:「我不知道你到底為什麼要在乎馬布魯啦!但如果因為我有這個血統,就要挺當年的新馬布魯,那你應該要去找那些現在還自稱自己是馬布魯的算帳啊!對啊!你要罵你自己才對啊!你不是就把自己當成馬布魯嗎?」

      馬布魯把頭轉向我,他看著我的眼神中,憤怒逐漸冷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異言述的無奈。

      許瑞德最後嘆了一口氣,苦悶的問我:「你為什麼可以這麼不在乎馬布魯?那可是你的血脈啊!」

      看到許瑞德的態度軟了下去,儘管我仍然對這個人沒有什麼好感,但是我的語氣還是轉為平靜。我淡淡地回應他:「你不是馬布魯,也可以關心馬布魯的事情;看來在意馬布魯與否,跟血緣似乎無關吧?」

      許瑞德繼續看著我,又是一陣沉默之後,他才緩緩的開口:「『所有想要追尋真相的人,都有探究歷史的權利』。不過這麼說,你大概也不能理解吧?對我來說,馬布魯這個姓氏,是我一生嚮往,卻又無法得到的。」

      確實,我不能理解,我就是不能理解到底誰會想要,或是需要,馬布魯的姓氏。這個姓氏根本不具備任何的意義,甚至就連馬布魯的血脈,都快要沒有意義了;它只會帶來辱罵、詛咒還有錯誤的奢望。

      但這些話我沒有說出口,我只是看著許瑞德,過了良久,才對他說:「你們要探究歷史的真相,就去探究吧!我不過問你們,你們也別管我,最好也不要把我扯進去。」

      「全新馬布魯為了要探究歷史而不擇手段,在這段追尋歷史的路上,他們已經流了太多的血。即使是這樣,你也不打算阻止他們嗎?」許瑞德問我:「再這樣下去,就算讓全新馬布魯找回了馬布魯遺失的歷史,他們的所做所為也已經無法為馬布魯家族得回任何東西。」

      我從來就沒有想要為馬布魯家得回什麼,我寧可相信馬布魯的歷史早就已經湮沒在逐漸淡去的血脈之中,也不想承認馬布魯十三本書背後隱藏著馬布魯沒落的歷史。但這些話我也沒有說出口。

      「十三本書,就當作只是十三本小說吧!」我語氣漸緩,只覺得有些灰心喪志,一種由心而生的無力感。我無奈的對著許瑞德說:「歷史如果選擇沉默,我們又何必非得要他開口呢?」

      「因為我們想聽,我們想聽見歷史的聲音。」許瑞德的話鋒一轉,突兀的給出一個提議:「你可以加入我們;我們可以一起對抗全新馬布魯,我們可以一起復興馬布魯。」

      許瑞德突如其來的轉折讓我不小心笑了出來。我噗哧一笑,接著才說:「呵呵……你繞了一大圈,原來是要講這個?」

      「我不否認這是我其中一個目的。」許瑞德直言。

      我擺擺手,說:「真是抱歉,我沒有興趣。我只想專注現在的事情,不想探究過去;我不想加入你們,也不想對抗誰,更不想復興馬布魯。我叫做白朗奇,就只是白朗奇。」

      「但你現在又專注在什麼事情上呢?辦案?當偵探?你甚至連家都沒有打算回去,你所謂的當下又是什麼?」許瑞德犀利的問了我一個問題,在我難以回答的同時,他就繼續說:「白朗奇˙馬布魯……我真不知道,為什麼你可以是馬布魯,而我只是許瑞德。」

      「如果可以,我情願你才是馬布魯。」我隨口說完,便再度把頭轉向窗外,看著窗外一片藍天。

      是啊!我現在又在專注著什麼呢?

      想來也是有點好笑,我本來以為就連蘇珊過世都沒能讓我回家,就注定了我這輩子不會再回去了。

      沒想到距離蘇珊過世,一轉眼又是三年,而我終究還是回來了。

      註1:傳送門中心。類似機場,只是交通工具是魔法傳送門,可以直接將人或物品傳送到另外一座城市;但基於各種考量,世界上目前只有十一座城市建立起互相連通的傳送門。

      註2:亞美國的王國城。世界強國亞美國的傳送門城市,並非首都,但卻是亞美國境內規模最大的世界級城市。

      註3:馬布魯。人族中的魔法名門以十二個家族為首,馬布魯就是其中之一;但是馬布魯家族早在百年前便已四散,只剩下少數幾個分散各地的家庭,是一個幾乎名存實亡的家族。

      註4:十二支派。人族中的魔法名門以十二個家族為首,這十二個家族被各種族稱為十二支派。

      註5:新馬布魯(New   Marblue)。由四散的馬布魯家族成員組成的組織;最初的目的在於招聚已知有馬布魯血統的人,希望可以讓馬布魯家族復興。

      註6:全新馬布魯(All-new   Marblue)。在「新馬布魯」解散後,重新建立的組織。更為偏激的想要追求馬布魯的復興,對於成員的要求也更為嚴格,只有少數的狂熱者可以加入其中。目前魔法界已經逐漸將之視為危險分子。

      註7:巴金斯登。馬布魯家族的成員之一,曾經是「新馬布魯」的重要人物,也是導致「新馬布魯」毀滅,並催生「全新馬布魯」的核心人物。

      註8:第五次大陸戰爭。牽涉整個世界的大型戰爭,是近代最後一次國際之間發生的大戰。戰爭發生的原因複雜,是由多條戰線逐漸合併後才演變為世界戰爭。所以白朗奇引用此戰爭,只是為了比喻該戰爭的起因不可能跟許瑞德有關。

      註9:犴族奴役與亞美國內戰。智慧種族之一的犴族曾經有過一段被奴役的歷史,亞美國的人、銀月、尤薩族也曾奴役過犴族;當年亞美國的內戰便是為了解放犴族奴隸而開啟的戰爭。

      當我和許瑞德終於入關,正式從糖山市國際機場踏上亞美國的領土時,外邊的太陽已經趨近落幕。橘黃色的昏黃日光從落地窗射了進來,遙望著遠處依稀可見的城市,我忍不住瞇起了眼睛。

      糖山市對我而言並不是一個充滿回憶的城市,但確實是一個參與過我人生重大時刻的城市,然而看著有些陌生的遠處街景,我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來過這裡。

      六年的時間,似乎並不短,它已經長到可以讓我忘記許多畫面,也足以讓這座城市改觀,可是六年卻又好像只在倏忽之間,因為當天緊握的拳頭是如何顫抖,我似乎依然依稀可見。

      我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又有些無奈的發笑。想到上一次來到這個機場時,我是帶著多麼大的憤怒與怨恨,甚至下定決心再也不回到這裡,就覺得有些感慨,也為此刻站在這裡的自己,感到有些可笑。

      「嘿,別走神了。我們可還沒有到。」許瑞德拍了拍我的肩膀,要我回神。

      我忍不住瞪了許瑞德一眼。不只是因為他打斷了我感慨萬千的時刻,也因為我實在開始有些討厭這個妄想成為馬布魯的神經病。

      更何況,對於我將要回去的「家」,我實在難以說出自己對它有絲毫的眷戀,而促使我回到這裡的許瑞德,看上去也就更加面目可憎。

      許瑞德忽略了我的怒視,轉頭打算繼續前往接客大廳。

      「你還想要轉乘公車啊?」我自顧自地在手上凝聚起魔力。

      「你要幹嘛?」許瑞德露出警戒的表情,但下一秒,他已經知道我的打算。他趕忙往我的方向又靠近了一大步,接著我的手彈起了響指。

     

      機場消毒水的味道被青草與泥土的味道取代、光鮮亮麗的大理石地板和白色的牆垣被籬笆、小徑與樹林替換、柔和的橘黃燈光也變成了逐漸西下的夕陽射出的暮光。

      我刻意的忽略了許瑞德臉上的驚訝、憤怒與不知所措,轉過頭去打量改建成馬布魯蒐藏館的大宅邸。

      兩扇巨大的鐵門依舊是當年的鐵門,左右兩扇門上依然各有一頭雄偉的獨角獸作為裝飾,相信門上的「萬物祈福」魔法仍然沒變。圍牆也沒有翻新,依然採用抗魔法石英磚,不只堅固、耐磨、抗酸,更能夠反彈魔法。

      我的目光穿越了前院的空地與一旁的花圃,直直的盯著不遠處的馬布魯大宅;傳統的高聳削瘦建築,諾大的前宅邸足有五樓之高,後方的舊宅與尖塔依然巍巍聳立。熟悉、老舊、依然堅實,儘管這棟大宅的主人—「馬布魯家族」,已經失去了多少的故事,它卻始終屹立不搖,穿越了歷史的痕跡與哀慟,它仍然站在這裡。

      過了幾年,重新以一個外人的角度審視這棟房子,確實有著許多不同的感受。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感受著熟悉的泥土味,感受著熟悉的微風。

      我又想起了自己離開的那一晚。當時的我站在狂風暴雨中,堅定的告訴自己,我要與這塊土地切斷關係、再無瓜葛……,但此刻站在這裡的我,卻也依稀記得,這裡確實是我曾經的家。

      「你有沒有身為魔法師的自覺啊?」許瑞德對我說:「亞美國可是明定不能私自使用魔法,你難道不知道?」

      「你沒有魔法師執照?有執照的人規定不同。而且,在特定地區本來就開放使用魔法,例如這裡。」我指著地面,意思是指魔金鎮。我又說:「比起沒有意義的指責,你應該要敬佩我的傳送魔法才對吧?」

      「你少臭美了。」許瑞德吐槽:「雖然規定上沒有限制魔法,但是使用魔法移動就是很高調啊!你巴不得大家都知道你來到魔金鎮了?」

      「首先,我不在意他們發現。」我聽著許瑞德的質問,心中不禁有些煩躁:「再者,在魔金鎮的人都使用魔法,我十四歲的時候就會用傳送魔法趕去上學了!」

      「你少來!我才不信咧!你十四歲只會騎腳踏車吧!」許瑞德顯然不相信我的天份。他說:「你在這裡用魔法現身,真以為魔法裁判所會不知道?」

      「媽的。」我脫口而出了一句髒話後,才意識到自己的情緒瞬間就被挑起,對於自己的失態,我先是一愣,這才用稍微緩和的語氣說:「別跟我提那群愚昧又沒見識的迂腐官僚。」

      「據我所知,他們是魔金鎮的法律代表。」許瑞德揚起眉毛,但語氣反倒是有些收斂,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對於我的憤怒感到意外。

      「自以為吧!」我冷冷的嘲諷:「穿上衣服的猴子也以為自己是人,但你要他講話,他還是只會吱吱叫。你知道猴子中的大王是什麼嗎?就只是猴子。」

      「你小心被猴子抓傷。」許瑞德只是默默地說:「總之,我討厭節外生枝,不必要的施放魔法就是有可能會給我們貼麻煩!」

      「你是有多怕人家上來問兩句話?」我摩擦了一下雙掌,並輕輕的將雙手放到鐵門上,接著我又悠悠地對許瑞德說:「而且,什麼時候有所謂的『我們』了?」

      當我的雙手碰上鐵門的同時,鐵門便開始劇烈的晃動,發出鏗鏗鏘鏘的聲響,緊接著左右兩扇門上的獨角獸,便如同活了過來一樣,開始動了起來。

      它們從鐵門上一躍而下,宛如兩頭拉車的馬一般,將鐵門緩緩地拉開。

      我重新的踏進了馬布魯的庭園中,回到了我年幼時的家。

      通往馬布魯大宅的小徑鋪裝了新的石塊,左右兩側的樹看起來也是新種上的。這裡的格局雖然看似熟悉,卻有很多小地方確實已經跟我離開時不大相同,不過至少,噴泉中的騎士雕像依然沒變,似乎就連上面的斑駁,都與我離開時一模一樣。

      我緩緩繞過了噴泉,走向了馬布魯大宅。

      啊哈!大門換過了,外面還掛了一面招牌,寫著馬布魯蒐藏館。看起來挺別緻的,不知道這招牌是去哪做的?

      「笑得挺開心的,我還以為你不想回家呢!」許瑞德的聲音從我的後腦勺傳來,我馬上就板起了臉。

      「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吧。」我回了一句話,才又把目光重新轉回馬布魯大宅—也就是現在的馬布魯蒐藏館的大門上。

      門把上的兩個銅環也很精緻,雖然我沒有什麼鑑賞背景,但還是看得出銅環上的獨角獸浮雕並非出自庸人之手。

      這六年之間,我從來沒有後悔自己離開,而我也沒有想念過家,但為什麼我卻突然願意回來了呢?是因為我知道蘇珊已經死了?還是因為覺得自己虧欠了蘇芬妮?又或是,蘇芬妮突然派人來找我,確實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我站在門前做了幾次深呼吸,調整好心情,這才拉起銅環,準備要把門打開,但是我想了一想,最後還是選擇把銅環放下,用銅環輕輕敲響了大門。

      不過幾秒,便有人將門打開。開門的是一個女子。

      身材看起來有些粗壯,三十歲左右,年紀和我差不了多少。雖然她身上的穿著並不是標準的女僕裝,但是樣式簡單的米白色過膝裙加上圍兜,女僕的氣質還是非常的明顯。

      她頭上頂著一個像是瓜皮的褐色短髮,瀏海蓋住眉毛甚至幾乎要蓋住眼睛,而她臉上的雀斑與我離開的時候一模一樣。

      但是她確實也老了。

      「艾蜜莉。」我忍不住輕聲呼喚了女僕的名字。

      「去請蘇芬妮小姐出來。」艾蜜莉一臉震驚,但是語氣卻非常的鎮定。她吩咐身後的女僕:一位我不認識,看起來格外嬌小的女僕。

      對於陌生的臉孔,我刻意的打量了幾眼。

      身高矮小的人族女子,目測不到一百五十公分、皮膚潔白,就算在白種人族中也算是格外白皙;而她的藍色瞳仁,看似單純清澈卻又隱約透出一絲狡黠。

      矮小的女僕聽了艾蜜莉的吩咐,二話不說的轉過身,小跑步的離開。

      艾蜜莉的雙眼直盯著我,看得我有些發毛,正當我打算開口,結束這詭異的尷尬時,艾蜜莉已經說:「我還以為你已經死在路邊了呢!」

      「真是抱歉啊!我活得挺滋潤,跟你一樣啊!」我聽到艾蜜莉一貫的嘲諷語氣,忍不住回擊:「你看你都吃到胖成這副德性了。」

      「早就跟你說過,直接指著女性說胖,非常沒有禮貌!」艾蜜莉一臉怒容,身上的魔力也凝聚了起來。

      我也回應了艾蜜莉的行動,將自己的魔力凝聚到足以施展魔法的程度。面對六年沒有見過面的「親人」,我不確定這是我們過去習以為常的玩笑場面,還是真的參雜怒氣的攻擊行為,因此我只能緊繃情緒,隨時做好應對。

      我不敢輕易的在腦海中假設等一下會出現的情況,因為我很害怕結果與我的預期不同時,我的反應會慢上一拍,並因此做出錯誤的決定。

      就在我們的場面看似一觸即發,身旁的許瑞德似乎要發聲阻止時,艾蜜莉身上的魔力突然消失的無影無蹤。

      「你終於想起來要回家了啊!」艾蜜莉露出笑容,對我說。

      我原本緊繃的情緒在這一瞬間突然瓦解,我放鬆了肩膀,笑著對艾蜜莉說:「這些年,我好想你們啊!」

      「少騙人了,明明到剛剛之前,都沒有想過我們對吧?」艾蜜莉馬上回嘴,但是臉上的笑容卻無比的真摯。

      我忍不住露出了笑容。我笑著說:「被你發現了。但是我現在真的覺得,我突然好想你們啊……。」

      聽到我這麼說,艾蜜莉也開心的笑了起來。笑了幾秒,我們不約而同的沉默,互相看著眼前幾乎是一起長大的彼此,卻不知道可以多說什麼。

      在這一瞬間,突然有好多的回憶湧了回來,這裡真的是我曾經居住過的地方,儘管我時不時仍會想起離家當晚的憤怒,但是在此時此刻,我覺得那一切似乎都不重要了。

      「歡迎回家。」艾蜜莉最後帶著滿臉的笑意,微微鞠躬,為我打開了家門。

      我深吸一口氣,靜靜的看著我許久未見的親生妹妹:蘇芬妮。

      而蘇芬妮則站在走廊的另一側,同樣靜靜地盯著我看。

      蘇芬妮把烏黑的頭髮留長,如瀑布般自然地傾瀉在身後;身上簡單的灰色連身裙,襯托著她深邃的漆黑瞳孔,宛如黑洞一般將人吸住。

      我看著蘇芬妮,總覺得除了熟悉之外,她身上似乎還是多了一點什麼,讓我感到有些陌生。在我記憶中的蘇芬妮,還是那個在任何情境都能處之淡然,看似冰冷卻又散發溫柔氣息的美少女;如今,她確實變成熟了,或許也更美麗了,但是眼神中卻也多了一點令人厭惡的算計和無情。

      我本來以為,蘇芬妮會跑過來迎接我,或者至少,不會這麼冷靜。不過要說意外,似乎倒也不會,畢竟在我記憶中的蘇芬妮,本來就是天打雷劈都不動聲色的個性。

      「幸好你還記得回家的路怎麼走。」蘇芬妮淡淡的說。不像是玩笑,也不像是嘲諷。

      「嗯……嗨!」我只好露出有些尷尬的笑容,舉起手和蘇芬妮簡單的打了聲招呼。

      蘇芬妮看著我的表情依然有些淡漠。她提了一口氣,又像是嘆氣一般的吐氣,接著她才緩緩的開口問我:「你到底去哪裡了?我本來以為你在大流士城,幾年前我還曾經試圖聯繫過你。你知道嗎?媽媽已經……」

      蘇芬妮的話還沒有說完,我的心一揪,趕忙插口:「我知道。」

      聞言,蘇芬妮先是一愣,接著像是明白了什麼似的,退開了半步,用一種參雜著許多情緒的表情看著我。

      「你……。」蘇芬妮開口,卻沒有說出一句完整的話。她稍一停頓,便改口道:「我可以不在乎你不願意繼承家裡的責任……,但是……,你為什麼連媽媽的喪禮都沒有回來?」

      聽到這個問題,我的思緒停了下來。

      整個世界在我的腦海中,都停了下來。

      我沒有辦法回答她。

      憤怒與哀傷同時傾洩而出,我沒有辦法釐清自己此刻的思緒到底是什麼,只能勉強用理智提醒自己,不能讓情緒失去控制。我企圖開口敷衍這個問題,好假裝自己沒事,卻又在回過神時發現自己根本無法開口。

      情緒的水壩瞬間潰堤,痛苦也參雜在紛亂的情緒之中,這一切都讓我有種難以呼吸的錯覺。我試著喘氣,想藉由呼吸來平靜內心突如其來的波濤,卻像是頭上套著一個看不見的塑膠袋,任憑僅存的空氣被抽乾。

      我好像可以感覺到我的拳頭在顫抖,我想要揮拳,卻不知道自己該揮向什麼目標。我就只是憤怒,卻似乎不曉得該對誰憤怒;而我就只是哀傷,卻不知道我該怎麼宣洩哀傷。

      我的聲音在哽咽與怒吼中扭曲成為一種空洞的寂靜。

      我沒有辦法回答她。

      「我……,嗯,對。」我開口了,說的話卻不成詞句。

      我從來就不知道,當蘇芬妮提起「媽媽」的時候,我還可以有這麼多的憤怒、不甘、以及痛苦;這一刻我才意識到,或者說,我才又一次被迫意識到,也許我不再回家只是為了逃避這份令我不知所措的情感。

      我不清楚我到底又愣了多久,也許只不過是一、兩秒,但又或許足足有十分鐘,總之我最後還是吐出了一個答案:「我……當時剛好有事。」

      蘇芬妮聽到我的答案,只是輕輕的吸氣、又輕輕的吐氣。一吸一吐之間,究竟包含著多少的情緒,我不知道,也寧可自己假裝不知道。

      短暫的呼吸,宛如無聲的嘆息,又像是在壓抑隨時要爆發的情緒。

      於是我沉默了,蘇芬妮也沉默了,我們兩個人就這樣在沉默中互望,腦海中也許都在想著該怎麼面對六年沒有見面的至親。

      情緒漸漸緩和,我也意識到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只好搔了搔自己的鬢角,試圖轉移話題:「所以你找我回來,就只是要敘舊嗎?」

      蘇芬妮的眼神一變,儘管她很快的展現出她的疑惑與遲疑,但我還是瞥見了她一瞬間透出的怒意。我還沒來得及多說半句話,原本站在我身後的許瑞德已經開口:「蘇芬妮小姐不是託我去找白朗奇先生嗎?這可是你昨天親口對我說的。」

      幾乎在這個瞬間,我就明白了許瑞德的企圖。

      蘇芬妮並不是真的叫他來「找我」。可能說了類似的話,但肯定沒有真的這麼想;所以蘇芬妮以為我是主動回來,我則誤以為是蘇芬妮想找我回來。

      這一刻,我的腦袋異常的清楚,也異常的憤怒。

      而許瑞德這個傢伙不論所為何事,他肯定早已經調查過我的住所,所以他才可以在昨天蘇芬妮一提起,就馬上趕到大流士城,毫無窒礙的在今天早上抵達我家的門口。

      「喔,許瑞德先生。」蘇芬妮看了許瑞德一眼,接著對他點點頭,說:「我記得我昨天說的話,你確實依照承諾帶回我兄長了。」

      我聽出許多事實,卻保持安靜,沒有打算現在戳破表面上的平靜。

      「不敢說。」許瑞德點頭致意。

      「你們還沒吃晚餐吧?先一起進來用餐吧!我們剛好準備要吃飯。」蘇芬妮說完,也不等我們同意,便轉過身領著我們往蒐藏館的深處前進。

      我瞪了許瑞德一眼,許瑞德則回我一個試圖裝傻的聳肩。但我們都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跟著蘇芬妮的腳步。

      蘇芬妮引在前頭,艾蜜莉則壓在隊伍的最後。女僕殿後不奇怪,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他們兩人似乎想要把我們困在中間。

      我們幾個人就這樣一路往裡面走,穿過林林總總的展示品。許瑞德興奮的四處張望,而我見艾蜜莉和蘇芬妮都沒有打算找我講話,便也樂得輕鬆,自在的沿路亂看。

      但是沒看幾眼,許瑞德還是跟我搭起話來。他湊到我身旁說道:「你怎麼好像第一次來一樣啊?」

      我看了許瑞德一眼,雖然不想和他說話,但是畢竟我沒有生氣的理由,便索性回答他:「我確實是第一次踏入『馬布魯蒐藏館』。」

      「喔?」許瑞德一愣,接著又問:「怎麼會?馬布魯蒐藏館都已經完工四、五年了不是嗎?」

      這個問題我選擇忽略。

      可能我突然避而不答讓許瑞德有些尷尬,他訕笑兩聲,才說:「這裡可是我們這些馬氏探索者(註10)『一生必遊』的景點啊!雖然以這樣的形式來這裡參訪在我預料之外,但是我還是很慶幸自己有機會可以來這裡。」

      「嘿!一生必遊?」我忍不住嗤笑:「我倒覺得有一個地方,你才真的必須要去咧!就是醫院。我建議腦科、眼科跟精神科都可以考慮。」

      許瑞德一臉怒容,但是他似乎看到前後的蘇芬妮和艾蜜莉都保持沉默,便硬是把自已的話給嚥了回去。

      一路上我們幾人也就不再開口說話,但是不一會兒,我還是依稀聽見許瑞德輕鬆自在的哼著我沒聽過的歌。

      看著熟悉又陌生的房子,我的心中著實有一種難以形容的詭異感受;這裡的每一個畫面,怎麼看都是陌生的場景,但是卻又在每一個彎口,都讓我想起一點什麼。這是一種極致違和卻又必須和諧的感覺,像是被困在既視感的輪迴之中。

      我一邊想著小時候曾在哪個地方練習過魔法,也一邊觀察哪裡是多出來的隔間,哪些地方多了一些裝飾,哪些東西又是從倉庫裡搬出來的展示品。

      又走了幾分鐘,我的心裡冒出一個疑問:我們這是要繞去哪裡?稍微在心中盤算了一下,現在的位置差不多已經到了房子的中後段,幾乎要離開馬布魯大宅的範圍了,莫非餐廳是在舊舍?

      「你們把舊舍改建了?」我首先想到的,就是這個可能性。但是憑他們真的有辦法改建舊舍嗎?

      蘇芬妮回過頭看了我一眼,便把頭轉回去繼續帶路,並背對著我說:「是,整棟馬布魯大宅都改成了蒐藏館,所以就把舊舍重建成旅店。但是建築物的格局都沒變,有些東西我們不想動。」

      恐怕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吧?但這個想法我沒有說出口。

      「那你們自己住哪裡?」我好奇地問:「跟著一起住旅店?」

      蘇芬妮點點頭。

      「整個尖塔都改成旅店了?那倉庫呢?」我好奇地追問。

      「整棟都是旅館。至於倉庫還是一樣,不過我們有多建一條室內的通路,可以直接從旅館走過去倉庫。」蘇芬妮回答我。

      多建一條路?我忍不住低估:「看來你們真的做了不少改變。」

      「很辛苦。」蘇芬妮只是應了一句。

      聽到她這麼說,我只是選擇沉默。

      又在沉默中走了一段路,我們一行人便走進了一個通道之中,一個我未曾看過的通道。看到這條通道,我就理解了蘇芬妮剛才所說的「打通」是什麼意思。我感慨的說:「舊舍跟馬布魯大宅也連在一起了。」

      「不用進進出出。」蘇芬妮直接解釋。

      我只能不置可否的聳聳肩。這樣改建是好是壞,還是讓他們這些住在這裡的人決定就好。

      穿過了通道,就來到了旅店。

      在我的記憶中,近乎廢墟的舊舍,如今已經變成光鮮亮麗的大廳,頗有高級飯店的架式。華麗的雙樓梯在水晶燈的光芒映射下,更顯得奢靡。正面對著樓梯的是通往外面的大門,而右側則是櫃台,不過現在櫃台並沒有服務人員。穿過了樓梯後方的門,便是餐廳。

      餐廳裡面擺放著大小不一的餐桌,約可坐滿三十人,但此刻只有最大的餐桌旁有人。而大餐桌旁邊就是一個吧檯,從吧檯後面的透明玻璃可以看到廚房的情況。

      除了矮小的女僕正在幫忙上菜之外,還有三位客人已經坐在餐桌旁。

      這時,管家梅根從廚房裡走了出來,並對著我們鞠躬,接著一一行禮:「蘇芬妮小姐,白朗奇先生,許瑞德先生。」

      「嘿,梅根,好久不見了。」我對梅根說。

      梅根只是靜靜的點點頭,回答:「是的,好久不見。」

      雖然一句特別的問候都沒有,但這就是我所熟悉的梅根。我看著歲月在梅根的臉上留下的痕跡,心中不免有些五味雜陳。還記得我離開的那天晚上,我本來以為梅根是要來阻止我的,可是她卻一句話也沒說,並遞上了我來不及收拾的行李。

      我的臉上忍不住露出淺淺的微笑,沒有再多說什麼。

      矮小的女僕這時已經把豐盛的晚餐都擺到了桌上,並迅速的替蘇芬妮拉開椅子。蘇芬妮一邊緩緩坐下,一邊對我們招手,說:「請坐吧!」

      艾蜜莉為我拉開椅子,我便坐了下去,許瑞德自己也拉了一張椅子,坐在我的身旁。

      三位與我們共桌的客人,一句話也沒說,顯得氣氛有些尷尬。看他們的臉上若有所思的模樣,我也不知道到底該不該打招呼。

      我默默地觀察了這三個人。

      首先有意思的是,他們都剛好是人族;換言之,現在在場九個人,全部都是人族。在亞美國這個種族大熔爐的國家中,不刻意說明,還以為是故意安排的。

      坐在我對面的是三人中唯一的女性,看上去大約二十五歲左右,小麥色的頭髮纏成兩條辮子垂到胸前,一雙藍色的眼睛透出質樸與憨傻,卻又藏著一絲聰慧。她帶著圓框眼鏡,身穿牛仔吊帶褲搭配鵝黃色上衣,看起來有些土裡土氣。手臂白皙、臉龐乾淨、服飾輕鬆卻整齊,感覺是個做事很有條理的人。要我推測的話,我會猜她是個做研究的人,而且很可能是文史相關的研究。

      坐在我左前方的中年男子,年紀約莫四十,是在場除了梅根之外,看起來最為年長的,不過也許是稀疏的黑髮讓我在評估他的年紀時,不小心多加上幾歲。他帶著粗框眼鏡,穿著紅格子襯衫與卡其色工作褲,而最明顯的外觀特徵是,他的個頭不高。他手上的動作輕巧,加上直挺挺的坐姿,似乎是個「挺有教養」的人,而他清秀的外貌和禮貌性的微笑,確實展現出了一種親和力,整體而言,像極了一位溫文儒雅的教師。不過他溫和而睿智的眼神中,卻有一種獵人才有的犀利,儘管表面上只是單純在等待晚餐,但他確實也在觀察四周,似乎正謹慎的堤防著什麼。

      而方桌的另外一側,也就是正對著蘇芬妮的位置,坐著一位男子,年紀看起來與我相仿,也是三十歲左右。他的體型高大魁梧,表情極為嚴肅,要不是他坐在座位上,我說不定會以為他是誰的保鑣。他套著一件黑色的斗篷,把他的穿著隱蔽起來;這其實並不正常,畢竟很少有人在飯桌上不脫下自己的外衣。他棕色的雙眼炯炯有神,銳利的目光如同狩獵者再找尋獵物一般,又像是在街頭等著要找人幹架的流氓地痞;可是真要下定論,宣稱他就是個粗暴且魯莽的庸俗之人,他身上確實又散發出一種並非等閒之輩的氣勢。

      雖然我很想就這樣直接切入正題,詢問蘇芬妮「找我回來」的理由,可是外人在前,蘇芬妮未必願意說她自己碰上的情況。

      我用眼神暗示了蘇芬妮,但是她卻不知道是故意裝傻,還是真的沒有注意到,她只是開口為我介紹客人。她面露禮貌的微笑,對我說:「這位是思吉比小姐,她在魔法歷史團工作,這次來我們這,一方面是為了工作,另一方面也是來度假的。」

      魔法歷史團?所以她是魔法公會的人囉?有這個人在,感覺蘇芬妮更不可能當著她的面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雖然我很想跳過所有的社交活動,但是人生於社會,畢竟不能獨立於社會,我只好無奈的跟伸出手的思吉比握了握手。

      我還在想著要不要說些場面話,蘇芬妮已經繼續介紹,她轉向身穿紅襯衫的男子,並說道:「這位是戴洛先生,他艾薇亞人,預計會來亞美國旅遊一陣子,所以順道來我們這裡參訪。」

      戴洛也客氣的伸出手,我只好和他握了握手。他的手摸起來挺粗糙的,不知道是做什麼行業的?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戴洛已經說:「我也是做文史相關的工作,自己也算是對這一塊挺有興趣的,所以才會特別來馬布魯蒐藏館。」

      我本來還有問題想問,但是蘇芬妮卻輕咳了一聲,我只好收手,把頭轉向最後一個客人。

      高大的漢子繃著臉,看起來活像是昨天沒睡似的。

      「這位是魔法裁判所的賀庫先生。」蘇芬妮說。

      我伸到一半的手,硬生生地停了下來。

      「你在做什麼?」許瑞德突然問我。我這才意識到,我竟然已經把魔力凝聚在手上,一副準備要施展魔法的打算。

      「你想用魔法把我轟出去?那也成,只是我會反擊。」賀庫一點緊張的表情也沒有,只是漠然地說。

      他這話說得很有自信,也說得很篤定,但是我聽到他的語氣,只是更想動手。我不屑的說:「那我直接請你出去呢?你也要反擊嗎?」

      「由不得你決定。『怒火狼煙』手稿遺失,是整個魔法界的痛,我們身為魔金鎮的領導者,有義務關心這件事情。」賀庫義正嚴詞的說。

      關你……等一下……,「怒火狼煙」遺失了?有沒有搞錯?

      我驚訝到根本不在乎賀庫自以為正義的噁心態度。

      轉過頭,我看著蘇芬妮,有些激動的問:「『怒火狼煙』不見了?」

      我也不知道我是震驚多一些,還是震驚之後的憤怒多一些。怒火狼煙的手稿,這本書對馬布魯家族,對我們家……,甚至對我來說,都太重要了。

      蘇芬妮看了我幾秒,這才緩緩地點頭。我看著她的雙眼,卻沒能讀出她的心思,她連眼神也和她的態度一樣靜默,我知道那絕不是不在意,因為比起滿不在乎,那更像是異常的冷靜,一種近似冷酷無情的冷靜。

      我正要說些什麼,蘇芬妮卻突然比著我,對著三位客人說:「這位是馬布魯家的正統繼承人,也是馬布魯蒐藏館的真正館主,白朗奇˙馬布魯。」

      我一聽到這個介紹,忍不住一愣,原本又有些上揚的怒氣頓時消失不見。我急忙打岔:「你在胡亂介紹什麼啊?」

      不過我說這話已經遲了,因為不只是思吉比跟戴洛,就連原本和我一路上處得不慎愉快的許瑞德,或是魔法裁判所的賀庫,都對我禮貌性的點頭致意,彷彿承認了蘇芬妮的介紹。

      「難道不是嗎?」蘇芬妮轉過頭看著我,眼神中充滿著一種不容許退讓的堅持。她盯著我的眼睛,說道:「你是在場對於這棟馬布魯大宅最熟悉,並且擁有最高順位繼承權的長子,對吧?」

      「我可以現在就把這個權利讓渡給你。」我毫不猶豫地對蘇芬妮說。但是蘇芬妮也同樣毫無遲疑的回答:「我拒絕。你在這關鍵的時刻回來,不正是為了解決問題嗎?」

      解決問題?先不說我總覺得自己是被騙回來的,就算怒火狼煙的手稿真的不見了,難道我就一定找得回來?不過我想歸想,畢竟沒有說話。

      我就這樣看著蘇芬妮,蘇芬妮也望著我。她不再開口,儘管我希望她開口,但是她顯然是故意不開口。也許她覺得她該說的話已經說盡,但異樣的沉默只會讓我覺得渾身不對勁,好像我做錯了什麼,應該要先道歉。

      我們就這樣對望了幾十秒,或是更久,我也不確定,我才在無奈下選擇妥協,算是有些轉移話題的問蘇芬妮:「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簡單的來說,怒火狼煙的手稿不見了。」蘇芬妮說得輕鬆,但是我卻不覺得她真是如此認為。蘇芬妮繼續說:「我相信你很清楚這本書的價值。」

      「哼,不就一本破蒐藏。」我忍不住譏諷。

      碰!

      我本來以為會是蘇芬妮對我這句話有所反應,殊不知對於我這句話有反應的另有其人,而且還同時有兩個。

      賀庫不知道為什麼,大力的拍響了桌子,餐桌上的餐盤一晃,濺出了不少飲品、湯汁。

      許瑞德則是站了起來,彷彿一位捍衛者。他據理力爭的說:「怒火狼煙的手稿……怒火狼煙的手稿……,可不是只屬於你的!那是……屬於馬布魯文化的瑰寶!是馬布魯過去光榮的證明!」

      「我從來沒說是我的。」我看著許瑞德,悠悠的說:「你真的想要,有本事就自己去找,找出來我也可以考慮送給你。」

      沒想到我這句話才剛說完,換成蘇芬妮生氣了。她沒有拍桌子,也沒有起身,可是在場的所有人——至少我相信是所有人——都可以清楚的感受到蘇芬妮的憤怒。

      蘇芬妮獨特、強悍、極具魅力卻又狂暴的魔力,幾乎在我說完最後一個字的瞬間,凝聚成一頭無形的野獸,齜牙咧嘴地盯著我。

      不需要施展魔法,已經足夠令人肅然起敬。

      雖然我不知道賀庫為什麼要生氣,而且他沒有開口說半句話,只是默默的抱胸,但是憤怒的情緒一目了然。

      我看了許瑞德一眼,又看了蘇芬妮一眼。我是萬萬沒想到,自己的一句話竟然可以惹怒了三個人,不管我所說的話是不是真的如我所想的,但至少我知道這種時候退一步才是正確的決定。

      我摸了摸鼻子,說:「抱歉,是我失言,我的錯。」

      蘇芬妮令人心生畏懼的魔力逐漸消失,同時她慢慢的開口說道:「那本書,是馬布魯家的,就算你接了館主的位置,我也不會讓你輕易的送人。」

      我點點頭,沒有回話。在心裡,我也不覺得我真的會送人,反正我剛才也只是說「考慮」。不過這些耍嘴皮子的話,我可不打算在生氣的蘇芬妮面前說出來。

      但是蘇芬妮的態度讓我產生了一點疑惑。

      「你們都聽好了。」蘇芬妮突然深吸一口氣,帶著命令的語氣說:「我不管你們是誰、來自何處、有什麼目的,你們都別想動『怒火狼煙』的手稿,那是我們馬布魯家的,是我父親用生命換回來的。」

      蘇芬妮說話氣勢,儼然是一位滿有威嚴的女主人,天生的威儀與強者的氣勢不怒自發,我是一句話也不想接。雖然不接話,但我可不打算什麼事情也不做;我悄悄的觀察著每個人面對蘇芬妮的發言,有什麼樣的表情,或是眼神。

      管家梅根靜默淡然,倒有幾分事不關己的味道,她就只是站在蘇芬妮的背後,好像就連剛才的話都沒有聽見一樣。

      同樣的態度在女僕艾蜜莉的身上也是如出一轍,沉默、淡然、事不關己,就只是繼續手中該做的事情,好像什麼事情也沒發生,該哪樣還哪樣。

      反觀另一位女僕,也就是我不認識的矮小女僕就不同了。她的不同之處很難一語道盡,表面上她一樣是對於蘇芬妮的宣告不為所動,繼續做著她該做的事情,但確實可以從她細微的動作停頓與眼神中的遲疑,看出她若有所思的事實;不過我的觀察一樣帶著偏見,倒也未必準確。

      至於四位客人,則更是有著不同的反應。

      賀庫依然是雙手抱胸,保持著原本的動作,絲毫沒有被影響;雖然知道她在想事情,但完全無從推敲他思考的內容,因此也不曉得他是忽視了蘇芬妮說的話,還是正在盤算別的事情。

      思吉比臉上的表情則多了些緊張。她同時搓揉著自己的雙手,更增添了她很緊張的感覺,但是除此之外,她倒也沒有什麼奇特的反應。

      而戴洛則是直接把頭垂了下來,彷彿是他被責怪一樣。這一點倒是有種說不出來的怪異;乍看之下,戴洛的表現似乎是心虛的,但是他為什麼心虛?如果他會因為偷手稿而心虛,那麼也許打從一開始就不會偷手稿,或者,他也該馬上被抓到,但如果沒有必要為了偷手稿而心虛,又有什麼事情值得他低頭呢?他做了別的虧心事?他想到了其他事情?還是他不想讓我看到表情?

      最後我的目光飄向許瑞德,卻只看到他滿臉尷尬的站著。一想到他剛才氣憤地站起來,就讓我覺得心情上有些不好受。我不能肯定許瑞德沒有問題,但只要他的反應不是演出來的,那就只能說明:基於某些理由,許瑞德非常熱愛馬布魯。也許他在飛機上所說的並非謊言,他的目標就是阻止全新馬布魯,而背後的動機是希望人們不要對馬布魯有錯誤的想像與認知。

      蘇芬妮多半也發現了許瑞德尷尬著站著,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坐下,因此蘇芬妮便對許瑞德說:「許瑞德先生,請坐吧!」

      蘇芬妮的語氣已經好轉,不樣剛才那麼嚴峻。她面露微笑地說:「謝謝你為我們家族說話。」

      「不客氣,應該的。」許瑞德勉強回應一個笑容,急忙坐了下來。

      「有什麼問題,飯後討論。」蘇芬妮說完,便宣布:「開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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