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
503ukc7HgoazrNWm4l28XwKvJYFsUeCfLTRQBhq6
「風鈴響了那！啊你們的爸爸要回來了沒？」自從父親死去十年後，母親每逢夏日就會跟我們開這個玩笑。「爸不會回來啦，他可是個工作狂呢。」而我和弟弟永瑁也總這樣回她。
9Dq06XfmpnRdNGWMTUjrO8sZSJl1geyLVbIct45z
以前，父親工作繁忙，為了打理他與母親共同開創的事業，他總東奔西走、很少回家。這樣的父親，每逢五月總會抽空與我們團聚，而且每當他回來，門前的風鈴就會響，他總說：「有好妻子的男人，走路有風！」
x8Fn3L7MbuTA6pSX0OyQ5jVhw2BdRfogKkPzeNJ4
「叮叮」
EkcgTxtjKYobw2uai39mdnCIyfhqMGPQ7lF0S8ev
今年的風鈴響了，但母親帶著奇怪的表情。
yKM3mfoZO8ucLUgCN1DFVqGJQde9wxzXRPtjBY6H
「你們的爸爸怎麼沒有回家？」
cPkJoezMI0XBtQvN9HW5lD14KyLCO2EZS8juir7m
我和永瑁馬上感覺不太對勁。
Nlokw8YOh9zuxcyQeIDXHWjRUCELFtGMq4PavAT2
「媽，爸他是不會回來的啦！」永瑁說。
V9JDroObT1tPQU3x6SL4XK0fHygzEAsdZNBcMR5h
「啊？他以前不是都這個時候回來嗎？」
tLhsW5rTKQq0bY47NyiIkSwVu3oEcvMal1mjHn2F
「……」我震驚了一下。
qoEYFgIAszfwUlOeMPyrbcxk9VnD0GNZ4pWRvLhm
「阿瑁，我們去房間談談。」我低聲跟永瑁說。哄了一下媽，然後帶著永瑁進房間。
MhtijRpx8mvOqKYcoZugC5sfWGQPrEXNDF4eyTUn
「媽失智了。她最近的行為都怪怪的，我覺得我們有必要帶她去看醫生。」我對永瑁說。
lO3dpAYBuCRKFUXNvE9Gq8zk2e6TPLJVjZiaMtmf
「嗯……我明天向公司請假，我們帶她去看醫生。」
IJRsTyFtZ9du7CUc2khvYXgaMNEWAlBLzO1Hom40
「永純小姐和永瑁先生，你們的母親確診為失智症。」醫師這樣對我們說。
35rG0H2qWSCdUXuLxmzZPbYscyl46fahtOK1ITDN
那天，從醫院回家後，雖然我們早知道可能發生這種事，但我們的心情還是有些沉重。「不知道媽最後會不會忘了我們還有爸……」永瑁有點哽咽的說。本來想安慰他的我，發現我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因為我也是這麼擔心的。「不會的，我們這麼常陪她，她不會忘記我們的。」整理一下情緒後，我對他說。
UCiGosTFSVXunYt3k6eONKj2J9cdIRrz8fgPLEHb
從那之後，我發誓以後決不在工作時閉關、鎖房門，一定要好好陪著媽。
EZt8u9DQdXsYB1eFz0mj7iPaoCxScr4hURKJbVIn
「阿純啊！你有沒有看到我的眼鏡啊？」媽問我。
p71dQ38MieTfsLjYnABgZFNR02KtD4cJkuy6xbVv
「在客廳桌上！」我在房間大聲喊。
sqw3NZHQTaPAtWgclpIS2k10zonYXmf5KLriJDBu
又過了三十分鐘。
tlfokyrPN28DbiYVWem751GuTnHML9wQdhazJ3pX
「妳有看到廚房紙巾嗎？」媽在廚房東翻西找後問我。
kGy5aDYmNsPQFUOlSrRKoHpcjzWEgJZMXLV8tfni
我走進廚房，廚房紙巾就在最大的那張桌子上。「在這裡。」我隨手拿起，遞給了媽。
Uuqv4sKGnLIpP6R0D2JScg1aBijhYlCTbNyHrAxd
「啊哈哈，剛找都找不到那，感謝！」媽向我道謝。「欸？啊我要這個幹嘛？」她又把它放下，隨手放在了流理台。
4k79oPKeYfz56QVSdxGyO1hlImXZbE3FgpiDtuRw
「媽，紙巾是放這裡的。」我把紙巾放回原本的位置，對她說。
qxpH7yB4bRNEtYhLlou83icJsjQ1nTrFV29GMvU5
「啊放哪都沒差啦！」媽直接走出廚房。
q2eMpXQUmPRyWVx71iYAuszZtBEgI0LHn6F8STwG
媽真的變了，以前都是她叫我們東西要放在固定位置的，但她現在似乎不太在意。
9kmnYdrtucvETpxf7QlKj1MhgSzaDNH0A2GLPIqU
「阿瑁啊！你以前是讀哪個大學啊？」我聽媽今天問阿瑁十幾次了。
DgwOtdbRC1p3fujKm0PY4Q6N5xhaUVkJoreWZTv9
「媽，我來跟你說說我以前在學校有多風光吧！」阿瑁放下手邊公事，打算直接扯開話題。於是阿瑁和媽說故事說了一個下午，然後吃完晚飯後，還說要帶她去外面走走。
UnyaL03HE7iQe1mgzbTMIljDO62YtqScKN8sfvVu
「不要啦！外面很多壞人，像我上次看到隔壁鄰居凶神惡煞的，還想拿那個……呃……那個澆花的東西打我那！很恐怖的！你們也小心一點。」媽說的話讓我們很訝異，因為從以前，媽就喜歡去公園，跟鄰居們聊天。而且媽說的那位鄰居，以前還跟媽是很好的朋友。
gfxOer19TFpn7GQZjm0KuRNW3LPJIYyzwoMdHibl
我們對媽的改變感到有點難過。
HxOVk3gYiwJabdFTl5o7Z9ujISKDtUW42m6EA8ev
她剩下的記憶，就像她那蒼白且逐漸變少的頭髮一樣，慢慢的褪色與消失。
VDnCYbcPuIdazsXgB37ExNfLhqReHoi4pA5lt8ZF
「叮叮」
FYG0O4rTboB2qMnimyzuNtvlJZkUsH7DC3IA5c9d
「……」夏天的風鈴響了，但媽什麼都沒說，只是像平常一樣，靜靜的坐在沙發上。
XaCKlHqhuQA6NS0zYZIV9RbEeTs7dntOoi1xUc8W
我有種非常不好的預感，媽該不會忘記爸了吧？
1fPTr2BiA5HZ6GxCWRalnJ9LvIMYjDqzukspKhXd
「媽？爸今年可能會回來喔？」永瑁也發覺不對勁，於是試探一下媽。
72e1WE6rfzRtFjBxZnc8hyQKaYDJUP4ITiONsGvw
「爸爸？你們的爸爸？」媽的臉上充滿疑惑。那是什麼都想不起來的表情。
No740VjlOKwbncpeyhUWaE3IPRiBSXYxs95rFk68
「……」我感覺到淚水滑落我的臉頰，因為難過，難過這重要的人，也從媽的腦海裡溜走了。
o1Iu6QPYvc9npURmLy7OfTDkF58XJxbAwhlBMSdq
「啊妳怎麼了？阿純？」我心裡感受到一絲的高興——媽還記得我的名字。但另一份憂愁也隨之而來——她是不是總有一天也會忘了我？
o4arkdLyMQW3USht26uDAsGnY1EBxpvfZXwlgbHm
「啊……沒事。」我掩著臉，走入房間。
eHKZFfxaCiw8yTUn1RWODtm2dEv4s6roVPMGASlp
在我冷靜了之後，門外傳來敲門聲。我打開門，永瑁直接走了進來。
F9lmPuTo2C3jtqxUGRSwfc1BeyZdL6DAv4ziWYan
「不要太難過啦，姐，媽都九十歲了，就不要勉強她記得這七十幾年前的情人了。」永瑁這麼安慰我。
wcas2YQiyGRzFEgIxPheOSdqovAD9t34knCZK5rJ
「我們現在能做的，就是盡量陪她，把握她還跟我們在一起的時間。」但就在永瑁這麼說完，我們聽到客廳傳來「呯」一聲。我們立刻衝到客廳，發現媽倒在地上…
PpcWXN4RL3wdOtv5xQCjmeuZ86VhgD0k2qn7ob1r
「快叫119！」我幾乎是嘶吼著對永瑁大叫，同時也是對媽叫。我……不想這麼快就失去她！
jCUFWdfJQPhbrnT0XBwHSetDp7NMsEOxY6cqRImK
送往醫院後，我們苦苦等候，晚上也不敢睡覺，深怕我們連她的最後一面都見不到了。幸好，隔天醫師就跟我們說媽沒有大礙，只是……
nU3V5yDM7hLBlZjqrtQAziX8GbIOSRT1eWE0YfvC
她來日不多了。
RE1VtX6HmuFIKz8q3fBNrgSkc2vnTLh4OZsljwpU
這句話深深刺痛我們的心，但我們已經決定了，要好好把握她還跟我們在一起的時間。
lhSfPpEZ4gjw1T9AdYvatuGXrxsoOUVeN5kWn3MK
在那之後又過了半年，我們發現她已經什麼都記不得了，就連我們也是。
fEbeCJNp1D8t7wVIQYlR6Uu5PadOBkT9mnxiSzjc
「阿瑁，到了不得不面對的時候，我們該讓媽受苦嗎？」有天，我對永瑁說。那是又過了三個月的事。
veHjMhfcXF6kPJiN18onQxYDUadbqApZR3gTGVu9
「什麼意思？難道妳要簽放棄急救同意書嗎？」
gdBLVySYDXqvCZ9wkHIcEouF1mNUhQlWn2TfbGa0
「嗯。」我沉重的點頭。
1BXEy8zxIpmboftuZFl9MPsYD6cQk5Td30VqL2KH
「妳真的確定嗎？」我感覺永瑁並不同意我的決定。而我們也因此吵了一架。
jZitqFLKw9IVhy01vlzDbgoHrA28OaTm7uBYfc6R
在一番爭吵後。永瑁似乎開始認同我的想法。
nAWBseIqfEZ5DTjSurNJUmXQYa1iGhVKcvky93F2
「雖然妳很堅持，但我覺得這件事還是問一下媽吧！」永瑁說。
2BglVumGHNMvoEZd3XytiF78rRnSCYkPhfcwj456
「好啊！我們就去問媽她自己的想法！」我還是有點情緒激動的說。
Oxqy96T1Jc3k2mNjALFSstarnZUedvhGEIBDRwzf
雖然擔心媽現在做不做的了決定，但我們還是要去問她。
dsg5J4BEQSX76fU0nFYL1qcOiIVrpwyPjKDMNA3b
「媽……」永瑁進了病房，輕輕的叫她。
LQIiFfHV9modPOhU8KkNClwRyxpaBSj2Xnbqg50T
媽轉過頭，似乎依舊在思考我們是誰。
H1acYnzPEsl8xGoUjwrBOQhWSbdD7fX0u45vZ6kL
「妳想要簽放棄急救同意書嗎？」我覺得我太直接了。
YAI1sZUiKHqBy836rkFcOnMQJveSD5bmGg2TWdox
「……」媽似乎不知道那是什麼。
0GjhnuJFxWMTd9O5HfwZylqaDpXN4ILt8VQAr76S
她呆呆的望著我們，然後轉頭望向窗外。
OLdZzsnUq8IVcw69xSHXT3ytaC1rGbM0l2YEmkgW
「沒關係啦！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但如果簽了能不造成你們的負擔，就簽吧！」媽爽朗的說。她總是這麼為我們著想，即使連我們是誰都不記得了……
KwcRYx2CgubO0QdTarhEyWvmBkDPlSjo945zMFtJ
如果她能想起我們就好了。
HLcPzu7jKtYReqNgOU2odkyaEpZSw8AIWf5lBGMr
當晚，我徹夜難眠。
HTMpSsG1AYOv7wCBdjeZD6Fm9Kb24WEtqiIzhLJn
該簽？還是不簽？是讓她有尊嚴的走？還是把她硬留在我們身邊？
JEcmAIyUu1vg3RdkYVeql7Tr9jHtzMo06hWbLGBs
……
GCh7socUYIJfAj0ZSV1g8BNw3Qvn9TEpdR2WFlt6
我做出了決定。
qFHA0eoI5fdZJCNOiDngQUG3XcEmWakLySKPrsYt
我緩緩的簽了字，我顫抖的手與不停滴落的淚水，並未沾溼那張同意書。
G0CuU9aEv2LSKFZ5lkBjqHAhJboyde84rN7tx1ng
「這樣……就好了吧……」我開始懷疑我的決定，但我不想因為我的自私，讓媽感到痛苦。
z7L1O96PfAor2SdGX3jeiFHtnTNaKW8ZslgJYRwx
好好的把握剩下的時間吧。
dVXlNmnrQIGvt2oZjFWHPBMi9D5abg41AJE8yLx3
簽完同意書後，又過了三個月。那天，醫師和護理師急忙叫我和永瑁趕緊進病房——媽快離開了。我馬上衝進病房，強忍著淚水，走進病房見她最後一面。
wTfhGcaizBrRlt9kgYd4027XvjA3pI8S5qWoU6eQ
「我快要去見他了吧……你們……要記住……我永遠愛你們。」
hbYBR4lnLUoI0jvi9yzkeaTdEwGCts7Zc8XHg1mV
「我們一定永遠都會記得的。」永瑁也強忍著淚，回答她。
pPAMrvgJUnRlxZGks6bzTQ3Nw1H0fFoy2DhIqVij
然後，媽露出笑容，就這麼斷氣了。
M2dLIwgCtQ7rR6UGBZFeukP31v0aKjAW8i4mYpHx
當下，我們痛哭失聲，我感覺到心被挖空了，而遞補的，只有無窮無盡的悲傷、空虛與心痛，和滿滿的失落感。
DSrGK8xveVu2jkJnAXsp304tWbUomNq5zL6PTR7C
一旁的醫師和護理師也哭了，因為他們從來沒看過幾乎每天都來照顧親人、跟母親感情這麼好的孩子。看著這必然的天人永隔，他們也不禁覺得，上天的安排實在是有點殘忍。
wacJ9m6XbHUxzL2lqNieOu4IGFkodtBS0vMyAW87
兩週後，護理師給我一張字條：「這是令堂過世三天前寫下的，您一定得好好收著。」
0DhQbjkp82X7WBM9G6OmgSfNnLvFaIrVRKow5EHc
我打開來看了，上面顫抖的字跡寫著：
ndGbhERF4fvaUQlMJD5Hi0c7rIVLA8xwmOjy62Zp
「我 想起 你們的爸爸了 我很高 興 阿純 阿瑁 媽 媽留」
O3LJUZBhYxM4lv2Rbour81cWpqiamQnsEPHzDIfN
我感覺到淚水滑落我的臉頰，這次不是因為難過，而是欣喜。重要的人，似乎已經悄悄的溜回她的記憶裡，連同我們一起。
JtUxE7vDZSnKNdoq0OM5lbYfmwXCp2Q46R3IkPiL
媽過世後過了一年，我們又聽到了那熟悉且重要的聲音。
hQ8IJZSKslNDmAntHcPpqFG4dur5Tz0ewoUvWyxi
「叮叮」
mwPpHWy7YGr9bJNvEgcfX81eV6UnMSjzOCuDitos
我轉過頭看著永瑁，發現他也正看著我。
DkFJsdZECKgTb2nx0o7zOjPu1laMhYpfXLR4yBWw
我含淚笑了，對他說：
UkfniLo8H1eK3PYScxvywz4X0Vrm7tbpRQjDWE9G
「夏天的風鈴響了，爸已經回來了，他們……已經快樂的重逢了。」
nvKyP8UDCgX2sc7WRVENfa419lwFHdGMeZtr6oTA
139tNe2SdugELsJDYacqyTWXQzGCiKv6ol7MRI54
夏日的風鈴 完
eWr4GSdxay7Hsonif8CKT5DJjBYv6MtRN91hU0lL
dekg6av5UyiFJHI3pnSjMx7PoB1N8CYDAsctKOG2
